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rona 10 發表於 April 17, 2008 檢舉 Share 發表於 April 17, 2008 教訓要記取,仇恨要遺忘。 「別砍我!別砍我!」Iris從夢中驚醒,她推開毯子,將斜躺著的車椅豎起來。她縮小的瞳孔漸漸張回,望著窗外單調無奇的雪地,那是San Francisco郊外的一片荒涼,灰陰陰的天,白茫茫的地,除此只眷下幾棵雪松寥落在銀地之中,那冰枝已快不堪,幾近斷半。Iris揉著眼睛,恍惚看著外頭一點一點的細小白點從天而降,越來越多,越來越密。Iris打了個冷顫,她努力回想,剛剛那夢魘中最後的那一眼,也是窗外……記憶所及,也是雪景吧?那雪景裡頭的襯物是什麼呢?噢,是樓房。 「古樸,帶有古典中國風的街道呢。」她用流利的英語自言道,順勢閉上了眼。望出窗外的最後一眼是什麼呢?是屋內。Iris開始想像,晃了晃腦,一個陰沉的室內剪影宛然而生,在腦海的昏暗之中,三個巍巍的身影正站得前後搖擺。Iris靠上椅背,她發現她看得更清晰了:一個身懷六甲的女子散坐在暗沉得發黑的地上,汨汨流出的鮮血,湧自腹腔,流自肩胛,滴自腕部,忽地婦人前方一個身影刺出一「刀」,目標是那已傷痕累累的大腹;婦人眼角餘光彷彿看到了這「刀」刺來,接近彌留的她舉起已經血流如注的左手,一伸,勉力一掇,不料那使刀者狂力一刺,只聽一聲悶住的呻吟,血像壞損的滴灌裝置一樣嘩啦嘩啦從掌心流下來,撞到地上灑開。那一刻,想像中的Iris看清了那最後一眼,那婦人面對的是三個身穿軍服的士兵,臂膀上還綴著白底圓紅的日本國徽。Iris看清了,那一刻,椎心之痛蜂擁而至,驚覺那衣袂上有如林花謝了春紅般全是血花,自己的視野也不是整個房間了,她只能看到三個日本士兵向她砍來,軍刀上烙滿了紅跡……。 「別砍我!別砍我!」她大叫,卻無人聽到,任憑軍刀剟攢,她卻一動也不。「啊!」她尖叫,像泰山崩毀般向前倒去。 「叭!………………」喇叭聲將Iris驚醒,她抬起了撞上車子方向盤的頭,晃了晃腦。壹. 窗外是一片雪白。淺淺的雪地上被踩出一條道,踩過,愈加鬆軟,但只有一個人的足跡。一個男子穿著長袍馬褂,掛著棉帽,輕盈的趕著步伐,左手扣著左腰間,右手提著布袋子。棉帽因為風而被颳得低了,男子停下來,用左手扶扶帽子。一經停下,這才見到那四周滿是空屋,木頭蓋的、磚頭砌的,全廢棄得令人惶然。櫛比鱗次的房子本不是這般樣貌,看著店舖的模樣,那被踩凹的石階,便知那人流雜沓的歷史曾有多繁華。男子緊了緊右手的布袋,往這村子中央走去。 村落的中心,那裡有棟大建築物。木製的建築物,簡單得讓人不想多碰一下,但走近一看,那是貼滿了紅紙的大門,上面全是名演員的大名,那一個個唱京戲的名角,就連梅蘭芳、尚小雲都出現過。男子快步走上台階,呀呀推開大門,躡手躡腳地又給它關上。「休要放走~~~智謀~孔~……咳咳咳!」一個含混的嗓音,正意圖將聲音延伸出去,像欲逃過大軍當前的孱弱士兵,要從敵軍士兵衝來的縫隙中竄逃,卻又被對向而來的敵軍捉住了,聲音卡在最後一個音之前,便突兀地梗在喉頭。 那個嗓音的主人是個約莫二十餘歲的年輕人,身上的藍布大褂已然破損,端詳起面容,看似憔悴,眼中卻存著英氣。「休…咳咳……。」