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貼】老人與小調

[neil 10]

歲月的痕跡清楚地烙印在他的臉龐，皺紋像是利刀般不留情地劃下，眉宇間充斥著對過去的眷戀。

巷街過去的樂聲，陣陣傳進人群乾涸的心，盤旋不去。

吃力的將行李一一搬進，呆呆望著空盪盪的屋子。

我開始思索未來的一切，搔一搔頭，我無奈地踏出房門，想要去這附近晃一晃。

我聽見了，那首哀戚不過的曲子，腳步也跟著被吸引，過了一個轉角，我看見一群人坐在板凳上，我們聚精會神地傾聽---老人的小調。

我緩緩走過去，深怕驚動在場的人，人群中心老人安靜地拉著二胡，

從來都不知道二胡也能拉出這麼動聽的曲子。

我笑著、想著，想起所思念的故人，儘管印象中的＂他＂已經漸漸模糊。

不曉得是曲子聲調過於低成，或是其他原因，這首曲子令人感到一股極為悲傷的痛，

我不由的撫著心口，想要壓抑難以言喻的傷心。

突然，老人從思念的沉淨中醒來，他眼睛直勾勾地望向我，眼眸中有種不知名的情感，

我無法正視他，只能往後快步離去，耳邊卻依然盤旋著二胡的樂聲。

記憶飄忽到多年前的那天，花瓣像落雨般紛紛灑下，整片灑落在我的腳邊，

我轉身跑向祖父身旁，他臉上掛著再熟悉不過的笑容，慈祥地抱起我，

他走向花海中，任微風輕撫著我們的雙頰。

正當我淨心地感受這美好的一刻，我竟驚慌地醒來。

思念的哀傷溢滿心湖，我不自禁地流下淚水，此刻我明白，我還是思念從前。

我成了眾多聽眾的一員，來到這是為了弔念。

黃昏了，廣場的人群慢慢散去，只留下老人看似孤獨的身影，

晚霞前的金光灑落在老人的身上，與我記憶中的身影重疊。

天空落下與以前不同的大雨，灰濛濛的天色讓我只想窩在家裡。

我想到了老人，突然頭也不會的拿起雨傘徃外跑。

身邊的街景快速地旋轉不見，我的眼前只有不停落下的大雨。

我到了街角處，看見了他。

「下雨了！」我說。

老人感覺到有人接近他，抬起頭慈藹地說：「是啊。」

我臉上有著幾行淚水，老人看見了，他慢慢收起二胡，繞過我身旁，直直地走向另一條街，

「跟我一起走吧。」我稍稍恍神了一會才又跟上老人的腳步。

今年的冬天異常寒冷，我失去了最重要的人，連我的心也一併死去。

在極為隆重的告別式中，我沒有落下一滴哀傷的眼淚，

因為直到今天我都還不肯相信，「他」死了。

我還小的時候，常常一個人在樹下玩耍，

但通常我都會不自覺地睡著，然後就會有一個人抱我回家。

我開心地窩在他的懷哩，從他身上得到我最想要的溫暖，感受在一起的幸福。

我無時無刻都黏在他身旁，如影隨形。

可是曾幾何時，我們的距離變得好遙遠，連他的手我也無法捉住了，

甚至到最後他的存在也像透明般地被遺忘。

老人的腳步停下了，杵立在眼前的是一個老舊的三合院，我跟他走進去，全身狼狽的濕。

他走進房間內拿了條毛巾給我，接著給我一杯熱茶，

我手中握著他遞給我的熱茶，眼框裡充滿了霧氣。

「孩子，我現在要跟你講一個很長的故事，你可要仔細的聽喔。」

老人沙啞的聲音傳進我耳中，我點點頭。

「在很久以前，曾經有個女人耗盡自己的一生去等一個永遠不會回頭的男人，

她天天哼著她最愛的曲子，在每一個秋天來臨時，提醒那個男人要添加衣物，

那個女人是這樣這樣的溫柔，不顧一切地對男人好，

但是，即使她作的再多，那個男人卻還是沒有回過頭看她一眼，從來沒有......。」

可以明顯看出，老人臉上的深深哀愁。

數不盡的等待日子，女人一天比一天心寒，終於有一天女子出了車禍，

當她生命走到終點的時候，男人依然沒有出現，她抱憾死去。

男人在女人死去沒多久後趕到現場，他懊悔又後悔，他悲傷得仰天痛哭，

但任憑他怎麼哭女人都不會回來了。

之後男人辭去自己的工作，每天都在女人死去的地方裡著女人最愛的曲子，

或許是為了贖罪，或許是希望女人能夠聽見。

男人總是天天出現在同樣的街角，懷念那個癡情的女人。

老人哭了，晶瑩的淚水從他眼角泌出，一滴滴的落下。

我沒說話，任憑時間流逝。

沉默的氣氛在這個空間瀰漫，沒人想要打破僵局。

我望了望窗外，雨還在下著。

接連幾天都是雨天，大雨放肆地落下。

我倚在窗邊，想起那人的面孔，偏過頭我沒再去看窗外，走到床邊我拿起一張照片。

一股酸意哽在喉嚨中，令人快要窒息，「爺爺......」

泣不成聲，我無法再強裝下去，記憶像是炫風般在肯食著我。

祖父的身影、笑容、溫柔反覆播映在我心裡，祖父的死至今我從未忘記過片刻。

無力的跌坐在地上，我放聲大哭。

「媽媽呢，爺爺，媽媽去哪裡了？」年幼的我，匆忙的跑到祖父身旁。

祖父沒答腔，反而激動的抱起我，我感到肩膀有濕意，原來是祖父哭了。

我不解的撫上他的臉龐，輕輕的問，「爺爺怎麼了，怎麼哭了？」

他還是沒說話，抱我的力道更大了。

見到祖父這樣，我心疼的回抱他，希望帶給他一些溫暖，自己也哭了起來。

大慨是五年後吧，我才從別人口中得知爸媽因為車禍死亡的事實，

我沒有怪祖父，也沒跟他多提起，把這件事深深地藏在心底。

沒過多久，祖父死了。

一天，突然覺得有種不好的預感，便急忙的奪門而出。

我狼狽不堪的在雨中奔馳，繞過一個又一個的街角。

然後我看見，然後我看見，那個老人。

大雨模糊了我的視線，卻仍依稀看見老人還在拉曲，

他粗糙的雙手熟練拉動琴弦，白髮早已因雨水的關係而溼透。

我走近他身邊，專心的欣賞曲子。

我似乎發覺了我的存在，不過他還是沒停下手邊工作。

雨越下越大，彷彿就快要淹沒我們的身影。

老人的呼吸聲有些雜亂，甚至有些微弱。

我想要阻止他繼續，他卻對我搖搖頭又開始拉曲，看來，他是已經知道了。

我放棄我的念頭，僅是靜靜地站在他身旁。

老人燃燒自己最後的生命，他灌注全神的拉曲，

不知何時雨停了，取而代隻的是絢爛奪目的陽光，彩虹高掛在天的另一端。

老人的動作漸漸停下，在他拉完最後一個音符後，他就笑著斷氣了。

那是個滿足的笑容，眼淚無聲無息的自我臉龐落下替代我向老人告別。

站在祖父的靈堂前，我身邊有著大包小包的行李，我再度回到這了。

我拿起幾柱香，虔誠的拜了拜。

在我回頭時，看見了祖母，她臉上有著跟祖父相同的慈愛。

我豁然的笑開，「我回來了！」

轉自興雅國中九十三學年度校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