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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多的天,有時反覺得比夏天更熱惱,汗珠晶瑩瑩地滑過邊頰,畫出一道線,線的弧狀很優美,有時覺得像一隻擾人的蚊子翩翩舞姿,帶一種嘲諷性的優雅。

  瑜楓對著鏡子搓揉頭髮,很有耐性的,先把頭髮吹鬆,撒上點水,抹上些幕斯定型,在用髮蠟修飾。他的臉上很漠然,看不出覺得煩,也不覺得熱,動作很輕也很柔,──也帶一種嘲諷性的。

  最後拿起一罐噴霧開始往頭上噴,這個動作很有些壯士斷腕的堅定,彷彿正宣告他站在鏡前的時間已到了尾聲。

  然後他決定出門。

  經過客廳時,叔叔卻已然坐在沙發上,這男人有個纖細而高挺的鼻子,眉毛是一道濃鬱的弧,兩頰的肉卻露了先機而鬆垮垮的,眼尾微微的往下掉,他的俊美正在流逝......

  而他的頭髮已有些禿了,鬢角的部分雜著汗黏瘩瘩的貼著,光是瞧著這部分就感覺到煩躁,熱已經有些讓人發狂,他大聲地吼著。

  沒有聽清楚內容究竟是什麼,但是約略和他的頭髮有關,──千偏一律的。瑜楓漠然地搖搖頭走了。

  順便把青春也帶走。

  究竟好不好看並不重要,也許是因為他的頭髮太流行,而這一再地告訴他,他已不再年輕。

  瑜楓很明白,他還有很多時間浪費在外表上,因為他年輕。

  他隨隨便便招了公車,不是開往學校的那台,也不知道將要去哪,好像被自己放逐,脫離生活的核心了。

  他想要在車上睡一覺,醒了就下車,也許是半個小時之後,也許一個小時,無論如何那裡都會是不知名的邊陲,想到這,他忽然又像大多的謫人一般的自憐起來。

  他彷彿睡著了,卻聽到了童莉。也許是在夢裡,想想又不對,因為那聲音出奇的清楚。

  ”瑜楓,瑜楓”

  他終於確定這不是夢,但不是夢她又怎會在這裡?這不是往學校的公車。

  好吧!他對自己承認她是在跟蹤他。

  ”妳怎麼會在這裡?”,──但他還是要問。

  ”你還問,你又怎麼會在這裡?”童莉很聰明。

  而他也了解她的意思,只是想逗逗她,並不想太強人所難。

  ”忽然就不想上學了,就這樣。”

  ”壞孩子”,她嗤嗤地笑了,也忘了自己正坐在同一班公車。

  總之車子使學校越離越遠了。

  這陣子瑜楓總跟童莉膩在一起,好像有些久了,像無所謂的,瑜楓永遠不會主動跟女孩子分開。

  這就像他永遠不會只在同一時間跟一個女孩子一樣。

  童莉的確是個很具吸引力的女人,她有健康膚色,大大的眼睛,姣好的身材,還有她的唇......

  瑜楓忽然側過臉去,吻她,豐腴富有彈性的唇。

  而童莉只感到瑜楓的漠然的唇。

  她胸前的一顆釦子正好掉了,畫著弧線彈著彈著遠了,好像從此就將整台公車劃開,作為一種區隔。

  她看到的瑜楓也僅成為一種線條,沒有血肉的,透著光。

  她以為正吻著一個白磁人偶,瑜楓氾濫的白,使得他不真實,有一種不安的感覺使她瘋狂。

  她緊緊抱著他,帶著他的手往自己隆起的胸脯逗留,碰著了,卻又彷彿沒有,像是兩個跳脫肉體的人冷眼觀看。

  "冷氣好冷。"童莉輕輕打個哆索,於是瑜楓輕輕把風口往上推去。

  但是並沒有變暖,童莉感到有些陰冷的潮,他們之間霧濛濛的。

  她覺得他並不能算是個人,像是漫畫上剪下來的一個圖偶,──他的蒼白,他的漠然,這讓她感到一種蝕骨的毀滅性的快感。

  她開始了解為什麼有人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割腕,那無法忘懷的快感。

  車子了停下來。

  瑜楓忽然抽出手,這場夢也已經醒了,他像連錢也忘了投便奔跑著下車,童莉仍然釘坐在位置上,她已經犧牲了上學的時間,然此刻卻沒有跟著出去。

  冷汗自額間留下,童莉感到一陣掏空的暈眩,而臉也開始有些蒼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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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搞什麼鬼你竟然沒去學校!”

