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言.˙日記

[sky blue~小葉 10]

「阿庭，這是映灰的日記，映灰曾交代要給你的．．．。」充滿沙啞卻仍不斷啜泣的女士，手不知是因書的沉重，還是過度悲傷，不斷顫抖著。

「嗯．．．謝謝李媽媽。」雖然是故作堅強，但阿庭的聲音也難掩那份沉重。

阿庭是憔悴的，憔悴到令人如此不捨。要一個大男生看起來如此疲憊，是要耗費多少精力？

但是，失去一個最愛的人，應該也失去活下去的意念了吧！

只是阿庭告訴自己不能失去這意念，即使多麼傷痛，即使已經無法挽回．．．，因為答應過映灰，答應過映灰會好好活下去，咬著牙，也得活下去！

「阿庭，今天是映灰告別式，謝謝你的幫忙。剩下我們自己來就好，你回家休息吧！」深深的吸一口氣，才緩緩道出，感覺像是練習過好幾遍，只是遲遲未說出。

「可．．．」阿庭不知李媽媽為何說出這麼冷淡的話，緊張的回頭。

「沒可是了！快回去吧！李媽媽知道你很不捨，但．．．越不捨就要越往前走，不是嗎？」李媽媽的眼神慢慢放空，而話也漸漸失去重量。

「我．．．我知道了。李媽媽，妳也要好好保重。」阿庭看過那表情，聽過那樣的聲音，但除了應諾，也不知如何回應那如此的冷漠。

「我會的．．．。」李媽媽看著映灰的微笑，聲音不再是哽咽，而是令人捨不得的堅強。

拿著厚厚的日記，阿庭的眼神不再留戀，就怕一不小心，答應過映灰的微笑，就轉為潰堤的眼淚。

該死的諾言，讓已經無法承受傷痛的阿庭，在他的肩上多了莫名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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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２００６．１．１６》

今天是你火化的日子，大家都哭成一團。

但是，最愛你的我，哭不出來．．．

張媽媽抱著我哭，哭的我好心碎。

我．．．哭不出來，看著那一片片的骨頭碎片，我哭不出來！

是傻了？還是太過悲慟？

我只想哭，大哭，甚至大叫都可以！

為什麼？為什麼我連哭的權力都要被奪走！

我只想跟你走．．．

就為了答應你，要好好活著，我只好看著張媽媽灑著你的碎片，看著無法拼合的碎片，灑落你想要沉睡的海洋。

那你答應我的呢？

你說你要一直愛我，你說你會一直陪著我，你說你要給我一個溫暖的家．．．

你不是買好戒指了嗎？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在我最幸福的時刻，再向我說聲對不起！

我只要你那一句：嫁給我好嗎？

我天天學習微笑　點頭　我答應

為什麼．．．

就這樣一聲不響的，離開．．．

你知道嗎？

你最疼的阿庭，最堅強的弟弟，在你被灑落大海時，崩潰了．．．

你還要多少人傷心呀．．．

你為什麼這麼自私？

自私到連讓我陪著你一起走，也不肯？

告訴我，這一切都是你編的謊言，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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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映灰．．．我無法再繼續承受了．．．。」嘶啞的聲音劃破這房間帶來的沉靜。

眼淚溼透了第一篇日記，那讓阿庭心碎的日記。

如果有機會，如果時間可以倒轉，或許一切都可以變的那麼不一樣。

無法了．．．

「用日記紀錄時間的傷痛，是告訴自己沒有時光機的最佳方法。」

阿庭記得，這是映灰告訴他寫日記的理由。

但阿庭也記得，那時她的眼神是多麼深沉。

一切都那麼來不及。

來不及阻止哥哥出門旅行，來不及阻止最愛的女人走向自己，來不及，來不及拒絕不再因她而悲傷．．．

阿庭心痛到無法再翻下一頁。他害怕，害怕就這樣因此瘋狂。

只是他知道他比映灰多點幸福，多點不壓抑自己的幸福。

再翻下一頁前的阿庭，抱著兩人微笑的照片，不斷哭泣．．．。

[sky blue~小葉 10]

