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悲失路之人

[Corona 10]

「關山難越，誰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盡是他鄉之客。」－－王勃《滕王閣序》

　　它載著我，好快，好快，須臾台中過了，大慶過了，員林過了。車上人越來越少了，似乎也離家越來越遠。「都在台灣呢，稱得上什麼離鄉？」我心下嘟囔著，卻慘然一笑，順手闔上余秋雨的《文化苦旅》，回望窗外隨北風散佚的街景，一片一片拼貼在記憶上卻旋即剝落，也許留下的只是豐原站的白，台中站的紅，新烏日站的灰……。

　　「二水站要到了……We are now at 二水！」用手攢了攢寫有李先生家住址的紙片，鼓起勇氣，我站起身。

＊

　　為了返校打掃，所以我回到台中；為了拜訪素昧平生的網友李先生，我往火車站走去。我望了望湖心亭，長吁一口氣，又繼續前行。在這公園裡，景物還算得上美觀了。廁所雖稱不上整潔，但還敷使用；來往交通雖然壅塞，但還能說是便利。望了望湖面稀疏的泛舟，我幻想著一對對的情侶，那些鶯聲燕語的情話，帶著流轉含情的眼神，舞動在湖面的一葉扁舟之上，我相信那是假日裡令人陶醉的景致。風來，湖面漣漪四起，我想起了我自己。從來都是孤身一人吧，連這回拜訪別人也是單獨得孤寂，我不喜歡別人陪伴，別人也甚少睬我。但每當暇日好天氣，可出遊之日，我走著，或騎著車，那種滋味可也難受了。單獨一人外出，離了自己的家，萍水相逢，盡是他鄉之客時，沒有一個朋友，就算景色昳麗，那也被孤獨和鄉愁抹煞了幾分呢。沒了朋友，那就更別提情人了。

　　「情人嗎？」我自己怪聲怪調的自言自語著。「那也是一個尋找家的過程呢！」走著，我說。想起那徐志摩，能為了一個情字在張、林、陸三個女子間斡旋，只求一個「靈魂伴侶」，不也是找一個依靠嗎？家人就像一堵牆，真誠地支持人到最後。但當家人遠去，能依靠的就只剩了情人，抑或是終身的伴侶，那就像家鄉一樣，失落時有扶助，茫然時有南鍼。躺在一座醫院裡有個病人，是我的小舅，總是以那無助對著來訪的親戚，而親戚多也敬而遠之。他中風了，房子賣了，剩下的錢流淌在看護和醫院手中。我不忍卒看，因為他失去了他的家，就像個亡國者般；亡國者可流浪，他卻連流浪的本錢都沒有了，只眷下一身殘骨等待死亡。

　　走過了公廁，我彷彿想起了另一段開始，一段尋找情人的過程。半年前我來到台北，二二八公園，那時的我，正坐在月色冷照的坐椅上，享受月色的寧靜，思索這公園不為人知的歷史。燈光昏黃，我站起來走了幾步，前方的燈光已是無亮。我往廁所方向邁步，一隻寒冷生硬的手搭上肩頭，我順著力道的來源轉頭一望，一個比我矮上十幾公分的年輕男子站在我身後。他大概已經跟蹤了一小段路了吧，我略有感覺。他低沉的嗓音，用溫柔的語調對我說了很多句話，可能是要求，可能是脅迫，我始終冷冷地看著他，等著他下最後的結論。「弟弟，跟我走吧。」他微微淫淫笑著說。「不。我想你找錯人了。」我生冷地回應著。不料他堅實的手拽著我的左手臂要我跟著他走，我右手空著，趁勢狠狠地甩了他臉一巴掌。他鬆開了手，臉上驚詫毫不掩飾。「先生，我絕不是你要找的那一個。」我持續用剛硬的語調回答他，轉身就走。

　　我從他身上看到白先勇《孽子》中那一個個孤苦無依的身影，也許是李青，也許是小玉呢，一個個都在尋找著自己的家，尋找自己理想中的家，但心裡的田荒蕪了，心中的理想破碎了，於是他們聚集在一起，構築那個「王國」。然而萍水相逢呢，我從他眼中看出無數次等待的結局，那不曾是圓滿，只有不停地重複尋找，終將被屢屢拒絕。我的語調平靜，帶點慌亂，我了解，但我只能憐憫。但是有多少人會為他們停佇一步，給予他們關懷？終將讓他們在閃閃躲躲間於公廁中隱沒了。

　　我回頭望了望公廁，再望著前方我沒有走過的路，看了看袋中的地圖，不熟悉感愈加強烈。「再過幾條街，就是台中火車站了。」我忍住這感覺往前走去，緊緊揣著《文化苦旅》。這裡不是我的家鄉。

