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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影與光

 唰!

一大疊的考卷撞在沈雁的額頭上,在空中散成一團。

「這是什麼成績?啊?我浪費時間在你身上是當我很閒是不是?說啊!」

吳老師站在講台後,對著杵在講台前不動的男學生咆哮。

「那是什麼表情?以為自己後臺大了不起啊?我告訴你,在我的班,我一視同仁,別想跟我耍特權。」吳老師持續大吼道,並激動到拍著講桌。

表情?

沈雁無力地想著。

面無表情加上無奈的表情,算是「什麼表情」嗎?

自己的後臺也只有兩個公務員父母而已。

沈雁意識到背後傳來幾聲竊笑。

「我錯了。」沈雁簡潔地說。

「錯在哪裡?」吳老師壓低音量,將臉湊近沈雁,手緊抓著他的頭髮,搖憾著他。

「我沒有好好讀書,讓你和學校丟臉。」沈雁用背書的語調說。

「很好,看來浪費時間在你的水泥腦袋總算有點用處,回去!」吳老師最後兩個字用吼的。

沈雁轉身走向自己的位置,反射性地跨過走道上伸出的腳,用手掃掉剛剛在自己離開座位時的空檔,堆積在椅子上的衛生紙團,漏出來的鼻涕沈雁則用自己的衛生紙擦掉。

沈雁把手伸進抽屜,摸到了一個濕濕軟軟的東西,沈雁也知道那是什麼。

某個人的早餐煎蛋。

「……」

「沈兄,別這樣嘛,那是特別留給你的耶,別不識好歹。」不遠處的一個男同學冷笑道,看著沈雁把煎蛋扔進垃圾袋,吳老師視若無睹地繼續發考卷。

「還附送點心喔。」又一個男同學說,指著被掃掉的衛生紙團。

旁邊的人都笑了,用相當冷酷的聲音。

「沈雁同學,被罵得不夠是不是?還玩!」吳老師發完考卷,清了清喉嚨,看也不看台下一眼便說道。

沈雁也沒有多做解釋,因為知道這樣做只會造成反效果,他以這是最後一堂課來安慰自己。

在這所明星私立高中裡,成績是學生受到的待遇等級標準,但近年因為少子化,開始有校方的人讓關說者走後門入學,入學檢定流於形式,造成學校裡的學生良莠不齊、龍蛇混雜,很遺憾,沈雁就是其中之一,被編入這所學校所謂的「資優班」。

不過,校內殘酷的考試競爭並沒有因此消逝,為了「醫科的搖籃」這個愚蠢的稱號,學校甚至規定,班上的考試平均將決定班導師的薪水。

於是,後進的學生,被導師當作工作上的絆腳石,而位於頂標的學生則被奉做財神爺。

衍生出一個校園法則,所有人都有共同的默契——只要成績好,做什麼都可以。

由於班平均也會影響一個班的福利,所以成績差的學生自然也成了頂標學生的眾矢之的,而在師生交相賊的情況下,手段更是有恃無恐。

不知不覺放學了,這堂吳老師的化學課,沈雁努力地想專心聽講,但橡皮擦的碎塊一直從不同的角度飛過來,使他心有餘而力不從。

沈雁站起身拿書包,又發現書包裡躺了兩隻死蟑螂,他只好花了點時間把書包重新清了一遍,才靠上椅子離開。

教室裡面幾乎都空了,只剩下一個女同學薇婕在看書,意識到沈雁要離開了,才慌慌張張地收東西。

「我…我關燈就好。」薇婕結結巴巴地對著沈雁說,看來她也接收到班上對沈雁的「禁言令」(誰跟他說話就會被列入公幹名單)。

沈雁苦笑著點點頭,道了謝,轉身走出教室門口。

沈雁望著匆匆忙忙地趕去補習的學生們,心中無限感慨。

補習。

這種在台灣最普遍的補救成績方式,沈雁也不是沒試過,但每個老師教給他的東西最後都只有對著自己的成績單直搖頭。

「你要不要考慮讀高職?」超過五打的老師都這麼對他說。

我拒絕。

為什麼我非得為成績而選我完全沒有興趣的東西?

沈雁在內心怒吼。

「喲!又是一個人回家啊?」

沈雁壓根不想回頭看那個充滿挑釁意味的聲源。

但對方強硬地拉過他的肩膀。

「同學關心你,這種態度啊?嗄?」難聞的鼻息吐到沈雁臉上。

「又想怎麼樣?」沈雁冷冷地問。

「唉,之前就邀請過你了,我再問你一次,要不要來?」外表一看就是流氓樣的男同學衝著他說,背後跟著裝飾用的一批狐群狗黨。

要不要來?

這句密語指的是學校更為黑暗的一面,也就是因為成績不好而向自己宣告放棄的學生們互舔傷口的團體。

美其名是自救,骨子裡卻是抽菸、喝酒、男女不當交往(說好聽一點是這樣。)、希望單純是謠言的——毒品交易。

最重要的,也是最吸引人的——可以群體攻擊成績好又跋扈的學生或是見錢眼開,把學生受教權當做是屁的老師。

「我說過了,我不要。」沈雁平靜地說。

「別這樣,老弟,瞧!我們都能成為你的支柱。」男同學自作多情地勾住沈雁的肩膀,指著那群臭氣沖天的同黨。

「我拒絕。」沒有成績,但有尊嚴。

男同學和他的同黨們互看了一眼。

信號︰痛打。

五分鐘後。

「咳咳……國文程度還真好啊,還會用『支柱』。」沈雁從地上站起來,撿起散落的書包和課本,不忘諷刺。

可惜,我的支柱不是你們。

沈雁最後在心中默默地想著。

回到自己一個人住的公寓,這是沈雁最快樂的時刻,他把鑰匙插入鎖孔。

喀嚓!

「歡迎回家,小雁,要先洗澡還是先吃飯?」

一進門,一名外表看上去十二、三歲的少女帶著愉悅的笑容站在門口,身上還穿著一件藍色的連身洋裝和一套圍裙。

這是上天送給沈雁唯一,也是最好的救贖,這道對沈雁來說是上最美的微笑,足以將在黑暗的學校生活產生的陰霾全部一掃而光。

「我回來了,幽莉。」聲音是前所未有的開朗。

第一章:入侵的少女

 回想,三個月前。

在十三層公寓的屋頂,沈雁坐在矮牆上,兩腳懸在半空中,腳底下是對沈雁來說遙不可及的夜晚街景和人群,路燈、霓虹燈、招牌燈……交織成一幅絢爛的畫面,人群的吵雜言語和汽車的刺耳喇叭聲,使沈雁的腳底板微微震動著。

聽說有時人站在高處,會有往下跳的衝動,大概就是這個感覺吧?

沈雁心想,並沒有像小說裡的悲劇人物一樣,裝模作樣地嘆口氣,而是任由寒冷的晚風吹拂著表情凍結的臉龐,妄想著這股空氣的流動能把他推下樓。

為什麼呢?

