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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話我必須說在前面:

這篇小說原本是深藍的尾椎寫的劇本〈姐妹〉,我撰寫這篇小說,充其量只能說是一種潛越性的,文本的再造。因此若這篇小說有任何手法上的缺失,都只能說是我個人粗淺的寫作謬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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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的,我們必須指出,當C出生以後──伴隨早她兩分鐘的姐姐,C自己倒是沒有受到什麼雙胞胎妹妹該有的苦處,但C的姐姐並不這樣想。從她們踏入同一間幼稚園開始,十五年來就是同一間學校。現在她們國三,大考迫在眉睫,但是大考並不是我所要提的重點。請注意我所說的苦處,是的苦處。其它的細節對我們來說只能算是主軸之前礙手礙腳的潤飾,那些細節我無從關心,也從來沒有興趣過。還是回到我們的重點──有關苦處,以及雙胞胎的尷尬吧。

  如果有個機會,讓我們丟開前面必要而瑣碎的敘述,直接進入去年六月那個要熱不熱的曖昧夏夜裡發生的事件,我會先帶你回到傍晚六點。你只要仰起頭顱,將可以最為曖昧的溫度裡掛有一抹更加曖昧而且不祥的紅霞。C與她的姐姐已經放學,將會在六點過五分鐘左右回到家,而在中華路四段五十弄與三民路六段交界的透天厝裡會有一段事件前的對話。這非常重要,我希望你不要漏聽或者誤讀了什麼。

「我回來了。」C的姐姐站在門外,一邊脫鞋子,穿好拖鞋這樣說。

「這麼早回來啊。」

「段考完不用上輔導課。」

「晚餐好了。」如果C的父親不介意──他不可能會介意的。我必須指出,C的父親完全沒聽進什麼,只把心裡預備好的劇本逐字唸出來就夠了。因而我們有機會指出這段對話的荒謬性。在姐姐將書包放在地上,父親擺碗筷的時候,C還沒回到家。

「模擬考考怎樣?」

「錯三題。」

「怎麼又粗心了呢?」怎麼又粗心了呢?怎麼又錯了呢?我很辛苦栽培妳妳知不知道?妳人生最後一次…… 像這樣的話題,然後我們會聽到──

「我已經錯三題了還想要我怎樣!」很用力地,C的姐姐站起來拍了桌子一下,老式的木桌上還泛著油光。然後,C的姐姐轉身進了房間。桌上擺了碗筷,碗裡的飯才吃了一口。類似的爭吵太多,因而即使中華路四段五十弄與三民路六段附近的居民聽到如此雷霆式的一拍也不會感到驚訝──聽覺麻痺了。而C的父親雖然聽到這樣具有以下犯上的,侮辱性的一拍也不以為意。唯一的差別在於,C的父親聽覺依舊完好。我們只能大膽推測,C的父親一如他所應該愧對的鄰居們,有其他的部份麻痺了。接著,C自己也回家了。

「我回來了。」一樣的台詞,一樣的拖鞋。

「這麼早回來啊。」C嗯了一聲,聲音大得只有自己聽見。

「晚餐好了。」

「模擬考考怎樣?」

「錯三題。」

「還不錯啊。」還不錯啊繼續努力。你試試這魚,這次吃看看紅燒的……。讓我們脫離這種溫情式而充滿父愛的俗氣對話吧。如果把時間向前推移些,大概在C與她的姐姐下課不久,我們可以聽到另外一段迥異卻極為相似的對話──冷酷而俗氣地。

「你校排應該又第一了吧?」C的姐姐,和那種你能夠找到一打的所謂同學趴在走廊的欄杆上。「羨慕喔?你這種笨蛋一定很羨慕,哈哈哈哈……。」我指的俗氣是這種毫無顧忌的笑聲。在這樣的時間點還有更多事情並序執行著,比如老式掛鐘的鐘擺──晃動穩定但極不平均,指針正指著五點二十五六分,這種刻度腐朽得無從判別的老鐘對我們來說是沒有意義的──至少在了解當天晚上,C的所有行動這方面。時鐘的鐘擺若能言語,它將會轉送給我們一段更加逼真的情境對話,時鐘將會噘起嘴模擬C的同學,向它想像出來的C的剪影說:「你校排應該又第一了吧?」,一如C的姐姐的同學。但C在這方面的應對將會迥異於早她兩分鐘的血親,淡淡地回一句:「成績又還沒出來。」我們想像中的C的同學可能會沒趣地走開,或者笑著回答:「錯三題沒第一就太沒天理了吧。」

