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bsent in T


訪客 g.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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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滴答答,唏哩嘩啦,雨水滴在一牆之外的上方。

說唏哩嘩啦是太為過了一些,畢竟這裡的雨,一直都是鬆鬆綿綿,「滂沱」兩字幾乎是從不出現的。

鬆鬆綿綿加上了水是什麼感覺?大概是熟了一半的天使蛋糕吧。

而一直有那麼一段時間,我相信我是喜歡雨天的。

直到我在台灣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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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好了期末project可行的題材了嗎,學妹?」

離學校不遠的一家Starbucks裡,背靠著軟軟的深紅色碎花扶手椅,我名付其實的「學長」狀似親暱的拍拍我因為吹過多冷氣而僵硬的肩膀。真搞不懂一個人為何手可以那麼長,隔那麼一大張桌子還能干擾到我一個下午的寧靜。

「喂喂,請問一下這到底是誰的報告啊?大∣學∣生∣耶,居然膽敢委屈我這可憐的青少女來幫你做功課?不曉得是誰當初考上大學還說要當我家教的喔。」對,你沒聽錯,眼前這位正悠哉悠哉大口喝香草卡布其諾外加翹二郎腿的,正是個不折不扣的大學生,大我兩歲的學長。

「只不過是要妳貢獻一些渺小的意見參考參考嘛……而且我說學妹呀,妳妳妳今年不也十八歲了嗎?青少女喔,有點高齡了吧?」他露出白白的牙齒竊笑,一付自以為年輕俊美的撥撥瀏海,真可惜我點的咖啡是冰的。

「方浩禹?」

「嗯?」

「我跟你交換一下飲料好不好?」

「耶?妳這冷感的人也想中和一下喝熱咖啡了啊?」

「不是,我只是覺得用熱咖啡潑你造成的灼傷程度比用冰的高一些。」

方浩禹,一個二十四小時都能令我火氣飆到胸口的人。我很少叫他Denis,除了是因為我偷拿他手機玩遊戲時不小心發現他中文名字之外,也是覺得罵人時叫三個字比較能壯大聲勢的緣故。嚴格說起來跟這傢伙相處的時間根本不到一年,自從他從學校畢業後就沒怎麼聯絡,但是每次見面都能深深感慨他激怒我的功力似乎是與日俱增。

「欸,說正經的……」好傢伙,你什麼時候正經過阿?

「……等到妳第二次成為我學妹了以後,暑假有什麼打算嗎?」

無言的攪著冰塊全都溶化了的冰摩卡,怪怪真是不得了,這還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在Starbucks消耗超過三個小時,全拜這場大雨所賜。至於學妹還是什麼暑假喔……耶?他在說什麼?

「你是太悠閒了喔,我省考都還沒寫,哪來什麼第二次學妹阿?」省考是BC省入大學前要寫的一項考試。太過分了,明知道我壓力已經夠大還一派自然的拿來消遣人,想激將也不是如此激法吧?

他不耐煩的揮揮手,「好好好,當我前半段沒說,那請問大小姐您今年暑假有什麼計畫?」

手臂不經意的觸碰到離我三十公分不到的玻璃落地窗,窗外的大雨悄然無聲的落下,怎樣看都是那麼的不協調。

滂沱大雨應該是有聲音的。

在我心底,有什麼東西竄著,揪著。

「聽說台灣有個颱風才剛過境,引進強烈的西南氣流,中南部可能會.....」我喃喃自語的念,不小心瞄到方浩禹才張開又合起的嘴巴。

「呃,學,學妹,我剛沒問妳台灣今天氣象喔,而且先提醒妳,我國中每堂地科都在睡覺,所以.....」他順著我的目光看著窗外,玻璃窗已經被雨水抹糊了一片,突然,像是發現了自己兩隻腳穿不同顏色的襪子一般,他怔住,用一種怪異的表情瞧著我,

「孫語喬,別告訴我妳要回台灣!」

賓果!方浩禹果然是聰明的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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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語喬,別告訴我妳要回台灣!」

