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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要跟你說一件事情。」陽平打開宿舍門時說:「我死了。」

  我看了看他。「喔,然後咧?」

  「你怎麼一點反應也沒有啊?」陽平看起來驚訝程度比我還大:「我死掉了耶!你怎麼可以這麼冷靜啊?你不用痛哭流涕或者大吃一驚嗎?」

  「誰叫你要好端端在我面前。」我說:「豪洨人家也用點大腦,不要像你平常一樣。」

  「可是這次是真的掛了阿。」陽平很無奈的說。

  我想了一下。雖然陽平的表情很認真,但是這已經是他第一千零二十一次擺出這種表情跟我說他掛了。況且我一直認為,陽平是動漫中那種只會耍白爛加上打飛,化成一道光後大喊:「好討厭的感覺呀……」的那種人,所以我根本不覺得他會死掉,頂多是被我一怒之下從四樓踹下窗台再跑上來說「欸這樣很痛耶沒事不要踹我啦」。

  總之我不相信他死了,死都不相信。

  「好吧,那我問你,你是怎麼掛的?」

  「被別人一槍打死的。」陽平指著他的額頭說,那裡有一個小小的黑洞。

  我看了一下那個洞,裡頭除了一片漆黑以外還是一片漆黑。早知道陽平這傢伙腦袋裡大概沒什麼東西了,一看果然沒錯。「誰開的槍?」

  「……聽你這麼一說,好像忘記了……」陽平說。

  「真不賴,跟我想的差不多。」我說:「那你要怎麼證明你是個死人?」

  「你可以打我一拳試試看。」陽平的表情很認真,真難得。

  「你明知道我打人不怎痛的,再怎麼樣你應該都會忍下來。」

  「那……你可以踢我一腳。」

  「問題還是沒解決啊!」對啊,該怎麼樣才能讓這傢伙不要胡言亂語?

  「不然你拿電視機砸我頭。」陽平的語調有點急了。

  「不要。你拿來的那台拼裝電視會漏電。而且拿那個砸人太麻煩了。」

  「要不然就拿碎玻璃割我看看……」我看陽平的情緒幾乎快崩潰了,天啊怎麼會有這麼想證明自己翹辮子的人啊?

  「好啦,聽起來這還OK。」我拿了一小片碎玻璃。這片碎玻璃的出處是那台拼裝電視的螢幕,我記得沒錯好像是不久前才碎掉的。至於為什麼碎掉的,有點忘記詳細過程了,不過至少記得和陽平有關。

  我拿著那塊玻璃,往陽平身上狠狠的一刮,像是信用卡和結帳的機器。

  陽平的皮膚出現一道凹痕,但是沒有流血。幾秒鐘後,連凹痕都不見了。

  「看吧。」陽平很得意的說。

  「……我說啊,這有什麼值得誇耀的嗎?」我這才想到,剛剛忘了把手上的玻璃碎片看清楚了。「這片玻璃是圓的……完全沒有稜角……」

  「真的假的?」陽平也湊上來看。「幹,這太神了吧?」

  「那台電視會漏電也就算了,怎麼連玻璃都碎成這種鬼樣……」我一邊抱怨,一邊把手上的玻璃碎片隨意亂扔,然後找一個能把陽平割的唉唉叫的碎片。

  「最好是有這種事啦。」我趴在地上,在玻璃碎片中胡亂的翻了又翻。「全部都是圓形或者橢圓形!完全沒有稜角的!見鬼了!」

  「啥?說我嗎?」陽平指著自己說。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這邊好像沒有可以割傷你的玻璃。」我說。

  「既然沒有,那你要不要去找找看?」陽平說。

  「這麼說好像有點道理……」我說。「那我們先下去一樓吧,你從窗口跳下去,然後我走樓梯隨後就到。」

  「不要那很恐怖。」陽平說:「這裡是四樓耶。」

  「你不是掛了嗎?」

  「但是我還是有懼高症阿。」陽平很認真的說。

  「……去死啦。」

                ※

  後來我還是沒讓陽平真的跳下去,最大的原因是我根本覺得他在虎爛我──沒事說自己死了幹麻?難道跟日記狂人一樣整天害怕自己被吃嗎?

