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貼】【轉貼】網遊-無名{感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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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最近有什麼新貨?上次說的彩虹弓和龍骨戰袍弄到了沒有?」

「你當我是軍火販子?我不玩了,什麼都沒有了!」

「開什麼玩笑?那你的刀呢?還有衣服?」

「全部送了人。」

「你瘋了?」--聽聲音我覺得他才是瘋了。「……你真的不玩了?」

「還要說幾遍?不玩了就是不玩了!」

「那你那個ID還要不要?有164級了吧?我出三千塊,看在哥們兒一場讓給我吧。」

「沒了。我自殺了。」

「啊~~~?」

電話那頭垂頭喪氣的一聲長歎弄得我哭笑不得。

三千塊啊!菲菲魯的身價竟然值這麼多。我自己一個月的工錢才一千二呢,居然比我還高。如果她還在的話……突然間我意識到那天菲菲魯的自殺完全是出於她自己的意願,與我無關。她知道我根本不可能抵抗這三千塊的誘惑。並不因為我有多麼缺錢,從遊戲中得到極品道具然後轉手賣出,這本身就能給人一種極高的滿足。

掛了電話我卻渾身發起癢來。如果菲菲魯還在,我肯定不顧一切就上去了。好在她已經沒了。再一次我確信她是自己求死的。想到這裡我不禁一陣心痛,就像讓一個無辜的人背負了我的罪過一樣。

無聊地晃了幾分鐘以後我發現自己已經跑到了落日論壇。置頂的一篇文章立刻吸引了我的視線。

***

【這樣的落日,我只能離開】  作者:lods

我玩落日已經有大半年了。在鋪天蓋地的網絡遊戲中選擇它,是因為落日獨有一股浩蕩之氣深深地吸引我。我們都是凡人,幸而可以借遊戲圓一個英雄的夢。但是現在的落日,已經徹底變了色。我不說大家也知道,自從PK組織紅名之狼出現之後,一切都變了。

遊戲中當然少不了PK,但任何一款遊戲都不會鼓勵無原則的PK,很多遊戲都對殺過人的紅名玩家有懲罰措施。落日也一樣,比如紅名玩家不能夠從商店買東西,死後經驗值比別人掉得多。可是所有這些在紅名之狼面前都顯得不堪一擊。他們以PK為榮,甚至以PK為生。他們進遊戲就是在尋求PK。紅名之狼的大多數成員級別並不高,他們靠的是成群結隊的圍攻。凡不是紅名之狼的成員都是他們PK的對象。據透露,紅名之狼每週都會出一份PK名單,針對不同級別的玩家派出不同級別、不同數量的紅名之狼佈置PK任務,事後按出力多少給予獎勵。他們是在有組織有計劃地殺人。以前這個服務器上有大小幫派40餘個,現在只剩下6個。消失的幫派不是被滅門就是被併吞。令人費解的是系統組織的幫派大擂台--其實是一種合法化的PK,他們卻從來不參加。

除了殺人,他們還壟斷市場。擺攤時只要是被紅名之狼看中的東西,必需按他們要求的價格賣給他們,否則就上PK名單。而他們提出的價格根本就是在搶劫。所有新人一登錄服務器,馬上就會有人邀請他們參加紅名之狼;老玩家只有兩條路可選擇,要麼加入,要麼走人。加入紅名之狼只有一個條件,40級以上必須殺人轉為紅名。

我敢說,落日中的紅名之狼,已經具備了某種黑社會的性質:殺人越貨、排除異已、欺行霸市、任用私刑。如不制止,用不了多久,本服務器上就只會剩下單一的組織--紅名之狼,所有的玩家都是其成員,必需服從紅名之狼的管理,遵守他們制定的遊戲規則。不過到那時,他們又去PK誰呢?

可惜我等不到看好戲的那一天了。剛才說過,老玩家只有兩種選擇,我選擇離開。我也曾經和朋友一起與紅名之狼抗爭過,可惜失敗了,我本人已經連續數周上了PK名單,他們揚言要殺到我自殺為止。如他們所願今天我自殺了。有幾個和我一起戰鬥過的朋友現在則變成了紅名之狼。我不怪他們。走之前我只說一句話:我不是英雄,但我期待英雄出現,掃平紅名之狼,還我一個正義的落日。

***

看完上面的帖子,我只覺得呼吸有些沉重。這是菲菲魯自殺以後,我第一次回論壇。我不知道自己想看什麼,而現在所看到的,則是一些我難以承受的東西。

如果我的猜測沒有錯的話,第一個死在紅名之狼手下的應該是菲菲魯。我以為菲菲魯一死,一切都會結束,萬沒料到這恰恰是一切的開始。

***

一夜無眠之後,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建了個新人,重新回到了落日的世界。這次我老老實實地選擇了男生,起名為時空機器。時空機器,再不是我用來掩人耳目的一張面具,他將完完全全代表我本人。

我又在曾經熟悉的新手村出生了。時空機器一身可憐兼可笑的新人打扮,有些彆扭地站在那裡晃動著,不知所措。同樣不知所措的還有一個我。我根本不知道回來幹什麼。再練級?No!去報仇?No!我有什麼仇可報的?去充當那個別人呼喚的英雄?My God!開什麼玩笑!

傻站了一會兒之後,有人過來對我說:「新人你好!」一時間我竟有些不適應。我還是第一次看見有人問候新人的。他的下一句話接著就來了:「參加我們紅名之狼吧,有法師和藥師帶練,40級之前老大發裝備。」

我立刻想到了那篇帖子。紅名之狼,說來就來了。

「我帶你去找NPC報名,很近的。走吧。」沒等我回答,他已經在前面帶路了。

在不遠處的小茶棚裡面找到一個老太婆NPC,眨眼功夫,我也變成了一隻紅名之狼。

「好了,你可以在城裡隨便轉一轉,想到村外打怪玩也行。不過不用太認真了。每天下午四點,晚上八點,晚上十二點,都有法師在村口帶新人練級。跟著練很快的。升了級以後還可以去老大那裡領裝備。我一天就出了新手村,五天升到40級。」

我倒!這紅名之狼真是一個溫暖的大家庭。我敢打賭,每一個參加的新人都會為此感激涕零的。

剛才帶過我的那個人已經走開了,現在他又在對另一個新人說話。他說他40級了,不過看名字還是藍色的。如果剛才我拒絕的話,他會不會馬上殺掉我由此轉為紅名呢?

我呢?在這紅名之狼裡,我會再一次,變成紅名殺手嗎?

***

「參加跟練的新人排隊分組,每組五個,跟一個法師。法師會為你們加血加攻加防。打出來的錢和裝備誰都不許搶,由法師統一撿。結束時所有的錢平分,裝備上交。醜話說在前頭,搶東西的人法師有權當場秒殺。練級結束後由法師帶隊到總壇領裝備。帶練過程中法師如有尋私舞弊,也可向總壇直接申訴。」

晚上八點,我準時來到村口,早有十數名新人等在那裡了。一個新著光鮮的紅名槍手站在下樹下面長篇大論地訓話,在他身邊四名法師也已經準備就緒。

我站在隊伍裡很快就編了組,跟著一名法師帶著的小隊出了村。帶練進行得十分謹然有效。所到之處,見到小怪就一擁而上,亂拳之下戰果纍纍;法師則不停地為我們加防加攻加血。新手村的怪都很菜,又有法師一路照顧,新人們根本無需顧慮,只管向前亂衝就是了。同組的另外四人都很努力,只有我一個偷懶。不過偷懶也沒關係,組了隊就意味著可以共享經驗值,照樣升級。練功進行得順利極了,不出幾分鐘,小隊中升級的嘩啦聲響成一片。半小時後,所有的成員都已經順利地升到了五級。

唯一的一次意外是有位老兄一時性起收不住手,搶了一把匕首。幸虧他反應奇快,不出一秒鐘就吐了出來,法師早擺好了PK的架式,大家嚇得都呆住了。還好法師及時收勢,只是嚴正警告說這種事情決不允許再有下次。

有法師帶練,這是我那個時候每個新人玩家的夢想;組隊練級也是一種最有效的練功方式,只是搶錢搶裝備的問題總也得不到解決,同組相殘的情況時有發生。而在紅名之狼,這兩件事似乎都很簡單地就擺平了。

閒來無事的時候我跟法師聊了幾句。法師現在也只有二十幾級,前天才開始玩的。現在他給我們帶練,一會兒還要去參加另一組,由更高級別的法師帶他繼續升級。在紅名之狼,不同級別的玩家都會被分派不同的任務。

兩小時之後帶練結束。新人都已經升到了八到十級,基本可以出新手村了。法師宣佈剛才打怪一共收穫了若干錢,當場平分給小組的每個成員,然後帶著我們回城找車站,搭車到總壇附近的安城。

安城是落日中最大的城市,城外不遠有落日中最堅固的總壇。類似的的總壇還有十數處,防護級別很高。總壇一開始都是空著的,裡面有高級別的NPC怪獸守護,等著各組織來攻佔。總壇一旦攻下,那些守護獸就成為幫派的護壇獸,在別的幫派攻壇的時候參與本方防禦。所以說總壇就是一個幫派的城堡,易守難攻。

法師帶著我們進到壇內,向一名小頭目簡要匯報了帶練情況,把所有裝備交給小頭目之後就走了。小頭目先是通告了下一階段的帶練計劃,接著由我們各人報出自己的職業,根據職業不同發給相應的初級裝備和武器。輪到我的時候,他停住了。我的職業是藥師,他手頭似乎一時沒有藥師用的武器。我說沒關係,以後再說。

正要離開的時候,有人突然在頻道裡對我喊話。

〔燈火闌珊〕你是新來的藥師?能不能到大廳門口一下?

我頓時全身發硬。終於又見到了這個名字。毫無疑問我回來就是為了他,可是真的這麼快又要見面,我卻什麼都沒準備好。

燈火闌珊儀態庸容地站在大廳門口,穿著一身描龍繡鳳的高級裝備。來來往往的過路人不時叫他一聲「老大」,他一一點頭回應著。

紅名之狼的老大,果然氣度不凡。

〔燈火闌珊〕你就是新人藥師?什麼時候來的?

〔時空機器〕今天剛來。

〔燈火闌珊〕幾級了?學了技能沒有?

〔時空機器〕剛八級,還沒去學。

〔燈火闌珊〕八級已經可以學合成了。現在的新人都只想著當狂戰士魔戰士,藥師礦工一類的新人已經很久沒看到了。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乾脆沉默。

〔燈火闌珊〕你先去學合成技能,然後去店裡買材料,幫我合成一批藍藥送過來。

遊戲中的藥分兩種,補血的紅藥和補技能的藍藥。紅藥可以從商店買到,而藍藥只能通過打怪和合成獲得。對高級玩家來說,藍藥比紅藥更珍貴。

〔時空機器〕好。

我領命轉身就走。原來在幫派內,就連新人也是人盡其用。紅名玩家在商店買不到東西,他們就派還是藍名的新人去買。

〔燈火闌珊〕別忙著走啊,給你錢。多的拿去買支搗藥杵吧。

搗藥杵是初級藥師的武器,也就是剛才那位小頭目給不出的東西。

〔時空機器〕謝謝。這麼多錢不怕我貪污嗎?

〔燈火闌珊〕這麼多錢能做多少藥我心裡有數,再說我信任你。

〔時空機器〕憑什麼信任我?就因為你說了句信任我就感動得不去貪污了?

一句話噎得他半天沒吭氣。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去刺激他。

〔燈火闌珊〕實在想貪就貪吧。不過你知不知道我是誰?