一樣的幾個字,從溫柔可愛的女生口中講出來就是不一樣。滿意的看著驚訝映在天天美麗的臉上,終於欣慰的感到方浩禹前幾天在我腦海裡刻下的醜惡回憶被稍微中和了一些。只不過天天和那個自戀的男人居然不約而同的說出同一句話,難道他們別有私情?好啊,改天我一定要找那傢伙好好秋後算帳一番,居然敢誘拐我們家天天,真是不要命了。

就當我正自顧自的胡思亂想時,大概是瞧見我臉上露出的邪惡表情,天天搖搖我的肩膀,眉頭不自覺的皺了起來,「語喬,妳什麼時候決定的啊?有跟妳爸媽商量過嗎?」

「什麼商量?喔喔,放心放心,沒問題的。」

我確實是商量過的,雖然說媽暑假暫時走不開因為要照顧小弟,不過老爸上個月才回台灣洽公,要等到九月底才回來。昨晚跟媽商量回台灣的事,她開的條件是離開前把入學相關手續都先辦好,不要回來手忙腳亂的去找學校報到還要動用到她這個老太婆。她要我到了台灣就住爸那邊,我想她答應的原因多半也是因為有人可以照料我。(呃,或是有人能幫我收拾招惹出來的爛攤子。)

「可是喬喬,妳為什麼突然想要回台灣?」媽問。

記得那時我超睏的,看著她,我無言的搖了頭。

「可是語喬,妳為什麼突然想要回台灣?」喔,天天依然皺著眉等待我的答案,差點忘了。

我看著她,無言的搖了頭。同樣的問題應該要有同樣的答案才公平,不過就看在她比媽年輕貌美又借我生物筆記抄的份上,我說了一個連自己都覺得不算回答的回答。

「因為前天雨下的很大。」

一看她不爽的表情就知道那答案的確不算答案,幸好這時打鐘要上課了,她這才不甚滿意的拋下一句,「明天早上再給我說清楚,聽到沒?」

我吞了吞口水,唉唉,這年頭的美女果然都不好惹。

天天的全名叫藍天,(請別懷疑真實性,因為你現在正閱讀的是一篇小說,不是民生報頭條新聞。)她是我高中三年最知心的朋友,有著小小的鵝蛋臉和一雙亮亮的大眼睛,偏棕色的黑髮末端像洋娃娃般的自然捲,是眾多男生想追又不敢追的對象。說不敢追,其實是因為在11年級時,天天參選同年級的自治市長,提出的一條所項披靡無懈可擊,且勁爆無比的政策。

簡單的報告了一些背景資料後,天天提出政策,「……第一,我是個女權主義者,女同學選我會享受到最好的福利,男同學也能受益不菲,因為你們的女朋友將會比之前更快樂更迷人(歡呼聲響起)。第二,對於任何必須攜伴參加的舞會和校內活動,沒有伴侶的的同學儘管來找我,我會竭盡所能為你們找對象,維護各位的尊嚴及免除不道德的嘲諷(歡呼聲再度響起,尤其是來自幾個身材稍嫌臃腫的女同學)。第三,同時也是最重要的一點……」

她水汪汪的眼睛深情的凝視著台下的男性同學們,其中有幾個金頭髮的高個子還大膽的向她吹口哨,「……如果我很幸運的選上,在我任職期間,一概不理追求我的男同學,如果惡意糾纏或是大膽騷擾我,後果請自行負責……」

說到這裡,她也不知道從哪裡牽出一隻長相凶惡無比還猛流口水的西藏敖犬,還特別對剛那幾個吹口哨的男生吠了幾聲。「此舉是為了跟各位證明,我Sandra並不是靠著誘惑人的美貌而選上的,而為了避嫌,我不會答應任何人的追求。謝謝各位。」

語畢,全場女生歡聲雷動,相較於男生們的哀聲嘆氣特別醒目。那年,天天獲得全數女性一致支持而當選了自治市長,但還是有幾個不怕死的傢伙情人節那天送巧克力給她,據說被那隻流口水西藏敖犬教訓得曠課三天,而那些心型巧克力自然都被賞給了敖犬的五臟廟。

藍天就是這樣子的一個女生,很強硬的不容許別人以外表來論定她,說到做到且外柔內剛。

我,相較於天天,卻是恰恰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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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中旬的溫哥華天氣既曖昧又尷尬,要熱不熱要冷不冷,昨天下雨今天太陽能曬到你重暑,這樣的天氣把每個人都惹的毛毛燥燥,還笑嘻嘻的予索予求。