  不過最近時局亂,亂什麼的我也不是很清楚,所以就當陽平也是一樣。

  而且我也不會認為這對他來講很誇張,我早就習慣他不定時的爆走了。雖然到後來我還是沒讓這位仁兄再創一次從四樓跳下窗台沒事的紀錄。

  我們正在人行道上行走,順邊找尋破碎的玻璃。人行道就名子而言跟騎樓就不一樣,所以當然也不能算是同的一個物品。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突如其來的一場大雨,把我們兩個人淋的很慘。

  至少我被淋的很慘,陽平則是看起來沒事的一邊散步一邊吹口哨。雖然這和他平常一淋雨就到處找地方竄的蠢樣不太一樣,但是雨打下來沒有從他的頭穿過身體直接擊向地面,所以我也不認為他是靈魂──不認為他死了。

  「我說,你不會冷嗎?」我說。全濕的身體加上陣陣風吹真的夠我受的。

  「死人的身體都比較冰冷嘛。」陽平說。

  最好是,剛剛摸到你時明明就感覺差不多。

  「啊那裡有便利商店。」我說,然後衝了過去。陽平也隨我衝了過來。我一邊想著要喝哪種品牌的熱咖啡,一邊想以後不要再走沒有騎樓遮蔽的道路了。

  抱著熱咖啡罐取暖的我,跟陽平說:「我們可以不要再找碎玻璃了好嗎?這種時候哪來的碎玻璃給你找?」

  「你決定放棄喔?」陽平說,表情有點惆悵。

  「不然我剛剛抱著咖啡罐時有了一個想法。」我說:「我去買隻打火機來燒你看看,如果沒出事那八成你是真死了。」

  「這不太好吧?」陽平說。

  「怎麼會不太好?很方便啊而且也不用到處找碎玻璃不是很好嗎?」

  「因為……我……我怕火啊……」陽平支支吾吾的說。

  「去你的,又怕高又怕火你到底是不是死掉的鬼啊?」

  「鬼也有害怕的東西啊。」陽平辯解道。「要不然地獄那個刀山油鍋最好是罩的住,況且鬼怕火也是小說電影裡頭都有寫的。」

  「你真的很囉唆。」我說。「找個驗證你掛掉的方法這麼難。」

  「其實你可以去找找看有沒有刀山可以給我坐,應該馬上就能有結果。」

  「刀山不是閻王鎮你們的東西嗎?」我問道。

  「但是我不怕啊。因為就算沒頂在一把刀上,還有千千萬萬把刀!」

  「……」

                ※                

  其實我根本沒有必要跟陽平一起到處跑的。我明天學校裡還有考試補習班裡還有考試社團裡還有學長寫的社員認知測驗,就算我努力到午夜一兩點天也不會可憐我讓我明天的一切不完蛋。等著我要做的事情可多著,但是現在,我跟陽平在大街上亂晃,找尋有稜角的碎玻璃或者可以證明陽平死掉的任何東西。

  這是一件完全沒意義的事,又熬夜傷肝。

  「不過耍白痴是件好事。」陽平表情認真的說:「耍白痴可以讓你忘記自己的裝飾,不用繼續擺著表情不對的臉、說著不稱心的謊言。」

  「難得說出這麼有腦的話。」我說:「那你終於承認你在耍白痴了?」

  「欸一個要是死了一千零二十二次還沒變成一個真正的死人你說他是不是很悲哀?」陽平說:「阿尼也才死七十次而已。」

  「人家阿尼是死而復生,你很明顯就不是。」我冷冷的說:「而且我覺得連續一千零二十二次死亡失敗還要硬扯的人比較悲哀。」

  「我們一定會找到碎玻璃的!」陽平說:「我一定要證明給你看!」

  我打了入夜的第一個呵欠。雖然對這項腦殘的活動沒有興趣,但是沒有讓我跳出的充分理由所以我不打算結束。就像是跟著一群人莫名其妙的進了電影院,花了兩百多塊換來的是電影中震耳欲聾的飆車聲和差點沒錢坐車回家的緊張感。要幹就幹到底有時挺麻煩的,要煞車都會有罪惡感。