他正要提氣再起最後一句,卻再度被咳嗽硬生生截斷。 開門進來的男子說:「別唱了。你的嗓子再這樣唱鐵定會……」 「訛!」那年輕人忽然一口痰吐在地上,「有……有腥味……。」 「裘先生,不管這本《失、空、斬》(註:京劇中失街亭、空城計、斬馬謖三個著名摺子)中司馬懿的城樓對唱你有多喜歡,這嗓兒這段時間是決不能再唱了。」那進門的男子說。 「是……是了。」那年輕人喘著氣說。 話不多說,乾糧食水進肚了,那布袋自然就癟了些,但仍然十分碩大。男子用火柴點起了蠟燭,擺在廢屋的正中央,招來那年輕人面對坐下。 「上海的情況怎麼樣了?」那年輕人問道。 「失守。」那男子舉手止住了那年輕人說話,「裘先生,我知你愛國,但你也不需太過激動。」 「但是蔣委員長不是在南京?他們攻下了上海後下一個目標必為南京!萬一兵力跟委員長一同調回重慶,那南京不就……?」那年輕人難以置信的說。 那男子站起身來,燭火將他的身影映照的宛若巨人。他手伸向左腰間,抽出一把劍,晃了晃,劍身反射出一絲燭火的光輝,清澈而明亮。「我相信我的國家。」他說。「劍,是兵刃中之君子,而刀是兵刃中之莽夫,你看到那些日本士兵腰間的馬刀了嗎?那是侵略者的象徵,我們華夏子孫總會打敗那些莽人的!」 年輕人嘴角露出自信的笑容,又隨即問道:「你的夫人如何呢?」 「我等會兒回南京看看她,順便看看南京的態兒。」還劍回鞘,他說。 「不過話說這次的食物量似乎多了很多呀?」 「我有預感,這次去南京可能不會那麼快回來咯!」男子故作哀傷的說。 「笑話,大俠在世,怎有日本鬼子的戲兒呢?」年輕人爽快的說。 兩人相顧而笑。年輕人靠在牆邊,披上毛毯,很快地入睡了。那年輕人就是後來中國近代京劇史上有名的「裘派」創始人裘盛戎,而那男子卻是默默無名的仇道髯。second. 一棟位在郊間的會堂旁,擺著一輛雪白的轎車,是Iris的。她正站在這數十坪大小的室內空間裡環視著。這裡沒有什麼特殊,平凡的座椅整齊地排列著,越來越高,排成優雅的弧線,像女子的青黛。面對著坐椅群的是一張桌子,可以放置電腦,使用天花板上的投影機。 Iris坐了下來,閉上眼想像那演講的畫面。她也曾在這演講過呢。她想起那一張張血淋淋的圖片,一句句扣人心弦的演講詞,像針一樣錐入每個觀眾的心,「也刺痛了我自己。」她心想著。無論怎麼描述,那時她手上總有無限的資料可以談論那場屠戮的殘酷,因為暴行過分地令人髮指、罄竹難書了。她還記得前排中間,一個年老的婦女正流著淚,淚水滴到手中的資料,Iris的視力不錯,她看見那老太太手中的資料已經模糊,就跟這場暴行的丹青一樣已經逐漸磨損、支離破碎了。 她還記得右邊的門突然被敞開了,兩個日本人衝了進來,用狡獪的言詞辯稱日本惡行的虛假,含混其中的,還有強調屠殺的正當性,以及卑劣地號稱日本帝國的偉大。她已無法回想她駁斥的一字一句是如何應答的了。那是難受的。錯誤要承認,「知行合一」,你們日本人不是這樣信奉的嗎?她列舉了日軍的暴行後下了這個結論,兩個日本人早已啞口無言。「那兩個人的英文十分地標準呢。」她想。只記得那門被「乓」一聲闔上後,全場的觀眾拍手聲延續不絕,並且起立致敬。Iris很感動,但也不禁落了幾滴粉淚,那是為了什麼?只有歷史能回答。 或許是因為,她特別記得那倆走後,接下來投影片的一張圖。那是一張取自中國「南京大屠殺紀念館」的一張駭人圖片,黑白,但圖中那女子傷痕遍佈的面龐已經一覽無遺。