咦?怎麼覺得這段詞很適合用在某個不怎麼討喜的人物上面,搔著頭想了想卻沒任何答案的一ㄤ的一聲跑出來,正想放棄讀死人不償命的化學公式時,手機沒頭沒腦的響了起來。一接電話,剛那個想不出的答案,就真的伴隨著方浩禹黏撘撘濕淋淋的Hello,的一ㄤ的一聲竄了出來,還是以跑百米的速度。

「噢,原來是你啊!」苦思不得其解的答案得到了,我憂喜參半的脫口而出。

「什麼東西原來是我?」方浩禹狐疑的問,隨即又補上一句,「啊?難不成你已經苦等我的電話良久?我親愛的學妹啊,妳大可不必這麼為我傾心,我……」

「方浩禹你別耍白癡了,找我什麼事?」馬上,我一點也不抱歉的打斷他的瘋言瘋語。擾人清夢可是要越早越好,尤其這人還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自戀狂。

他哀怨的嘆口氣,像極了鄉土劇裡的童養媳,希望電話那頭的他不是真的揪著心口還外加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唉學妹啊,妳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接受我的一片真心呢?」

「方∣浩∣禹!我沒時間陪你演文學大戲OK?」

「好好好,不玩了。我只是要問妳機票訂了沒啊?」

「你想幹嘛?」直覺性的自我防衛,沒辦法,跟什麼人結交用什麼態度。

「別這麼兇啦,」他委屈的說,「學長我可是好心要幫你介紹便宜一點的旅行社欸。」

「耶?你想要什麼?」

他忿忿不平的抗議著,「喂喂,小姐,我可是一片好心,怎麼被妳藐視成這樣啊?」

「你什麼時候好心過?」就是說嘛,若是平常,這傢伙早就跟我索賞一杯咖啡或一張公車票了。

電話那頭靜默了十五秒。

不會是生氣了吧?正想隨便說幾句話安撫安撫他,卻聽見電話那頭輕微的笑聲,氣死人了。正考慮到底要不要掛他電話的時候,他卻開口了,

「語喬,」他輕輕的說,沒有一絲開玩笑的成分,「禮拜六下午,我約了那個在旅行社打工的朋友在Starbucks見面,妳方便兩點半到嗎?」

我百分之百的愣住了。這好像是方浩禹認識我以來第二次叫我語喬,還用那麼有禮貌的語氣徵詢我的意見。只不過總覺得,他的聲音中藏著些許不容許我拒絕的力量。

「好……好吧,兩點半到。」

掛下電話,我無力的靠在椅背上好一會兒,想不透是什麼事情讓我感到這麼失落。難道是因為有生以來第一次被方浩禹吃的死死的?這說不通啊,更何況這好像也不是第一次.....

想到這裡,有團模糊不知是好是壞的思緒逐漸在腦袋裡形成,我吞了口冰開水,努力想拼湊那一段能解釋我無可名狀失落感的回憶。

人潮在我眼前大批的湧過,推著擠著,我覺得心口有一箱不知名的東西沉甸甸的壓著,力道似乎強到能逼出眼眶裡倔強的淚水,我蹲了下來,手臂抱在胸前,直到人都走光了,才無可抑制的哭了起來。過不了多久,就發現有雙眼睛的主人在不遠處的牆角靜靜的看著我,十五年的生命經驗直覺的告訴我他是頭公的,委屈不安一下子被強烈的自尊心蓋過。我用手背楷了楷眼睛,站起來轉身欲走,心裡暗暗向上帝祈禱這輩子別再讓這個人看到我。

「Hey, wait...」角落的人半擋在我面前,一個瘦瘦的,有著長睫毛的男孩。

我莫可奈何的停了下來,剛哭過還很虛弱,不想和一個男生發生肢體衝突,儘管他看起來也沒幾兩肉。

只不過我低下了頭,決不讓任何人看到我剛哭過的臉。

「What’s your name?」他問,輕輕的。

我看著地板,「孫語喬。」明明知道他八成聽不懂,卻有種叛逆的感覺,不想再用那令人孤單的語言。

他似乎怔住了,過了大約半分鐘,才輕輕的說,

「語喬……很好聽的名字。」無視於我的驚訝,遲疑了一下子,他又說,

「我不會安慰女生,所以……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正想問他不介意什麼,整個人卻被輕輕一帶到他懷裡,肩膀也被一股堅定但是不至於弄痛我的力道溫柔的圈住。