  「其實你如果真的死掉的話……」我又打了一個呵欠,順便想著明天可能會發生的種種慘案。「我建議是你可以站在大馬路上,讓一個你不認識的人加上一台你不認識的車撞爛你就是了。」

  「聽起來好像有點道理。」陽平點了點頭。

  「最好是有道理啦。萬一你現在沒真死那到時我不就要負責任了。」我說。雖然我一直記得陽平是小強型的那種人,但是小強還是會被拖鞋打扁的。

  「但是只要我死掉這件事情成立的話那就可以解決一切煩惱了。」陽平說。

  「……被你這樣講我都無言了。」我又打了一個呵欠。管他的,白天課堂有的是時間睡覺。「欸我突然想到一件事耶。」

  「什麼事?」

  「就是我們與其去找一個證明你確實死掉的方法……」邊走著經過了一家麥當勞,一直沒時間去揍他的巨大人型露出低能的笑容並散發塑膠味的口臭。「那還不如找當初是誰宰了你,好像實際一點?」

  「問題是我早就忘掉那個傢伙是誰了啊。」陽平說。

  「智障,想起來不就好了?」

  雖然說以陽平的記憶力通常是在我缺錢時才發揮強大的功效,托他的福,幾次的飲料和便當錢才得以不由我錢包飛出。當然下次回請每次都變成永遠的謊言,可能要等下次冰河期陽平才會想起來。

  「不過兇手有點難找。」陽平說:「因為有可能我是被冷死的。」

  「你唬爛。」我指著剛剛他給我看的傷口說:「不是被槍打死了?阿哈,現在說詞終於出現矛盾了吧?你果然從頭就沒事。」

  「怎麼會沒事呢?」陽平說,並且拿著一支吸管往他額頭上那個洞緩緩插入。我大約估了一下,大約插了指甲二分之一的長度。其實我也很納悶,明明那就是額頭上的一個洞,怎麼能完好無事的敞開著?而且當陽平把那隻吸管抽出來時,那隻吸管一點改變也沒有,於是我又開始想著另一個問題:他什麼時候有拿那隻吸管了。

  不過,要我這樣就相信陽平真的死了,可能要等陽平終於想起來我欠他二十幾次便當飲料不等的零錢的那個時候。

  「欸妳的腦袋裡到底裝了什麼東西啊?」這一直是我長久以來的疑問,關於陽平的腦袋。不過一這麼問完我就後悔了──問一個沒腦袋的人他腦袋裡裝什麼有什麼鬼用?

  看來八成是跟陽平打交道久了,自己腦袋也變得不太靈光。

  「我的腦袋理裝什麼喔……」陽平想了一下。「……應該問一下那群解剖愛因斯坦腦袋的人比較清楚吧。」

  「最好啦──等一下,為什麼你知道愛因斯坦是誰?這不像你平常的程度啊!」我驚訝的說。

  「少看不起我了!」陽平吼道,擺出一附我沒看過的認真表情。「好歹愛因斯坦是一位優秀的足球選手啊!我怎麼可能會不知道呢?我還曾經是學校足球隊的人耶!像愛因斯坦跟陳金鋒那種人被練過足球的人知道也是很正常的啊!」

