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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天 這是一個現在進行式的日記小說。

第一天 [d]

今天的我,是誰。

妳會不會經常這樣想?

在我性慾特別強盛的時候,便容易沈醉這種偵探遊戲。

我在找一個人。我、是、誰。

這是屬於意淫的追逐,很詩意,沒有具體的對象,只是單純從聯想而引發的性魅力,又或者是對禁忌渴望產生的慾念。

這個我,是一個單純慾念的我,是一個禁忌的我。

這個我,希望別人看我。愛我。永、不、放、棄、我。

夜晚,例如這個時刻,我察覺自己身下水色花紋的底褲已經溼濡,是心靈的寂寞所引燃的熱切空虛。我難過意識到,現在,這個時刻,身邊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在我需要的時候好好愛我。

我遊蕩在街頭,尋找陌生女子的視線,我總覺得,她們都能察覺我的不同,而我能觸動她們內心的渴望。

左前方吧台上,一名短髮女子,她正對我微笑,那是慾望的笑容,意味深長。她桃色的唇欲言又止,白晰的右手臂上刺著十字,透露出禁欲的危險。我微微敞開雙腿,透些風,也透些光線,讓她能清楚看見,我稀疏體毛下掩蓋著急迫的慾念。我走向她,將豐嫩的乳房拱在她的手上,這是慾望的祭品。我以為眼前這個女人,她會愛我,不顧一切沒有理由的愛我,可是她退縮了,躲在她的十字下,連同我湧出的熱液也順著時光逆流回去。

我在找一個人。我、是、誰。

可能在今夜,正在看著我的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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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

2007/09/08 pm10:20

當花離去時,我依舊還停留在櫻桃香裡,整個意識暈暈陶陶,坦白說,我並沒有很難過。

花很聒噪,總有不斷的話題,性格天真浪漫也相當專制,她不允許我嚴肅,也不許我板著臉,限制彼此只能分享快樂。因為這幾乎是她愛情裡唯一的要求,所以我盡力配合。

這是愛,也是青春,她認真的說。

我都多大了,沒有青春了,我笑著回應。

年齡是我們生命的距離,我總是等著她迎上我的身影。許多朋友都說她膚淺幼稚,勸我早點放棄。但我知道,那是因為她們看不見花美麗的背後隱藏多少心思。花不只美,她有她生活的哲學,她要活得像自己。她喜歡誇張的打扮,一身粉色系列的衣服,耳朵左右各四個耳洞,肚臍則刺著一圈纏繞的黑薔薇。她綿密的睫毛只要輕輕煽動,便能吹起一陣清風;完美而性感的唇型,私下卻是費了好幾道程序;她修長的指甲上總繪滿各式亮眼的圖案,在她輕刮妳背部時,會異常覺得興奮。

她身上有濃濃的果香,我嘗試找出香味的秘密,洗髮乳、沐浴乳還化妝品香?但都沒有結果。那種令人溺愛的果香,甜的背後隱藏的澀,恐怕只有她自己明白。

她喜歡溫柔的性愛,經常要求我用小舌細舔她的身軀,尤其是享受指縫、股縫被吸吮的感覺,要輕輕攪動,極盡卑微的探索。

那種密密麻麻搔癢的快感,會令全身愉悅的發顫,她說。

偶爾,她也會不顧一切的追求高潮,我喜愛用溼軟的毛筆挑逗她的陰核與敏感股縫,她會全身拱起,聲音因極限而變得粗啞乾澀,紅潮泛滿全身,晶亮的體液濕濡床單,盡是情慾的氣味。她體毛相當稀疏,乳暈上遍滿細小的金毛,燈光照射下,乳首彷彿發著光。

有好幾次性愛,我並非因高潮而流淚,而是端看身下的她,散發靜謐神聖的氣息時,我以為,我正在跟天使做愛。

花最大的弱點,是她喜愛謊言,不管是惡意的煽動,還是善意的圓謊,這也成為我們之間最大的嫌隙。

我熱切地愛著妳啊,為何妳要瞞著我這麼多?我憤怒地指控。

如果愛要這麼嚴肅,那就不要愛了,她悽慘地回答。

那時,我第一次看見花的淚在眼眶打轉。我明白,我始終等不及她長大。

我們需要的同時都很深,也同時互相違背。

花離開,我沒有難過的理由,或許是我們從來沒有嚴肅過,更或許,這就是她要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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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