我心說我太知道了,我要不知道這全落日就沒人知道了。

〔時空機器〕你是老大。

〔燈火闌珊〕知道就好。你是不是怕耽誤了升級不願意去?放心,事情辦好了不會讓你吃虧的。

〔時空機器〕不耽誤。我不急著升級。我也沒說不去啊。

〔燈火闌珊〕你不急著升級?我發現你挺有意思的。

〔時空機器〕走了。白白。

紅名之狼的頭兒真威風啊,這麼快就對我頤指氣使起來。看來他的日子過得還不是一般的滋潤。我呢,也心甘情願地受著指派,屁顫顫地跑起任務來了。就在剛才,站在新手村的時候,我還全心沉浸在回憶之中。現在看來,網事匆匆,一切都已恍若隔世。

***

想不到我的第一項任務就這麼的不順利。我回到安城拜師學藝,然後去商店買合成材料,合成了一大批初級藍藥。可是當我出城返回總壇的時候,卻被幾個人攔襲了。

「紅名之狼的狗崽子!」

來不及看清他們的名字,我已經死於一陣亂棍之下。我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從我身上搜走所有的藍藥,還有那支剛買的藥杵。

第七章

我都快懵了,死在地上很久才想起來去復活。這遊戲什麼時候變成這般烏煙瘴氣的了?以前我們是PK,可是很少PK新人,何況還是這樣偷襲加圍攻。所謂歪江湖還有三分正道理,幾天不來我怎麼一下就變老了。等我半死不活從復活點再鑽出來時,又想到自己陷入了另一個困境:藍藥沒了,任務完蛋了。而我剛才還在對燈火闌珊揚言要貪污呢。

流年不利!我也真無聊,沒事找事跑回來。這下子兩邊不是人,到哪兒都混不下去了。我還復活幹什麼?下線走人吧。

突然間想起發哥曾經的名言,現在又在網上很流行的一句話:如今已經不是我們的江湖。

正打算下線,幫派的說話頻道卻狂閃起來。

〔燈火闌珊〕時空機器,請速回總壇!

〔燈火闌珊〕時空機器,請速回總壇!

〔燈火闌珊〕時空機器,請速回總壇!

〔燈火闌珊〕時空機器,請速回總壇!

……

紅名之狼的老大正瘋狂地刷著屏,不斷地發著同一條信息。得,我這只菜鳥一下子在幫中揚名立萬了。

幹什麼催得這麼急?他真認為我攜款私逃了?我呆呆地看著頻道,不知道該怎麼辦。

不久密語頻道也開了。燈火闌珊跳了出來。

〔燈火闌珊〕你在線啊?沒看到我叫你?

〔時空機器〕對不起,我把消息欄最小化了。

〔燈火闌珊〕先回來再說吧。

我沮喪得要命,只恨自己為什麼不早點兒下線。{註:密語頻道是遊戲中一對一的說話頻道,直接輸入對方的名字,只要對方在線就可以打開。}

〔時空機器〕找我有什麼事?

〔燈火闌珊〕什麼事?藥呢?

〔時空機器〕對不起,被搶了。

〔燈火闌珊〕被搶了?不是你貪污了?

〔時空機器〕你要這麼想我也沒辦法。

〔燈火闌珊〕你這是瀟灑還是死豬不怕開水燙?我嚇你的,剛才有人看見新人藥師被人PK了,我想可能是你。

〔時空機器〕是,就在安城的右城門外邊。我連名字都沒記下。

〔燈火闌珊〕是隼盟的人!他們要找死我也沒辦法。我們跟隼盟早晚得要大幹一場,這下正好師出有名。

〔時空機器〕你們要打仗?什麼時候?

〔燈火闌珊〕這你就別管了,你這樣根本上不了場,我替你出頭。

〔時空機器〕我不要!!!!!!!………………….

「我不要」三個字後面連續打了無數個驚歎號。

我真急了。沒想到一個新人被PK馬上就會觸發遊戲中最可怕的幫派大戰。這種幫派大戰動輒有上百人參加,互相叫罵對砍,從早打到晚,死掉的人馬上復活再奔向戰場,無比慘烈卻又無頭無尾,不把最後一人打到精疲力竭就不會停止,而結果卻永遠是不了了之。事後殘留的仇恨和對罵往往又成為下一場幫派大戰的導火索。

〔燈火闌珊〕你說什麼?不要我替你出頭?你被殺可不是你一個人的事,我們大家都沒臉見人。

〔時空機器〕不要!這事怨我,是我先搶了人家打出來的東西。沒臉見人的只有我一個。

〔燈火闌珊〕你搶了他們什麼?

〔時空機器〕一把什麼刀吧,沒看清楚。

〔燈火闌珊〕是嗎?那你是活該被殺了?

〔時空機器〕我是新人,不知道規矩,以後不亂搶東西就是了,反正也搶不羸。

〔燈火闌珊〕我還是第一次看到被PK了卻不想報仇的。

〔時空機器〕也不是不想,只是不想讓別人為我的事去打群架。PK就會死人。本來就我一個人死一次,結果卻害得很多人要死好幾次。而人家根本就不認識我。

這句話送出後密語頻道裡停頓了好一會兒。

〔燈火闌珊〕切!你這人可真有意思。我知道了。

***

我沒有回總壇,在密語頻道裡跟燈火闌珊說完話就直接下線了。菲菲魯死後第一次回歸落日,感覺就一個字:累。

從前的獨行大俠--也可以說是獨行大盜,現在成了任人宰割的肥羊。說我什麼感覺都沒有一點兒不在乎那一定是騙人。我並不是當然的大俠,更不是當然的菲菲魯。過去的一切,隨著菲菲魯的死已經變得與我毫無關係。

這個過去也應該包括燈火闌珊。

我現在是時空機器,一個剛剛八級的小藥師,紅名之狼的狗崽子。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什麼也不剩。

只是這一次,我決不做紅名。我對自己、也對菲菲魯發誓。

隨後的兩天我都沒進遊戲,勤勤懇懇地做一名盡職的網吧網管,站在別人身後,看他們在各自的江湖中載沉載浮。

***

等我再回到遊戲中,信步走到城外時,立刻被眼前的景象震驚了。我從未見過同一幅畫面上擠進這麼多的人,刀光劍影,殺聲震天。頻道欄像抽筋一樣閃個不停,紅名之狼和隼盟的人在打鬥的同時還不忘聲嘶力竭地對罵,言辭中卻是清一色地頻繁問候對方的母親及器官,粗鄙程度不堪入目。間或有GM插進來大叫一聲「不要開加速,否則封帳號!」,這種蒼白無力的威脅就像狂濤中的泡沫,頃刻間被湮沒得無影無蹤。

站在那裡發愣的結果就是什麼都沒看見卻發現自己又變成了一具屍體。

下線。

過了一天再回去,終於沒有再看見那可怕的戰鬥場面了。只是在公開和幫派的頻道中還有不少人在歷數著對方的種種罪行,發出此仇不報誓不為人的錚錚誓言。

我則直接開了密語頻道,呼叫燈火闌珊。

***

〔燈火闌珊〕你來了。

〔時空機器〕我昨天也來過。

〔燈火闌珊〕那肯定死得很慘。^ ^

那道熟悉而親切的^ ^此時卻使得我心中一陣揪痛。

〔時空機器〕你答應過我不打的!

〔燈火闌珊〕我答應你什麼了?是你自己誤會了吧?

〔時空機器〕你覺得打群架替你蠃回面子了?對不起是我先丟了你的臉!

停頓。

〔燈火闌珊〕你以為是我要面子嗎?這種事根本就不是你能夠決定的,同樣也不是我能夠決定的。你去問問看,有幾個人關心為什麼打?對他們來說PK兩個字就是全部的理由。

〔時空機器〕可是你負有最大和最不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不要狡辯!

〔燈火闌珊〕你在哪裡?

〔時空機器〕黑松谷。

〔燈火闌珊〕我馬上過來。

等待的過程中我的心情矛盾到了極點。走嗎?還是繼續等?正在患得患失的時候他已經到了面前。怎麼這麼快?

〔燈火闌珊〕能不能告訴我你為什麼要加入紅名之狼?

我心裡一驚。真夠開門見山的。

〔燈火闌珊〕那天是你先騙我吧。什麼你搶了別人的東西,一個根本不想升級的人搶一把破刀幹什麼?

犀利。儘管躲在顯示屏背後,我還是感到有幾分狼狽。

〔燈火闌珊〕我倒想知道,一個沒興趣升級,又這麼討厭PK的人,參加我們紅名之狼幹什麼!

我想幹什麼?我也想知道。

〔時空機器〕因為我一進來就有人叫我參加。

〔時空機器〕因為我不想一個人。

***

〔燈火闌珊〕我一直覺得你很有意思。你很像從前的我。

從前的你?不會!我不可能像從前的你,那個站在頂級殺手面前,顫抖著卻執著地質問「無故PK有意思嗎」的呆子,那個抱著一件霓裳羽衣萬死不辭追求一道幻影的可笑騎士。

〔燈火闌珊〕你的名字,有什麼特殊的含義嗎?

〔時空機器〕沒有。什麼特殊含義?我本來想用機器貓的,有人用了,就換成了時空機器。

我說的是實話。

〔燈火闌珊〕時空機器。如果真有這種東西的話……可惜,生活中沒有,虛幻的遊戲中也沒有。

我無言以對。逝者如斯,來不可逢,去不可追。

〔燈火闌珊〕知道什麼叫江湖?江湖就是身不由己!曾經有人對我說過,PK是他在網上的生存方式。喜歡也好,厭惡也好,都只有繼續PK下去。

〔燈火闌珊〕那時我不懂,現在才明白。

看到這句話我只覺得一陣目眩。這是怎樣的遊戲怎樣的網絡!為什麼他會變成我,我卻變成他!

***

那天到後來變成了他帶我練級。其實我哪兒有那個心思,可是他非逼著我練。一切都顛倒了。

〔燈火闌珊〕你不是不想變成紅名所以連練級也不願意了?沒關係的,照你這速度練一個月也升不上40級。我看你根本就是來看熱鬧的。

〔時空機器〕練級沒勁。

〔燈火闌珊〕是啊,你說這麼多的人,不PK我們還能幹什麼,成天鑽到地洞裡跟王八烏龜狐狸精玩SM嗎?

我差點暈倒!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SM!他竟然都會說SM了!網絡遊戲真是個鍛煉人的地方。

不過這話也一語中的。練級太沒勁了,打完小怪後就去走那些無比變態的地下迷宮,打那些永遠也打不盡的變態老怪。打怪、撿裝備、賣錢、買藥、再打怪,每天都這樣,越到後來越沒勁,級別越高越練不下去。

〔燈火闌珊〕其實我也是被人逼著練出來的。我自己練到40級就練不下去了,成天無所事事,還喜歡亂管閒事。

〔時空機器〕是嗎?

說這話時我臉上想笑心裡卻一點兒也笑不出來。我知道他都管了些什麼閒事。

〔燈火闌珊〕別擔心,我不會逼你PK的。你是藥師,可以呆在總壇只管做藥。升了級就可以做出更好的藥來。

〔時空機器〕可是你們拿了藥還不是去PK?

〔燈火闌珊〕那就與你無關了。作為藥師你總該有點兒職業精神吧?

〔時空機器〕是是是。我們這種菜鳥就要有給你們高手拎鞋的職業精神。

〔燈火闌珊〕你一個八級的新人嘴還敢這麼貧!高手?說誰呢?你幾時見過高手了?你知道什麼叫高手?

〔時空機器〕我不是見過你嗎?你不就是高手?紅名之狼的老大、幫主、總舵主,還不算高手?

〔燈火闌珊〕我121級算個屁的高手!紅名之狼裡面連半個高手也挑不出來。

〔時空機器〕那要多少級才算高手?