  打開門,叔叔就好像一個機器被切動,開始怒吼。

  ”別以為唸個名校有什麼得意,小心連個大學都沒有......嗡......嗡”

  然後瑜楓聽到的就只是無數個”嗡嗡嗡”響,他覺得整間屋子就像一個枕套,噪音棉花一般不住地被塞入,滿溢得鼓鼓的。

  ”頭髮用得著留得那麼長?死了爸爸好生榮耀,四處告訴人你還在守孝。”

  這句話突然又異常的清晰宏亮起來,到了"死了爸爸"時卻微微愕了半晌,之後都是含含糊糊的,像是為了不讓話不成句而敷衍地說完。

  那語氣到了最後好像漂浮起來,宛如一個快溺斃的人絕望的掙扎,只是做出一個象徵性的反抗,一種敷衍的擺動幾下,沒有根的。

  瑜楓卻出奇的將每個字都聽得很清楚,他蒼白的臉竟也泛起幾絲殷紅。

  "去你的!整天只會嘮叨,你太太就是被你煩跑的!幹!",他不顧一切地爆發起來。

  叔叔好像變得更加生氣,也不知是氣這句話還是氣自己的軟弱。

  然後他大吼。

  "你這個死玻璃!",聲音大的連街坊都聽得見,他成心的,像是要大家毀掉他!

  瑜楓嘲諷的撇了撇嘴,突然的安靜像是甩了叔叔一巴掌。

  然後漠然地離開了,走入房間,關上門。

  門就好像真的是叔叔的開關一樣,讓他又安靜了下來。

  突然有一種空虛的悲哀氾濫起來,叔叔感覺到,口中又開始喃喃咒罵了起來。

  他掙扎的甩開絲質領帶,他在職場是個成功的商人,對下屬和藹,不管是任何人,他的話總是那麼的睿智而妙語如珠。

  只有對於他的老婆和瑜楓,他才會突兀的喋喋不休起來。

  喃喃到了最後,聲音放棄了掙扎而溺斃,整間屋子終於恢復了寧靜。

  而瑜楓只是面無表情地躺在床上,每個禮拜都會這樣來個幾次,他富於經驗的。他已經躺了很久,時鐘走到晚上九點,門縫邊送進來五千塊錢。

  還有一朵花,瑜楓又嘲諷性的撇了撇嘴,門開了。

  他還是躺在床上,斜眼看著叔叔走向床邊。

  瑜楓的臉泛出殷紅,起了些淚光。

  "爸。"他微微叫道,那九月多的天......,瑜楓感到頰邊熱辣辣的。

  "你爸爸已經死了",叔叔說著,脫下衣裳。

  "那你的老婆呢?",瑜楓的眼中充滿嘲笑。

  叔叔搖搖頭,轉身關了燈,那燈並不是突然的切斷,而是微微的漸漸的暗了下來,黑暗像不斷的被塞入,最後充盈著整個房間。

  他們擁抱而接吻,彷彿那黑暗帶來一絲絲錯覺,讓他們一度以為這個世界只剩下他們兩個。

  然而他們抱得更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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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陽台,他一個人抽著煙,夜深了,沒有星也沒有月,沒有鳥也沒有蛙,什麼都沒有的,這個世界本來就是這樣子的。

  瑜楓還是躺在床上,睡了,他不知道為什麼對他總是嘮叨個沒完,許是想將他留在身邊,卻又不敢──,留不住的......留不住的,如同他的老婆。

  他嘆了口氣,煙完了,再點一根,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天空變成了很深很深的紫色。