花的離開,有一部分是因為零,她是我第二個情人。

零是一個,為了捍衛愛情而相當剽悍的情人。

近幾年裡,前前後後,我一直有幾位固定的情人。她們彼此知道自己的存在,偶有醋意,但從不曾發生衝突。她們都擁有獨立自主的性格,很享受自己生活的方式,愛情對她們而言只是調味,而不是最重要的主食。

女人愛女人很不合常理,第一次談到愛時,零瞇起眼睫,語帶質疑地問。

我說,當妳用經驗去思考時,妳會違背妳的直覺,妳曾拋棄一切的愛過嗎?聽到我的回答,她神情緩和,意外溫柔的表情像棉雲一樣,甜甜地笑開。我才明白,質疑只是零試探的手段。

零是一個另類藝術雜誌的副編輯,她的品味很獨特,眼光也很犀利。她幾乎是一眼就看透了我,瞭解我對愛的本質,不是佔有,是分享,是挖掘。我性格容易受誘惑,但不會陷入迷惘;我愛人,但不會讓愛變成礙。同樣地,當情人因為愛而想獨佔我時,這段愛情也會跟著結束。因為我愛的前提是,我們不能彼此違背。

隨著認識零越深,我越發覺,零某種彆扭、不坦率地可愛,是這麼深深吸引我。

任何一個事物的剪影,都是一項獨門藝術,她抽了一口大麻,神情陶醉地說。

那時,我以為我迷惘了,她吞吐出的煙霧,似乎也構成一個剪影,就像是一隻貓一躍──而上的背。後來我知道,原來在我心中,零就是一隻如霧般,難以捉摸的貓。

零與我年紀相仿,而花小則我十歲,還未成年。花喜歡甜,零喜歡澀,而我,不論何種口味,我都能享受其中。我們之間擁有很大的差別,各自塑立強烈的風格,卻不衝突。常常有人勸我,愛不能貪心,一次妳只能選擇一樣。我說,把愛當選擇題的人,她只能填答案。愛,對我而言,沒有任何問題,也沒有任何懷疑。

與零做愛,像是一場神秘的靈修。事前,我們必須充分享用大麻或幾顆迷幻藥,偶爾我們也碰些毒品,但很輕微。我們並不固定只有兩人做愛,我另外幾個情人也會參與。花不常來,因為她雖然喜歡快樂,卻討厭迷失自我,她覺得那種飄渺暈眩感會無法主宰自己。此時,零總會挑釁地說:果然還是個孩子,妳不知道,懂得迷失才懂得主宰嗎?不是刻意讓自己維持清醒,才叫做主宰,現在的妳,比我們任何一個都還不懂得自由。很多人都是所謂「清醒」情況下,渾渾噩噩的活著。語畢,零還意有所指的覷了她一眼。

我以為花會像我求救,躲在我的羽翼下,因為情人間的競爭很殘忍。可是,她只是選擇離開那裡。我瞧見她側臉有一絲落寞的神情,她是這麼隱忍著悲傷。

其實只要熟悉零深一點,妳便明白,她是在妒忌花。但她聰明的知道,不管花具備什麼多少優勢的條件,只要我們彼此違背,那這場愛,花就會是輸家。

花曾問我,「違背」有這麼重要嗎?愛人不是應該要彼此包容,彼此補足嗎?愛人不是要接受對方偶爾的任性嗎?我只能搖搖頭,心疼地答:這是普遍人對愛的認識,應付一個人過多的任性,會使我無法愛更多的人。在我心理,一個人無法給予我愛欲的成長,同樣我也無法一個人這麼深的承諾。

當下,花只是不能理解的凝睇著我,隨後轉過身,沈沈睡去。我貼近她的身後,抱著她柔軟的身軀,暗暗思忖著,真是年齡的差距嗎?如果可以,我不想折磨花,我希望她靜靜享受愛情。

但現在回憶起過去,也許是我天真了。

花一直嚮往熱鬧繽紛的愛,像果糖一樣,她開始編織各式各種口味的謊,一絲一絲包裹我。

因為,她只希望我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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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天

我總是熱切的愛著什麼,如囈語般瑣碎曖昧一連串叨叨絮絮,嚮往什麼,如一顆顆揚起的石子落入河中,近乎溺死的沈醉。我以為,我活著。活在一個無底的深淵。

曾經,我並不以為我愛女人。

多久時候的事情?十六歲,大概。

第一次初嚐戀愛,第一次被背叛,第一次發覺原來我更愛女人,這些都在十六歲時轟轟烈烈的發生,而且惹了很多麻煩。其中一個麻煩,成為我手臂上獨一無二的印記,七公分如細繩寬的疤,顏色比皮膚淡些。

愛女人這件事情,曾經鬧了場家庭革命,在學校也傳得沸沸揚揚。

我無懼任何異樣眼光,我只害怕一件事情──沒有人認真把我的愛當一回事。

別人總說,妳還小,妳不懂得什麼是愛。

我所有一切舉動,都是年紀尚淺的天真幼稚,甚至是渴求別人關心注意的叛逆。

是啊,當世界將妳無懈可擊的作了定義,他媽的,當時的我,真不知道活著要幹什麼?