當我弄清楚發生了什麼事的時候,他正好把我放開,微微笑著。

「下次難過想哭的時候,再找我,語喬。」

顯然前後落差有點大,但是的,方浩禹就是三年前那個安慰我的男孩,這是我們彼此都心知肚明的事實。但是相識以來,他絕口不提那件對我來說仍然有點難堪的事,當然我也樂的清閒而逐漸淡忘。

語喬兩個字,難道是方浩禹「陰謀」一貫的前奏嗎?我突然有點後悔答應赴禮拜六Starbuck的約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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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五中午,我站在學校餐廳的人群邊緣,正煩惱著該怎麼用我所剩不多的零錢最經濟的填飽肚子,畢竟下午唯一的一堂課是我爛到不行的物理,葡萄糖的缺乏可能會讓我足足發愣一小時多。

當我狠下心決定選擇以目測保守估計大二分之三倍的大薯,而不是便宜二分之一倍的小薯時,一隻手突然拍在我肩膀上,驚嚇程度差點害我一頭撞上隔壁同學餐盤裡的蕃茄醬和特大包洋蔥圈。正狼狽但不爽的想轉頭看看是哪個冒失鬼時,冒失鬼本「人」已經不知不覺的飄到我面前,還略帶歉意的說了句sorry,但顯然沒什麼誠意因為他是笑著的。

「別生氣嘛,Jo,只是路過打聲招呼啊,誰知道妳那麼柔弱不堪一嚇嘛。」還一副委屈的樣子,言下之意好像錯都是在我,他只是無辜的目擊者被拖去警察局徵訊一樣。正忿忿不平感嘆世風日下人心不古時,眼前瘦瘦高高的金髮男孩瞄到我打開一半的皮夾,沒頭沒腦的問,「咦?妳要買午餐啊?」不然站在餐廳裡能買保險嗎?這外國人智商也太低了點吧。「我沒那麼笨啦,只是不常看妳來餐廳吃啊,喔,那妳要點什麼?」像是看出我鄙夷的目光一般,他笑笑解釋,還不忘「關心」一下我的選擇。

「薯條,高興了吧?我要點餐了啦。」說著,我邁步往前稍稍移了半公尺,沒想到他卻不識相的擋在那裡,差一點我就要撞上他的胸膛,嗚,沒事長那麼高幹嘛啦。但抬起頭時,卻發現他眉頭是皺著的,也許純粹是我想像吧,他馬上咧嘴微笑,「吃薯條對身體不好,妳在這邊稍等一下,我去點餐。」說完就一把把我錢包拿走,還順手推我到椅子旁坐好,等我意識到自己已經鑄下滔天大錯時,他正好回來且很輕鬆的坐到我對面。

「吃吧。」他說,把一盤食物推到我眼前,生菜雞肉手捲?我愣愣的想,這不是貴的嚇死人嗎?我哪來那麼多錢讓他花了?

「別發呆,只剩十五分鐘就上課了,快吃。」笑著輕敲我的額頭,他自顧自的拿出小說開始看,好吧我認了,也許他是把我所有零錢都花光再幫我倒貼一點吧,天曉得。

打鐘時,我正好吞下最後一片蕃茄,他很有效率的幫我把餐盤拿去收拾,把背包甩上肩膀,最後遞出我的皮夾,微笑,「先走了,這還妳,see you。」

一直到坐在物理教室的椅子上,聽著老頭在台上講課時,我才像突然想到什麼般,把皮夾打開數了數,發現一毛錢也不少,倒是多了一張摺起來的字條,工整而柔和的字體一看就知道是他的傑作,

Jo,

Just because you don’t know doesn’t mean that there’s no one cares about you.