似乎是因為哭到睡著，夏天早晨的陽光灑落在阿庭的身上，亮的逼迫阿庭不得不睜開眼。

「嗶嗶嗶，您有一通留言，若要聽取，請按1。若要刪除，請按2。」

阿庭聽到那熟悉的聲音，又是一陣傻愣。

那是映灰擔心他而裝置的，那是映灰教他如何讓大家留言的答錄機。

搖搖著頭，心裡想著要振作，起身，走向答錄機，按下答錄機上的1。

「嗶嗶！」

「阿庭嗎？我是秦大哥！」雄厚且帶著溫暖的聲音，在答錄機裡卻不失他老實的音調。

「我．．．我只是想問你，你還想去德國見習嗎？雖然和當初所希望的都變調了，但我還是希望你考慮一下。我已經幫你請一個禮拜的假，順便告訴老闆你要時間考慮，你就好好休息吧！還有．．．映灰一直很想去德國，你不為自己，也為她完成她的夢想吧！就這樣．．．掰掰。」

「喀吱！嗶嗶！您已收聽完畢，儲存請按１，刪除請按２，重複收聽請按３。」

按下１後的阿庭，倒杯水，邊喝邊走到床邊。把身子靠在床邊，慢慢滑落到地板，坐著。

「德國．．．」

阿庭喃喃自語著，又陷入和映灰的一切。

當他的心又看見映灰時，手不小心觸碰到日記，震驚的回到現實。

那本灰色的日記，封面只有楓葉的印痕，若隱若現。

昨晚因為還在悲痛的情緒下，今天才是阿庭第一次仔仔細細的去觀察這本日記。

「我喜歡簡單。沒有過多的裝飾，有的只是本質。」

腦中閃過的是和映灰挑選母親節禮物時，她抱著生活工場最柔軟的抱枕微笑道。

在阿庭的印象中，從哥哥去世後，她只剩微笑、沉默。其他的情緒，從此蒸發。連他最希望的哭泣，也消失．．．。

阿庭緩慢地翻開日記，緩慢地令人不禁懷疑時間是否停止。他恐懼著翻開下一頁，害怕他看到的，是映灰再度的壓抑，那令他不捨的壓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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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２００６．１．１７》

暖冬，向來怕冷的我，也感受到今年的暖冬。

太陽很溫暖，暖的讓我忍不住脫下你給的大衣。

你知道我去哪了嗎？

是阿秦帶著我們幾個去陽明山喔！

羨不羨慕呀？

不知道是不是刻意，疼老婆的阿秦，今天沒看到大嫂來。雖然我一直告訴阿秦，一定要帶大嫂來，結果他還是因為我把大嫂丟在家裡。真是的！

我知道阿秦最疼我，把我當作他自己的妹妹來看待。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他的親妹妹還曾經向我抗議呢！結果被阿秦罵了一頓，呵呵！

今天我有笑喔！

但阿庭說我笑的好勉強．．．

是嗎？我笑的很勉強嗎？

但至少比哭還好吧！

我答應過你要一直笑著，你看！我都有做到喔！

那你呢？

你在天上有沒有一直笑著？

天堂溫暖嗎？

要多穿點喔！

你呀，身體最差了！要好好保重喔！

放心．．．我會照顧自己的。

就算你不在，阿秦他們也會盯著我好好的。

所以你可以放心！

只是．．．，我一直以為你只放心自己照顧我，不相信別人。

看來，我對你還是了解的不太徹底吧！

今天還是好想好想你．．．

你呢？

我最愛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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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庭放下日記，眼睛慢慢闔上。

他還記得那天的情景，他還記得映灰的勉強。

他知道映灰的勉強都是為了哥哥，他阻止不了，也沒有權利阻止．．．。

就算秦大哥再怎麼苦口婆心勸著映灰，映灰始終微笑，不再哭泣。

「映灰呀！妳再怎麼微笑，但眼神的空洞，是他也會心疼呀！」

秦大哥看著映灰的微笑時，搖搖頭的勸告著。映灰還是執意如此，她的執著可是讓人最擔心害怕。

阿庭知道那是她對哥哥的執著，所以他從不勸映灰，他只希望好好陪著映灰，讓映灰總有一天會為了他而把沉重卸除。

只是，一直到映灰走向哥哥時，映灰始終不在他面前哭泣。

一想到這裡的阿庭，眼淚從眼角慢慢滑落，滴在那若隱若現的楓葉印痕上。

[sky blue~小葉 10]