這些都是該死的狗屁訓話,那別人就懂得什麼是愛嗎?我毫不以為然。我要求的只是一種平等的立場,可別人總妳當是扮家家酒遊戲而隨意處置。

當時我所見的一切,都殘酷現實,都這樣傷透了我,包括我第一個情人,J。

J,我十六歲的代言人。傷痕累累。

她過份輕率的把我帶入愛的領域,最後卻輕輕鬆鬆的離開,只剩我還在泥濘裡。

我還記得和父親正式決裂的那一天,他嚴厲地對我說:妳能這樣過一生嗎?

他用相當輕蔑的神情怒視我,彷彿我犯下滔天大罪。

面對他,我無法做出任何控訴。我只能在內心反駁:我做錯什麼?只是因為我不是道德的奴隸?

零說,人總把一生的責任看得太重大,導致任何抉擇的前提,都是罪過。

如果父親現在還活著,我想告訴他,我不知道什麼是一生,但是過了十年,我依然這樣,二十年,我依然這樣,那我算不算擔負起一生了呢?

現在父親唯一能指責的,是我太過悲傷。

至從J在我十六歲死去後,我以為,我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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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著她的聲音,我不自覺想哭,她全然成為我心中母親理想的樣子。一個能試著原諒我的母親。

☂ 第五天 

09/29 AM02:08

第一次看見花的母親,是她離家出走的第三天。

還記得門鈴聲響時,我正準備幫零過生日。

花母親的神情,有一點嚴肅,不怒而威那種。倘若她有些暴躁,我感覺得出來並非因我而起。在我眼前這一個女人,她了解我們,那種理解雖有點色彩,但對我並無任何利害。她相當自若的看著我,沒有任何扭捏。

她說她只會在妳這裡,可是,我想這是幌子吧!花的母親淡淡地說。

妳想…她是不是希望我們碰面?她又問。

「不…」我覷了旁邊的零,她有點不悅,正自顧自的以挑剔方式檢查髮尾。

這個探訪的意外無疑破壞我們的興致,好像身上突然了毛球,渾身不自在。

「我們碰面並沒有任何幫助,妳非常了解我們,我只能說她可能有其他目的。」

彼此一個眼神交流後,她看了零,笑容意味深長,我們心中同時都有個底,花的謊,是另一種佔有。我無時無刻都必須想起她。

花母親在臨走前,忍不住告訴我,我像她死去的大女兒。

「妳們連走的路都是一樣的,既歪又斜,我想妳母親也拿妳沒辦法吧!」她笑著搖搖頭,彷彿一切都不是太嚴重的事。

聽著她的聲音,我不自覺想哭,她全然成為我心中母親理想的樣子。一個能試著原諒我的母親。我試圖不讓淚水在眼眶打轉,我知道,個人世界的衝突永遠總能在別人身上輕易找到答案。可是明知道答案這麼容易,一旦涉足自己世界卻總是最關鍵性的模糊。

「這違背社會的選擇,在第一線總是與親情先交戰。可是,她生命實在太短,短到無法參戰。」她撫摸我的臉,粗糙指腹在我心中起了一道溫暖。

我明白,花的母親畢生的嚴肅與原則,在面對失去女兒的悲傷裡,逐漸融為一種寬厚。花是幸運的,她的母親從不刁難她。但她卻反而從姊姊死亡裡領悟出一種致命的真理──對抗才能表現真愛。

她看見母親對姊姊的妥協後,為了體現這種愛的價值,她義無反顧的投入。她總挑戰式掀起絕對的違背,不論是對她母親,或者對我。

於是甜甜的花,甜甜的攪起一團迷霧,直到我們看不見彼此。

零說,花陷入一種永遠的三角關係,母親、姊姊與她,我只不過是取代了她姊姊的位置。不可否認,一時聽到這個推測確實令人難過,可是事實上我對花的感情,也摻雜許多自己十六歲時的影子。

愛原本就沒有純粹的經驗,任何直覺都摻雜過去,我說。

我不否認妳的答案,可是,妳太仁慈了,仁慈到佔有妳都是種罪過,零帶著淺淺的指責。她內心明白,我愛任何人的缺陷甚過於完整的部份,我彌補別人的缺口,讓自己前進。我的愛基於一種病態的補償,如果說花病了,我又何嘗不是?