〔燈火闌珊〕高手不是要多少級。真的高手從不屑於拉幫結派;高手是閒雲野鶴,獨來獨往;高手也從不PK級別太低的玩家;

我的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還有這樣的高人,我也不禁心嚮往之。不料接下來的一句話卻像一支冷箭,攜著冷風尖利地刺了過來。

〔燈火闌珊〕高手從不關心別人在想些什麼,高手殺人於無形。

第八章

我懶懶散散地邊打邊聊,不知不覺兩個小時晃過去了。燈火闌珊提醒我看看現在有多少級,一看之下才發覺我居然已經十九級了。畢竟是老鳥了,我再漫不經心也比新手強得多,知道該怎麼練。真是的,什麼破遊戲,想升的時候死也升不上去,不想升的時候卻一路狂升。

〔燈火闌珊〕這麼一下子就升了十級呀,你完了!^ ^

〔時空機器〕托你的福。

〔燈火闌珊〕你以前一定玩過網絡遊戲,操作很厲害嘛,我看你一路都沒怎麼吃藥。

我心裡一驚,怎麼沒注意這點呢?我沒怎麼吃藥是我根本就沒帶多少藥,能夠維持體力就行了。不能補血就只能逃逃打打。這種打法對微操作要求比較高,新手一般做不來。

〔時空機器〕是打CS練出來的。

我心想這話不能算撒謊,說出來不怕嚇死你,我險些還入選市裡的CS戰隊。想一想我是幹什麼吃的。

〔燈火闌珊〕難怪。我打CS菜得要命,後來就乾脆不敢去了。還是這裡好。

〔時空機器〕嗯,這裡好。

我不敢再繼續練下去,跟他說要回城去換裝備學技能,兩人就此分手。

一進到城裡,就看見紅名之狼的幫派頻道在發佈新消息。

〔幫會公告〕明晚八點半老大結婚,在湖畔水榭,請各位兄弟到時光臨。--有紅包哦--

〔幫會公告〕明晚八點半老大結婚,在湖畔水榭,請各位兄弟到時光臨。--有紅包哦--

〔幫會公告〕明晚八點半老大結婚,在湖畔水榭,請各位兄弟到時光臨。--有紅包哦--

〔幫會公告〕明晚八點半老大結婚,在湖畔水榭,請各位兄弟到時光臨。--有紅包哦--

〔幫會公告〕明晚八點半老大結婚,在湖畔水榭,請各位兄弟到時光臨。--有紅包哦--

……

老大?哪個老大?結婚?一起呆了半晚上怎麼也沒聽他提半個字?

下線後轉到論壇,果然看見紅名之狼以幫派的名義發佈的帖子:

X月X日晚八點半,XXX服務器的燈火闌珊先生和淺草菲菲小姐將在風景秀麗的湖畔水榭舉行婚禮。請兩位新人的親朋好友屆時參加。

沒有錯。紅名之狼只有一位老大。

可我記得他說過不再想要結婚的。

***

第二天晚上,我上線漫無目的地亂逛了一通,在八點半之前還是晃到了湖畔水榭。我算是誰的親朋好友呢?

婚禮現場擠得水洩不通,加上有幾個刷屏狂在不停地刷屏,畫面卡得要命,向前每邁一步都十分困難。好在網上只要想擠都還能擠到前面去,我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站到了靠前一點的位置。

儘管擁護不堪,水榭邊還是圍出了一大塊空地,幫派的重要幹部們鎮守在四周。空地上用小紅瓶小藍瓶擺成了交織在一起的兩個心型,四周撒滿各種寶石,星星一樣閃閃發光。

八點半,一個叫西門吹泡泡的玩家站了出來。自稱是司儀,他用特大號粗體紅字發佈消息:婚禮開始。一位擔任主婚人的GM走到空地中間。接著,新郎新娘入場。燈火闌珊和一位可愛的小姐並肩走到主婚人面前。

〔主婚人〕今天我們在這裡,為落日中一對心心相印的愛侶,見證他們的愛情。

下面一陣喧嘩,來賓們快樂而瘋狂地刷著屏,大叫著恭喜恭喜紅包拿來。

〔主婚人〕燈火闌珊先生,你願意娶淺草菲菲小姐為落日中的合法妻子,不管身風吹雨打,貧窮富貴,都願意一生相守,……?

一時間我只想離開,可眼睛卻又緊緊地盯著顯示屏,想看燈火闌珊如何回答。

〔燈火闌珊〕又來這套……^ ^

〔主婚人〕請快回答。

下面的來賓開始起哄。

「快說呀,不說就娶不到老婆了!」「老大不要害羞嘛……」

〔燈火闌珊〕這還要說啊,當然是願意了。

四周又是哄聲一片。

……

〔主婚人〕淺草菲菲小姐,你願意……

婚禮按程序順利地進行著。

〔主婚人〕現在我把結婚戒指交給這對新人。雖然這只戒指對於練功升級沒有任何作用,賣到商店裡也只值一元錢,但它卻是落日中最珍貴的寶物,是愛情的見證。現在,請你們戴上戒指,當著所有來賓的面,對彼此大聲地說一句「我愛你」。

「無聊,真無聊。玩遊戲無聊,玩遊戲還結婚就是無聊加無聊,是無聊的平方。因為大家都無聊,所以湊在一起瞎起哄。等一下我要去搶二十個紅瓶二十個藍瓶,還有寶石,不搶白不搶,反正他有錢……」我在腦袋裡不斷地念著這樣的句子。

〔淺草菲菲〕我愛你。

台下叫起來:「新郎還沒說呢新娘急什麼呀?」「有時候打字太快也不一定好哦!」

燈火闌珊卻像定了身似的一動不動。

「新郎加油啊,要不要我來幫你打?」

……

不知亂了多久,燈火闌珊終於說話了。

〔燈火闌珊〕我愛菲菲。

這一瞬間我發現新娘有著和菲菲魯一樣淡藍色的長辮。

「Oh~~~~~~」

〔主婚人〕我在此宣佈,燈火闌珊先生和淺草菲菲小姐正式成為落日中的合法夫婦。祝你們--

話音未落,現場已經大亂,來賓們紛紛衝向擺在地上的紅藍瓶和寶石,西門吹泡泡也迫不及待地大聲叫嚷:「新郎派紅包啦~~~」說完守在四周的幾個幫派干將同時向空中拋灑錢幣。金燦燦的錢雨、嘩啦啦的灑錢聲,把婚禮快樂的浪花推至最高峰。

身邊的人像潮水一樣不斷衝擊著我,湧向場地最中心。漩渦中的我已經不辨東西,靜立片刻之後,我退出了遊戲。

退出時升起的小星星和那一聲清脆的叮咚聲彷彿一隻綻放的美麗禮花。

***

雖然下了線,可是整整一晚上我做不成任何事情。

我愛菲菲。

若在以前,我對這句話只會報以一聲冷笑,而在這一刻我卻相信它是真的。

只是,他會希望我看到這句話嗎?還是會因此更加恨我?

***

第二天我沒有進遊戲。

第三天也沒有。

……

整整一星期,我都沒有回到落日。

我希望看到的、不希望看到的,全都發生了。我害怕回去。

可是落日已經成了我的一種習慣。習慣的力量有時強大到不可思議。當我再一次輸入帳號和密碼登錄遊戲的時候,我向自己徹底認輸。

那裡面一定還有些什麼東西沒有了結,所以我必須回去。

可是進去了不到五分鐘我就想要下線。一個人寂寞地轉來轉去太沒意思了。我想起了狼居胥峰。以前在不知上哪兒去的時候我總會回到那裡。那空無一人的地方是我在落日中唯一的家。

可是對於現在的我來說,那卻是一個再也回不去的家。別說十九級,哪怕升到九十九級也沒把握安全地到達頂峰。高處不勝寒的地方,只屬於真正的高手。

……

高手殺人於無形。

我愛菲菲。

……

密語頻道突然開了。

〔燈火闌珊〕你好啊。

我如釋重負又如臨大敵。我忍受這麼久的寂寞,原來就是在等待這一句話。

〔時空機器〕你好。

〔燈火闌珊〕現在幾級了?

〔時空機器〕還是十九級。

〔燈火闌珊〕是沒練還是這幾天根本沒來?我密過你幾次都沒找到你。

〔時空機器〕沒來。有事沒上網。

〔燈火闌珊〕沒來也好,這個星期天天打仗,到今天才消停。

〔時空機器〕又打仗了?跟誰?

〔燈火闌珊〕我懶得一個個數他們的名字。一連四五天,上線就PK,煩都煩死了。

〔時空機器〕你可以下令不打啊。

〔燈火闌珊〕你以為我想打?跟你說老實話我最討厭PK了,那幾天一想到上線我就頭疼。新人被人PK了要打回來,搶東西被搶了要打回來,吵架吵輸了要打回來,反正任何事情,到最後都是用打解決一切。算了不說了,你在哪裡?我馬上過來。

〔時空機器〕又要當監工啊?

〔燈火闌珊〕當然了,監督幫派成員練功是幫主義不容辭的責任。你在哪裡?

〔時空機器〕丟下新夫人跑過來好嗎?

〔燈火闌珊〕你也知道了?有什麼好不好的?我陪她的時間夠多了,她也該知足了。

〔時空機器〕好像很不滿意我知道似的。

〔燈火闌珊〕也無所謂了,我本來不想弄得滿世界都知道的。你到底在哪裡?

我告訴了他我的位置。我真是又狡滑(註:應為狡猾)又矯情。

〔時空機器〕你總是這樣監督新人練功嗎?

燈火闌珊沒有回答。看來他在馬不停蹄地趕路。

五分鐘後他趕到了。

〔燈火闌珊〕今天我要看看你能不能衝上四十級。

〔時空機器〕不可能。

〔燈火闌珊〕別緊張,我已經恩准你不用PK了,放心沖級吧,衝上去有賞。^ ^

〔時空機器〕那就先給個大紅包吧,那天我一分錢也沒搶到。

〔燈火闌珊〕怎麼你還去了?真是的。

〔時空機器〕嫌我級太低不高興我參加你的婚禮?

〔燈火闌珊〕也沒什麼不高興,無所謂。什麼結婚,無非是大家一起起起哄開開心而已。他們都覺得幫主應該有一個壓寨夫人。

〔時空機器〕你自己不覺得?

〔燈火闌珊〕我無所謂。按說我老婆有50%的可能性是個男的。可那又有什麼關係?

〔時空機器〕你怎麼這樣說自己的老婆?

〔燈火闌珊〕我只是說有這種可能性。網上婚姻,糊塗一點好。說穿了只是一場笑話。

〔時空機器〕既然這樣你還結什麼婚?你這麼說不覺得對不起她?

〔燈火闌珊〕你怎麼回事?有什麼對不起的?她想嫁我就娶,還對不起啊?非要我說我不要她就對得起她了?

我呆住了。

見我半天沒吱聲他又說了起來。

〔燈火闌珊〕你現在是不是可憐起我這個幫主來了?連結婚都不由自主。

〔時空機器〕是,我可憐你。不想PK卻要PK,不想結婚卻要結婚。好像你活著就是為了幫派,你是獻身於偉大事業的偉大領袖偉大聖人。

這句話送出後很久都沒有反應。我知道他發怒了。可是我的怒氣比他更大。我從沒想過那個愣頭愣腦的蘇格拉底會變成這樣一個徒有其表的可憐蟲。

很奇怪他並沒有發怒。

〔燈火闌珊〕以前我比你還討厭PK,那些PKer除了PK什麼也不會幹,什麼也不想幹,上線就是殺人,就像遊戲裡面一個專門殺人的NPC。我覺得他們又可憐又可笑,卻不知道自己比他們更可笑。我居然嘲笑一些我得不到的東西。

〔時空機器〕什麼東西你得不到?

〔燈火闌珊〕力量!沒有力量的人卻嘲笑別人擁有力量,這才叫可憐又可笑。

〔時空機器〕那麼你現在得到什麼了?

又是長時間的無反應。我知道他在強壓怒火。

〔燈火闌珊〕小心說話!要知道有人就為一句話死掉過無數次。

我知道。可是那時候你是不怕死的。

〔時空機器〕原來是死怕了。

這一次他真的震怒了,我看見他從背後拿出一隻奇長如劍的縫紉針。我一動不動面對著他。對峙了片刻,他又慢慢地把長針放回去。

〔燈火闌珊〕算了,殺掉你太不值了。你既然敢說就肯定不怕死。你當你是英雄?一隻不怕開水燙的死豬而已!