她還記得她開始講了:「李秀英,身中日本士兵三十七刀……。」 三十七刀嗎?Iris還記得那受她採訪的李秀英臉上已滿是皺紋,看不到絲毫的刀疤。但她翻開袖子,那畏人的疤痕便清晰無比。她前往採訪前是已在閱讀了大量的文字資訊之後了,她不驚訝,但愈加的緊張起來。畢竟,她還讀過一些更駭人的日本右翼恐嚇資料,屬於承認大屠殺的日本官員的。 五月的南京像座火爐。有人認為,這種比喻不夠確切,因為如果五月就是火爐的話,那更熱的六月、七月呢?或許就稱它為火海也不為過,不過在這種火海之中,南京焠鍊出的靈魂卻沒有想像中的堅強。Iris走在中午像燒烤盤一般的南京路上,不撐洋傘,因為她已經無懼這種熱了,儘管她從未到過南京。走著走著,她在老舊的巷衖裡找到李秀英,跟著當地的翻譯員,聽著熟悉但又陌生的中文,看著同樣顏色的皮膚,心裡好是難受,聽到了翻譯,她更加的難受。 問了幾個基本的問題後,李秀英開始激動地描述了。那是一場人與人的無情殺戮。叁. 「這是怎麼了?」仇道髯慌張地問著南京安全區負責人「拉貝」,前幾日他還是開著轎車的德國西門子公司負責人,今日卻穿著已經滿是汙垢的襯衫在房子裡走來走去。 「拉貝先生!拉貝先生!」一個中國青年慌張地衝進拉貝的辦公室裡。 「嗯?」拉貝抽出揖在背後的手問。 「我的姊姊……。」「在哪裡?」拉貝急問。「右端路口!」 乓乓乓乓的聲音衝下樓去。只聽見那帶有德國腔的英文吼道: 「Look it clearly! This is Nazi!(看清楚這個!這是納粹!)」喀喀喀的馬靴聲整齊地越來越遠。 「那是因為我們德國和日本結為軸心同盟,所以日本士兵會對這個有所顧忌。」拉貝的太太憂傷地對仇道髯說道,用著流利的中文。「通常他會把納粹標誌現出來,再不然就這樣…」拉貝太太做出一個滑稽的「丟」動作,「把這東西丟到他們臉上。」說著笑了出來,但又隨即歛起,臉上依然佈滿了憂傷。仇道髯平靜地走到窗邊,不說話,看著氣喘如牛的拉貝跑進屋裡。 他想起他進城的過程。殺了幾個日本兵,救了數十個要被玷污的中國婦女,挽救了要被日本士兵砍頭的男人的性命。周身衣裳已被子彈燒出幾個窟窿。「怎能毫髮無傷?」他出聲長嘆道。 「仇先生。」拉貝叫道。他已然進房,坐在一角的硬板凳上。 「嗯?」 「來寫些日記吧,我相信你肯隨我救出無辜的你的同胞。」說完,拉貝從床底拉出一小盒子,裡面滿滿的都是本子,和毛筆。「那些日本士兵就像土匪一樣,你看看我的辦公室少了些什麼。」 仇道髯環視了這房間。「身無長物了。」拉貝慘然對他說。「今天12月14日,好好記下它。」* 「唱還是不唱?」那面目猙獰的漢奸說。 「不唱!」裘盛戎同樣面目猙獰地吼道。 「呸!」一口痰吐了過來,緊黏在他的臉頰上,瞬間在嚴寒的北京室外凍成一抹噁心的薄冰,旋即掉落。 兩個日本人押著他,往一口井的方向拖去。除了雪還是雪,他的身軀已經毫無力氣,他無法掙脫。「刷啦!」井中傳來巨大的落水聲,他掉進了井裡,掙扎,不停地踩著水,踢踏踢踏,踢…踏…,踢。 濃濃的蒸氣把他熱醒,低頭一看,身上的皮膚紅腫,身置在熱水盆之中。往前方一瞧,一個人影,高大,腰間配著劍,穿著厚重的大袍,坐在椅上打盹。那人影很快地站了起來,舀起身旁爐火上的湯藥遞了過去。 「你別說話,你的喉嚨決說不得的。」裘盛戎正欲言道謝,卻聽那人說。