只是,我們都來不及發現,那病竟是嚴重到如一場颶風,逐一掃光我對理想愛情的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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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 weeks later...

我只是不斷回想著,從萍青澀口中吐出「社會期望」四個字時,赫然發現,原來在我們這麼小的時候,就被烙印這麼深的影子。

第六天

2007/10/6 PM7:00

第一次的性經驗,是12歲的時候。

當時有我、羅、萍共三人,我們一起嘗試著發生關係,只是想體驗性交的感覺。

羅是個全身上下都很漂亮的傢伙,尤其是那對水汪汪的眼睛,我們直到現在都還是死黨。他是個男人,也是個雙性戀,對男人比對女人還感興趣,只是當時才12歲的我們並不能理解這麼多。

你那裡小小的好可愛唷,萍戲謔地指著羅圓滾滾的龜頭。

妳還不是才剛長毛,羅紅著臉反駁。

我們正處在剛發育階段,萍的經期上個月才剛來,她已經擁有很美麗的軀體了。

我後來才懂得學習分辨,一個成熟的女體,要注意她的臀部,必須有點脂肪,曲線要柔軟,如果只是個孩子,腹部和臀部都會有些僵硬。

我們三人輪流觀察對方的性器官,羅一直認為我的陰唇像兩對翅膀,萍則是妖豔的繡球花。後來,我們輪流互舔對方的性器,萍吸吮羅的陰莖時,發覺男孩子的亢奮比女生來得明顯。而我只察覺到萍下體有種濕黏,像是潤髮乳那樣,還混雜著白色透明的液體。萍的味道有點酸,羅的味道則有點鹹。

後來羅很輕易就高潮了,但是我們都還沒很正式進入「性交」的階段。在這點萍猶豫了,她只想參與前戲的過程。

不公平,當初這是妳提議的!羅不平的抱怨,他的臉上還泛著紅潮。

可是,我媽說,這種事情要留給未來的老公,不能夠違背社會…社會的期望…萍不曉得從哪背來的公民與道德,從一個12歲孩子嘴巴講出,著實有點可笑。

後來羅火熱的注視著我,似乎希望我能同意。

我皺著眉,內心有點猶豫。

妳怕會後悔嗎?怕什麼「社會的期望」?羅欺近我,當時我就明白未來他一定是個淫蕩的男人。

不是,我早就放棄那種東西,我只想做自己,我倔強地說。事實上,我根本不明白什麼是社會的期望。我看著萍豐滿的乳房,呈現鮮嫩的粉紅色,微微的晃著,突然感覺下體有股慾望。

後來羅打算把他漲大的鬼東西放到我裡面,我起先有點掙扎,後來感覺該死的痛,最好笑的是,羅也痛到哭了,我只得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萍則在另一旁吃味的看著,我知道她喜歡羅。

那次之後,我們和萍的關係就疏遠了。我和羅反倒有生命共同體的感覺,一直到大學畢業,我們都念同樣的學校、科系。可是再也沒有發生過關係。

直到最近回憶往事,我笑著說他做到哭時,他才很嚴肅的問我:當時,妳是不是喜歡萍?所以妳才跟我做?

我只是搖搖頭說:一切都忘記了。

或許,J的出現只是協助我去正視自己,潛藏在內心已久的情慾。

我只是不斷回想著,從萍青澀口中吐出「社會期望」四個字時,赫然發現,原來在我們這麼小的時候,就被烙印這麼深的影子。

羅是我生命的知己,他始終一直陪伴著我,我們還是事業的伙伴。這十多年來,他經歷比我更多的愛情,人變得滑頭許多,經常嚷嚷著要找金主來包養他,但確實他有這個條件。

最近他的婚事被家裡的人催得急,經常問我:不如妳就跟我結婚好不好?妳依然有妳的情人,我依然有我的愛人。他自以為這是兩全其美的方式,但我沒給予他正面的回覆。結了婚,我必須要去應付他的家人,對他而言,我是最完美的人選。

是的,也許這樣便兼顧了「社會的期望」,可是我依然想起自己從前的那句話:我早就放棄那種東西,我只想做自己。

那才是我最真實的渴望,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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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 month later...