  「是是是,老兄您別生氣了。」我憋著笑說:「是我說錯話了,這果然是您高深的實力啊,不過,我們可不可以不要再談這個了?」

  就算他要我也不要,除了蘇軾老爺以外我沒聽過有誰想變笨的。

  「不對阿,」陽平突然大悟似的說:「我現在應該是要先努力想起自己怎麼死的才對噢……」

  「喲,居然想起來了。」

  「廢話。你大爺我是什麼人會忽略掉這種小事?」陽平說。「不過,接下來我們要幹麻。」

  「這個嘛……」我看來看錶,十點半。照理來講這不是一個學生正常的就寢時間,但偏偏我是那種很容易睡過頭的人,不早點睡明天準遲到。

  「那就先回你死掉前到過的的地方一個一個找吧。」我說。因為這樣的話就一定會回到宿舍。

  「好像有點道理。」陽平點著頭說。

                ※

  「為什麼這樣走一走又回來了?」陽平問。

  「這是個好問題。」我回答。

  在回到宿舍之前,我們經過了一家服務生精神很差的便利商店(好像有聽到他在抱怨「為什麼今天那個輪晚班的要翹掉?」)、一家炒飯很坑人的小吃店(不過好像是在辦喪事的樣子,陽平還很興奮的叫說「欸欸我這麼快就有同伴囉?」)、一池因為太暗而什麼也看不清楚的湖(不過好像有人站在中央涼亭的樣子,奇怪了橋早拆了他怎麼過去的?)。總之最後如我所願的回到了宿舍,真好。

  「既然回來了,那就先睡一下吧。」我說,瞬間撲上的床。

  「不對阿,這樣不就沒辦法解決我是怎麼死的問題了?」陽平說。

  「我可以邊睡邊幫你想啊。」我說。心想跟陽平出去亂晃了一大圈真的是太累了,澡就明天起床再洗好了。

  「這麼說也不無道理……」

  「晚安!」我把自己的頭埋進枕頭中,眼睛沒閉可是一片漆黑。「物好甕啊……淹睡了……」

  其實這兩句話應該是對自己說的,我先不先睡和陽平有沒有好夢於我都沒有太大的差別。

  況且我需要好夢,因為沒多久,陽平就拿著圓玻璃碎片把我敲醒了。

  「起床!起床!起床!別睡!別睡!」

  「你幹什麼啦!」我睜開眼睛,一片碎玻璃迎面而來,害我又得閉起來。「嗚哇!很危險的耶!沒是拿碎玻璃砸我幹麻?」

  「喔抱歉,嚇到你了。」陽平說。「……不過精神賠償就等以後再說吧。這次叫你醒來,是因為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你!」

  「噢你終於想通了嗎?」我說。如果真的是他相信自己沒死的這件事的話,那摜他個十拳差不多可以抵銷他剛剛作的好事。但如果不是,那可能要多加個四十幾拳才夠。

  「不是啦,你看看那些碎片。」他指著電視機:「把那些碎片打爆的就是把我幹掉的傢伙!絕對不會錯的!」

  「你該被打的拳頭我不會忘記的。」我又把頭埋進枕頭中。「晚安。」

  「不要睡啦喂喂!」

  「你真的很煩耶我要睡覺!」我說,爬起來往陽平的臉上打了一拳。

  然後凝住。

  「你……的……身體?」我驚愕的說。

  因為拳頭就像是打在空氣一樣穿了過陽平的身體,可是我仍然有那種重擊下去的觸感。

  「你終於相信了嗎?」陽平笑著說。「看來你說的沒錯,你會邊睡邊幫我想辦法的。」

  「閉嘴。」我吼道。

  「不……」陽平緩緩的說。「既然你都已經知道了,那我也得走了。」

  「去哪?」

  「……去我,去一個死掉的人該去的地方。」陽平說。「噢對了,可以的話,繼續幫我想說我是被誰作掉的。」

  然後陽平就打開宿舍的門,自顧自的往外頭走去。過了好一陣子,我才回過神來,並且跳下床,把一片一片的玻璃碎片拼裝到電視機上頭。

  ──其實我一開始早就知道的,是吧?我還是比陽平聰明的多。

  雖然碎片都是圓形或橢圓形,雖然我手上沒又任何膠帶或著可黏貼玻璃的東西,雖然玻璃碎片不是像疊疊樂一樣技術好就不會讓他倒下,但是我還是把碎片全拼成了電視螢幕。

  我果然比陽平聰明的多,就算我不知道為什麼。

  之後我就一拳擊向螢幕。毫無保留的,螢幕又全部「嘩啦嘩啦」的灑了下來。然後我又繼續把他拼回來,再打碎,拼回來,再打碎。

  我重複了五十幾次這個動作,等完成時天早就亮了起來。我看著一地的碎片,忽然想到今天早上還得去洗一下澡。於是,理所當然的一天又開始了。

  只是後來,我就再也沒看到陽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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