跟大多數想自殺的人一樣︰不怕死,怕痛。

在千篇一律的連續劇鬧自殺的情節裡,不少人以「一下子就結束了」這種想法來麻痺自己。

騙人,那樣的人根本就不想死。

沈雁只有這個感想,並嗤之以鼻。

如果抱持著這種想法,那就表示對著個世界還有所求,連自己也是。

沈雁小心翼翼地站起身,往城市的遠處望去。

他已經看了這個景色好幾百萬遍了,以前在他國中時,接連的壞成績,使父母委婉地用「家裡兄弟姐妹多,你還是搬出去住,有個清靜的環境比較好」這個理由幫他租了間公寓。意圖相當明顯,沈雁也很清楚——把時間花在其他兄弟姐妹上,投資報酬率比較高。

沈雁很快就驗證了他的想法,到目前為止,父母只有寄生活費來維持親子間接近崩壞的關係,除此之外,連一通電話、一封信也沒有。

對此,沈雁也有好幾百萬遍的苦笑,他瞥了夜景最後一眼,拍拍身上的灰塵,轉身往樓梯間走去。

回到自己在七樓的房間,沈雁掀開桌上的筆記型電腦,點開資料夾裏其中一個word檔,打起了文字。

查勒斯坐在冰冷的散發寒氣的黑色石造地板上,看了看躺在牢房角落的一具屍體。

那是他的獄友,已經過了二十四小時,雖然屍體早就開始進行腐壞的倒數計時,不過那傢伙是凍死的,應該還要再過一段時間,查勒斯才需要忍受無止盡的屍臭。

查勒斯對他的獄友充滿了憐憫,因為凍死只是主要的死因。在這座基本人權被視為笑話的孤島監獄,犯人必須被迫在終年嚴寒的環境下,只穿著單薄的囚衣勞動服務,忍受獄卒們的拳打腳踢。

想到這裡,查勒斯便充滿不屑。

同樣是罪犯,只要繳交高額的賄賂金,獄卒便會送上厚重的毛皮外套,安排在溫暖的地方勞動服務,以及提供豐盛的三餐,並在所有犯人中佔有一席之地,被授權可以對其他罪犯頤指氣使。

那種人在監獄裡,被窮苦的犯人們譏為「來監獄觀光的貴族」。

查勒斯躺到角落,冰冷的地板讓他很不舒服,但只要他還活著,就不敢奢求其他東西,因為每天都有十幾個犯人被扔到黑色的大西洋海水裡。

噹啷!

獄門傳來鐵鍊解開的聲音。

「弗朗格斯,有人會客。」獄卒平板呆調的聲音從查勒斯背後傳來。

查勒斯緩緩起身,滿臉疑惑地看向獄卒。

獄卒瞄了眼角落的屍體,皺起眉頭,心裡盤算著要從哪個海角把他扔下水,而查勒斯則走到獄卒面前。

……會是誰呢?一般來說,平常人是不能來到這座關滿政治犯的監獄的。

查勒斯納悶著。

「呼……」

沈雁停下飛快跳躍的手指,闔上筆記型電腦,今天在學校所累積的壓力已經發洩了一半。

他起身到冰箱旁拿了瓶豆漿,仰頭喝了大半罐。

沈雁看著電腦上方的書架擺滿了他用來隨手記下靈感的筆記本,嘆了口氣,自己寫出成堆的小說,卻沒有任何一個人會看,寫得好不好,沈雁也不知道,只知道這絕對不會被學校列入成績評定。

原因只有一句話:那有什麼用?

英文演說、英文單字比賽、數學競試、物化測驗比賽、科展……早就把學校的行程排滿,絲毫沒有任何和小說有關的活動,校方可能是認為那種東西不如成績重要吧?甚至連月考時,作文還跟國文考在一起,兩科加起來只有六十分鐘可以寫。

沈雁脫了外套,倒在床上,按下電視遙控器,打算就這樣聽著新聞呼呼大睡,反正最近天氣很冷,一天沒洗澡也不會怎樣。

叮咚!

門鈴響了。

「在近期,警方發現有名連續殺人犯在市內流竄著,這名案犯一連犯下多起殺人罪行,鑑識結果研判為致命性刀傷,類似匕首的短小型武器……」新聞主播一本正經地說。

「哪位?」沈雁走到門前,透過門板上的窺孔向外探看,但沒見著人。

不過門鈴卻在沈雁眼前又響了一次。

沈雁猶豫了一會,轉開門把。

砰咚!

衝擊!沈雁只想得到這個名詞。

接著他向後彈去,撞上房間另一端的牆壁,閃電般的速度與沉重的力道讓沈雁幾乎沒看到是什麼東西撞上他,只隱約見到一道嬌小的黑影。

「嗚……」沈雁來不及掙扎,一把隱隱透著白光的匕首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警方在此呼籲社會大眾,不要過度驚慌,依照殺人犯迄今為止的手法,皆是闖入民宅再將屋主加以殺害,只要確保住屋周圍的安全,就能大幅降低危險,目前警方正與犯罪心理學家研究此犯人的動機以及受害者之間的關聯性是否有其他的……」

主播的聲音在沈雁聽起來既空洞又遙遠。

「啊呀,是個可愛的男孩呢。」

沈雁萬萬想不到殺人犯竟然會先開口,而且……

是女的,還是貨真價實,女孩子特有的清純嗓音。

「妳……」沈雁欲言又止,見「連續殺人犯」緩緩脫下罩在頭上的黑色斗篷帽。     「小女孩」有著一頭略帶墨綠色的長髮,瞳孔是顯眼的血紅色,長得很可愛。

「不好意思啦,你就乖乖被我殺掉吧,一下子而已,我會準確命中要害的,你不會太痛苦。」小女孩說著和外表完全搭不上邊的話。

沈雁注視著小女孩,不發一語。

小女孩揮起匕首,刺向沈雁的心窩,動作熟練得可怕。

半釐米。

這是刀尖離沈雁心臟的距離,匕首在這個距離停住了。

「……喂,你好歹說句話吧?」小女孩說,似乎有些不滿。

「要說什麼?」沈雁的語氣很自然,就好像有某個人問他的早餐內容。

小女孩微微瞪大了雙眼,像是看見了什麼稀有生物似的。

「嗯……正常人應該會說『救救我』、『我不想死』、『妳要什麼我都給妳』,之類的。」小女孩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很遺憾,我並不在意妳這一刀。」沈雁苦笑著聳聳肩,全身癱軟下來,做好隨時赴死的準備。

既然眼前這個「殺人犯」要殺他,反正怎樣也避免不了,倒不如把他這條命給這名小女孩圖個痛快,讓他知道自己在這個世界上多少還有些價值。

「你想死嗎?」小女孩將刀尖抵在沈雁的胸口。

「如果妳說妳會命中要害,我也只能相信囉。」沈雁說。

「好啊,我從沒遇過你這種人呢,殺起來一定別有一番風味。」小女孩興味索然地說。

咕嚕……

正要下刀的小女孩,腹部發出令人尷尬的哀號,替詭譎的氣氛添上不怎麼搭調的效果音。

「……」

「……」

「……妳要不要先吃個東西再動手?反正我哪裡也不會去。」沈雁建議。

小女孩垂下刀口,望了下自己的肚子。

「等等我自己會去買微波食品,不勞費心。」小女孩的口氣突然冷了下來。

「喔,是嗎?那就好,接下來就請自便吧。」沈雁攤攤手,一臉無所謂地說。

由於沈雁平視前方,所以沒注意到小女孩的臉部表情。

過了好一會兒,沈雁發現匕首的光芒忽然消失了。

「呃,有什麼問題嗎?」沈雁好奇地問,看著小女孩把匕首收回懷裡。

「……有什麼吃的?」小女孩問。

還是想吃嘛,沈雁在心中暗暗好笑。

「如果不介意的話,是我自己煮的。」沈雁有些不好意思地說。

「哦?自炊派的男生啊?真是稀有生物。」小女孩說著,並讓沈雁站起身。

「那麼,妳要吃什麼?」

「義大利麵!」小女孩很快地說,單純到讓人以為她真的是個正常的小女孩。

「喔,可以啊,要什麼口味的?」義大利麵沈雁剛好會做,事實上,一個人住在外面,為了節省開支,只要不是太難的菜色,基本上他都會自己做。

「白醬。」

「白醬啊……但我不吃海鮮的,所以裡面沒有海鮮喔。」據說白醬要搭配海鮮才好吃。

「沒關係沒關係,快煮吧。」小女孩興奮地催促著。

沈雁走到房間後面的狹窄廚房,不知道為什麼,心中浮起了一股淡淡的暖意,也許是真的很久沒聽到如此純真的聲音了。

二十分鐘後,沈雁端著餐盤回到客廳,看見小女孩正興致勃勃地翻著自己做的靈感筆記,沈雁不太喜歡別人亂看他的東西,但還沒開口,小女孩便先說︰

「欸欸,這是你寫的嗎?」

「啊,嗯……」沈雁有些反應不過來。

「雖然裡頭有好幾段零碎的情節,但完整的故事在哪裡?」小女孩把目光從筆記上移開,抬頭注視著沈雁,眼神中充滿期待。

沈雁把餐盤放在桌上,掀開了筆電。

「我是打在電腦裡面。」沈雁說,並點開剛剛關掉的資料夾。

接下來一個小時,小女孩一邊吸著白醬義大利麵麵條,臉部表情一邊跟著小說劇情起伏,有時皺眉,有時無奈,有時會心一笑。

「呼……這一本總算看完了,不過你寫的還真多啊,一個小時充其量只能看你放在資料夾裡的一個文件檔。」

沈雁點點頭。

「妳要動刀了沒?」

小女孩微微一怔,接著笑出聲來。

「我看算了,看了你的小說後,一點殺人的意思都沒有,可見你寫得多黑暗,但我很喜歡。」聽到小女孩這麼說,沈雁有些錯愕。

小女孩跳上窗台,回頭對著沈雁說︰「你叫什麼名字?」

「沈雁。」

「沈雁嗎?就叫你小雁吧,那我也自我介紹一下,我叫幽莉,興趣和工作是殺人……差不多就這樣吧。」小女孩蹲下身,但好像突然想到什麼事,轉過頭對沈雁說︰「明天晚上我還會再來,我想吃蒲燒鰻魚飯,還有記得要多寫一些情節,寫得不好的話,我可是會殺人的。」幽莉送給沈雁一個迷人的笑容。