第七天

花曾經問我:初戀是一種什麼感覺?我一時無法回答。

明明可以輕而易舉、隨口敷衍的漂亮話,我卻說不出來。並非是那天花的雙眸特別明亮,或氣候難得舒爽的原因,是因為J,她還活在我心裡。

或許我的初戀至今都從未結束過,所以對尚未抽身的事情,我如何侃侃而談離自己很遙遠的「感覺」?

那是一種曖昧的痛,並覺得是極限的愛,再也沒有更多了,是一生一次的經驗,無法比較,更難以比擬。可是,能從情人身上找到初戀的影子,卻是異常快樂的事,像是自己不變的證明一一愛依舊,眼光依舊,習慣依舊。但不能否認的是,時光也依舊帶走妳挽留不住的東西,包括以為不會變質的記憶。

現在的我已經無法客觀憶起,過去那段歲月裡,停留在當時的人物,他們的語氣、觀點、態度,仍然還是我以為的那樣嗎?父親究竟是殘忍的嚴厲,還是帶著慈愛的勸阻?是J背叛了我,還是我背叛了J?

我發覺,我殘留的感覺是,每個人都是自私的;而不讓記憶變質的辦法,唯有繼續認為每個人都是自私,才能讓十六歲的記憶,繼續鮮明的活著。所以我只能以十六歲的我去想這件事,因為當隨著心態改變,多了更成熟、包容、體諒的見解時,回憶裡的每個傷痛都逐漸微不足道。這時我便有背叛J的感覺。16歲的J,一頭捲曲亂髮,帶著叛逆的神氣,就站在當年的河堤上,怒視著我。

當每個朋友坦承過去青澀無知都是一場美麗錯事時,我卻無法這麼輕易、瀟灑的面對我的過去。J死了,死在我十六歲的時候,死在她認為正確的道路上,我如何在不屬於她的未來,宣示何謂錯與對的答案?

初戀是兩個人一體的,我沒有權利在未來註解,也沒有能力在過去時,好好品嚐它。

印象裡的J,瘦瘦高高的,彷彿被風一吹,就變成衣架在雲端晾起衣服似的。她滿口粗話,總有宣洩不完的鳥事,可是一旦沈默,任誰也無法讓她開口。高中時,她一年四班,我一年六班,當年,她因為甩了老師一巴掌而成為校園風雲人物,而我卻因不斷廣播她的名字,對她產生一種特殊情愫;就像是巫術般,對某個頭銜不斷咒唸著,是一種害怕、一種渴望,但更精確來說,是屬於我的寂寞。

我們兩人關係開始熟稔,是因為高一上學期期末考後,我目睹她在女廁被一群人毆打,她臉頰紅腫,一隻眼睛含著血,身上衣服凌亂不堪,我扶著她去了健保室。她那時一句話也沒有說,只是斜視著我,靜靜地,以一種緩慢而精確的眼光剖析著我,我有點緊張,感到驚恐,那野眸彷彿穿越好幾世紀,只為了與我相會。她對我而言是一種純然陌生的人種,我並不能理解她,彷彿是一種生下來就被隔閡的距離。我以為只要把自己與她完全切割開來,就能夠徹底保護自己。

直到一個禮拜後,她喘兮兮的從後頭追著騎腳踏車的我,她聲音低沈沙啞,態度有點野蠻,直接了當的抓著我袖子說:馬的,忘了跟妳說謝謝,我請妳喝珍珠奶茶!

我只記得自己突然失笑,是莫名的感到可笑,為自己暗自妄想感到些許羞恥,但那種羞恥卻令人快慰。或許距離,不是天劃下來的,而是心態。我心裡那種霸道、野蠻的思想,遠勝於J外在總總的粗蠻行為。

J總是臭罵她所有認識的人,包括我,可是我不覺得受傷,我明白她只是無意義的找著詞彙填滿空虛的心靈。她總說:這世界上還有什麼事情好做?所以她沒事找事做,她找人打架,對人出言不遜,希望世界所有的人都能仇視她。因為唯有透過他人的嫌惡,她比較能找到存活的感覺。至少還有人恨妳,不是嗎?而不是對妳毫無感覺。j覺得人生就是逐漸走向離理想更遙遠的地方,所以這樣的世界,她並不想要。

我人生裡的第一根大麻,是從她嘴中接過的。她已經暈暈然,忘了自己是誰。J每當從大麻的快樂清醒時,總是會痛快的哭一次,那沙啞卻尖拔的哭泣聲,像收到錯誤雜訊的廣播,為短暫的快樂悲鳴著。我不知道她為何而哭,是因為她只有十六歲?所以才為這注定的空虛感到難過。