  然後是微淺的紫色,紅色,橘色,黃色。

  腳下漸漸有幾個人影晃動,卻和他一點關係都沒有,他討厭這個世界,這是他第一次承認他心裡這樣想。

  他起身回到屋內,斜臥在沙發上等著宣判,他覺得自己像待宰的豬仔,”砰!”關起了門,像是一聲槍響,有些像斷頭台的鍘刀自頭頂落下。

  而瑜楓的確已經起床了,他掛起沒有一本書的書包出門。

  他看著他出門的,他突然有一種麻痺的感覺,全身上下只有眼睛能夠活動,嘴角的肌肉只是有些顫動。

  屏氣凝神的,他已然出門了。

  他出門了,”砰”的一聲就把青春杜絕在外,世界終歸於寧靜,他是孤寂的。

  有時候他寧願像隻被砍斷咽喉的母雞蹬踢著腳滾著泥土那般熱熱鬧鬧的死亡,偏偏沒有,他只是冷靜的坐著盯著閤上的門。

  瑜楓坐上了公車,──往學校的公車。

  他當然也看到童莉,但是他裝作沒看見。

  然而童莉坐了過來,就在他旁邊,她故作生氣的嬌嗔。

  ”喂!裝作沒看見啊!”,她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他搖搖頭笑道:”只是想睡覺......”

  她笑道:”擔心你的三十節曠課啊!”

  他咧嘴笑道:”小事情風紀會幫我搞定的。”

  他笑得那麼像個孩子,無憂無慮的,是有那麼一陣子幾乎連他自己都相信了。

  童莉瞧著瞧著痴了,忽然貼過臉要去吻他。

  他卻別了去,只吻到了他的頰。

  忽然有一種羞赧的感覺,她也側過頭去。

  ”原來妳不是這麼隨便的。”,瑜楓笑道。

  童莉驚訝的側過臉來,帶有些憤怒的。

  ”也許妳不知道,我是同性戀”,他還是在笑。

  ”這麼巧我也是!”童莉哼了一聲。

  瑜楓也笑。

  ”我是說真的”

  ”嗯哼!”,她覺得好笑而忘了憤怒。

  ”我認真的,無論妳做什麼事我都不會有興趣。”

  ”你唬我。”童莉虛弱的提出抗議。

  瑜楓搖搖頭。

  童莉忽然覺得他的笑有說不出的卑鄙。

  ”那你要我怎樣?打你一巴掌嗎?”她忽然大吼了起來,滿車的人都回過頭來看,僅只那麼一秒,然後又自顧自的散了焦。

  瑜楓道:”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會跟你講,以前從來也沒有告訴過任何人。”

  ”難道你要說你已經有男朋友了嗎?”,童莉冷笑。  

  瑜楓道:”我就住在他家裡。”

  ”你少唬我!你是住在你叔叔家裡。”

  ”要分就分難道我還怕你!用不著找這些理由”,她還是大叫,卻沒什麼人回頭了。

  瑜楓搖搖頭笑道:”他不是我叔叔”

  ”他是你叔叔”,她忽然像個小孩子起來。

  ”在別人面前他才是我叔叔,我是個孤兒,沒有親戚的孤兒”

  童莉點點頭:”這麼說像是他賺錢包養你”

  ”他不用賺錢,他已經很有錢了”

  童莉忽然又笑了,有著說不出的悽涼。

  ”我也甩過很多人,編過很多理由,最荒唐的一次......”

  ”......我說我牽狗出去溜噠害牠被車撞死了,所以我在牠靈前發誓直到十八歲都不能交男朋友”

  ”他不知道我生平是最怕狗的。”

  瑜楓道:”但是我覺得這個理由並不荒唐”

  ”不荒唐?”童莉大笑著,嘴裡雖說著荒唐,然而心裡是相信的。

  她一巴掌打了過去,”啪!”令她的心臟突然悸動了一下。

  瑜楓也不閃躲,只是盯著眼珠兒看著她。

  她忽然有一種莫名的快感,”啪!””啪!””啪!”盡數打了過去。

  公車上一些沒事做的人紛紛轉過頭來看好戲,熱心地傳達這個海島這個城市獨有的一份冷漠。

  然而這城市的確是冷漠的。

  瑜楓挪起手指向後面。

  ”學校剛過了。”

  也不是非上學不可,只是剛一靠站瑜楓便急急忙忙的跳下車往學校疾奔,情景就像上次一樣,童莉還是坐在車上。

  然後門關上了,車又開始行駛,像是一種宣告性質,瑜楓也漸漸的遠了,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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