幽莉說完便從窗台一躍而下,完全不在乎七樓高度的重力加速度。

沈雁帶著驚恐的表情往窗台下望,看見幽莉巧妙地運用樓下的窗台、欄杆、陽台,不斷減緩下墜的速度,一落地,幽莉便消失在黑暗的街角。

查勒斯被帶到一間會客室,會客室裏有幾扇小窗,將外面陰冷的空氣送進這裡,會客室站著六名持刀守衛,室內正中央擺著一張樸實無華的木製桌椅,一名披著斗篷、頭髮略帶墨綠色的年輕女子坐在桌子的其中一邊,正用自己獨特的紅色瞳孔注視著桌上的灰塵。

查勒斯拉開女子對面的一張椅子,清了清喉嚨,女子才回過神,將視線移到查勒斯身上。

「請問……?」查勒斯說到一半被女子伸手打斷。

查勒斯正疑惑著,女子突然手一揮,伴隨兩道白光,最靠近門口的兩名守衛脖子上多了把匕首的刀柄,可想而知,刀刃無情地穿過咽喉,他們連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四肢不斷抽蓄,最後默默地倒下。另外四名守衛張目結舌,事情發生的太突然,根本說不出任何一句話,事實上,他們連攻擊是從哪裡出現的都不曉得。下一瞬間,女子靠著無聲步,閃到一名守衛身後,一刀割斷他的頸動脈,鮮血順著死神最愛的弧度泉湧而出。終於,剩下三名守衛的靈魂重新歸位,但不知道認為對方只有一個人還是其他的什麼原因,沒有人呼叫支援,但他們馬上就理解到自己的愚蠢——眼前這名女子絕對不是三名訓練有素的守衛就能打倒的。白光、血痕、悶哼,在查勒斯的四周響起了歷時十秒的詭異交響曲。

一曲結束,女子收起匕首,回到原本的座位上坐好,十指交扣放在骯髒的桌面上,帶著輕鬆的笑容看著查勒斯。

查勒斯憑藉著以前在政治場上的鬥爭和比現在瘋狂百倍的血腥戰場上練出來的強大精神力,很快就恢復冷靜。

「妳這是什麼意思?」查勒斯深呼吸了一會兒,開口說。

「查勒斯.弗朗格斯,據說你是令政府最頭痛的革命組織——夜影的重要幹部之ㄧ,對吧?」女子試探性地問。

「是又如何?」反正自從進了這座監獄後,查勒斯對死亡的恐懼早就已經麻木了,也不怕眼前這個女子突然送出一刀。

女子笑了笑,從斗篷後面抽出一把長劍,遞給查勒斯。

「我先自我介紹,我叫做雪玟,今後我們會一起行動一陣子,請多多指教。」

查勒斯愣愣地接下長劍,還搞不太清楚狀況時,門口傳出守衛的聲音︰

「喂!會客時間已經結束了……咦?」隨著老舊的鐵門發出粗糙的旋開聲,是一個驚訝的助詞和問號。

碰!

那名開門的倒楣守衛在順著刀光轉了幾圈後倒下,雪玟一腳將鐵門踢回原位,手上握著不知何時又出鞘的匕首。

「要活要死,就看你自己了,待會我會殺出這座號稱駐兵三萬的孤島大監獄,要不要跟就隨便你。」

嗤!

查勒斯越過雪玟身旁,長劍穿過鐵門上的鐵窗,刺入正要窺視會客室裡的一名獄卒的前額,緊接著是一陣混亂和慘叫,看來那一劍刺得不深。

「合作愉快。」查勒斯說,眼神閃過久違的光采,反手揮劍,砍斷手銬和腳鐐。

「呵,你果然很強,逃脫的機率從百分之百昇到百分之五百。」

雪玟拉開鐵門,扭身躲過刺過來的三把軍刀,匕首一揮,切斷三條頸動脈,為門前清出一小塊空地,查勒斯隨即補入,長劍有了活動空間,如猛虎出柙般,招招見血。

走道上的獄卒和守衛在數秒內就躺平了一半,其他還活著的人連忙後退並呼叫支援,因為一路上雪玟一面奪下獄卒的鑰匙,一面替其他政治犯開鎖,還指示他們最近的武器庫位置,造成不小的混亂。

遠處,正規的鎮暴部隊終於抵達,但查勒斯和雪玟只有相視而笑,心裡想的是同一件事。

今天,死神將會忙到抽不開身。

幽莉將滾軸轉到底,用相當複雜的神情看著沈雁。

「還可以嗎?」沈雁說。

「小雁,我……」幽莉很清楚這一段小說是在暗示什麼事。

沈雁輕柔地摸著幽莉的墨綠色頭髮。

「蒲燒鰻魚飯在桌上,如果寫得不好看,吃完再動刀吧。」沈雁指著桌子,表情不像是在開玩笑,相反地,很認真。

「你明知道我不會下刀。」幽莉啞然失笑。

「誰知道呢?我倒是不介意把性命交給我的第一號讀者。」

沈雁看著幽莉狼吞虎嚥地把鰻魚飯吃完。

「有那麼餓嗎?」沈雁笑道。

實際上,沈雁不知道幽莉只是要用飯碗擋住很明顯漲得通紅的臉頰。

從此以後,每天晚上幽莉都會伴隨著不同的社會新聞出現在沈雁的房間,幽莉除了來吃晚餐外,也將自己宛如神技的殺人手法鉅細靡遺地向沈雁報告,幾乎都跟新聞報導一致。用刀時割喉、捅心、斷頭、切腹……;用槍時爆頭、穿心、斷頸、破肝臟、毀胃袋……,有時更用令人相當咋舌的手段——手榴彈、瓦斯桶、火焰瓶……。