我並不能確定和J是否相愛,可是當時唯一的答案,似乎只能藉由愛,才能解釋我們的關係。她和父親相處很糟,她的父親是無可救藥的那種好,好到讓人難過,好到讓人難以報答,好到把自己弄得十分悲慘,而他媽的都是由於對方的罪過。

J和她父親起了很多爭執,她近乎乞求要求她父親,不要這樣對待她。她的父親為了在外頭找她而失去了自己的工作,每天夜裡殷殷期盼她開門的鑰匙聲,三餐不濟,生活頹靡,J是他生活所有的寄望。

那種愛,太沈重了,J悶悶的告訴我。

J告訴我,她已經不明白兩人關係何時變成那樣,生活沒有任何的遽變,也沒有任何的衝突,只是走著走著就遇到絕境了。J的悲觀帶著強烈的毀滅,她不能允許自己真正快樂,甚至到後來我對她的過於順從,也成為她的壓力。

她逃避我的方式,就是選擇時跟了另一個大她十歲的女人。她說那女人像她另一個母親,也像她真正的情人。

我質問過j,我和妳難道從來都不是情人嗎?她悶哼一聲,只是搖著頭,一句話也不說。

我確實難過的哭了,心揪緊了,甚至自殺為她刻下傷疤。我痛苦在於和J相處後,似乎每個人都會變成她父親的模樣,不斷祈求她的回歸。只有在那時,我才真正感受她的意思,兩人之間沒有任何衝突、任何遽變,卻突然遇到絕境。

那是心靈能接受幸福的程度,只能到達那裡了,不能更多了。

我知道,父親對我的好別有深意,他不願意讓我這樣一輩子,我的未來還可以負更多的責任,不應該這時終止,不應該。可是我仍然恨他,恨他以自己的方式解救我。他將我轉了學,斷絕與J的來往,甚至知道J死後的消息,也是一年以後。這段期間,羅很義氣的陪我一起轉學,他以兄長的身份安慰著我,也順便一道和父親隱瞞J死亡的事。

離初戀越遠,我的記憶似乎也越模糊,開始忘記年少時,自己只要面對J,便容易開始緊張、心跳急速,整天胡思亂想,總是認為對方的視線也有所回饋。初戀,像是一個視線曖昧交流的動線,妳什麼都看不見,總是受著直覺在引導,然後全心全意凝視所喜歡的人,也忘我的投入被注視的感覺。

我想,當我察覺J在看著我的時候,我也已經深深迷上了她。

我心裡一直有個祕密,我仍期待著J的回歸,即使她已死去,我也要試圖抽絲剝繭找出其實她一直愛我的證據。那種初次愛的誓言,一旦承諾了,就會一生一世。

和花交往,我便一直在花身上試圖索求初戀的感覺,可是沒辦法了,那種過於平順的相處,沒有當年的愛這麼深刻,因為不再幼稚,也不再自毀,我會選擇轉過頭去看更遠的未來。

倘若,回憶真能留下什麼痕跡,大概唯有我抽完大麻後,總是呢喃著一連串迷迷糊糊的髒話。我想,那時我鐵定變成了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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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 year later...

第八天

我從沒想過自己會得到愛。

我是拒絕被愛的。

可是我願意去愛別人,去施捨我無盡的同情。

我確實把同情與愛劃上等號。零總說我的定義太殘忍,但確實是這樣的。

我病了,一種心靈的缺陷,不斷找著殘缺的人讓我來愛。我不甘心被佔有,就好像J當初沒辦法讓我愛一樣,我逐漸墮入空虛的陷阱,並成為我生活的原則,而任何試圖利用愛來混亂我原則的人,只有分手一途。

我不想改變別人,也不願意被改變,這是從J死去後,我重新定義的生活。

瞭解內情的女人都說我可悲,然後一個一個離開我,當然有些是在不瞭解情況下就分手的,例如花。

『一個沒辦法拯救自己的人,如何拯救別人?妳的愛只會使人更沈溺墮落。』

羅有時會這樣指責我,他厭惡我故作成熟,他罵我虛偽。

哦!虛偽。這是很多人不自覺戴上的面具,但不是全然不知,是有意圖的讓自己陷入身不由己,然後當成受害者一樣。所以我偽裝行善,事實上只是掩飾我受傷的心靈。這是羅對我的解釋。