〔時空機器〕你連死豬都不如。

又是長時間的停頓。

〔燈火闌珊〕罵我你覺得很痛快吧?

不,我一點兒也不覺得痛快。我只覺得難受。

〔時空機器〕對不起。

〔燈火闌珊〕可是我覺得痛快。我扔下幫會扔下老婆跑來見你,就是想來聽你罵的,我真TM賤。

我只有沉默。

第九章

這裡是海之盡頭。眼前湛藍的海水被微風輕輕鼓動著,發出歎息般的聲音;腳下銀色的沙灘上,印著我們淺淺的足跡;沙灘邊是成片的椰林,枝葉婆娑起舞,運氣好的話還可能在樹下拾到明珠一樣的椰子。又到了日落時分,一輪溫暖的紅日斜斜地掛在海面上,在我們身後拉出長長的投影。我們默默看著平靜的落日,一言不發。

我知道他也在懷念同一個地方。

可惜這樣的平靜對於遊戲來說太奢侈了。很快就有人闖進了我們的天地。一名劍客和一名法師急匆匆地向海邊跑過來,見到我們後似乎大吃一驚,又向海岸線的另一邊飛快折跑過去。兩人還沒跑出我們的視線,後面的追兵就上來了,邊追邊喊「在這裡呢,在海邊!」。這組追兵有五人,各種職業都有,清一色的紅名。他們全部都是紅名之狼的成員。我轉頭望向燈火闌珊,他仍然一動不動。追兵中的一人突然跑過來叫了聲「老大」,燈火闌珊只沉著臉應了句「忙你自己的。」

只需片刻,追兵已經和劍客交上了手,法師一邊躲閃著一邊不停地給劍客加防,還不時放出法術攻擊追兵。劍客的功夫了得,一隻短短魚腸劍舞得出神入化,居然把四五個紅名之狼逼退了幾步。可惜這種優勢太短暫了,從側面又圍上來了兩個紅名之狼,他們並沒有投入進攻,而是引來了一大群NPC海盜。轉眼功夫,劍客和法師就被海盜包圍了,幾個紅名之狼反而退到一邊悠閒地看好戲,他們並不出手,只是堵住兩人的退路,還不住地出言譏諷。我明白了,這是一場有計劃的追殺。那兩個人多半是上了PK名單的。

那群NPC海盜被一個接一個地消滅掉了,可劍客和法師左推右擋也十分狼狽,旁邊圍觀的紅名之狼倒是精神百倍,只等著海盜死光之後再圍上去撿個大便宜。燈火闌珊面無表情地站著,我也面無表情地站著。作為一名低級別的紅名之狼成員,我除了站在那裡,什麼也做不到。法師首先支撐不住了,他對同伴說了聲抱歉後突然下了線,剩下的劍客根本無暇出聲,只是不要命地揮著劍。他抬頭看了看四周,一面是大海,一面是海盜,一面是堵在那裡的紅名之狼,剩下的一面就是站著一動不動的燈火闌珊和我。毫無疑問我們這一方是最薄弱的。他猛地擺脫了海盜向我們直衝過來,手中的魚腸劍照著我的頭頂就要狠狠地劈落。

我沒有躲閃,因為根本躲不掉,也因為我根本無意躲閃。就在電光火石的瞬間,劍客在我眼前倒了下去。燈火闌珊出手了。

旁邊的紅名之狼發出一陣喝彩,「老大一出手就是秒殺啊!」這話明顯是在奉承,因為那劍客本來就沒多少血了。劍客一這死,反倒有了說話了機會,他乾脆不下線了,就那樣死在地上不停地破口大罵。憋悶多時的罵聲從肚子裡一筐筐傾瀉而出,看那樣子簡直比剛才打得還要過癮。可是幾個紅名之狼充耳不聞,圍上來高高興興地檢查著屍體,另幾個人則去收拾剩下的NPC海盜,在完成任務的同時順便練一下級。燈火闌珊不動聲色地提醒了一句:「快回去到泡泡那裡消任務!」他在找借口把人支走。泡泡大概就是結婚那天的司儀西門吹泡泡,看來在幫中地位很是不低。可是那幾個殺手都在興頭上,對這片殺人現場依依不捨,根本沒有離開意思。

這下燈火闌珊也沒轍了,只好自己掉頭就走。走了兩步又停下來看看我,見我沒有跟上去的意思,也只得站住,不理睬其他人,繼續在密語頻道裡跟我說話。

〔燈火闌珊〕你不用這樣看著我,有話儘管說好了,挖苦人不是你的拿手好戲嗎?

我心裡想我能說什麼呀?謝謝你剛才救了我一命嗎?

〔燈火闌珊〕不想說了?你大概跟剛才那人想的一樣,覺得我們總有一天會遭報應的吧?

〔時空機器〕不要往我頭上亂扣。

〔燈火闌珊〕我沒亂扣,你不這麼想才怪呢。

〔時空機器〕他們跟你有什麼仇?

〔燈火闌珊〕什麼仇都沒有,我壓根就不認識他們。可是他們得罪了幫中的其他人。

〔時空機器〕又是為了幫派!

他突然激動起來。

〔燈火闌珊〕對,就是為了幫派,為了我那些兄弟們!他們豁出命來為我殺過人,我欠他們的,我得還債。

我頓時握緊了雙拳。對,你欠他們的,你要還債,可你要還的決不止這麼多!我換了馬甲回到這裡,我努力使自己不去仇恨,對那件事我認為自己錯得更多。可是現在,我發現我恨你,非常非常恨你,就跟你恨我的一樣多。我冷冷地盯著屏幕上的他,一字字地敲道:

〔時空機器〕那好哇,看來你的兄弟們送過你一個天大的人情,你們可真是英雄肝膽兩相照,讓我感動得想哭呢。有他們在,你也無需怕什麼報應吧。

這句話送出後,我發現自己竟激動得有些微微顫抖了。同時我也幾乎感到燈火闌珊的身體也一陣劇震。我已經無法再站在他的身邊,與他對視片刻,我下了線。

***

那次不歡而散之後,有很長一段時間我都認為燈火闌珊再也不會理我了。我每天上線後就只是坐在城裡,什麼也不幹,時刻夢想著卻又提防著密語頻道會忽然彈開。可是燈火闌珊再也沒有給我發過密語,我也同樣不想給他發。他不理我很正常,他是一幫之主,甚至可算是這個服務器上最牛的人。他容忍我只是覺得我能使他回憶起單純的過去,他不殺我只是認為我不值得他去殺。

過去雖然值得留戀,但是與呼風喚雨的現在比起來,還是如以卵擊石一般撞得粉碎。

況且他早已做出了選擇。

直到有一天我收到他一篇長長的留言。

「時空機器,你好。

  真沒想到現在的我還能遇上像你這樣的人。雖然有點一廂情願,可我是真心把你當朋友看待的,而且是我現在唯一的朋友。有些人在遊戲中很能泡妞也很能交朋友,可我不行。別看我現在一呼百應有老婆有手下,可是我並不把他們當朋友看待,我想他們也並不把我看成是朋友。

  你已經發現了我並不快樂。一個連朋友都沒有的人怎麼可能快樂呢?看到你那樣閒散淡泊我真羨慕。我也曾經很淡泊,唯一的區別是你比較酷而我比較傻。不管怎麼說那都是我最快樂的日子。可是現在,我的一切都身不由己,我得還債。我說過我欠幫中的兄弟們一筆很大的人情,我求他們去為我殺過一個人,一個很厲害的人,一個我永遠都贏不了的人。我用很卑鄙的手段殺了他,而死掉的卻是我自己。

  我求他們為我殺人的同時就訂下了賣身契,他們豁出命來替我殺過人,所以現在我也只有替他們殺人。現在的紅名之狼惡貫滿盈臭名昭著,總有一天會遭報應,這一點我比誰都清楚。有人會回來殺掉我,我也期待著那一天。只是我害怕他對我仍然不屑一顧,我這人氣量不足,永遠達不到高手的境界。為此,我唯有再次利用紅名之狼,借紅名之狼來贏得一點點關注。

  紅名之狼發展到今天,說到底是遊戲本身造成的。現在的國內遊戲個個問題成堆,但凡火爆一點的,沒有一個不是服務器超載。運營商為了賺錢,根本不管什麼設計容量,一個服務器上擠進去的玩家數目往往是設計容量的三到四倍;他們還人為地提高怪物等級、降低爆裝率,所有這些都只是為了增加升級難度拖住玩家,從而賣出更多的點卡。很多人說國內玩家素質太低,可有沒有人想過這就叫窮山惡水出刁民,人多地少、資源匱乏,為了生存就只有對外擴張、同類相殘。這種同類相殘決不是紅名之狼帶來的,紅名之狼只是讓這種殺戮有序化。

  有時候我想,如果真有一統江湖的那一天,也許我能建立一套更好的秩序,就像現在紅名之狼內部的那套秩序一樣。不過千秋萬代一統江湖這種野心本身就跟東方不敗一樣荒唐,在那之前我也會像東方不敗一樣死掉。其實真正的我早就死了,只是有點死不瞑目,無法超生。我天天掛在遊戲裡,就是想等待一個安心的死。

至於你,我真有幾分可惜你誤入歧途,加入了紅名之狼。你現在對我一定已經徹底厭惡了吧?你要脫離幫派我決不攔你,事實上我也希望你那樣做。從當上紅名之狼幫主的那一刻起,我就一天也沒看得起過自己。你罵我時我又惱火又痛快,就彷彿聽到了自己身體裡面還沒有完全死掉的那一部分又發出了聲音。只是在那一天我也明白了我已不可能復活,跟你在一起的輕鬆愉快只是在延續著一場不甘完結的舊夢。現在夢醒了,我們不可能做朋友,我也不配做你的朋友。不過我還是希望你好好練級。跟我不一樣,練級對你來說好像並不是很難,說不定你有成為高手的素質。紅名之狼注定是要完蛋的,只希望在那之後的落日裡能夠多幾個令我敬仰的高手留下來。

                                                          燈火闌珊」

這封信同樣完結了我的舊夢。我不得不同意他的話:我們已不可能做朋友。

於是我開始瘋狂練級。我曾想過要快刀斬亂麻地永遠離開,可是死不瞑目無法超生的並不只他一個,我早就陷在落日中無力自拔了。在練級的過程中,我不止一次地看到紅名之狼的殺手們鎮守在一張張地圖的四角,追殺PK名單上的人;我也不止一次地看到紅名之狼的殺手們在市場上欺行霸市、強買強賣。很多人一見他們就立刻下線逃走,也有為數不多的血性男兒像那名劍客一樣跟他們血戰到底。作為低級別的紅名之狼成員,我每次都只能默默地站在一邊。我沒有再去回壇,只在幫派的頻道上看到燈火闌珊無表情地以幫主名義發佈著一條又一條的命令,公佈著一批又一批的PK名單。

只是不知為什麼,我始終沒有脫離紅名之狼。由於有了幫主的默許,我成了唯一一隻頂著藍名的紅名之狼。

一次又一次,我在心裡對他說:何苦呢?沒有人會回來,你等待的人已經不能再回來了。菲菲魯死了,是你和我一起殺死的。

第十章

伴隨著紅名之狼的日益囂張和強大,論壇上的討伐之聲也一天比一天強烈。紅名之狼所在的服務器是落日最早的服務器之一,新老玩家最多,這些玩家也佔據了論壇的半壁江山。論壇逐漸發展成為眾玩家對紅名之狼進行口誅筆伐的戰場。與遊戲中正好相反,在這片不聞刀劍之聲的戰場上,討伐者佔了絕對上風。論壇上帖得滿滿的都是紅名之狼的罪狀,樁樁件件,歷歷在目,罄竹難書。當然那些筆墨英雄們也很講究戰鬥策略,幾乎沒有人留下遊戲中的真實ID。紅名之狼方面則對鋪天蓋地的討逆檄文置之不理,頭面人物一個也不出場,只有幾個剛開殺戒的新人探出頭來發出幾聲怪笑和恐嚇。

這樣狂轟濫炸了一通之後,紅名之狼卻在遊戲中繼續囂張並擴張著,PK名單仍舊一批一批地準時發出,毫無收斂之意。許多人漲得滿滿的正義感和英雄氣概都跟放置已久的氣球一樣悄悄地消了氣,轉而把怒火發洩在遊戲運營商身上。他們認為正是遊戲運營商的姑息養奸才使得紅名之狼越坐越大,變成現在的一大毒瘤。紅名之狼跟GM相互勾結,遊戲商藉著紅名之狼的PK可以賣出更多的點卡,故意把遊戲往一條邪惡的道路上引;加上對服務質量和遊戲中眾多bug的不滿,幾股怒氣一摻和,得出的結論就是運營商就是紅名之狼背後的大BOSS。對此紅名之狼仍舊不置一詞,彷彿不關己事一般。

我無從知道這種裝聾作啞不聞不問的對策是否出自於燈火闌珊,不過這的確是對付口誅筆伐最好的辦法。秀才造反,十年不成,幾張帖子是殺不死人的,有本事進遊戲抄傢伙上呀。夫戰,勇氣也。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現在對方的頭兩鼓已經敲過,全都放了空啞了火,現在罵遊戲商只是最後的第三通鼓,看似找到了新的發洩目標,掀起了一陣小高潮,其實已是尾聲了。果然,這輪罵戰持續的時間更短,不出一星期就已漸無聲息。紅名之狼不費一兵一卒,兵不血刃就大獲全勝。幫中好舞文弄墨的、好灌水的、好起哄的那些人早已忍耐多時,此時終於按捺不住,跳將出來,頃刻間覆手為雨,論壇一下子淪落成了狼窩。他們在罈子上呼朋喚友,長篇大論地帖PK**、跟蹤**、圍毆**、嫁禍**,毫不留情地嘲笑那些?