＊

　　「這隻叫小虎，這隻叫小狗！」李先生說。我微撫大腿上不安分的那兩隻白底褐花小貓。「牠們……很可愛！」我不自然地勉強擠出一臉微笑，繼而用顫抖的指尖戳戳小貓的頭。「喵～～」牠們忽地叫了起來，我的手猛然一顫。「放輕鬆！」我這才驚覺李先生仍看著我，淺淺闔上的嘴唇已快抿不住燦笑。我真有些嚇住了，尷尬至斯呢。兩隻小貓順著我不覺張開的大腿跌下，不料又立即從兩旁爬上。我再度拍拍牠們的頭。「牠們，真的很可愛吶！」我傻傻地說。

　　李先生終於笑了出來。那中年的喉嗓，靈活的臉部表情，咧張的大嘴，活脫是個專業的喜劇演員，還不算上那爽朗的笑聲和不覺洋溢的歡樂。他笑吟吟地對著我說：「如果用佛教輪迴的理論來說，這兩隻貓前世大概和你是一家人吧！唷！小虎，過來！」不料那貓卻是不領情，逕自在我身旁爬上爬下，簡直把我當成了一根超級逗貓棒。咀嚼了這話幾秒，我可真也笑了出來。我低頭看看貓，再抬頭看看頭頂蒼翠的老蘋婆樹，仰頭望望那掛著鞦韆的強壯樹枝，我沒說什麼。只坐在鞦韆之上靜靜吹著寒冷的北風，那理當悽涼、拂來悲苦的風，我再度低頭，看著還愉快地鑽上鑽下的小貓，我心裡綻出一絲溫暖。

　　李先生帶著我走進他的書房，指出架上的《文化苦旅》。對文人來說，有文字，就是家，而書，則是共通的語言。架上的書，有我讀過的，也有不認識的，但我心中的溫暖更加地強烈。「家人嗎？」我看著門外探頭探腦的貓，低聲說道。我感覺我回到另一個家。

＊

　　坐在往北而開的區間車上，嘆口氣，我繼續拿起《文化苦旅》閱讀著。右邊是一大群的小孩，蹦蹦跳跳在車廂中，唱著、跳著，時而模仿著進站前火車廣播的聲音嘻笑著，時而跪在坐椅上指指點點窗外飛逝的景色，是山，是河，是廊道，是田野，是巷衖，是月台，他們絲毫不覺搭車之乏悶，一切都是新奇的。左邊是一小群年輕人，大概跟我同齡吧，我隱隱約約看到幾本「獵命師」，幾本「殺手」，一些簽名（註：九把刀於二水鄉公所服替代役），和討論「小恩」、「月」（註：九把刀殺手系列小說中的人物）的興奮語調。

　　我感到惶然，這沒有為什麼。方才李先生有意無意地談到台灣藝術家的沒落，讓他們一個個改職換行。他舉起一個青釉彩的茶杯，一個茶盅，展示它平凡但又華麗的燒裂痕，一條一條都是藝術家的心血。但那心血都落盡了，有的當了公務員，有的回到學校當了藝術老師，有的落拓潦倒……，對藝術家來講，文化是他們的家，而離了，就成為失路之人。李先生舉起一塊螺溪石硯，他談到二水的螺溪硯，提到了它和端硯幾乎相等的進貢地位。李先生搖搖頭，「如果整天待在溪畔的話，」他折折指頭，「一天能撿幾塊上等硯石呢？」「不…不容易吧？」我回答。他點點頭，說了個驚人的日期，代表了寶硯的難求。「當一個老師，能有多少功夫在溪畔呢？」他丟下這話，走進內室拿茶葉罐。「誰悲失路之人？」面對這些精緻的茶具，我獨自歎道。

　　李先生步入中年了，我參觀他的書庫，一本一本不陳舊，但藏書的等級也算的上精了。他推開一間比較有生氣的房間，「這裡是收藏雕塑學術書籍的地方，」他拿出來，仔細地介紹給我看。他自豪地說道，這裡可以稱為台灣最豐富雕塑書籍的地方了。我想起他網誌的副標題上寫的：「圖書館是國家的心臟。」不覺臉上露出欽羨之情，他似乎也猜到了我想的是什麼，說：「如果說森林是國家的肺部，那圖書館……」我接了這句，他話鋒一轉，「有的小孩來這裡，問我說：『李叔叔，這地方這麼小，怎麼能算圖書館呢？』面對這種問題，你會回答什麼？」我愣了半秒，毫不猶豫地說：「有書的地方，不就是圖書館嗎？」他讚許地點點頭。李先生又略微談了教育與圖書館之間的關係。「文化要傳承，書是一種很好的方式，現在你們的課本，一屆比一屆還要糟。以前我當過國小的自然老師，看到那課本不行，就直接訂外面的雜誌進來，叫小朋友自己看，有問題再拿出來問。再說國文吧，要提升國文素養，讀課本根本是不夠的……。」他不停的講下去，我在旁翻閱著書籍，也不停的點著頭。