在蒸汽瀰漫的剪影下,他看不清,卻毫不猶豫地相信了那煙中人影。搖搖晃晃中,他站起身。 為了躲避日本人的追查,他們離開了北京城,幾天過去了,在南京近郊的一座廢棄村莊中住下。那人就是仇道髯。望著他離去,他的身影在攜著食物中來回,卻在此次帶著大量乾糧歸來而走後,就沒了蹤跡。「他是我的恩人。」他自言自語。無論如何,他都應該進南京尋找他,因為沒有他,裘盛戎就不會還活著。 「日本人?」他猶疑地問了問自己。他再遇到日本人,他還是永遠不會服從的,就算他們殘暴、粗魯,就算犧牲生命,「我都不再還手。」背起袋子,於是他從被日本軍隊血洗過的村莊,踏著雪地,摸著依舊腫脹的喉嚨,一步步走向南京,儘管他不識路。肆. 拉貝沒有跟他一起走,因為沒有人能像他走得如此之快,正因為他的快,所以他看得多了。接下來十天之內,城內完全處於無政府狀態。「一個,特大號的人間地獄。」拉貝這樣說。一天一天,當他救出火窟中的少女,或街頭被砍傷的老人家,他也開始回想那每天拉貝記下的東西。 「當最窮的人連最後一點東西也被奪走時,我們只能站在一旁──他們最後一分錢、最後一塊破床墊(此時正值隆冬)、可憐的黃包車夫的車子,都被日本人奪去。數千名業已繳械的士兵向你尋求避難之處,數百名無辜的平民在你眼前被帶走,抓去槍斃,或用來練習刺刀,你只能在街腳的轉彎處以沉默痛苦聽著將他們射殺的槍聲。此外,一千多名婦女跪在你面前,歇斯底里的哭喊,乞求你拯救她們逃出野獸的魔爪。」 「完全不可思議。」仇道髯憤憤說道。 他也看到了不少。石頭城旁是秦淮,通向長江,他往往看到伺日本兵無守之際攜家帶眷逃亡的人,剛一坐上船,埋伏在旁的日本兵就蜂擁而上。日本兵還沒到,船就開到江心,接著便試圖要把船弄沉,不料日本人看到船上有年輕的婦女,士兵就在她們父母、丈夫的面前強暴她們。這已經夠可怕了,但是士兵接下來的要求更讓全家驚愕,士兵希望家中年長的男性也去強暴婦女。他們不願服從,全家投江自盡。那時的他潛在水裡,他無法竄起救出那些人,因為萬發的子彈不是誰可以抵擋。 他更看了不少。晚上了秦淮岸邊顯現死屍堆成山丘的黑暗剪影,約有五十人到一百人跋涉至此,從屍丘上把屍體拖下來,扔進長江裡。屍體仍涓滴著鮮血,有些人還活著,微弱地呻吟,四肢抽搐。工人沉默無聲的忙碌工作,就像演一齣默劇。在闐暗中,幾乎看不到河對岸。碼頭邊,幽暗的月光在泥地上閃閃爍爍。過了一會兒,苦力已經把屍體拖完,兵士喝令他們沿河排成一排。可以聽到機關槍砰砰砰的聲音,苦力向後倒下,掉進河裡,被洶湧的怒潮吞沒。這場黑色幽默的默劇終於落幕了。 他看了不少。 他懷疑他要怎麼用劍救人。Fifth. 「我看到日本兵衝進了我們作為難民區的小學教室。當時懷有身孕的我就想啊,寧可掉了孩子,也別辱了身子。於是我就往牆壁一撞!」李秀英比了個撞牆的勢子,「然後就昏了過去。醒來,就是第二天了呢,我發現我被抬到床上,此外,所有的男人都不見了。我正覺得奇怪,忽然聽到跟昨天一樣的靴子聲。我連忙倒在床上裝睡。」 「『她病了。』我的朋友說。日本兵不理她,直接把她拖出去,然後直接走向我。」李秀英說到這頓了一頓。 「怎麼樣了?」聽到這Iris緊張的疊聲問道。 李秀英站起來,站直她那矮小但且硬朗的身軀,「我忽地從床上爬起來,然後抽出他的馬刀!」她做了一個誇張的拉搶式,「然後把他抓住撞靠在接床的牆上!