,毫不留情地嘲笑那些藏頭露尾的勇士。甚至得意忘形地公然叫囂著要去攻佔別的服務器,把全落日都統一成紅名之狼的天下。

***

事情往往壞就壞在快要成的時候。對這場罵戰,其他服務器上的玩家原本只是作壁上觀,可這一來,彷彿平靜的熱油鍋裡注進了一瓢冷水,登時炸了鍋。紅名之狼的惡行早已天下皆知,許多人為了躲開他們逃到了別的服務器。可是眼下狼群又要侵犯他們新的家園,踐踏他們新的人生;紅名之狼這回可失算了,古言道窮寇莫追,這些流亡的難民就像傳播出去的火種,迅速在其他服務器的玩家中點燃了反抗紅名之狼的熊熊火焰。如果說紅名之狼從當初毫不起眼的流氓小幫派發展到今天,是因為老虎都在打盹,那麼現在其他各大服務器的龍虎英雄們可都精神抖擻、虎目圓睜,時刻準備著給他們以迎頭痛擊。

戰火仍是從論壇燒起的。十幾個服務器的玩家一齊出動,人人喊打,紅名之狼百戰百勝的群毆**徹底失效。這一輪的討伐聲浪不比住日,大有不達目的誓不罷休之勢,看來他們是要來真的了。不久論壇上出現了一份簽名請願的帖子,聲稱如果遊戲商繼續姑息養奸、不剷除遊戲中的惡勢力、任由紅名之狼踐踏遊戲,他們就要一起離開落日,讓遊戲商去喝西北風。這份請願書一經帖出,馬上得到廣泛支持,簽名的跟帖每天以十頁以上的速度發展著。打狼派這次倒沒有整天掛在罈子上聲嘶力竭地罵戰,也不再歷數紅名之狼的罪狀,他們只是默默地簽著名。這份請願書就像一片懸在遊戲商頭頂上的烏雲,在無聲無息中越積越厚,越壓越低,不間斷地給遊戲商施加壓力。

半個月後,遊戲主頁上出了公告,宣佈為了維護正常的遊戲秩序,給眾多玩家一個健康的遊戲環境,懲罰無故PK,決定於X月X日X時起對遊戲進行調整。首先是紅名成員超過若干人的幫派不得佔領總壇;第二,紅名玩家升級所需的經驗值調整為藍名玩家的三倍,死後損失掉的經驗值也是藍名玩家的三倍;藍名殺紅名漲經驗,紅名殺藍名掉經驗;第三,遊戲中新設寺廟,紅名玩家可以通過一段時間的坐禪,逐漸恢復為藍名。

在我們這樣的國家裡,政策的威力是無窮的。就在一天前,想要在遊戲中撼動紅名之狼還像是在說夢話,可是經過運營商彈指一揮間小小調整,人人都知道紅名之狼完蛋了。失去總壇意味著失去了幫派安身立命的根據地,失去了存身的屏障。總壇中起保護作用的護壇獸立馬倒戈,見人就殺。逃出總壇的成員們像一隻隻孤獨的狼,在外界的風雨中掙扎飄蕩。而那些曾經被紅名之狼逼得背井離鄉的難民們則紛紛回來,加入到剿滅紅名之狼的戰鬥中去。他們在突然之間變得空前團結。以前正因為他們是一盤散沙,所以才被各個擊破,逼到無立足之地的。現在,一切都顛倒了,過去是紅名追著藍名殺,現在是藍名追著紅名殺。反正殺了紅名也不會使自己變成紅名,藍名勇士永遠都是純潔的、勇敢的、善良的、可愛的,正義永遠與他們同在。以前被人追殺得心驚肉跳,現在才知道殺人的感覺原來這麼過癮這麼爽。不僅是紅名之狼的成員,就連普通的紅名玩家也成了他們追殺的對象。紅名們被追得無路可逃,紛紛躲進新開的寺廟。

不得不承認遊戲商的這一手夠毒,如同釜底抽薪,徹底摧毀了紅名之狼的戰鬥力。一個紅名要「坐」成藍名最少得花上好幾個月的遊戲時間,這期間純粹是白費點數,什麼也不能做。可是如果捨不得廢掉人物的話,也只好去坐禪了。不出兩天,寺廟竟變然成了紅名之狼新的大本營,過半數的成員都擠了進去。以西門吹泡泡等幾個原頭面人物為首,每天都有大批幫會成員宣佈退會,他們一面破口大罵遊戲商都TMD不是東西、什麼破遊戲越改越爛,一面一動不動地坐在寺廟裡對著佛陀懺悔,乞求重新做人。

***

我在總壇大門外找了燈火闌珊。他正在跟幾個藍名勇士捉迷藏,圍著總壇旁邊的大樹亂竄。在這樣亂糟糟的時候,事先又並無聯繫,能夠找到他確實出乎我的意料。他在幾乎無暇喘息的情況下看到了我,還悠哉游哉地跟我打了個招呼。

〔燈火闌珊〕Hi!

〔時空機器〕你好。

〔燈火闌珊〕一點也不好,報應來了吧?^ ^

〔時空機器〕^ ^

我笑過之後就給動手為他加血,因為我是藥師。旁邊的藍名勇士叫了起來:「還有一個!TMD真是不知道死!」

「我靠,這小子是個藍名!」

「小雜碎給我滾,老子煩了連藍名也殺!」

我沒理他們,他們也就敢這麼嚇唬兩句,沒人真敢殺我。因為我是紅名之狼成員,這幾天雖然走到哪裡被人唾罵到哪裡,可是反倒沒人來殺我。誰都怕在這個時候變成紅名。

燈火闌珊哈哈一笑:「老子不陪你們玩了,走吧。」

最後那句「走吧」是對我說的。

說走卻沒地方可去,藍名勇士還堵在那裡呢。燈火闌珊只能領著我逃進總壇。

總壇現在不屬於任何一個幫派,已經變成了一個普通的地方,不普通的是裡面的護壇獸,級別稍低的玩家一碰就死,不進行大規模組隊就根本打不過,所以暫時還沒有什麼人進來。往這裡面逃命實在是飲鴆止渴。

〔燈火闌珊〕你在幹什麼呢?

〔時空機器〕你又在幹什麼?

〔燈火闌珊〕我在等你。

〔時空機器〕開玩笑???

〔燈火闌珊〕我知道你會來找我的,所以一直在門口等。

〔時空機器〕那為什麼不密我?

〔燈火闌珊〕我一密你肯定就不來了。^ ^

〔時空機器〕瞎說。你老婆呢?

〔燈火闌珊〕走了。她說已經傷心透了,再也不玩了。走之前把所有的錢和藥都給了我。

〔時空機器〕倒有幾分情義。

〔燈火闌珊〕得了吧,全落日就你一個人對我還有點情義。

我哭笑不得。一隻神獸竄了出來,燈火闌珊替我擋了一下,示意我躲到柱子後面去。

〔燈火闌珊〕你怎麼還沒退會?你一個人也沒殺過頂著個紅名之狼幹什麼?招罵啊?

〔時空機器〕沒顧上。

〔燈火闌珊〕你這人真怪。現在幾級了?

〔時空機器〕86。

〔燈火闌珊〕倒~~~~~厲害!

〔時空機器〕別厲害了,你有什麼打算?

〔燈火闌珊〕沒有。今天再見不到你的話我就走了。

〔時空機器〕不玩了?

〔燈火闌珊〕也可以說是。我要去一個地方,再也不下來,天天站在那裡看落日。

我心中一動。如果今天碰不到他的話,我也想試試回狼居胥峰。我拚命練級就是為了這個。

〔燈火闌珊〕我現在一敗塗地了,你覺得是罪有應得吧?

〔時空機器〕你自己覺得呢?

〔燈火闌珊〕切,指望從你嘴裡聽句好話簡直是做夢。謝謝你來看我,我把你開除了吧,以後你就不是紅名之狼了,出去可以堂堂正正地做大俠。我早就知道你會成為高手的。

〔時空機器〕我還不想退呢。你自己要退嗎?

〔燈火闌珊〕我退不退有什麼不一樣,我反正要去隱居了。你為什麼不退?想以身殉會啊?

〔時空機器〕殉個屁的會!我只覺得沒那個必要,我是紅名之狼可並不代表我就是壞蛋。

〔燈火闌珊〕現在紅名之狼就等於是壞蛋。

〔時空機器〕以前是,現在不是,現在是受害者。你知不知道外面那些藍名都在些幹什麼?

〔燈火闌珊〕知道。藍名之狼。^ ^

〔時空機器〕還不如你們呢。先不談卑鄙不卑鄙,你們至少是憑自己的雙手打下的江山,可他們完全是靠改遊戲偷來的天下。

〔燈火闌珊〕我也沒想到會變成這樣,原本想死在英雄的長劍之下,現在只有看著這幫小人猖狂,真TM不甘心。

***

第十一章

***

燈火闌珊領著我轉進了大廳一角的一間小屋,站在一口大箱子前拚命倒騰。白費了半天勁之後又氣得破口大罵。大箱子是總壇裡的儲物空間,以前紅名之狼在裡面存了不少裝備和武器。燈火闌珊本想找點好東西,可現在這口箱子也打不開了。

〔燈火闌珊〕媽的,全給那幫不要臉的GM貪污了!

面目猙獰的護壇獸不斷從各個方向鑽出來,就連平時它們決不進入的房間也照闖不誤;我們只有憑借熟悉地形與房屋結構拚命跟它們周旋。好在遊戲的AI系統還不是那麼精明,神獸夠凶卻也夠蠢,只要我們往柱子、欄杆或牆壁背後一躲,它們就只會對著牆壁柱子迎頭亂撞,我們躲在後面放的冷箭也照單全收。總的來說我們幹得還不錯,就這麼不停地逃著命我居然還升了兩級。

〔燈火闌珊〕哈,今天才發現這裡還是個練級的好地方。也不用急著出去了,把藥打光為止吧。

〔時空機器〕我的藥早用光了,好在我可以自己補血,乾脆打到死為止。

〔燈火闌珊〕怎麼不早說,我還有!