　　一本本課本被他說的體無完膚，彷彿，在教育上已經失了根。「已經到了迷路的境地了。」他說，「你應該最了解吧？」他對身在其中的我說。每個人都迷路著，每個學生都在迷路著。現有多少學生無目標的讀書？沒有空間思考自己的志向，沒有心思在自己要走的路上下功夫，太多的人都像這列火車上的人群一樣，隨著車的方向而行著。闔上了文化苦旅，苦旅卻沒有結束。法國有位外交部長說：「中國在輸出價值觀之前不會成為一個大國。」成為一個大國，管你是中國還是台灣，勢必要從價值觀做起，何謂價值？就是時下不被重視的文化和教育。在文化上根本地迷失，代表了人徹底地迷路，像余秋雨走遍大江南北後，已經不在意哪裡是家了，就像他書中敘述的一樣，因為鄉愁都已寄託於文化中了，文化的離失，蔓延成一股鄉愁，濃濃未盡。

＊

　　太原過了，潭子盡了，豐原不遠了。一絲熟稔在心頭升起，家是要到了。

　　離豐原火車站不遠，我走到豐原客運總站前，排著隊準備上車，身後卻響起一個年輕人的聲音。「請問這部車有到潭子嗎？」「我不知道，」我正欲回答，卻讓一老頭搶去了，「我也不是本地人哪！我是要回台中的。」老頭說。那年輕人點點頭，忽又聞老頭問道：「你是哪裡人？」「嗯……台中。」年輕人木訥地回答道。他們互目相視，我卻感到滑稽的淒涼感。都已經回到豐原這家鄉了，怎麼這「盡是他鄉之客」的感覺又浮現出來？等不到欲得的回答，那年輕人走了，走向火車站，也許在無助的問答中，他的心中也冉生「誰悲失路之人」的感慨吧？

　　等著公車啟程時，我又聽到那火車開動了。誰會在意，誰會悲嘆？火車也許載走了文化，也許載走了旅人，也許載走了不得志之人，也許永遠也載不走在生命旅途中的迷失之人，喀噹喀噹，總是綿綿鄉愁聲。它響得一如往常，我聽得哀慟悲涼。

註：文中「誰悲失路之人」的意思與原意不同，原意的「失路」指的是「失意」，本文中指的是「迷路」。

[陳若詰 10]

由於散文只是我的第二專長，我就盡量評評吧

整篇文章試圖營造＜流浪＞般的孤寂氣息，文字的技巧與故事的轉折也有一定的成熟度

但我讀完還是無法深刻的共鳴，也就是那種發自靈魂深處的孤寂吶喊

換句話說

多了刻意的痕跡，少了能讓讀者的投入！

穿插＜文化苦旅＞這本書的地方也多了，給了我重複感覺，沒有太大必要

筆下的功夫成熟了，但情感的宣洩拿捏卻還是很難的！

這個地方也是我們都要共同學習之處

雖然有這些部分的缺憾，但是，我喜歡這篇佳作！

加油

[解連環 10]

第二段的插入讓人不明所以，主旨不詳。

是要描寫流浪呢？或者要述說文化的問題。依我看來兩者有點遷強。

還有就是感覺有點囉嗦了！作者可以多取捨一些語句。

以上。

[俞芷 10]

囉唆+1

散文雖然囉唆有時候是重點，但是這篇文章感覺太繞圈圈了

有些地方引出來的情感還不夠需要加深。

[Corona 10]

整篇文章試圖營造＜流浪＞般的孤寂氣息

這篇是親身歷作，那種感覺我的筆法還是不太夠呢。

穿插＜文化苦旅＞這本書的地方也多了，給了我重複感覺，沒有太大必要

按我自己的話來講，我用此書的目的是要去貫通這樣一個失路的意象，才這樣使用。

第二段的插入讓人不明所以，主旨不詳。

是的，我現在已經知道不明所以的點在哪了。實在突兀。我現在想起來發現無非是為了湊那種感覺（汗），不過實在是沒有必要呢？

還有就是感覺有點囉嗦了！作者可以多取捨一些語句。

但是這篇文章感覺太繞圈圈了

給一些例子？

有些地方引出來的情感還不夠需要加深。

譬如說？

這篇文章我自己看過很多次了，我不知道缺少什麼，煩請指教。

月某叩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