他嚇壞了!他肯定從沒想過女人會反擊。然後,」李秀英對翻譯員比劃了個捉領子的動作,「他雖然抓住了我拿刀的那隻手,可是我用另一隻手拉住他的領子,然後使盡全力咬他的抓我手的手!」 Iris臉上泛起了紅光,想像那個畫面。那個士兵想必是全副武裝的吧,李秀英穿的是孕婦的衣裝,是棉做的更不太方便行動,李秀英真是勇敢呢。 「然後我跟他互抓互踢,最後成功把他壓在床上。」李秀英激烈的說。 接下來Iris聽到的故事就沒有如此振奮人心了。李秀英被引進來的士兵狂砍,兩把馬刀齊下,臉血肉模糊,牙齒掉了幾顆,原本可以拿來當盾牌的日本士兵也被她鬆手了。「我被砍得滿嘴是血,我就直接吐向他們的眼睛!」牆壁上是血,床上、地上、到處都是,最後,李秀英從床上跌坐在地。最後李秀英伸手一搪,卻擋不住了,只感覺那痛蜂擁而至,腹部淌血,往前一倒,暈了過去。 「其實我一點也不害怕,當下的我氣極了,我不能讓他們強暴我!我只想要把這三個傢伙都殺掉。」李秀英回憶道。 後來她被救活了。後來她流產了。 Iris聽得恍惚,李秀英講得激動,翻譯員譯得驚詫。忽然李秀英排開翻譯員,搶過錄音機,小小聲跟Iris說:「我想我的故事都講完了,不,還有我先生的故事,這說出來沒有人會相信,你聽著,用這先進東西錄著吧,回去慢慢聽。」 Iris回憶至此,心中已覺得這女性的奇異了。她說了什麼?Iris並不是很懂中文,但至少會講、會聽。她最後用錄音帶和記憶拼湊,悄悄地記下了這個故事。後來Iris在書中特別立了條目寫「刀疤女英豪」的李秀英,卻不准她說這個故事。的確是夠離奇。陸. 當他看到他的太太時,卻不是在她藏身的難民營裡了,那已是成為南京安全區的金陵大學醫院裡了。他沒有想到下一個是自己的太太。 「我要為妳復仇。」仇道髯握緊了劍柄。 「不必。」李秀英虛弱的說。 仇道髯死死握住了劍柄,回想那一幕一幕殘暴的場景。他看了許多,也無能為力了許多。死亡徹底展現在他的面前,一場一場,整齊而有致。走完這個街口,看到日本士兵對中國女人的強暴,他僥倖殺了其中幾個,救了幾個正欲帶去安全區;下一個街口,他看到地上被挖起一個大坑,一群中國男人,數十個被日本人排列在坑旁,然後日本士兵一個個接連刺出,全數掉進坑內。走完一個個街口,他拿劍的手早已癱軟,背負同胞的肩膀早已疲乏。 「我,會為妳復仇。」說罷,走出醫院。「今天,12月18日。」日記記下,一陣腥風血雨就此展開。* 晚間,一批數百名的日本人,無預警的衝進草坪,在金陵大學裡引發了一陣尖叫。 「他們說要抓出藏在難民堆裡的中國士兵!」一個尖聲驚叫的婦女告訴負責金陵大學的校長。 「跟他們說這裡都是老人和女人,不要,不要再做這種事了!」那校長放聲哭喊。 扣扣扣!校長辦公室的門被敲響了。「他們要!……」婦女小聲的說,臉部在黑暗中早掩不住驚恐。 扣扣扣!扣扣扣!扣…敲門聲突然被打斷。過了幾分鐘,校長鼓起勇氣把門打開,只見四個日本士兵倒在門口,胸口心臟都有一個窟窿,也都血泊不止。七. 翻譯走到門外。李秀英開始說話了。「我的丈夫從金陵大學醫院走了後,其實他躲在大學裡的某個角落。」 Iris目不轉睛的看著她。「當天晚上我躺著,突然聽到窗外草坪上傳來許多女人的尖叫,我顫抖推開窗戶,看到一大群日本士兵衝進了校園。那些日本士兵抓住了婦女們一個個要拖出校園外,」李秀英指了指,像一大群漁夫拖著手中的魚獲一樣,「很粗暴、真的很粗暴。