「阿庭，你覺得他有在看著我嗎？」

這是映灰臨走前，帶著她那承諾的微笑，所說的最後一句話。

即使走了，她的心裡的深處，仍埋著那唯一的掛念。

縱使自己是多麼捨不得她的勉強，縱使那唯一留給的不是自己。

「阿庭　叔叔，你　在想　什麼？」

稚氣的聲音，似乎用盡力氣一個字一個字慢慢的說清楚。

「嗯？小翊，你怎麼醒了？叔叔吵到你了嗎？」

阿庭急忙的掩飾自己的失神，眼神不敢和小翊對到。

那虛弱而蒼白的臉頰，那因化學治療造成的掉髮，突顯了小翊堅強的眼神。

那眼神，是映灰最喜愛的眼神，就因為那眼神，映灰天天往小翊跑，那和大哥一樣的眼神．．．

「叔叔　你　在想　阿姨嗎？」

因為年幼生病，不得不壓迫自己成長的小翊，輕易的看出阿庭的悲傷。

「小翊．．．，叔叔沒事，你趕快睡覺喔！」

小翊想再多說些什麼，但只是看著阿庭一下，就閉上眼繼續睡了。

阿庭知道這些都只是謊話，不是對小翊說，是對自己說。

沒事。

這個字眼自從大哥去世後，映灰以那勉強的微笑不斷形容自己。

為了讓映灰走出來，天天都陪著映灰。

但現在，映灰走了，換成自己走不出來，換成自己用這兩個字催眠自己。

「映灰，妳在看著我嗎？」

這是阿庭翻開日記前，心裡最後的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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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２００６．１．１８》

那一刻，我只差點把你的名字喊出來。

那眼神，是的！那是你的眼神！

縱使那孩子跟你一點都不像，但那眼神和你一模一樣．．．

那是不是你留給我的最後的慰藉？

還是你為你對我的愛所留下的最後伏筆？

他叫做小翊，是一個血癌的病患。

是不是和你一樣的眼神，都是要受到上帝的遺棄？

小翊感覺很虛弱，連說話都要一個字一個字慢慢說。

但也造就他沉默的把世界望盡的的細膩。

他不像你，個性不像，臉蛋也不像。

只有那眼神．．．

那是你靈魂的碎片嗎？

殘留人世間，讓我依戀．．．

我答應小翊，會來陪他。

我們只不過聊了十分鐘，他似乎卻把我看透．．．

看透那我對他眼神的依戀不捨，看透埋藏在深處對你的思念。

又或許，他在我身上也尋求到什麼吧！

明天也帶阿庭來好了，我想他會嚇到吧！

呵．．．

你在玩捉迷藏嗎？

留下那一些些的線索，看著我尋找你而癡狂．．

你今天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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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叔　那是　阿姨　的筆記本嗎？」

小翊突然的出聲，使阿庭整個跳起來。

「呼！小翊，你嚇到叔叔了啦！」

阿庭安撫著剛嚇到的恐懼。

小翊露出難得的微笑，看看了阿庭手上的筆記本，又閉上眼。

阿庭起身把小翊的棉被蓋好，輕輕地撫著小翊的雙陷的臉頰。

「阿姨　會在　天上　想你，真的！」

小翊閉著眼，堅定的說。

「小翊，謝謝你。」

阿庭強忍著對映灰的思念，對映灰的眼淚，對小翊的關心帶來的感動。

他只是靜靜地走出病房，輕輕地關上房門。

眼淚再度淋濕那楓葉的印痕。

[sky blue~小葉 10]