更有一次是:幽莉甚至手握兩把烏茲衝鋒槍和滿背包的彈匣就單槍匹馬地衝入黑道的地盤,將對方掃個乾淨,不過那次她卻不慎中了一槍,摀著淌血的傷口來到沈雁這裡。

「真沒想到你會處理槍傷。」幽莉在沈雁用謹慎消毒過的鐵夾替她夾出黏在肌肉裡的子彈時說。

「寫小說會用到,所以我看了些相關的醫療書籍,為了抓住那個感覺,還做了不少模擬練習。」沈雁淡淡地解釋。

「還真是敬業啊你,難怪你的小說那麼有真實感。」幽莉調侃道。

「我也只有這個專長,不好好培養怎麼行?」沈雁苦笑回應。

 幽莉除了來吃晚飯和處理偶爾出現的刀槍傷外,也會對沈雁的小說提出建議。

「這個角色的奸詐表情應該能再刻畫得深些。」

「嗯唔,這裡我看不太懂耶,可以寫得再白話一點嗎?」

「這裡的劇情我覺得要更有突破性。」

兩人逐漸經營出一種微妙的「共生」關係。

時間轉眼過了一個半月,漸漸熟起來的沈雁和幽莉第一次一起洗澡,透過朦朧的水氣,幽莉注意到沈雁全身堆滿新舊不一的傷痕。

「小雁,這些是……?」幽莉輕撫著沈雁的背。

「喔,我笨手笨腳的,常常會撞到東西或跌倒。」沈雁無奈地笑了笑。

「騙人。」身為殺人專家的幽莉,怎麼分不清楚打傷和摔傷的差別。

沈雁聳聳肩,表示不信就算了。

幽莉為此生了五分鐘的悶氣,最後,她一邊洗頭,一邊對著泡在浴缸裡的沈雁說︰「小雁你的小說裡,針對戰鬥的部份描寫的不是很清楚,要不要我教你武術?」

 在某天晚餐時間。

「對了,幽莉,妳晚上都在哪裡睡?」沈雁隨口問道。

「嗯?就……有時候睡街上,有時候酬勞高些就睡小旅館。」幽莉有些不好意思地說。

  沈雁皺了皺眉頭。

「不會感冒嗎?剩下的兩餐都怎麼解決?」

「還好,早餐和中餐都……隨便吃。」幽莉的聲音低低的,就像犯錯的女兒在面對嚴厲的父親一樣。

「……怎麼了?」沈雁一邊盛湯,一邊看著臉龐越來越紅的幽莉。

「第一次……有人問我這些事情。」

沈雁沒有多問幽莉父母的事情,因為一個家庭正常的小孩怎麼可能以殺人為業又露宿街頭,問了也只是讓幽莉難過而已。

「妳認為方便的話,我多一個室友也沒關係。」沈雁撈起湯裡的菜頭時說。

「……咦?」幽莉愣住了。

「嗯?有什麼問題嗎?」沈雁問。

「我……可以住在這裡?」幽莉似乎反應不太過來。

「當然,妳覺得好就行。」沈雁說。

房內只剩下沈雁悠閒喝湯的聲音。

「你…你知道我是個殺人犯。」幽莉悄聲說。

「現在說會不會嫌太慢了?」沈雁笑道。

「唔……你的腦子沒問題吧?」

「怎麼現在才問我這個問題?」

「……讓我考慮一下。」幽莉放下碗說。

「好啊,妳就好好……唔!」

沈雁按著剛剛接觸到柔軟物的臉頰,看著幽莉迅速將房門關上,留下滿是害臊的背影。

隔天,沈雁放學回家,發現家裡多了些簡單的家當。

幽莉躺在床上,用棉被遮住半邊燒紅的臉。

「我決定住下來,你不會感到困擾吧……」

這時根本不需要言語,本能交代沈雁給幽莉一個擁抱作為回答。

 第二章:校園血案

 回想結束,現在。

沈雁選擇先吃飯,兩個星期前,幽莉從書局買了些料理書回來看,堅持以後一個星期要有三天是她做飯,據她的說法,同居是對未來長遠的合作做準備。

這方面沈雁倒是沒什麼意見。

「這是什麼肉?還挺不錯吃的。」沈雁吞下一塊肉湯裡的肉時說。

「啊,那是雞肉,熬了一整天,入口即化對吧?」幽莉見沈雁誇她,便高興地說。

「放心啦,妳做的都很好吃,這點是無庸置疑的。」沈雁反射性地說出內心話。

這句不經意的話讓幽莉被自己煮的湯嗆到,咳了好一會。

「沒事吧?有沒有怎麼樣?」沈雁輕輕拍了拍幽莉的背。

「咳……小雁太狡猾了啦。」幽莉抱怨。

沈雁笑了,笑得很開懷,好像今天就只為這一刻存在似的。

等到喉嚨不再傳來陣陣刺癢感,幽莉突然沉下臉。

「小雁,今天我有偷偷去你學校。」

「哦?這樣啊。」沈雁若無其事地繼續吃著飯,完全不感到意外,因為眼前這個小女孩可是精通所有殺人手法的天才,潛行的能力更是不在話下。

「為什麼不還手?如果用我……」幽莉的擔憂從聲道湧了出來,卻被沈雁打斷。

「妳教給我的東西沒必要浪費在那種傢伙身上,它只存在在妳和我希望它存在的地方。」沈雁說,並揮了揮手,表示不想讓這個話題繼續下去。

這時候該高興還是該生氣?

幽莉內心掙扎著。

她是很高興沈雁對她說的這些話,但是……

「我吃飽了。」幽莉放下碗筷,站起身。

「嗯?妳好像很急呢。」沈雁說,並注視著幽莉的臉。

「嗯,有一張單子需要我去處理。」幽莉披上沈雁買給她的黑色外套。

單子,委託殺手的黑話。

「祝妳好運。」沈雁說,但視線還是沒有從幽莉臉上移開。

「嗯,晚點見,還有,在要塞的那場戰役我想快點看到。」

「知道了,我等會兒做完功課馬上寫。」

玄關傳來鐵門關上的聲音。

「呼……」沈雁往椅背一躺。

事實上,沈雁曾告訴幽莉,金錢方面的事不用擔心,省吃儉用點的話,兩個人生活就綽綽有餘了,可以的話,也不用再去幹殺人這檔事,但幽莉說殺人是她的天性,也是她的興趣。於是沈雁之後也沒多說什麼,就讓幽莉自己看著辦。

不過,沈雁知道幽莉剛剛是在說謊。

謊言的部分佔多少?謊言涉及的範圍有多大?

不知道。

原因九成九是不要沈雁擔心,不過自己哪次擔心過了?

三個月,足夠幽莉向沈雁證明自己的實力。

至於為什麼沈雁知道幽莉在說謊?

很簡單,以前幽莉對他說話時,眼神可從沒跑掉過一次。

   *                         

 最根本的問題需要解決,斬草除根這句成語可不是造假的。

 少女注視著眼前的建築,緊握住拳。

 夜間,導師辦公室。

「吳老師,班平均又下降了喔?」陳老師沖了杯咖啡,調侃坐在位置上亂抓頭髮、明顯對下個月的財務即將吃緊而感到壓力的中年男子。

「姓陳的,喝你的咖啡,好堵住你那狗嘴吐不出象牙的口臭來源。」吳老師惡狠狠地對著辦公室另一邊的男老師說。

「好好,我閉嘴。」陳老師仰頭將咖啡喝光一半。

「媽的,為什麼那個沒救的學生會在我班上。」一點也沒有身為教育者自覺的吳老師飆了句粗話。

「是啦是啦,誰叫我們學校要去擠明星學校的名單又不知羞恥地收後進生,為了那幾萬塊而犧牲老師的權益?」陳老師說。

「欸,有什麼辦法可以讓那小子滾出我的班級?」

陳老師的咖啡從嘴巴噴了一些出來。

「喂,就算是家裡環境壓力大,身為老師也不該開這種玩笑。」陳老師正色說。

「哼!」

「幹嘛不學國中部的那位林老師?把愛的教育建立在鐵的紀律上,師生一起合作,要錢的要錢,要成績的要成績,豈不是美事一樁?」

「你太小看她了,陳老師,那種恨鐵不成鋼、搞到抽屜裡都是藥的人,是沒辦法和我們這些現實主義者相提並論的。」吳老師冷笑。

「至少畢業後的學生回頭看老師當時嚴厲的心態,會懷抱一份謝意,你嘛……嘖嘖。」陳老師搖搖頭。

「我才不要那種抽象的東西,沒成績就滾蛋。」吳老師疾言厲色。

陳老師心中湧出大量的罪惡感,因為這是學校裡九成以上老師的心態,說句實話,吳老師是少數有勇氣把內心話百分之百付諸實行的老師,其他的老師幾乎都只會在對後進生的態度和行動裡摻雜一些厭惡的成分在裡面。

「要走了?」陳老師看著正在收拾東西的吳老師。

「看到這些成績單我就一肚子火。」吳老師嘟囔道,大力地推開辦公室的門。

陳老師暗暗在心中好笑。

因為林老師也常常說和吳老師離去前的最後一句一樣的話,沒想到好老師和壞老師只有這麼點差別——心態。

「哎呀,我好像也把自己列入壞老師的名單裡了。」陳老師自嘲似地拍了額頭一下,搖搖頭。

沒辦法,任誰都要對錢低頭的,不管當初懷抱多大的理想都一樣。

學校機車停放處。

「氣死了……」吳老師戴上安全帽,扣上扣帶。

車燈亮了起來,隨著引擎發動的怒吼,吳老師把機車倒退出去。

 