知道我過去的人,都傾向認為,J的死對我造成不可抹滅的傷。

但我知道,這只是一部份的答案,並不是傷口的全部。

早在J死亡以前,就已經注定我的結局。

會接近J,會愛上J,都是由於我本身就具備毀滅的條件在。而J只是恰巧點燃導引線罷了。不能怪J,而她也不該承受這莫須有的罪名。

心靈上的空虛,往往是自己劃上第一道缺口的。可是我們太習慣怪罪別人,太習慣尋找藉口,而不肯面對真正的兇手──自我。

死亡,是揹黑鍋最好的人選,因為它無力反駁,只是無盡的沈默。可是有時我希望它能響起迴聲,讓我明白死去的J在世界另一端過得好不好。

我希望她繼續罵我,讓我喜悅聆聽那些無意義的各種骯髒話,那種喝叱力道可以支撐著我過著乏味的每一天。

即使我是這樣拒絕被愛,但我仍然渴望被愛,渴望別人不顧一切的愛我。我害怕被救贖,因為我捧不起那麼輕盈的幸福,飄飄然的,很容易就被銷毀。

我是個悲觀主義者,總是預想即將來到的痛苦與磨難,總是輕易聯想到盡頭。

不過,自從當年選擇為J死過後,我就不再輕易踏入自毀,因為我不願意讓人承擔看人死亡的罪惡。我要別人活的心安理得。

J讓我明白,生命的重量很輕盈,而死亡的重量很沈。

所以我僅能選擇輕盈的走下去,而不讓人背負死亡,這是我為周遭人施展仁慈的一面,是十分體貼的設想,而J只是恰巧不知道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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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天

妳告訴我,上帝創造的七天裡,妳唯獨喜歡禮拜三,因為那是我出生的日子。

妳討厭禮拜一與禮拜四,因為這兩天的課排得很冗長,彷彿像穿梭了幾世紀時光。當同學們的腦已萎縮到記憶喪失,老師那張嘴仍強勢地叨叨絮絮,她們無視於時間存在,只是不斷透過平板音波催眠人們遵守四維八德。剎時妳感覺到,妳搭著葉片漂浮在黏瘩瘩的口水裡,像縮小的愛麗絲找尋夢的出口,並且總是錯過解藥。妳努努嘴說,解藥鐵定是被老師藏起來了。

星期六與星期天,妳認為是上帝最無聊的安排,因為人們從來不懂得真正休息。

尤其在台灣,學生幾乎沒有假日。妳這時的口氣,聽起像是抱怨。

我笑笑糾正妳說,星期天才是一週的開始。

我以為妳會耍賴的反駁,但妳沒有,妳只是躺在我的懷裡。

妳厭惡作夢,因為夢反射的現實,妳無力承受。妳害怕它成真,卻又厭惡它虛假的一面。

我忘記何時我們變成戀人。但我清楚記得分手那一天,妳殘留在我懷裡的香氣。

花,當愛解約後,承諾是否還存在?禮拜三還是妳喜歡的唯一嗎?

後來,當妳變成她,一個我生命中的第三者時,漸漸地我也不在乎妳記得我多深,愛有多深。

我還會在乎的是,在夢裡,妳找到解藥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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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是膚淺的喜愛也好,愛上同一類的人,都不該是種罪過。

第十天

今年的秋季提早了,該凋謝、該枯萎的,也不會因此錯過。

晚風涼了許多,溫度讓空間變得不那麼擁擠,走在街頭,儘管滿滿是人,卻也遮掩不了心裡的寂寞。年少的時候,我是一個思想家,如今,我是一位詩人,越來越容易惦記著上一刻才發生的事情。尤其是青春歲月、尤其是傷痛,影像越發鮮明,好像剛捅在心上,微微抽痛著。

有時候,妳會容易愛上對妳殘忍的人,有時候,是別人愛上妳對她的殘忍。那種愛,好像在希冀什麼,一旦越渴望去改變對方,卻越容易毀滅雙方的關係,然後一而再、再而三的輪迴。那種得不到的遺憾,在午夜夢迴時,總是揪著妳。

我明白這是一種慾望,像是強迫症患者,只為了彌補著生命裡頭初次的遺憾。

前天,一個朋友跟我說,在台灣,同志通常跟家庭的關係都很尷尬。不是父母因為孩子的轉變而不愛了,而是變得不懂怎麼去愛。畢竟,人都是按部就班在行走的,按照正確的期望、正確的步驟、正確的政策,可是同志卻是打壞所有的前提。父母已經不明白,什麼樣才是讓孩子走向正確的路,父母無力強迫社會去包容他們、甚至愛他們。父母的愛可以自私,但是社會卻是為多數的選擇來展現自私。但或許因為如此,同志才顯得這麼特別。

我問他:那你呢?如果你的孩子是同志怎麼辦?