後來我又看到了一個人,他從草坪角落的樹後跳出來,手中一個亮晃晃的東西被燈照的刺眼,他拿那東西刺向最近的一個日本士兵,日本士兵當場倒下。」說到這,李秀英吞了吞口水。 「接著那個人就像跳舞般在草坪上迅速移動,前後前後左右左右的移動,不用多久啦,那一群日本士兵就接連倒下了。」李秀英的聲音愈來愈高,在「下」字上拔了一個尖,停了下來。* 仇道髯心中悲苦,他為了妻子而舞,也為了他的同胞而舞。「我來為妳復仇……」仇道髯說。劍尖拔起,落下,戳進,洗出,俐落而散發著血腥,血濺出,揚起,滴落在草坪上,發散在空氣中,灑成朵朵飛花,朵朵血花。仇道髯舞著劍,劍劍都是他一生練武的精華,步步都是他對日本人的逼近。「我來為妳復仇!」他大喊著,語中帶淚。 日本軍隊迅速往大門移動,他們察覺了不對勁,紛紛拔出槍枝,在他們前頭,他們看到紛紛倒下的同伴。砰!砰!也許是千聲,也許是萬聲,於是無數的槍響起了。那一顆顆,足以椎心透命。* 兩天過去了,仇道髯的妻子一拐一拐的走著,走到他床邊。仇道髯睜開了眼睛,「我,我癒了後再為你復仇!」他使盡全身力氣說,卻聲若蚊蟻。「不必了。」他妻子說。 他妻子臉上的表情就像她頭上剛長出來的頭髮一樣僵硬。「我只要…你活著就好了。」她說。 仇道髯耳邊轟然響動的是他的想法,他想復仇。「我,只是要為被那些鬼子殺掉的人復仇罷了!」他勉強擠出這幾個字。 「如果我死了,你殺了一千個鬼子我會再活過來嗎?如果你也不幸死了,那那時我們真…真能團聚了。」說罷,他的妻子早已泣不成聲。 仇道髯閉上了眼睛。一個人走了過來,穿著破的已經不能看的長袍,在他妻子身後停住,忽然啟喉唱道:「老夫馬上怒氣發,欲將仇恨一舉伐。冤冤相報何時了?卻將教訓記-思-量!」Eighth. 「他最後倒下了。」李秀英卻是平靜如水地說,「日本人大概是因為害怕吧,一個個就這樣退走了。我相信打倒他的不是子彈,而是令人畏懼的無助。」她望望牆上那柄長劍。 Iris似懂非懂,但也驚恐萬狀。「很快,有人把他抬到了醫院裡,空出床位讓他睡下。」李秀英說,Iris愣愣聽著。 「最後,那後來成名的裘盛戎,就唱了幾句詞,據說這獨特的嗓音叫『雲遮月』吧,那是這種聲音第一次出現在世上。」李秀英平靜的說。「他唱的,就是我們該有的意思。」 「後來,我和我的丈夫在戰爭結束後,回到南京鄉下耕種。他有寫一本日記,後來還撰寫了許多他練武的書籍,就這樣藏在隔壁那棟屋子裡。」她指指隔壁焚毀陳舊的屋子。 「我不知道我那時在醫院中那時為何會這麼想。我當時或許是愛他愛得深了吧,所以我才說了這些話。後來遠東軍事法庭判日本賠了許多錢,我也有領到一些,也接到日本的道歉信函。我心想,那就足夠了。」 她不說話。Iris疑惑的看著她,接著,她竟留下淚來。 「1967年,我永遠不會忘記。那時一群孩子,大概才14、5歲吧,衝進我們隔壁那棟房子,拿起一本本舊線裝書,上面我先生用毛筆抄著武功的文字,大聲喊『四舊!四舊!』我先生怒極,衝進那棟屋子裡,不料那幾個孩子就在屋裡放了火燒了起來,我把門開出個小縫叫我先生趕快出來,卻只見他迅速的伸出手指在那些孩子腰間各點了一下,那些孩子就不會動了,連話都不說。」 「他說:『秀英!妳就讓南京的故事和這場火一起被淹沒吧!