 「等等。」

 隨著一個稚嫩的女性嗓音,一道冰寒的銀光出現在吳老師的脖子上。

 「妳…妳是……」一粒冷汗滑下吳老師的臉頰,一路到下巴。

 「事實上,我大可在附近的高樓大廈讓你在這裡腦漿四濺,不過呢……我還是想讓你有知道自己犯了什麼錯的權利。」女性嗓音轉為冷酷。

 「妳說什麼?妳到底在說什麼……哪來的瘋子……?」吳老師嚇得語無倫次。

 「瘋子?真不錯的名詞,但說得沒錯,在我這個瘋子的眼中,只有小雁才被我視為『人類』。」刀尖順著聲音陷入頸部。

 「妳要的是什麼……錢嗎?」吳老師吞了一口口水。

 「這種狀況還要賄賂死神的劇情已經過時了,大叔。再加上,我已經調查出你家所有的情報,你沒有那麼多錢……順便告訴你,能滿足我的,只有一個人,而那不是由用天文數字來表示的金錢就可以買來的。」女孩低語。

 「饒…饒我一命吧,我……」吳老師竟嚇到哭了出來。

 「饒了你?你知道你的學生在睡夢中說過這句話幾次了嗎?」刀尖開始顫抖,並傳來咬緊牙關的聲音。

 「妳……到底在說誰?難道是沈雁嗎?」吳老師的呼吸開始急促,在這種鬼門關前,心中的罪惡感才無恥地湧出來。

 「如果你真的會對小雁改變態度,現在根本就不用恐懼地看著我的匕首,放了你,只是把一個虛偽的情感加諸到小雁身上。親情、友情……人類無形的財產小雁已經失去太多了,可禁不起再一次的傷害,所以你必須死。」

 事實上,只要吳老師肯拼命,絕對壓制得住背後這名少女,但少女一開始便掌握主導權,加上那一席話早已讓吳老師嚇到腿軟,根本沒有心力去想反擊這檔事。

 數十萬種情緒和想法在吳老師的腦袋裡飛舞交錯時,少女絲毫不給吳老師人生跑馬燈的機會,匕首以詭譎的角度劃下。

 幽莉用吳老師身上的夾克擦乾匕首上的血跡,面無表情地鑑賞著牆上的「潑墨畫」。

   *

 低氣壓。

 這個詞彙很適合在此時的教室做轉品修辭。

 今天早自修,全班訝異地發現絕不遲到的吳老師竟然沒有在講台上滿臉怒容地迎接他們進教室。

 訝異的情緒還來不及轉換成高興,學務主任便神色凝重地進教室宣佈吳老師出了點意外,今天臨時請假,會請代課老師來,要他們好好自修。

 但一到下課時間,不知怎地,「吳老師在停機車的地方被謀殺」的傳聞如野火般傳遍整個校園。據說原本學校想把消息先壓下來,不過發現屍體的是打掃的學生,似乎是被嚇到失神,以致漏了口風,再加上也有學生在警方的封鎖線外瞥見牆上的血跡,於是事情就這樣傳開了。

 吳老師死了。

 這句表態句如鬼魅般在教室內縈繞著。

 沒有人有那種閒情逸致再找沈雁的麻煩,倒是平常被壓榨的學生顯得相當自在。

 這也不能怪他們,說難聽一點,吳老師的死替他們爭取到喘息一天的機會。

 就連平常藉著吳老師的「庇蔭」作威作福的「狀元流氓」也一聲不吭,忙著擦掉頭上的冷汗,因為醫科的腦袋早就判斷出眼前的情況:已經出現第一個為自己平時造下的罪孽而付出代價的犧牲者。

 想到這裡,沈雁竟帶著微笑。

 

 紙終究包不住火,中午的新聞時間一過,學校裡大部分的學生便被神色焦急的家長給帶回家,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學校只好宣布提早放學。

 沒人敢否認,提早放學最大受益者就是學生,終於有一次能夠看著中午的陽光大搖大擺地走出校門,多虧了那一具屍體和嗜血的媒體。

 沈雁自然也是準備背書包回家的學生之一。

 稍早,他的父母打了通電話給他,用平淡的語氣和不到六秒的通話時間確認他平安無事後,就草草結束這個月固定的親子交流時間。

 沈雁除了苦笑,還是苦笑。要不是幽莉有時會打電話給他確認購物商品清單,不然的話真不曉得手裡握著的手機是辦來幹什麼用的。

 「沈雁同學,可以打擾一下嗎?」

 在沈雁走到樓梯轉角處時,背後有個女聲十分謹慎地叫住他。

 沈雁很久沒聽到這麼有禮貌的話了,他有點訝異地轉過身。

 「喔,是薇婕同學啊?有什麼事嗎?」沈雁淡淡地說。

 「我…我有事情想跟你說,方便借個時間嗎?」薇婕的聲音帶著緊張。

 沈雁考慮了一會,點點頭。

 「請盡快。」沈雁簡潔地說。

 薇婕不發一語,用手勢示意沈雁跟著她走,沈雁也沒有躊躇,默默地跟著薇婕的腳步。

 過了幾分鐘,薇婕領著沈雁到人煙稀少的電梯間。

 沈雁隨即警覺地發現,這裡是校方公權力鞭長莫及的「無法地帶」,是校園裡的害蟲流竄的地方之一。

 可能是巧合。

 沈雁心想。像薇婕這種乾乾淨淨的高材生,是和這種地方無緣的。

 「……沈雁同學。」薇婕突然背對著沈雁說,聲音出奇地疲弱。

 「我在聽。」沈雁雙手抱胸,背貼著大理石製的冰冷牆面。

 空氣傳來薇婕做了幾次深呼吸的聲音。

 「我喜歡你,請跟我交往。」薇婕淡淡地說出這句在愛情劇裡隨處可見的台詞。

 「……」沈雁閉上眼,又重新睜開,面無表情地問了一句:「理由呢?」

 薇婕似乎是被沈雁冷漠的聲音嚇到了。

 「我、我注視你很久了,你那股不知從何而來的堅強,還有絕不自甘墮落的覺悟……都很有魅力的……」薇婕的聲音弱弱的,好像眼前這名告白對象會突然發飆。

 沈雁的背離開牆壁。

 「妳錯了。」他說。

 「咦……?」

 「我不是妳所想的那樣,所以,我不能接受妳的感情,也不會想。」沈雁說。

 曖昧不明的情感最容易造成傷害,最好是現在就把事情說清楚……沈雁明白這層道理。

 毫不意外,薇婕的雙眼溢滿波光。

 「可以……告訴我原因嗎?」薇婕努力讓聲音不要出現哽咽,垂下了頭,肩膀顫抖著。

 「……有兩個原因,一是讓我這麼堅強的人不是妳,另一個是因為我很討厭妳,就在妳對我說那一句告白的話以後。」沈雁說。

 「咦……?」

 此時,薇婕的表情很微妙,既是受打擊,又是迷惑,五味雜陳。

 「妳說妳喜歡我,但是在平常,妳對發生在我周遭的暴行,完全視若無睹,不是嗎?」沈雁問道。但他沒有任何激動的前兆,情緒就像湖泊一樣平靜。

 「我……」薇婕一時答不上來。

 「這種感情是懦弱的,我不需要。」

 沈雁的背離開牆面,不再繼續理會薇婕,直接走到電梯間門外。

 「呵呵……」始終垂著頭的薇婕突然冷笑。

 「……沈同學,十三號試作品在你身邊對吧?因為那是她特有的眼神。」

 「什麼……嗚!」

 沈雁還沒聽清楚薇婕在說什麼,肩膀就被人猛拍了一下。

 「靠!超屌的!」

 五、六個校園混混衝著沈雁的臉大吼。

 幸虧沈雁及時用手臂擋著,才沒讓口水噴到他臉上。

 「搞什麼……」沈雁認出他們是昨天在校門那裡堵他的那些人,但他還來不及抱怨,對方便又大聲說:

 「是你撂人來幹掉那個雞巴老師的吧?夠猛!」

 「啥鬼……」沈雁被這陣連珠炮轟的暈頭轉向。

「早說嘛,我們也看那傢伙不爽很久了。」旁邊的人跟著幫腔。

沈雁揉著痠疼的臂膀,直瞪著眼前這群異常興奮的人。

 「你們到底在說什麼啊?」

 混混不解地互看一眼,接著又笑了出來。

 「別裝傻了,老弟,操!你比我們現在在場所有人都還屌。」帶頭的激動地說。

 「誰是你老弟?」沈雁不滿地說,並推開他們勾上來的手。

 「別不識趣了啦,我們都知道的。」

 「知道個屁!」沈雁好不容易搞清楚狀況後,連忙反駁。

 「那個……」

 一個微弱的女聲,穿透力十足地進入這群噪音源。

 沈雁回過頭,薇婕正用害怕但又堅定的眼神注視著混混們。

 雙方同時陷入沉默。

 「幹啥?臭女人。」其中一個混混率先打破沉默,惡狠狠地瞪著薇婕。

 「……你們這樣會造成沈雁同學的困擾,請離開吧。」薇婕說。

 沈雁在心中嘆氣,「溝通」這個字眼想要在這群人的字典中找到,可是比想從拿破崙的字典找到「不可能」還要難。(註:拿破崙的名言——我的字典裡沒有不可能這三個字。另一說為——不可能這三個字只存在於愚人的字典裡。)

 「妳懂什麼啊?」

 果不其然,那個混混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巴掌便朝薇婕搧了過去。

 啪!

 隨著響亮的聲響,薇婕吃痛跌坐在地。

 喀啦!

 下一瞬間,動手打人的混混,揮出去的手被折向詭異的角度,痛覺神經還來不及反應,一記紮實的拳頭便命中他的腦門,軟趴趴的身體順著前往昏迷世界的弧度倒下。

 沈雁甩了甩手,幽莉教他的武術第一次用於實戰,身體還真有些不習慣。

 周圍的人全都愣住了。

 「你們想對我怎樣都沒關係,因為我是標準的爛後進生,但如果你們也想把無關的善良高材生牽扯進來的話,我是不會坐視不管的。」沈雁一派輕鬆地說出這句有點像是自暴自棄的發言。

 所有的混混都後退一步,似乎是被沈雁此時的眼神和氣勢嚇到。

 「老大……」

 喪家之犬都會找靠山,這條定律果然不是騙人的。

 沈雁冷笑地看著剩下的混混往其中一個人靠去。

 「幹…幹給他死!」

 在團體壓力下,所有人朝沈雁撲了過去,每個人都抽出刀子。

 太好了,既然連真刀也拿出來,那就完全不需要手下留情,合理的自我防衛。

 沈雁在心中盤算著,並擺出因應群體圍攻的架式。

 和幽莉的約定:妳和我希望它存在的地方。

 現在就是履行的時候。

 沈雁側身躲過第一把刀子的刺擊,抓住對方的手臂,奮力一扭,手中傳來骨頭應聲斷裂的手感,他一腳又將混混踢了出去,讓他暫時擋其他人的衝勢。接著又是一個箭步,沈雁朝剩下的三名混混衝去,對著離他最近的一名混混腹部賞一記重拳,迫使他彎下腰,好讓沈雁打斷他身後的混混的鼻樑和意識。兩名混混手中的刀子都出師未捷身先死。

 前後不到兩分鐘。

 沈雁解決完雜兵後,看向唯一還站著的老大。

 他正一臉僵硬地望著自己的球鞋,彷彿是對它很感興趣似的,手上的刀子和倒在地上的小弟像是與他無關。

 沈雁拿起早就掉在地上的書包,側背在身上,不理會那幾名下場不一的混混,逕自走了。心裡想的事只剩下:今天是他煮飯,得去買菜才行。

 沈雁走後,那個老大還是杵著不動,因為他的後腦杓抵上了一個冰冷的物體。

 「真是有趣的表演。」他背後的薇婕低聲說。

 「什麼……妳要幹嘛?」老大驚慌地大叫,手中的刀子也滑落了。

 「沒用的,現在學校裡的人幾乎都走光了,行政人員也不會注意這個地方,也謝謝你們事先把這裡的監視器給破壞掉。雖然計劃出了點問題,但只要結果不變就好。」薇婕冷酷地說。

 老大的危機本能告訴他——抵在他後腦杓的是裝上消音器的槍管。

 「妳到底……要做什麼?」他吞了口口水。

 「從後腦的話,雖然有點噁心,但這是對你最好的死法。唉……這樣的話,沈雁同學會不會接受我的感情呢?」薇婕的聲音變得有些陶醉。

 扣下板機。

 薇婕的槍口轉向正抱著肚子哀哀叫的混混,扣下板機。

 對著兩名昏迷的混混,扣下板機。

 「送…送我去醫院,拜託妳……」斷手的混混捧著彎曲的手臂哀號,劇烈的痛楚似乎讓他忽略了周圍發生的事。

 「這是我聽過最差勁的遺言。」薇婕毫不猶豫地扣下板機。

 第三章:惡魔、死神、與地獄

 晚飯後,沈雁陪著幽莉看新聞,新聞正用駭人聽聞的語氣報導著中午就報導過的「校園血案」。

 幽莉用有些不安的眼神瞄了沈雁一下。

 「小雁,你什麼都不問嗎?」幽莉說。

 「如果妳要說的話早就說了,我何必問?」沈雁輕輕摟著幽莉的肩膀。

 其實兩人都心知肚明。

 沈雁老早就知道這件案子是幽莉犯下的。

 幽莉也知道沈雁知情。

 但他們有種心照不宣的默契。

 沈雁的頭倒向沙發,想著中午在學校發生的事,除了吳老師的事情外,也包括和混混打了一場架的那件事。

 意外地,沈雁沒有感到絲毫的後悔,反而有一股狂喜在心中滋長。

 終於,再也不會覺得自己和幽莉相處是格格不入的了,現在,除了幽莉外,其他的生命對他來說都是一文不值。

 「在想什麼呢?」幽莉柔聲問。

 「沒什麼……」沈雁用慘淡的笑容來回答幽莉的問題。

 幽莉瞟了窗戶一眼。

 「是嗎?沒事就好。小雁,麻煩你倒杯飲料給我好嗎?」幽莉說。

 「喔,好。」沈雁點點頭,起身離開沙發。

 就在這一瞬間,玻璃和電視機伴隨巨大的聲響炸開,爆風將位於彈道附近的沈雁推倒在地。

 幽莉沉著地走到窗戶旁,用左半邊的眼睛望向窗外。

 遠處,在一棟某企業剛移址不久所留下的辦公大樓屋頂,有一縷煙塵緩緩散失在半空中。

 「巴雷特狙擊槍啊……」幽莉喃喃地說。

 她轉頭看向被子彈撕碎的電視機,要是沒事先叫沈雁離開,被撕碎的恐怕就是人體了,巴雷特M82A1可是連戰車、停機坪上的戰機、盤旋中的直升機都打得爆的反器材槍。

 幽莉冷靜地分析,敵人不可能不知道巴雷特的致命缺點——隱蔽性低。那陣煙塵可是完全暴露了狙擊手的位置。

 也就是說——

 「……這是戰帖啊?真有趣。」幽莉的嘴角上揚。

 「嗚……怎麼回事啊?」 沈雁按著被爆炸餘波震得隆隆作響的頭。

 幽莉披上黑色連帽外套,將匕首塞入衣袖。

 「小雁,你千萬不要跟過來喔。」幽莉檢視著外套內的「裝備」。

 「……」

 「還有,也許沒機會再說了,能遇到小雁,我真的覺得很開心。」幽莉不等沈雁問明白,立即衝出大門。

 房內,只留下迷惑的少年,但他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少女是要去很危險的地方,為了要守護這得來不易的平靜生活。