說著他扔出來一些小紅瓶和小藍瓶,我毫不客氣地全部收下。

〔燈火闌珊〕藥用完了就衝出去,死了會掉經驗值的。

〔時空機器〕一點經驗值算什麼?打就打個痛快。

〔燈火闌珊〕還真有豪情,不錯不錯!遊戲中看一個人面對死亡的態度就能看出他能不能成為高手。

〔時空機器〕說得跟巫婆一樣。

〔燈火闌珊〕記得我跟你提過的那個人嗎?那時候他已必死無疑,可就是不逃走。到最後明明是我殺了他,可當時那場面怎麼看都是他贏了我。媽的,夠狠!

我的心驀地一緊。他怎麼會這麼想?真搞不清楚他對菲菲魯是愛多一些還是恨多一些。也許愛的是菲菲魯,恨的是我吧。

〔時空機器〕既然這樣,那他肯定是死得其所,再無牽掛了。你何必要跟自己過不去?趁這機會乾脆解散幫派,回頭當你的散淡閒人去。

〔燈火闌珊〕不能解散。幫裡還有你呢,解散了你怎麼辦?^^

〔時空機器〕都解散了我還能死賴著?我現在不退是覺得沒那個必要。你是不是當老大當上癮了,連個光桿司令也捨不得扔?拿我當什麼擋箭牌?

沉默片刻。

〔燈火闌珊〕他會回來的。

〔時空機器〕別這麼肯定。

一時間我真想明明白白地告訴他:沒有人會回來!菲菲魯已經死了。時空機器不是菲菲魯,我回來並不代表她回來。

他怎麼就還不明白,網上的角色跟現實生活中的人是完完全全不同的兩個概念呢?!

***

等我們發現的時候,威虎廳的人已經衝進大廳了。以前沒聽說過這個威虎廳,可能是改版後剛剛成立的新幫派。從衝進來的那些人看,裡面高手不少。他們一發現我們就圍了上來,連神獸也不顧,只追著我們殺。燈火闌珊連說了幾聲「井水不犯河水,讓我們走。」那幫人卻根本不理,圍上來照頭就砍。我是藍名,那些人一開始對我還有點畏手畏腳,可是看到在我掩護下燈火闌珊接連殺死了他們兩個人之後就再不手軟。「先解決這個雜種藥師,大不了老子也去寺廟蹲幾天!」我們只能向更深處逃去,藉著地形和神獸好容易擺脫了這群人。

〔燈火闌珊〕只能用死遁了。

死遁,指被怪物殺死後回到復活點。很多人在被追殺的時候都用這招逃走,免得被人殺死了損失裝備。

〔時空機器〕我不逃!待會兒誰敢碰我我就砍誰,反正今天不死不算完。

〔燈火闌珊〕你想變紅名啊?

〔時空機器〕有什麼大不了的?他們都不怕我還怕什麼?

〔燈火闌珊〕算了,跟這種人打有什麼意思?還是走吧,我帶你去一個好地方。

〔時空機器〕要去你自己去,我決不逃走。

〔燈火闌珊〕我知道為什麼老覺得你能成為高手了,發起狠來真夠凶。^^可是我不想你變成紅名。

〔時空機器〕我也不想,可是我更不想當一隻任人宰割的肥豬!

〔燈火闌珊〕如果是我不想打了呢?我殺夠了,也被殺夠了。還是走吧。

〔時空機器〕你為什麼不想?你只會亂殺人不會正當防衛的嗎?

這一刻我意識到,對於幫派被滅一事,他遠不像表現出來的那樣輕鬆。這是必然。古往今來,無數的軍隊統帥、艦隊司令在自己的隊伍遭到滅頂之災的時刻都選擇了自盡。也許當初建立紅名之狼只是一種無奈,可是為此花費掉的大量時間和心血,卻不是說放手就能放手的。況且他還有過建立新秩序的遠大夢想。

〔時空機器〕不要逃,不要讓那些信賴過你的人失望,也不要讓那些死在你手裡的人失望。你不是想要個痛痛快快的死嗎?

威虎廳的人馬又逼到了眼前。

〔燈火闌珊〕好,我們復活點見!

***

等我從復活點鑽出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已經變成了紅名。這是沒有辦法的事。這次的紅名反而讓我有幾分得意,至少我沒有白死,還拉了幾個墊背的。這回可好,前門趕走了狼,後門迎來了虎。我倒想看看遊戲商還要怎麼折騰,那些藍名勇士又會作何感想。

把遊戲弄得一團糟的決不僅僅是某一個幫派或某幾個網絡流氓。指望借遊戲商的上帝之手來維持良好的遊戲秩序是最懦弱和不切實際的。

我在復活點等了大約十分鐘,其間有好幾個威虎廳的人也從復活點鑽出來,其中的兩個人還追著我殺,第一個被我躲過去了,第二個則被我乾淨利落地殺掉了。燈火闌珊也總算從復活點鑽了出來。

〔燈火闌珊〕痛快痛快,殺得痛快,死得也痛快。我最後還預祝他們攻壇成功呢。

〔時空機器〕好!

他面對我站了一會兒,忽然說道:

〔燈火闌珊〕真可惜。

我想他指的是我的紅名。

〔時空機器〕沒事,不是還有寺廟嗎?

〔燈火闌珊〕那也可惜。

〔時空機器〕一點都不可惜,就算沒有寺廟也不可惜。

我不想變紅名,但我不怕變紅名。我決不會被任何東西牽住手腳。至於那個可笑的寺廟,我是不會去的。很多東西正是因為不能從頭來過才顯得彌足珍貴。在以前,變成紅名需要很大的決心和勇氣,每個人都明白自己踏上的是一條不歸路。而現在,紅藍名之間的轉換如同兒戲。我敢斷言,寺廟一開,遊戲中的PK只會更多。

就在復活點上,燈火闌珊解散了紅名之狼。

〔燈火闌珊〕現在真是無債一身輕啊。

***

「跟我去狼居胥峰吧。」

看到這句話的時候,我的心臟都要從嘴裡跳了出來。太好了,去他媽的江湖風雨、去他媽的是非恩仇,鬧來鬧去全都是一幫瘋子白癡神經病,全都給我閃邊去。雖然憑我自己現在的實力還不足以登上峰頂,可是有燈火闌珊在呀。那一天和他並排站在峰頂看到的日落,是印在我心中最美的風景。狼居胥峰,落日中唯一的一片淨土,我無法忘懷的地方。就是為了再看一眼那個地方我才又回來,那裡是我的家。

我們回城買了大量的水果和藥瓶。城裡雖然不允許PK,可是就有那麼一群人從城裡開始就一直跟蹤我們,一出城門就抄著傢伙招呼上來。不過燈火闌珊加上我也不是菜鳥,我們聯手很快就打發掉了第一撥嗡嗡亂叫的蒼蠅。可是還沒算完,現在的落日中到處都是正義之士,天羅地網,防不勝防。馬上又一撥人向我們追過來。

〔燈火闌珊〕你還有興趣打嗎?

〔時空機器〕算了,開溜!

〔燈火闌珊〕你不是不喜歡逃跑嗎?

〔時空機器〕此一時也彼一時也。現在趕路要緊,理他們呢!

看來燈火闌珊也正有此意,我一說開溜,他立馬搶先竄出去老遠。跑出去了似乎又覺得不好意思,站定下來邊等我邊說:

〔燈火闌珊〕你這人真有意思,說打也是你,說逃也是你,拿我開涮哪?我為什麼要聽你的?^^

〔時空機器〕哈,想打就打,想逃就逃。對著前老大發號施令的感覺真TM爽。

〔燈火闌珊〕你丫幾時把我當過老大!

再也找不到比這更快樂的逃命了,我們在向狼居胥飛奔。這些日子以來,所有鬱結在心中揮之不去的煩惱都隨著耳旁掠過的陣陣風聲,被拋棄在我們經過的路上,拋棄在我再也不會回頭看上一眼的腦後。在這一刻,我不是菲菲魯,也不是時空機器,甚至不是遊戲玩家,我只是一個奔跑在回家歸途上的快樂的人。人的一生中一定會找到一個洗盡塵埃蕩滌心靈的地方,儘管我的那個地方只是遊戲中的一座山峰。

我終於可以無牽無掛地離開這個遊戲,只要能再看一眼那落日照亮的壯麗天空。在那裡,燈火闌珊也應該可以得到最終的解脫。

一直以來,我都在考慮要不要找個合適的機會告訴他我曾經是菲菲魯,但是那個時機一直沒有到來。現在,我決定徹底放棄這個念頭。網上遊戲中的萍水相逢,我是誰,或者我曾經是誰,都無所謂。我們將一起在狼居胥峰頂看最後的日落,然後揮揮手,永遠地說聲再見。人生中的一小小段輪迴終於要走到圓滿的盡頭。

很快我們就到了山腳下。

***

〔燈火闌珊〕這條路很險,你一定要跟緊了。

〔時空機器〕是!

〔燈火闌珊〕不過這裡也最安全,因為不會有人追殺。

〔時空機器〕嗯。

我心裡直好笑,這一點我比你要清楚得多。

〔燈火闌珊〕藥要省著點用,否則到不了山頂你就完了。

〔時空機器〕真囉嗦,還走不走哇?

燈火闌珊氣得向我揚了揚手,終於閉上嘴不說話了。

山路還是那麼安靜和美麗,林中的翠鳥也照樣時不時鑽出來在我們身上狠狠地啄上一口。當然這些翠鳥還只是些小打小鬧的角色,靠近山頂的地方,有大量的豹頭飛貓,隔著老遠就向你射飛彈,還有一條堅硬無比的鐵尾巴,尾風所過之處,決無活口。即使我是菲菲魯的時候,也只能靠著不停地躲閃,並搶在它兩次甩尾的間隙裡砍死它。

很快我們就遇上了這些飛貓。燈火闌珊還不要緊,可我只要被飛貓射中一次就要損失掉近80%的血量,這可不是鬧著玩的。我緊貼著巖壁慢慢移動,確保背後不被襲擊。很快燈火闌珊也學著我的樣子跟飛貓周旋。就這樣一步一挨地來到了岔路口。這個路口總是一下子冒出四隻飛貓,是一路上最險的地方。不過這些飛貓也有個好習慣,只要在岩石上撞上七八回就會腦袋發暈,自動向山下飛去。我每次都鑽進一條大巖縫裡面,雖然飛貓還是能夠找到我,但卻不能每次都準確地擊中藏身於縫隙中的我,絕大多數時候都是撞到巖壁上,而且它們還不能對著巖縫來它的飛貓大甩尾。所以只要我挨住少數的幾次攻擊,等飛貓撞暈了頭飛到山下去的時候就可以溜之大吉。

對付飛貓的這套辦法燈火闌珊顯然還沒有摸透。本指望這次由他照顧我,現在卻仍舊是我照顧他,在我的帶領下兩人一起擠進了巖縫。

我躲在燈火闌珊身後,看著四隻飛貓輪番往岩石上撞,一隻接一隻地掉到山下,樂得都快笑出聲來了。儘管燈火闌珊站在靠外的位置挨了幾下,可是我們準備了充足的水果和血瓶,所以無驚亦無險。

等到第四隻飛貓掉下去以後我們終於鑽了出來。我拔腿就往山頂跑。燈火闌珊卻站著不動。這小子發的什麼愣,我急了,衝他大叫--

〔時空機器〕快跑啊,再不走一會兒又出來四個!

話一出口我就知道完了。我居然知道一會兒還要出來四個。

***第十一章完***

第十二章

〔時空機器〕快走哇!在這種地方發什麼呆?

我有點急,飛貓出沒之地實在不是個適合發呆的好地方。天大的事到了山頂再說也不遲啊。

燈火闌珊呆站了一會兒,忽然逕自走到路邊的草地上坐了下來。

〔燈火闌珊〕走哪兒去啊?我早就走投無路了。

我楞住了,想不到他會這樣說。一時間卻也找不到別的話頭。

〔時空機器〕去上山頂啊!剛才不是你說的要上狼居胥峰的嗎?