Ben

那堂物理課,即使吃的很飽,我還是足足發愣了一個多小時。(所謂的得不償失應該就是如此吧。)

Benson跟我和天天同屆,不過到目前為止他在我腦袋裡的名字和稱呼一直都設定為「天天的男朋友」。話說在天天自治市長任期的隔天,我們學校的男性同胞們很有志一同的到天天置物櫃前堵她準備博取佳人芳心,多虧了Benson路過,一句「她是我女朋友,識相的還不快滾」英雄救美。當然這句話的可信度和嚇阻效果如此之大多半也是因為Benson的確有張帥氣斯文的臉和修長結實的身材,單單以此已經能擊退至少一半以上的青蛙或其它兩棲類動物。剩下的大概就是他不茍言笑的形象讓人不敢侮蔑他公然說謊吧。總之就是這樣冷冷的一個大男生救了天天一命,威力搞不好還不輸三隻西藏敖犬聯合起來狂吠。天天道了謝,他也只是淡淡的說聲不用客氣。我還記得那天過後的一個星期,某天放學時天天跟我說:「語喬我問你喔,如果一個男生跟妳很好又邀妳參加舞會,但妳卻從來沒看過他笑,這代表什麼?」

「他是針對妳不笑還是對誰都一樣?」

她歪著頭想了想,「對誰都一樣吧。」

「那沒必要擔心啊,搞不好這人是天生顏面肌肉習慣性抽筋,反正不是針對你就好了啊,說到這個,是哪個不笑男邀妳啊?」我好奇的補上一句,暗暗猜想學校裡哪個傢伙還沒被天天嚇過。

天天滿臉通紅的說:「就之前幫我解圍的那個Benson嘛,他今天早上不是跟我們同一堂數學課?就是考試完邀我的啊,虧妳還坐我旁邊,都沒在關心妳的好姊妹喔。」一臉怨懟的楚楚可憐美少女神情,有這回事?大概我那時正苦瞪著手錶祈禱快下課吧。「那妳答應他了沒?」

這時她不知道為了什麼事不滿的瞪了我一眼,「你還敢問,還不都是因為妳這豬頭,我才要回答妳就把我拖去廁所,結果我話都沒講完。」

原來我還真是害人不淺,更帥的是自己一點也沒發現。「好嘛,大不了補償妳就是了……」她馬上開心的一把抱住我,「耶!語喬你真好,那就這麼決定囉,妳去幫我跟他說我答應了,反正你們置物櫃不是離很近嗎,放學時順便去跟他講一聲就好啦,謝謝妳人真好,待會見。」說完人一溜煙的就不見了,只剩我一個人呆呆的留在原地發愣,都被騙了還這麼遲鈍。唉算了,天天看上的男生應該素質還不壞吧,儘管我跟那個Benson完全沒交集。

於是我就抱著壯士一去不復返的決心,為了好姊妹放學後忐忑不安的等了十五分鐘,好像是我自己要去邀那傢伙參加舞會一般,心浮氣燥的程度無以復加。

「同學妳需要幫忙嗎?」我看起來有很落魄嗎?正想著,抬頭一看這個要幫我的人居然就是我等得快不耐煩的人,還真是問對了時機。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西方男孩,發現他有著一雙很溫柔的的綠色眼睛,儘管臉上沒有笑容,咦?不,等等,他這不就在微笑了嗎?奇怪,是天天被那份帥哥的邀請沖昏了頭還是我現在產生了幻覺,眼前的男孩明明就是笑著的,而且是像他眼睛般溫柔的笑著。

基於為好友一探究盡,其實是我自己好奇,我脫口而出的第一句話居然是,「你怎麼會笑?」愣了愣才發現這樣既無厘頭又不禮貌,困窘之下我馬上說了句never mind,趕緊轉告他天天的回覆。原本設想他應該是欣喜若狂的,沒想到他只是無所謂的說了句好,真是夠沒誠意的,受到天天這大美女的青睞居然還這麼冷,真是……「同學,妳放學後遊蕩這麼久該不會就是為了轉告我這個吧?」他突然皺著眉頭說。

遊蕩?好強烈的字眼,再怎麼說我也是為你們兩個好欸,不感謝我就算了還一副糾察隊的語氣,更何況你自己不也是……「我剛補考完化學,不叫『不也是放學後遊蕩』。」我瞪大眼睛,這傢伙有點邪門,怪人一個。原來這年頭的帥哥都很怪。不管了,我要走了,反正目的已經達成就好。鎖上置物櫃正穿著外套,身旁突然又傳來一句話,咦他還沒走啊,我轉頭,