他淡淡一笑,只是說,越特別的孩子,便要越花心思,他會加緊腳步提高社會包容力。

我明白,在我選擇自己的身份時,對父母也是很殘忍,好像選擇破壞、選擇背叛的是我,他們從沒有改變立場,是我,讓他們必須放棄我。我常常掙扎著,當初如果妥協,今日的結果會是什麼?也許我對父親的回憶,不是他那劍跋怒張的樣子,不是他憂心忡忡、銀髮蒼蒼的樣子,也絕不是他那孤獨衰老的樣子。明明他們按照期望教育了我,為何我可以毅然決然走向另一條路?有時,我自己也是不懂的。但心靈上,那些傳統的、那些一貫的、那些所謂正直的,都沒辦法真真切切吸引我。

說迂腐也好、說老教條也好,我覺得那些表面上的相安無事、或者圓滿,總有相當程度的虛偽。又或者,那些理所當然的關係,諸如羞恥、諸如愛、諸如性,為何引發不了人公平的質疑?

就算是膚淺的喜愛也好,愛上同一類的人,都不該是種罪過。

零在花走後.介紹了另一位情人給我,彷彿宣告著,花的時代已經逝去。零不會獨佔我,所以也不希望花獨佔我。獨佔好像等同與一種忠誠,公開在身上貼標籤,獨佔被混淆為成愛的深度。獨佔,是將一件事情加上所有格。我想起了小王子裡頭,那些為星球標上數字的人,我想起哥倫布發現美洲,我想起當花發現她愛我的時候――他們都希望獨佔那個最美的領地。

我愛花,非常非常,可是,她不會是我的所有。

就像,我的孩子倘若選擇了另一條路,我希望我能夠放他遠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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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天

零的雜誌將邁進第二十週年。

為了這一期的雜誌封面,零大費周章向各個學術機構、畫室、美術社商借許多石膏像,我的房子則是她的暫時基地,她的要求,我無從拒絕。

一回到家,入眼的是一整排的石膏像,他們呈現詭異的動線,以各種姿態迎接著我,而我,只是一眼望盡那些蒼白的臉。石膏像的神情多半是靜肅的,或揚起淡淡笑意的唇;其餘的都是痛苦、憤怒與無盡的悲傷。它們或許蹙著眉,或許瞪大雙瞳,或許空洞。這些樣子我都見過,在深夜搭乘火車的乘客,往往出現那樣的神情——是幾十公里的疲憊,是幾萬公里的悲傷,同樣抿著嘴,細緻唇線彷彿

含著欲言又止的話語。我幾乎確信,不論是那些旅客,還是眼前的石膏像,都有滿腔的言語要訴說,只是找不到方法,只是沒有時間,所以永遠被那樣擱置著。

這是沈默。欲言又止的沈默。

那些石膏像們來歷個個都不小,一個角色,一段傳說,一個肢態,一個象徵。例如勞孔、瑪斯、維納斯、戴安娜、阿波羅、大衛王、雅典娜…,這些英雄人物

,還有奴隸、異教徒、亞馬遜戰士…,那些沒有名字的集體。

他們是一群靜靜的屍體,一群靜靜的死亡,一群供人描繪、供人讚嘆的集體。

零說,有時她會嚮往自己也能變成那樣絕美的姿態,化為永恆的紀念品。

如果妳可以選擇死亡,妳想死在哪裡?她指著勞孔問我。

此時竄進我腦海的,是一片波浪連綿的沙漠,在那裡,沒有所謂的盡頭。

沙漠幽暗之處往往蘊藏著千古的死亡,我說。

如果可以,我但願躺在那些火熱的裸體上,一座座小小山丘,像極了遍地的女人。

那些幽暗之處,就是女人的陰道?她笑岔了氣。

是啊,所以我很慶幸我不是勞孔,幸好我活的時代裡,沒有膽大妄為的神。

躺在那裡,妳就被歷史給遺忘了,她幽幽地說。

難道,變成集體的一部份,就能被記起?我懷疑。

零淡淡的笑了起來,同那些石膏一樣似乎欲言又止,最後保持了沈默。

我突然又想起了花,如果所謂的瞬間即是永恆,即是可以被牢牢記住的東西,她會呈現什麼模樣?

我想到的,是她的水晶指甲片,透明華美,永遠不會凋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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