〔燈火闌珊〕你對這裡還真是熟悉呀,就像我熟悉安城外面的總壇一樣。

〔燈火闌珊〕太有意思了。這世界上只有兩個人管這地方叫狼居胥。今天居然冒出了第三個。

我雙手放在鍵盤上,卻沒有按動任何一鍵,兩眼緊盯著燈火闌珊。不用玩推理的那套,我根本就沒有掩飾或狡辯的意思。穿幫就穿幫,雖然很意外,卻也很自然。

〔燈火闌珊〕我早就知道有人會回來,卻不知道他會在什麼時候,以什麼方式回來。我離高手,永遠差一步。

〔燈火闌珊〕我以前問過時空機器的名字有什麼特別意義,我還以為我可以藉著時空機器回到過去,卻沒發現其實是有人坐著它悄悄來到現在。

〔燈火闌珊〕真好笑,也不知道是你太聰明還是我太傻。我就說呢,像我這種眾叛親離、窮途末路之人還有朋友生死相隨,我哪來這份造化?

〔燈火闌珊〕你等這一天很久了吧?在一邊冷眼看著過去的仇家醜態百出、垂死掙扎,再裝出一幅救難者的派頭,很爽是不是?

我不得不打斷他。

〔時空機器〕你這樣說就沒意思了。

〔燈火闌珊〕當然沒意思,我有什麼意思?我永遠都只有給你拎包、被你冷笑的份兒。你扮成女人我為你失魂落魄,你變成男人我還是為你顛三倒四;你NB的時候我被你收拾,你變成新人當了我的手下我還是被你教訓。我被你殺無怨無悔,我殺你一次就悔得天崩地裂。我永遠都TM是個犯賤的笨蛋!!!

〔燈火闌珊〕我本打算再死在你手裡死一次算是賠罪,又不是沒死過。可萬沒想到你聰明到如此地步,你太絕了!

我冷冷地看著他滔滔不絕地發洩怒氣,心裡怎麼也想不明白,明明是很單純很灑脫的事,被他一說就變成那樣陰暗和狹窄。此人的氣量實是不敢恭維。

〔時空機器〕是你自己想得太絕了。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單純地想回峰頂看落日。菲菲魯已經自殺了,我只好再練一個新人回去。時空機器本來就是個新人,跟菲菲魯沒有關係。我並不是想隱瞞,只是覺得告訴你也沒什麼意義。

燈火闌珊騰地從草地上跳起來。

〔燈火闌珊〕是對你沒意義還是對我沒意義?還是說,我怎麼想你根本就無所謂?

簡直是胡攪蠻纏,我真受不了他。

〔時空機器〕我不想吵架。如果你覺得是我冒犯了你,那麼對不起,都是我的錯,行了吧?我只是想回山頂。我等這一天很久了。

說完我掉過頭去,一個人往山頂走。我走得很慢,心裡希望他跟上來,可是他沒有,仍然倔強地站在原地。

〔時空機器〕不想一起去嗎?

……

〔時空機器〕那就繼續思考你的重大意義去吧,恕不奉陪。

到此為止吧。這時的我真的覺得,以前那些事根本算不得什麼,我只是想和他一起回到狼居胥的頂峰,如此而已。這麼簡單的願望,他竟然都不肯成全。也好,反正對我來說也沒什麼不同,我原本就打算回到山頂,看一眼最後的落日,然後永遠離開這遊戲。這一次走後,我決不會再回來。

背後,燈火闌珊大步地地追了上來。我沒有回頭。現在的我們只是偶爾同路,但決不是一道。

〔燈火闌珊〕你

我心裡說我什麼我?

〔燈火闌珊〕你太可惡!

話音未落,只看見我的頭頂上冒出一行血紅的數字,HP頓時下去了一多半。他竟然對我動手了。我轉過身呆呆地看著他手裡的劍型長針,他似乎也驚呆了一樣,站著一動不動。兩個人都沒來得及說下一句話或做出進一步的動作,我的身體突然軟軟地倒了下去。

豹頭飛貓的一枚石彈準確地擊中了我的後背。

***

我又站在網吧外面,對著亂哄哄髒兮兮的大馬路抽煙。背後老闆在大聲叫著「網管網管」,我理都不理,眼睛瞪著被我吐出的一串串煙圈,腦袋裡空空的,什麼也想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我只知道我再一次下線,刪人。這次刪掉時空機器的時候,心裡只微微酸了一下,連眼窩都沒來得及熱一熱。那種感覺,就是有人說的,一口白氣哈在玻璃上,還沒聚攏就散掉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倒是在下線的時候,我好像看到害死我的那個人說了句「對不起,等一下……」,我看見了卻沒停手。我好像聽見自己自言自語地對著顯示器罵了聲:「你丫做夢去吧。」

就是這樣。你丫做夢去吧,老子不玩了。

***

我不玩了,我金盆洗手了,我整天都沒勁透了。可是老闆卻對我格外滿意。積壓很久的活兒在幾天之中全部完成,還沒怎麼影響營業:配了十幾台新機;加了兩台集線器;一批可搾取更多剩餘價值的老機為安裝新的3D遊戲升級了顯卡和內存;壞的配件全部更換;搞定了兩個以前老出問題的局域網遊戲;拿到了幾個新遊戲的點卡代理……看來我命中注定是個做網管的料。北京的那場網吧大火也坑苦了我們,坑得最深的就是網管。現在我得每隔半小時打掃一次衛生,最重要的是每半小時給客人倒一次煙灰缸,倒煙灰的時候還要順便給他們提供新的香煙。這幫孫子!

這麼一來倒是把我給管住了,我就是再有心也玩不成了。好!

我開始有點想跳槽了。當初想在小網吧打工,沖的就是這份自由,可以邊做事邊玩兒。大網吧規矩大,網管上班時必須隨時待命,不准自行上網。上不成網我就打不成遊戲,打不成遊戲不就要斷了我一條財路?現在倒好,反正到哪兒都打不成遊戲了,不如跳槽到大網吧去,正正經經地上班。那裡環境好,人手多,工作時間固定,我也不用這麼累。現在這位老闆實在是摳門兒,我還沒說加薪的事,他就先跟我哭窮,說網吧越來越難做了。我正打算著給老朋友打電話呢,他倒先找上我了。

「喂,那菲菲魯不是你的ID嗎?」

「是。」

「你不是說早就刪了嗎?」

「是!你到底要說什麼?」

「快上論壇看看去吧,有個花癡守在那裡成天叫你呢,叫有了十多天了!除了你,還叫另外一個什麼機器,那一位我可不認識。」

我的腦袋嗡的一聲,對著手機喊了聲「那神經病叫的不是我!」,趕緊關了機。TMD真像那渾蛋的作派,跟在遊戲裡叫菲菲魯時玩的那手一樣,一點兒不帶改的。這次我可不吃你這套。

金盆洗手以來我一直有點兒不願意看遊戲畫面,這回可好,連瀏覽器頁面也不太敢看了。那天看到一位玩家在落日的論壇上晃蕩,嚇得我躲開老遠。

這神經病神經病神經病神經病……

我心裡那個悔呀……

過了幾天老朋友又打來電話。

「你還是去看看吧,他說他學也不上了,天天都在貓鈴鐺酒吧裡面從早坐到晚。罈子上一灣子人都在勸他要以學業為重,不要搞網戀……」

「……」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找的肯定是你了!你們搞的什麼名堂?怎麼還有一個?三角網戀?那貓鈴鐺酒吧不就在你那塊兒嗎?我說你也是,做人妖的話怎麼能夠透露……」

我狠狠地掛斷手機。

剛斷線他又打了過來。

「你他媽敢關我的機?我好心好意跟你說一聲,你要不好意思去的話哥哥替你跑一趟怎麼樣?我還真想看看……」

「你敢--!」

喊完這氣壯如牛的一嗓子,我只覺得渾身上下一陣虛脫。

當我是菲菲魯的時候,我承認自己也在H市;當我是時空機器的時候,我說過離家不遠有個叫貓鈴鐺的小酒吧,我喜歡那裡的螺絲起子。當時他連螺絲起子是一種雞尾酒的名字都不知道,我還詳細地告訴了他調製方法。

我的大腦一團混亂。

***

終於在一天下班之後,我走進了貓鈴鐺酒吧。上班的時候我悄悄溜進落日論壇。果然,燈火闌珊在那兒給我招魂呢,一天一篇。他說他現在學也不上了,每天在貓鈴鐺酒吧裡等菲菲魯和時空機器,從下午酒吧開門一直等到凌晨酒吧關門,一天等不到人他就一天不走。帖子底下一大堆跟帖,給他打氣加油的、罵他天天叫春發神經的、苦口婆心勸他回頭是岸的、還有好些人知道他就是過去紅名之狼的大頭目,趁機往死裡糟賤他,好不熱鬧。我看得手腳發軟,幾乎連鼠標都抓不住。沒辦法我得去,再不去的話我的日子也沒法過了。我真是沒用。

我去的時候夜還不是很深,酒吧裡冷冷清清的,只在窗邊坐著一個很年輕很瘦削的小伙子,穿一件藏青色長風衣。我心裡想那位肯定就是燈火闌珊,不會錯的。我沒敢細看,只模模糊糊地看見他臉色發青,眼圈發青,胡茬子發青,稜角分明,臉部線條異常尖硬,就像是從鋼鐵工廠裡煉出來的鐵皮人。這下我心裡更沒底了。

我沒有走過去,而是直接坐上了吧台。

「螺……啊不,皇家基爾!」

我心裡直罵,媽的媽的媽的,簡直是他媽一出鴻門宴!

***

「你也是一個人嗎?」

燈火闌珊突然在我背後冒了出來,害得我一口酒嗆在嗓子裡,頓時咳了個翻江倒海。

調酒師慌手慌腳地給我去找紙巾。

「對不起對不起……」說著他的手就開始輕拍我的背。我全身一震,側身就躲,一口氣沒接上來,差點兒又摔到地上。

我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好容易調勻了呼吸,驚魂未定地責問道:「你……你幹什麼?」

「沒什麼,你是不是在等人?」

「不是!」

「是這樣,我一個人坐了一下午了。看你也是一個人,想找你隨便聊聊。」

「聊什麼?我又不認識你!」

「不認識更好,不認識的人什麼話都可以說。你玩過網絡遊戲嗎?」

調酒師站在吧台後面正好奇地打量著我們,我抓起那只細長的酒杯,一手拉住燈火闌珊。

「要聊天的話還是坐你那兒聊去吧。」

***第十二章完***

第十三章

Waiter慇勤地走過來給我們的小桌上換了一盞蠟燭,我則要求他把音樂打開。酒吧都這樣,昏暗的燈光,閃動的燭光,低徊的音樂,所有這些織出一張暗香浮動的大幕,把人裹得緊緊的,藏得嚴嚴的,一切如同霧裡看花。

我終於找到了一絲安心,藉著燭光打量燈火闌珊的臉。我曾經試圖想像過他的樣子,卻發現根本無從想起。我腦中網蟲的形象全被網吧的客人破壞掉了。現在的他就坐在我的對面,年輕而沉默,跟滿大街張揚躁動的臉形成鮮明的對比。燈火闌珊這名字還真適合他。反正我已經認定是他了,雖然還沒有得到任何證實。就算待會兒再跑出來一個,我也會認為這個是真的而那個是假冒的。

也許我已經得到了證實。他提到了網絡遊戲。

……

祭司、神殿、征戰、弓箭,是誰的從前;

喜歡在人潮中你只屬於我的那畫面;

經過蘇美女神身邊,

我以女神之名許願,

思念像底格里斯河般的漫延。

當古文明只剩下難解的語言,

傳說就成了永垂不朽的詩篇。

……

周傑倫在虛無飄渺的空氣中口齒不清地吟唱著。有人說他的中文R&B比英文的還要難懂,可這絲毫不影響他的大紅大紫。有那麼一陣我聽得幾乎出了神,下一刻卻猛然驚醒,這個死Waiter,怎麼放這卷帶子?