「Jocelyn, 女孩子放學後別待在學校太久,會危險。」又是那個微笑,柔柔暖暖的,我不自覺的又愣住三十秒,突然有種莫名的危險預感,卻不是因為逐漸人煙稀少的學校。

跟Ben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熟的,但恐怕也不到七分熟,對於他,尤其在成了天天男朋友之後,或許是刻意避免吧,我放學後通常是直接回家,下課和午餐也盡量待在書館殺時間。沒跟天天提過Ben的微笑讓我心裡一直積著一團愧疚和不安,因此我寧可不去看那張會對我溫柔微笑的臉。

壓注竄動的思緒,我將紙條收回皮夾,帶著只聽懂兩成的物理走出教室,卻差點迎面撞上一對男女,定睛一看居然就是天天和Ben,我心虛的迴避著Ben的目光,下意識摸了摸口袋裡的皮夾。

天天把我拉到一旁小聲的說,「我告訴Ben你暑假要回台灣的事情,他莫名其妙的就說要找你出去喝杯咖啡,你今天放學後有空嗎?」噢,藍天妳這大嘴巴,沒事提這個幹嘛啦……「我,我待會要陪我弟去找她喜歡的女生……應該沒辦法吧。」胡謅了一個理由,這樣的約會太危險了,先推掉其它以後再說。

不用我明說,天天也知道我不想去,她忍住笑把這樣一個滑稽不可信的理由告訴Ben,他挑了挑眉似乎覺得我把他當三歲小孩唬,對上我的眼神,他聳聳肩說道:「沒差,機會多的是。」嘴邊隱約掛著淺淺的笑容,我敷衍著,快速奔離現場,眼角卻掠過天天有些紅腫的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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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涼涼的吹過樹梢,也吹過我的臉。連續幾天枯熱的天氣裡,這樣的涼爽是難得的,也稍微安撫我些許的煩躁與不適,雖然天天紅腫的眼睛和她男朋友淺淺的笑容仍然不定時干擾著我的腦神經。

整個下午我就耗在物理作業鑽不出來,不自覺的已經起身泡了三杯咖啡。雖然物理荼毒夠可怕,但也許是受到咖啡因的猛力催化,我可限的精神和腦力還能勉強硬撐到八點洗完澡。坐在書桌前不經意的瞥到前幾天草草寫下的memo:「Saturday 2:30 PM Starbucks 方浩禹。」突然眼睛一亮,對耶,為什麼不明天順便把物理作業帶去約會?方浩禹這小子可是大學主修Science的欸。

心念一定,我什麼也不想的就昏昏的躺到床上去不省人事了,今天真是莫名其妙的累。

隔天醒來已經快十二點了,媽去上班,老弟大概去打球,房子空蕩蕩只剩下我。隨便找了片吐司填肚子,否則Starbucks在這裡等同於黑店,一杯最便宜的咖啡也要台幣一百元,更別說是其它蛋糕點心之類的了。

雖然明明知道遲到十五分鐘一向是方浩禹的個人風格,我還是習慣性的早了五分鐘到。站在Starbucks的門口,突然想到昨天放學時天天看起來很怪,顯然我想到的時間有些晚,不過還是趁著方浩禹沒來前打通電話關心一下好了。一邊拿出手機,突然想到其實今天要來赴約的也不只我一人,下意識的朝落地窗裡面掃描了一下,奇怪了,像這樣一個陽光普照的天氣居然只有小貓兩三隻,實在不符加拿大人熱愛大太陽天的性情。

左邊靠吧台坐著一個穿著黃色無袖小可愛和黑色迷你裙的漂亮金髮女生,我想都沒想就自動過濾掉這一個可能性。倒不是不相信方浩禹的魅力指數,只是跟他相交三年以來,方浩禹會稱之為「朋友」的人類一概皆為男性,女生在他口中,很不幸的是以外表來命名的。好比他會說:「我英文課左前方的B型正妹昨天約我去圖書館耶,超爽的」或者是「你想讀心理系?我有認識一個氣質型略瘦美女主修心理學的,你可以請教她問題」諸如此類,總之被他簡簡單單稱作「朋友」的人百分之百是男的。

離我最近坐靠窗的是一個菲律賓媽媽帶著兩個小男孩,不符合。右邊還有一個中年男子翻閱著一本從我的角度看起來有點像花花公子的雜誌,呃,這倒是有可能,腦袋中赫然浮現出物以類聚四個字。往後邊看去,離我最遠的靠窗位子坐的……不會吧?