  讓我們脫離這些客套的對話,直接前往C回家路上那家詭異破舊的小古董店吧。我們將會知道,C將會在她回家途中被某種不明的因素吸引,在這裡停下腳步。然後C將會佇足在店櫥窗前,她無神的雙眼將會變得有神,並且盯著一個東西。但你會驚異地發現,櫥窗玻璃的投影是C的姐姐,你可能會眨眨眼睛,然後看見投影中的姐姐蹲下,並且將那張臉湊近。如果你循著她的目光看去,應該還可以看到另外一副沒被買走的姐妹娃娃──標示上並沒有記載關於兩只娃娃的血親定位問題,但我們姑且當她們是姐妹好了,一如C與她的姐姐不肯承認但無法掙脫的關係。現在無法掙脫如此懊惱問題的C的姐姐還盯著娃娃看。現在我們也能清楚看見她懊惱的根源──那對娃娃腳邊的標價。為了避免諸如此類尷尬的靜默,我們還是離開好了。

  如果我允許我們隨意地撥弄老式鐘面的指針,窺看另外一段尚未被天主截獲的預言,你將可以看見C安靜地走進自己的房間,並且累倒在床上,Dvorak響起。父親的書房則是另外一曲令人厭惡的Tchaikovsky──操你媽的Tchaikovsky。活該,愚蠢的聆聽者正埋首一堆文件。如果他將那顆缺乏品味的頭顱微微上抬,便可以發現自己的女兒站在書桌前緣且正在把玩一只水晶紙鎮。此時我們希望這位聆聽者繼續工作,但他開口,說:「那麼晚回來。」並且依舊沒有抬頭看女兒。C的姐姐將會淡淡地嗯了一聲,然後我們便可聽見五分鐘的沉默──唱片已經播完了。在我們提醒這位父親最好是換片有點格調的鬼東西之前,C的父親將會覺得不對勁,並且放下他握了兩小時以上而不願放下的筆。他將會停止工作,並且問道:「有事嗎?」

「我需要一萬兩千元。」

「什麼?」

「一萬兩千元。」C的姐姐將會不厭其煩地、平靜地重複。

「你要那麼多錢做什麼?」

「買東西。」

「…… 。」

「一對娃娃。」C的爸爸將會笑出來,拿起筆,繼續埋首文件,一邊說:「去洗澡,然後休息了吧。」

「我要一萬兩千元。」

「明天再談這件事。快基測了,妳應該把心思放在考試上。」C的姐姐將會注視她父親久未抬起(而且缺乏品味)的頭顱說:「我要──」,然後將會被一聲怒吼打斷:「先去洗澡!」然後,兩人安靜一會兒。

「你先去洗澡好不好,其他的事明天再談,好嗎?」C的姐姐在她父親柔和許多的聲音中奔出書房,並且撞著C。我們毋需深究C究竟從哪裡冒出來的,姐姐繼續奔下一樓,慢慢步向漆黑的廚房。打開廚房的燈,挑了一把水果刀。然後把刀放到燈光下,看著刀鋒,臉也如我們所見的,愈來愈猙獰。接著走出廚房,步入書房。父親工作著,注意到女兒又進來了,但並未抬頭看著她。

「妳今天真的有點奇怪。是太累了還是……。」C的父親會擺出一副不耐煩的臉面。但姐姐會以某種更為從容堅定的神態接近父親。父親放下筆,面露不悅。

「你到底──」我們永遠沒有機會聽完C的姐姐到底想要做什麼,但我們可以從後續的動作推知一二:C的姐姐亮出刀子,捅了下去。接著我們會看見一個酷似C的女子,臉上、衣上沾有處處血斑。右手拿著一只皮夾,左手拿著一把鈔票,表情恐怖地奔下樓。我們的C會連跑帶爬地進父親的書房,然後──雖然我們非常想出聲示警──看見佈滿刀傷的父親、一疊暗紅色且開始乾涸的文件、幾個翻出來的櫃子、一個凌亂不堪的書房。此外,還有驚恐地看著似乎已沒有生命跡象的父親的C。

  在另外一個場景裡面,C摀住嘴巴,發現自己手上握著水果刀,身上充滿鮮血。腿軟地、倉皇地跑到四樓陽台,並且看著自己腳下漆黑的街道,四處張望。

「姐!」城市被夜色壟罩。C也會跪下來,泣不成聲。「姐!」傍晚的天空沒有一點雲彩。遠處教堂屋頂的十字架擋住月光。然後C將會從濡濕的噩夢裡驚醒,一動也不動地盯著天花板。Dvorak還在響。

「早啊!」

「早。」

「明天晚上我帶你去一家不錯的餐廳吃晚餐,慶祝妳國中最後一次段考得校排第一。」

「成績又還沒出來。」

「妳不是才錯三題嗎?」

「…… 。」

  因此我們如果選對時間,回到那家詭異破舊的小古董店,C也會佇足在店櫥窗前。但你會驚異地發現,櫥窗玻璃的投影是C自己。

「需要什麼嗎?」

「這娃娃──」然後C的手機會響起。「沒有啊,身體不太舒服。啊,我都忘記了。對吼,今天是家瑜生日。你不講我還沒發現──好啊。哪啊?…嘿!等等──」

「需要什麼嗎?」

「不用了──你再說一遍,在哪?」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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