   *

 幽莉臉色凝重地踏入辦公大樓的一樓接待處,背後的自動門關上,也意味著地獄的自動門即將敞開。

 「十三號……不對,妳現在把自己的名字叫做幽莉吧?」坐在接待櫃台上的人影嘲諷似地說。

 「完全品終於開發出來了嗎?」幽莉冷冷地問。

 「哦?直覺蠻敏銳的嘛,一下子就看出我們雙方的實力差距,不愧是在戰鬥用途中試作品製作階段最成功的『人工天才』。」人影說。

 「妳也是十三號?」

 「嗯,完全品的十三號,跟妳一樣,我也替自己取了個名字:薇婕。」

 人影跳下櫃檯,走到月光竉罩的範圍。

 是個穿著學生制服的女學生,表情相當親切。

 「妳身上那是……小雁學校的制服?」幽莉有些驚訝地說。

 「對啊,跟沈雁同學同班真是一件幸福的事,我從被安排進那個班級後不久,就完全迷上他了。說到這個,我還要好好感謝妳呢,是妳讓沈雁同學原本就非常深邃的雙眼沾染上殺氣的吧?沈雁同學的魅力又上升了好幾十個百分點呢。」薇婕露出陶醉的表情,些許的緋紅浮現在她美麗的臉龐上。

 「聽到男友被如此稱讚,是我身為女友的榮幸。」幽莉冷笑著說。

 薇婕的笑容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怒容。

 「自從妳逃出實驗室後,已經被政府認定為失控的缺陷品了,再加上又胡亂接單殺人……下場會是如何,妳很清楚吧?十三號!」薇婕用力強調最後三個字。

 「接單殺人是我的興趣,也是美學,像妳這種只把扭曲的愛情放在眼裡,一點內涵都沒有的人……真是醜陋。」幽莉嘆道,但不理會薇婕難看的表情變化,又繼續說:「再提醒妳,最好不要用那個商品名稱稱呼我,我的名字也只能被小雁那麼叫,聽清楚了嗎?」幽莉此時的表情簡直比惡魔還要陰狠、冷酷。

 「妳以為你還能活著走出這裡?」薇婕瞇細了眼。

 「以妳這麼聰明,不可能隻身前來吧?」幽莉沒有回答薇婕的問題,只是自顧自地推測。

 「這只是對任務的執著。」薇婕彈彈手指,兩旁的電梯門發出老舊機械特有的乾澀聲響,昏暗的燈光流洩出來,兩名手持AK-47的少女雙眼無神地走出電梯。

 「真是過時的想法……照這樣看來,政府似乎不想花費植入情感的成本,而只是把僵硬的知識硬灌輸進完全品?」幽莉輕輕扶著額頭說。

 「多餘的情感只會造成無謂的阻礙。」薇婕說。

 「這樣啊……那我只能說政府的科學部門和教育部門一樣,都失敗了。」幽莉搖著頭說。

 「有沒有失敗,看結果就知道了。」薇婕揮揮手,下令:「六號、十八號,毀了她吧。」

 接下來,便是一陣步槍掃射聲,和子彈擊中地面的穿打聲。

 

 「若是完全照著腦袋內的『公式』開槍的話,可是打不中敵人的喔。」

 

 子彈全部擊中地面,而身為目標的幽莉老早就躍上半空中,雙手各持從連帽外套中取出的一把柯特M1911,朝兩側扣下板機,被幽莉用特殊金屬改造過的ACP彈將六號和十八號手中的AK-47擊個粉碎。

 兩名少女沒有露出任何錯愕和驚訝的表情,只是默默地注視幽莉靈活地落地並閃入逃生門。

 「快追,妳們知道武器放置的地點吧?」薇婕不耐地說。

 兩名少女像機器人般僵硬地點點頭,其中一名從逃生門追擊,另一名則搭上電梯。

 薇婕翻了個身到櫃檯裡,坐到椅子上,轉開監視系統的螢幕,螢幕上出現十幾個各自獨立的破碎畫面。

 「讓我看看更精采的吧……」薇婕微笑。

 逃生門後的樓梯是鐵製的,腳步聲被回音擴大了數倍,但幽莉利用足以匹敵潛艦聲納員的聽力分析這些回音,隨即判斷出只有一人追過來。

 「另外一個是坐電梯嗎……?」幽莉從懷中取出一枚手榴彈,用牙齒咬開安全插銷,並把手榴彈塞在樓梯把手上,自己奔進七樓的逃生門。

 幽莉的目光掃過整個樓層,發現這裡似乎是員工辦公處,全都是凌亂的辦公桌和辦公椅,以及全空的資料櫃。

 轟!

 幽莉背後狹窄的樓梯間被爆破填滿,泥灰和煙塵將火光包覆住,還伴隨著部分樓梯坍塌的聲音。

 不過幽莉仍沒有放鬆警戒,緊握著M1911,盯著不斷冒出黑煙的逃生門不放,她的憂慮很快便獲得證實——被稱作「六號」的少女踹開變形的逃生門,身體還夾帶一些煙塵。

 「竟然瞬間判斷出錯開爆破範圍的瓦礫所形成的直線……」

幽莉急急地回頭。

 碰!

 幽莉偏過頭,一粒子彈從她耳旁呼嘯而過,擊中她身後的辦公椅座墊。

 六號手中握著的是冒著煙的葛洛克18。

 剛剛幽莉只看到火光一閃,還來不及判斷是否是槍口火焰,就反射性地推斷出彈道,才千鈞一髮地避過這一發槍擊。

 六號一個箭步,欺進幽莉的防禦範圍,雙方幾乎同時開槍,但兩人也沒有多費精神確認子彈擊中哪裡,只是一個勁地鎖定對方的死角開火,但子彈全部都因對手靈活的換位而落空。在短短的幾秒內,兩人的周圍不斷閃出火光,偶爾會有幾發子彈擊中鐵製的辦公桌和資料櫃而冒出火花,形成與戰場無緣的跳彈。

 兩把M1911加起來只有十四發子彈,而一把葛洛克卻有十九發。深知這一點的幽莉,從槍戰一開始就十分注意子彈消耗量,因為這個時候換彈匣的人就輸了。

 不過六號少女似乎不怎麼在意這個問題,只是發瘋般地猛扣板機。

 終於,葛洛克傳出子彈耗盡的喀喀聲。

 抓住致勝關鍵的幽莉將槍口瞄準對手的心臟。

 冷不防,背後傳來子彈上膛的聲音。

 而這個聲音,非常不妙。

 轟!

 十八號少女扣下手中的散彈槍,一整「面」的鉛珠朝兩名少女撲了過去。

 幽莉在一秒前便一腳踢向六號的腰際,兩人各自受對方的作用力而往互相相反的方向飛去。幽莉撞上牆壁,立即穩下身子,但六號可就沒那麼好運了,她撞破了因剛剛的槍戰而被數發子彈擊裂的強化玻璃,身體被地心引力牽引著,重重地跌在樓下的柏油路上,傳出肉體被撕裂的聲響,撞斷的肋骨刺穿了肺部,大量的血水迅速取代空氣的位置,這是必死無疑的了。

 十八號面無表情地看著破碎的玻璃,又看看歪倒靠在牆壁上,被自己弄得千瘡百孔的逃生門,最後看向用手槍指著自己的幽莉。

 她把手上的散彈槍給扔了,腦袋裡的知識告訴她:在瞬息萬變的近身對轟中,散彈槍扣發與扣發間的空檔太大,開槍速度絕對比不上手槍,第一發偷襲失敗後,要立即扔掉形同累贅的槍枝。

 「原來如此。」幽莉在心中暗暗捏了把冷汗。

 看來剛才六號一確認幽莉逃往七樓,便用偽裝成鈕釦的袖珍型無線電通知十八號,由她來執行背後偷襲。

 幽莉看著十八號緩緩取下耳裡的無線耳機並用手指捏碎時,心裡暗暗推測,並慶幸地想:只要有任何一點差池,現在自己恐怕和逃生門的下場一樣了吧。

 不過幽莉不會再給她這種機會了。

 幽莉緊握著還各有三發子彈的M1911。

 十八號也跟著掏出勃朗寧手槍。

 砰!