Benson。

我瞪大眼睛,手裡還播著天天的電話號碼,這實在太諷刺了。連忙把電話按掉放進包包,抬頭一看Ben正朝我招手示意要我過去。不得以我只好拉開玻璃門,心裡一邊盤算著他是方浩禹口中旅行社朋友的機率。

尷尬的笑了笑,正想問他卻先開口:「等人?」我點了頭,「你也是?」他微微一笑說道:「有個朋友麻煩我幫他一件事情,」他看了看手錶,「但很顯然他如往常一般的遲到了。」我心裡掠過一絲不祥的預感,尤其是正好在這時右方的花花公子男人起身離去,最佳可能人選的頭銜馬上落到Ben身上。

也許方浩禹的朋友也習慣遲到還沒來吧,我一邊默念著物以類聚一邊安慰自己,卻聽到Ben說:「等男朋友?」

「哪來的男朋友?」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

「不對嗎?可是打手機去催遲到的男生,不都是女朋友才會做的事嗎?」

「不是我男朋友,我剛也不是在催人啦,我是打電話給……」啊,不好,我總不能老實說「我剛才是想打電話問你女朋友昨天為什麼哭」吧?連忙亁笑幾聲敷衍過去,「哈,哈,沒有啦,我剛是打電話跟我媽說我人在哪裡啦。」

假裝沒看到他一臉懷疑的表情,心想這樣胡扯下去也不行,還是問清楚方浩禹約的人到底是不是他比較實際一點。

「Ben,」我試探性的問,「你是不是在旅行社打工啊?」

一絲驚訝閃過他眼裡,「是啊,你怎麼知道?」

「呃……」慘了,我開始不知所措起來,愣愣的看著他一臉迷惑的表情。

他看著我三秒鐘,睜大眼睛好像突然領悟到什麼一般,聲音帶著一絲不確定,「Jo,妳該不會……該不會也是在等Denis Fang吧?」

我歎了口氣攤了攤手,瞥見他一臉錯愕的表情,莫可奈何的笑了起來。

Ben也笑了,雖然眼神還殘留著些許迷惘。「坐吧。」他說,起身幫我拉開椅子。

我不自覺的縮了一下脖子,還是有點不習慣他如此英國式般的紳士風度。每次Ben這樣做都令我聯想到浪漫喜劇「穿越時空愛上你」裡面彬彬有禮,女士離席一定起身的帥哥伯爵。很難接受這麼文藝電影化的情節也會出現在現實生活中,不怎麼抱希望和信念的我常常就這樣直覺性的否定掉許多可能的可能。

站在桌邊,他瞄了一眼腕上的錶,摸摸頭髮露出一付「真是受不了」的無奈表情,看到那一臉傻氣的笑容我不禁也笑了,一種不熟悉的溫暖似乎在心底擴散。「我還是先去點飲料,妳想喝點什麼?」指了指吧台的方向,他看我沒反應又說:「就讓我請一次吧,還真巧,昨天才說要請你喝杯咖啡的。」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我想了想只好說,「那…就一杯拿鐵吧,謝謝。」

「冰的還是熱的?」

「冰的,」隨即又脫口補上一句,「我從不喝熱咖啡的。」

他怔住,卻又很快用笑容掩飾住,轉身往吧台走去,「ok,我馬上回來。」

綠色眼睛透出了他的驚訝,但Ben卻不知道我此刻的驚訝並不小於他,說的更精確一些,是驚惶。因為我雖不喝熱咖啡,卻也不曾主動和別人說起。連天天或方浩禹一般的「咖啡友」也只知道我常點冰咖啡,卻不知道我是「從不」點熱咖啡。

望著Ben端回兩杯冰拿鐵參雜的眼神,我突然意識到,心裡有什麼,已經開始模糊的被撥開。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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