太過在意的心情是什麼？

是一種束縛，是一種無法自拔的繭，深深的纏住自己。

有人說自己的結，自己才能解的開，那世上為何還有許多想不開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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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咿喔咿！」

「快！患者失血過多，左腳骨折，意識開始不清楚了！」

一個個不知名的人，穿著白袍，不斷在阿庭身邊圍繞。

「好痛．．．」

阿庭心裡只剩下這個感覺。

「還在幹什麼！快叫陳醫師過來！」

「要緊急輸血，有患者的資料嗎？患者家屬通知沒？」

「手術台準備，要緊急開刀，快請麻醉師準備！」

來來去去的聲音，不斷在阿庭耳邊嘶吼。

「好痛．．．好吵．．．」

慢慢地，慢慢地，阿庭的意識開始不清楚。

漸漸地，漸漸地，雙眼閉上，進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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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你心裡，不要害怕我的離去。」

「他的唯一，代表著唯一的掛念，你，是我的愛。」

「我．．．一直看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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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啊！你一定要救救我的兒子！我只剩他了！」

「張太太、張先生，你們兒子沒事了。昨天是危險期，待會醒來就沒什麼問題了。」

「阿庭？醫生，麻煩看一下他，他好像醒來了！」

阿庭循著聲音，慢慢的睜開眼。

頭似乎還在疼，眼前的景象還是模糊不清，唯一的感覺還是痛！

醫生看看他的瞳孔，又檢查了一番，向阿庭的爸媽點頭示意之後，就走出病房。

「阿庭！你好點嗎？哪邊有沒有不舒服的？」

阿庭的媽媽緊張的東瞧西瞧，摸摸阿庭的臉，又摸摸額頭，緊張的說道。

「惠欣，慢點慢點，你讓阿庭熟悉一下，他一定還不知道怎麼了，別緊張，他沒事的。」

阿庭的爸爸輕輕的握住妻子的手，安撫著她，但眼神仍遮掩不了對孩子的擔心。

「爸．．．媽．．．。」

阿庭帶著沙啞的聲音叫著自己的爸媽，也慢慢恢復對身旁事物的認知。

「孩子！你還認得我們嗎？太好了！他沒有喪失記憶！」

「我知道，我知道，醫生也只是說有可能呀！」

兩個老人家因為孩子的平安，都不禁的留下淚來。

但阿庭卻仍承受不住身上的傷，沒有精力再支撐，又緩緩的閉上雙眼，睡去。

「阿庭？」

「噓．．．他累了，我們去把他的日用品帶來吧！順便買點東西給他醒來後吃。

阿庭的爸爸牽著妻子的手，慢慢的走出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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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你，我愛你。」

「不要為我哭，我會難過．．．。」

「對不起，讓你這麼傷心。好想，好想．．．陪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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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醒！

阿庭聽到那聲音，是驚醒！

「阿庭？怎麼了？」

原本坐在旁邊削蘋果的張媽媽，被阿庭的驚醒嚇到了。

「映灰，我要找映灰！」

阿庭不顧媽媽的臉色蒼白，急忙的想下床，連因為左腳骨折而吊起來，都想拆掉。

「孩子？你在幹麻？冷靜點！」

張媽媽不顧身上的蘋果皮，慌張的想安撫阿庭。

「是映灰！我知道她來了！我要找她！」

「傻孩子，映灰不在了！你冷靜點！」

「不！她在！我剛剛有聽到她在說話！」

兩人不斷拉扯，張媽媽整個快跌坐在地板上。

「啪！」

阿庭突然愣住，臉頰多了熱熱、刺刺的疼痛。

「你冷靜點！李映灰已經死了！聽清楚！李映灰已經死了！」

張媽媽用著異常的冷靜吼出這一句話，想喚醒自己的傻孩子。

時間似乎停止般的，兩人絲毫沒有動靜，只剩下張媽媽因為過度生氣的喘氣聲。

「不！我不要！她沒死！她沒死！」

瞬間，阿庭突然爆發，無預警的讓張媽媽整個慌了。

當張媽媽急忙的按下緊急鈴時，阿庭因為一時激動，昏厥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