 不屬於任何一個人的槍聲響起。

 幽莉一臉平靜地看著十八號胸膛上的血漬慢慢擴大,因為她一聽見電梯特殊的運轉聲,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真是的,只剩一個人還能做什麼?」背著一個背包的薇婕厭惡地踢開十八號倒下的屍身,她背後的電梯門慢慢關上。

 「我說啊,與其研發這種貨色,不如去製造機器人,還更節省成本。」幽莉嘲笑似地說。

 「果然,公式敵不過人性啊……難怪從以前到現在的科幻電影都暗示擁有情感的機器最可怕。」薇婕笑著贊同,從口袋取出一對手套戴上。

 「再來呢?妳要怎麼做?」幽莉問。

 「槍戰我已經看膩了,就換這個吧。」薇婕懷中取出一把野戰刀,挑釁似地晃了晃刀身。

 「好啊。」匕首從幽莉的衣袖中滑出,M1911掉落在地。

 喀……答!

 手槍在地面彈起的聲音,象徵宣戰。

 噹鏘!

 幽莉架住橫掃過來的野戰刀,腹部一縮,躲過一記偷襲的快拳,匕首在她手中轉了一圈,彈開野戰刀,幽莉反手抓握,匕首尖端順勢朝薇婕的脖子刺去,但薇婕頭一偏,敏捷地抓住幽莉的手腕,匕首停了下來。

 野戰刀在這呼吸間重新歸位,往幽莉的胸膛疾刺。

 由於幽莉的身材嬌小,在這兩、三秒的戰鬥中幾乎是靠把薇婕的攻擊當作施力點,好讓自己能在空中和地面上迅速移動。但這時薇婕制住了幽莉的手腕,等於是在薇婕面前擺個活靶子。

 「妳死定了!」薇婕笑著將刺擊加速。

 幽莉放開匕首,另一手飛快抓住薇婕用來制住她的手,這時幽莉輕巧的身軀發揮作用,兩隻手同時施力,引體向上,身體順勢向後拱,雙腳踢中薇婕的下巴,被鉗住的手腕在那一瞬間被放開,不過野戰刀還是把幽莉劃出一道傷痕。

 「啐!」薇婕吐出一口鮮血。

 「嗚……」翻身落地後的幽莉捂著胸前的傷痕,倒退了幾步。

 薇婕一腳將掉在地上的匕首踢進旁邊的辦公桌底下。

 「竟然踢我的臉……」薇婕低聲說,臉部因為憤怒而扭曲。

 「我的身體還要給小雁看呢……」幽莉緊握著雙拳,含著怒氣的牙齒將下唇咬出血來。

 「去死——」薇婕揚起手,野戰刀折射出從窗外進入的月光。

 手中沒了武器的幽莉不斷避過斬擊,但每次都還來不及喘口氣,刀光又從四面八方閃出,逼得她連連後退。

 薇婕的原本略帶殺氣的目光逐漸變得癲狂,揮刀的速度越來越快,似乎是認為勝券在握,想好好享受將獵物逼向死路的快感。

 但不知道為什麼,幽莉的眼神不見一絲不安和驚慌,相反地,她愈後退,臉上的笑意便愈深。

 終於,兩人交戰的範圍進入塌毀一半的樓梯間。

 「數字擁有力量,快讓我看看冒牌死神的實力啊!」薇婕興奮地說。

 「在西方,『六』是撒旦的數字,『十三』是死神的象徵,『十八』是阿鼻地獄的層數……真是的,沒想到到頭來科學還是得仰賴宗教迷信。」幽莉閃過一道刀光時笑道,並不理會薇婕的挑釁,而是岔開話題。

 薇婕的攻勢被空間的限制所壓迫,幽莉閃躲起來開始比較不那麼吃力了。

 「呵呵……這種說法倒是沒錯,天文學來自占星術,化學源自鍊金術,數學則是由黑魔法演變過來的。(註:古人因見到複雜的演算過程而感到害怕,一度以為數學是一種黑魔法。)」薇婕附和幽莉的話。

 幽莉向後一躍,越過中間因塌毀而中空的空間,在另一邊完好的台階落地。

 「……」幽莉的目光掃過樓梯間,而這個動作薇婕並沒有漏看。

 「已經打算要逃跑了嗎?」薇婕說。

 「別傻了,只要有危險份子想接近小雁,我都會戰到最後一刻,要我同歸於盡也在所不惜。」

 「是嗎?如果你不把沈雁同學搬出來的話,我還可能會饒妳一命,看來是沒機會了。」

 薇婕把手探入身後的背包,緩緩取出一把M60機槍。

 「還真是惡趣味啊。」幽莉嘲笑。

 薇婕冷笑,按住板機。

 幽莉隨即跳下台階,機槍的掃射尾隨在後,不斷擊碎沿途上的水泥牆面,炸出一大堆石屑,而幽莉的身影消失在整片塵埃中。

 「想靠石屑掩護嗎?」薇婕仍意猶未盡地掃射數十秒後,扔下機槍,重新握緊野戰刀,往那一片塵埃中一躍而下。

 喀喀……

 這裡的高度大約是在五樓的位置,也是爆炸後的殘骸聚集地。

 周遭不斷傳出腳步在碎石塊上移動的聲音。

 「不管妳多會藏,我還是聽得到妳的腳步聲。」薇婕說。

 

 「聽得到又怎樣?」幽莉的話語從薇婕身後傳來,而且十分接近。

 

 薇捷轉過身,卻還是看到一片煙霧。

 「妳只想得到我會因為沒有武器而忙著搜尋掩護,妳這個天才卻忘了最根本的事情。」幽莉在薇婕耳旁低語。

 「託妳的福,子彈似乎還削掉了建材中的木材和鋼筋,知道嗎?只要這些粉塵在空氣中的濃度升高,就跟瓦斯一樣危險。」

 「難不成……」薇婕冒出冷汗。

 

 「聽過塵爆吧?」

 幽莉從外套內袋中取出打火機。點燃。

 劈啪!

 火花閃現。

 終章:兩人的巷道

 兩年後,某出版社的辦公室。

 電子鐘顯示:十一點三十五分PM。

 一名少年在辦公桌上敲著鍵盤,一名女子在少年身後喝著咖啡,並盯著少年面前的筆電螢幕。

 「抱歉,總編突然把截稿日提前,只好叫你來這裡打地鋪奮鬥啦。」女子說。

 「沒關係,反正學測和推甄都搞定了,我現在有的是時間,進度趕一點不要緊。」少年微笑著說,手指還是沒停。

 「那就好。我說,這是最後一集了吧?完成後你還要寫什麼?」女子好奇地問。

 「這個嘛……我現在寫的故事是採用史詩背景,下一次我想把奇幻的元素拉到現實層面。」少年微歪著頭說。

 「哦?真有意思,殺手之類的嗎?」

 「差不多,因為我不想忽略社會上的黑暗面。」

 女子點點頭,轉身又去泡了杯咖啡,但又像是想到什麼似的,開口說道:「欸,從以前我就想問,你在小說中顯得那麼學識淵博,怎麼遇到考試就不行了?」

 「能夠活用的東西考試不會考,因為印刷字和答案紙是死的。」充滿諷刺意味的一句。

 結果,少年在十二點半時將作品給mail出去,免除了打地鋪的危機。

 少年走出出版社,在一旁的自動販賣機投了一罐可樂後,便步入黑暗的巷道。

 大約是兩年前在不遠處的辦公大樓發生不明爆炸後,少年就非常喜歡這種陰暗的小巷子,這也許是「回憶」的後遺症吧。

 少年靠著牆,啜飲著可樂。

 一道影子延伸進巷子。

 少年抬起頭。

 一名外表十五歲出頭的少女站在巷口,左眼纏上的繃帶十分顯眼。

 兩人的目光對上。

 「小雁……對不起,我回來晚了。」少女先開口了。

 少年慢慢走向少女,輕輕敲了她的頭一下。

 

 「歡迎回來。」

 兩道人影緊緊相擁,慶祝再一次的重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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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 weeks later...

好看!!!>ˇ<

在字裡行間可以感覺到作者豐富的知識,描寫黑暗面的風格也很適切。沒有一昧的形容,而是藉事件的發生來襯托出角色的性格。

缺點:好短>^<

剛讀的時候我還以為是長篇....因為鋪陳和敘述的方式都有種冰山一角的感覺。如果故事能再多一點轉折、多一點情節,我覺得會更有可看性。(總覺得以這樣的文筆,只看三個章節有點不夠過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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