正感到滿身的不自在,對面的燈火闌珊終於開口了。

「你不想聊天也沒關係,其實我只是想找個人聽我說。」

我剛剛平靜的一點的心又開始突突直跳起來。這小子怎麼回事?隨便逮著個人就對著人家大倒苦水嗎?現代男版祥林嫂?那麼說這二十幾天來,已經有兩打以上的人聽過他的故事了?

***

「我玩的遊戲叫落日,據說很紅。不過我只玩過這一個,無從比較。」

我在心中長歎一聲:果然是他!

「我不太會玩遊戲。以前爸媽管得嚴,上大學以前根本沒碰過。後來學校給寢室裡安了網線,我這才開始接觸網絡。玩遊戲則是這個學期才開始的。周圍的同學都在玩落日,所以我也跟著玩落日。一開始還有人帶我,可是我太菜了,操作很笨,升級特慢。人家帶了幾天就受不了,我也不好意思老纏著人帶,只好自己玩。當我只剩下一個人的時候,就開始老是被人殺。因為我很菜呀,不殺我殺誰呢?即使是在遊戲裡,被人殺的感覺也很難受。可是越難受就越不甘心,總想著有一天我也會變強大,那時就再也沒有人敢殺我了。可是我太笨了,升一級比登天還難,又不會賺錢,好容易升了級也換不起裝備,於是我就基本放棄了。可我只是放棄了練級,卻沒有離開遊戲。在我慢慢習慣了被人殺死之後,我開始覺得那些殺人的人很可笑,他們不為任何理由殺人。我覺得自己雖然打不過他們,卻比他們有理性。我開始質問他們,無故PK有意思嗎?雖然每問一次就被殺一次,可這樣做卻能讓我感到一種強大,似乎正義就戰在我身邊。

「有一天我遇見了一個非常厲害的女孩子,比我見過的任何人都厲害,我根本不敢想像她有多少級。我玩遊戲的時間本來就不長,還沒見過女殺手。當時她殺了一個人。其實想起來她並不是在無故殺人,是對方先出言挑釁。可是我還是習慣成自然地問她,無故PK有意思嗎?我記得她叫我再說一遍給她聽聽,好凶啊!我不能在女孩子面前露怯,於是硬著頭皮又說了一遍。然後她一言不發地走過來殺了我,只用了一刀。我死了以後,她冷冷地對我說:送我一句話,叫我離開,這是為我好。以前我被人殺死的時候總覺得自己雖然死了,卻可以鄙視殺人的人,而這一次,我感覺到了受鄙視。她讓我第一次發現自己根本不適合在網絡遊戲中生存。網絡自有網絡的規則,我只是個自以為是的笨蛋。這種感覺比被殺還要難受。那次之後我矛盾了很久,卻仍然帶著矛盾混在網上,在遊戲中繼續苟延殘喘著。我這人從來就做不了殺伐決斷的事。

「不久我再一次碰到了那個女孩。她主動向我走過來,可能想要跟我說話,可我以為她又要殺我一次,嚇得拔腿就逃。後來我發現她是個很好的女孩子,一點都不像別的高手那麼目中無人,也不像普通女孩子那樣撒嬌賣癡。她帶著我練功,一點也沒有瞧不起我的意思;她很有錢,可是只打出幾十塊錢的時候她也高興得像個小孩子,一定要去撿回來。其實區區幾十塊錢就連我都懶得去撿,後來她把這些錢全都給了我;最厲害的是她殺人也很有原則,從不殺級別太低的,可是只要有人想搶我們的東西,她就一定會去反搶,而且次次成功。她有一條淡藍色的長辮子,跑動的時候在風中一飄一飄的,我立刻就喜歡上她了,就連她殺人的樣子也喜歡。那是我玩遊戲以來最高興的一天。

「我跟著她升到了九十多級。這在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可是最後一次分手後我就找不到她了。也許對她來說我只是個遊戲中的過客。我記得她提到過一個很險的山峰,說她總是一個人呆在那裡。於是我把所有的錢都買了水果,不要命地往那座山上爬,一路上死了好幾次,後來也不知怎麼的居然僥倖成功了一次。更加慶幸的是她真的在那裡,一個人坐在山頂上,靜靜地面對落日。那種感覺,只能用驚為天人來形容。見到我她很意外也很高興,她給這座山峰起名為狼居胥峰,就是那首詞: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贏得倉皇北顧。對於在遊戲中殺人,她也很無奈。我永遠記得她當時說的一句話:能夠看一眼狼居胥的日落,多死幾次也值。對她來說,狼居胥峰是一塊遠離殺戮的聖地。

「後來我們成了好朋友,我一上線就找她。我已經知道自己並不只是在玩遊戲,我是在泡MM,我想跟她在一起。她只知道逼我練功,而我卻只想粘著她。一個偶然的機會,我決定為她做一件遊戲中最高級的霓裳羽衣,因為我是一個裁縫。霓裳羽衣很難做,首先材料就很難收集,需要九百九十九隻天使之羽,而且對裁縫的級別要求也最高。為了做這件羽衣,我開始拚命練級。她則到處幫我收集羽毛。現在想起來,那九百九十九隻羽毛,其實都是她替我收齊的。而當時的她並不知道我是想為她做衣裳。

「我終於練夠了級,她也收齊了羽毛。我終於可以做霓裳羽衣了。我做羽衣的目的很明確,我想結婚,我想跟她結婚。有了羽衣做聘禮,我才有勇氣開口。在遊戲中有很多人帶著老婆四處炫耀,可如果我真的能夠娶到她,我會把她藏起來,藏在那座沒有人去的山峰上,只有我們兩個人分享那裡最美麗的落日。可是我全錯了。當我帶著羽衣爬上狼居胥峰想向她求婚的時候,她堵在前面告訴我,她不要我做的衣裳,因為她其實是一個男生。

「我當時的感覺真恨不得從山頂上跳下去。一開始我真恨她,我恨所有的人妖。可是從頭到尾她從來就沒有故意挑逗的意思,她只是很自然地跟我在一起。其實我早該察覺她是個男生。那種果斷、那種魄力、那種會當凌絕頂的氣勢,就連一般的男生都及不上。這只是遊戲,在遊戲中可以扮演你喜歡的任何角色,誰都無話可說,要怪只能怪自己。想到這裡我又恨她,既然只是遊戲,為什麼她一定要在這種時候說破呢?就那樣讓我糊里糊塗地一直沉醉不好嗎?也許她有潔癖,容不下絲毫曖昧。我恨她只顧獨善其身,卻也不得不佩服她直面現實的勇氣。我在山頂發了幾個星期的呆,最後想明白了,我就是喜歡她,喜歡那個在遊戲中天真的、深刻的、孤高的、自我的、名叫菲菲魯的小女孩,跟她背後的人沒關係。遊戲中的我為遊戲中的她做了一件最珍貴的衣裳,為此我們都付出了那麼多,這份心意決不能白費。

「我開始固執地呼叫她,逼她回來,逼接受我的禮物。她頂不住壓力終於回來了,可還是跟以前一樣不肯接受任何東西。我不管她要不要,我也不管她怎麼想,我把衣裳扔給她就跑了。」

***

「我說過我不是一個果斷的人。我本打算把衣裳硬塞給菲菲魯以後就真的離開遊戲,再也不回頭。可是我還是做不到。雖然我每天在遊戲裡什麼都沒做。現在的我已經算很厲害的了,沒有人敢殺我,可我卻比任何時候都要落魄。直到有一天,我在閒逛的時候看到有個女孩子身上穿著一件霓裳羽衣,而她並不是菲菲魯。我追過去,裝作沒事一樣問她衣裳是在哪裡打的,她說根本沒地方打,這衣服是買來的。我又問她需要多少錢,她嘲笑地說,有多少錢也沒地方買,遊戲裡根本沒有人賣。我還是不明白,旁邊有人告訴我說,她是在網下花錢買的。這遊戲中有不少人都拿錢在網下買裝備。

「我驚呆了,我還是第一次聽說這種事。一件霓裳羽衣的價值竟可以用人民幣來換算!我以為聖潔的東西原來也都是可以拿出去賣掉的!這時旁邊追過來一群人,圍著穿羽衣的女孩殺。原來那女孩是個人妖,專門騙男生的東西。那些人都是受害者。那傢伙很厲害,一開始幾個人圍著殺都打不羸。本來嘛,級別不夠的人也穿不上這件衣服。那個人妖佔了上風之後就開始得意地連打邊罵,罵他們都是蠢豬笨蛋,活該被騙。我突然覺得很受不了,我似乎聽見了菲菲魯在背後對我罵著同樣的話。我加入了戰團,幫著那群人一起把那個張狂的人妖殺掉了。我搶走了她的羽衣,當場就動手把衣服改爆了。我親手毀了那件霓裳羽衣。

「我變成了自己曾經最恨的紅名,可周圍那些卻對我的感激得要命,也對我的功夫佩服得五體投地。他們以為我是在幫他們,一致擁戴我當老大,讓我去成立一個幫派。他們這樣做無非是害怕被那個人妖報復,想要我罩他們。我答應了。我已經氣暈了,我沒有別的想法,只記著一件事,我要找到菲菲魯,當面向她問個明白,那件衣裳是不是她賣掉的!那些兄弟需要我,我也同樣需要他們。我看著自己的紅名,又看到那些擁戴我的那幫小兄弟也清一色全部是紅名,我給幫派起名為紅名之狼。

「我糾集了一大群人一起上狼居胥峰找菲菲魯算帳。那真是一條極端險惡的路,即使有我在,最後也只有十分之三四的人到達山頂。後面發生的事我現在想來仍然無法原諒自己。菲菲魯在那裡,手裡卻沒有任何武器。她被那麼多人圍攻,已經毫無勝算,卻仍然那樣淡定從容。我突然很希望她下線逃走,但我也知道她決不會這樣做。當她的血瓶用盡,HP只剩下一丁點的時候,我才有膽量出場面對她。我對她說我想要回那件羽衣。她淡淡地說對不起她還不出,她把它賣掉了。我氣得大罵她是卑鄙小人。那一刻我又以為我是正義的,可是我又錯了。我看著她把護身的裝備一件件卸下來,全部扔在地上,她說事已至此,已無話可說。我明白她的意思。要償還的話,就只有以命相抵了。

「我從未感到這樣凌厲的氣勢,我根本沒有膽量再向前一步。可是我那幫兄弟們頂不住了,他們早已習慣了搶劫。菲菲魯扔在地上的裝備,任何一件都是玩家夢寐以求的寶物。我看見他們一起衝了上去,我也看見菲菲魯就那樣死在不知是誰的手裡。

「我引發針雨殺掉了那群小兄弟,站在菲菲魯身邊不知所措。當我檢查她的口袋欄時,卻發現裡面全部是天使之羽,一共九百九十九隻。已經死了的菲菲魯仍然鎮定地對我說,這些是她還給我的。

「我一直都理直氣壯地認為是她欠了我的,卻從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她還些什麼東西。我真的有資格要求她歸還那件霓裳羽衣嗎?僅僅出於報復,我就有權利玷污這座原本只屬於我們兩人的狼居胥峰嗎?再次從她那裡得到九百九十九隻天使之羽的時候,我覺得從前的我已經死掉了。

「第二天我發現了自己更加無法承受的事實。市場上有人說,這些日子來,有個女孩子一直在跟GM搶著收購天使之羽。為了那些高價的羽毛,她甚至賣掉了從不離身的寶刀。那把刀叫雨切,是遊戲中最貴重的終極兵器。」

***

發現自己一聲很平穩的聲調已經有些顫抖,燈火闌珊停了下來,輕輕地抿了一口杯中的飲料。有什麼東西在他眼中閃動,我知道那不止是燭光。我呆呆地聽著自己曾經經歷過的一切。從另一個角度聽來,似乎那是別人的故事。真是奇妙的感覺。

周傑倫還在唱,就像遊戲中的BGM。

……

我給你的愛寫在西元前,

深埋在美索不達米亞平原;

用楔形文字刻下了永遠。

那已風化成千年的誓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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