我已經不在意了,妳要好好活著,你還活著,就沒有人能說那些日裡沒死一個人……。』那些話,我永遠也忘不掉,火燒掉了那些書和日記,他也死在屋內,跟那些無知的孩童一起離開了人世,只留下那柄劍,那柄淬火而無損的劍……。」李秀英的平靜已經轉變為哭音,浪潮一樣的哭聲爆滿了整棟房子,延續下去,就如那把掛在牆上的劍,已不再消逝,成為記憶,久久不止,息息不停。 Iris模仿著中國古人的架勢,躬身,作了個揖,告辭了。Ninth. 回過神來,一整個下午過去了。Iris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出演講廳,坐回車子上。八年前,她開著這車來到San Francisco的機場,飛往廣州;從廣州,孤身一人坐著硬板火車,直達南京;南京,她找到了李秀英,聽她講了故事。Iris回想自己,在採訪前曾對她的翻譯員說:回美國後她要學法律,好好告那些日本的不公!真的是這樣嗎?真的是這樣嗎?她把頭埋進手裡。她還清楚記得,採訪完後,她默默的拿出了《The Rape of Nanking》的手稿,親手填上「教訓要記取,仇恨要遺忘」十個不太工整的中文字。 Iris想起了自己的寫書原衷,是義憤填膺地要揭露日軍的暴行。那是一種復仇! 「不,不需要復仇,人類需要的是教訓,而不是繼續自相殘殺。」出版前,Iris想。 那是一通通的電話,打破了San Francisco的一個家庭的寧靜,帶著日本特殊口音的英文,憤怒的指稱她誹謗、毀傷日本國際形象。她還接到日本右翼份子的電話,「your son......」直接對她兩歲大的兒子威脅!她在警局中用流利到警察都訝異的英文述說那一通通恐嚇與威脅,那述說中帶著慌亂,那害怕中帶著憂傷。她還接到一通標準英文的電話,來自日本大使館,指稱她破碎「中日外交關係」。最後,就像一流漩渦一樣,一個標準的北京話從話筒那頭傳來:「妳不能在書中有污衊『中日外交革命』這一對中華人民共和國有重大指標性的重大突破,但是我們支持妳這樣寫,寫這些日本人的……。」那是一段訴說在中日交好時,刻意忽略南京大屠殺的歷史。不料在國際關係日益緊張的今日,而中國政府竟然反過來利用這南京大屠殺,挑起仇日情緒……。 Iris感到絕望。她奮力地克服了那屠殺中的可怖與殘酷,她卻沒辦法抵抗這濁浪排空的壓力,股股從暗流堆積成的湧浪。她換了電話,停了手機,提防日本人在演講時的鬧場,就像走上懸崖頂端的人,她被一步步逼向精神崩潰邊緣。 她把車子開向坡頂,那裡的旁邊有一家叫「貓」的餐廳。貓,還是她最可愛、忠心的朋友啊……。養了十五年,最後她的貓死了,死前的狂叫昭示了極致的痛苦,而在苦楚之後,貓蜷曲身影靜默的倒映在她的腦海裡,彷彿每條腦血管跟著一同扭動起來,直至那小小的心臟停止了跳動。她葬了牠,在葬貓之時,已經到了她無法承受的精神壓力邊緣了。 顫抖的手從汽車的櫃中拿出一把手槍,預備了兩週的槍。她深閉眸子暗出一絲絕望,她皺鎖眉頭彎成血淚之橋,她勾縮指端謳歌起手槍子彈。「喀啦……」消音器下只剩扣下板機的聲響,和子彈。鮮血灑落,落成一朵朵鮮紅的血花。貓,那可愛的身形,那毫無心機、天真可愛的身影,貓,永別了。last. 白色,一切都是白色,白色的墳碑、白色的鮮花、白色的棺木、白色的大地。女子的葬禮沒有更多的雕琢,離開,沒有任何一朵花盛開來點綴。 Iris雖葬在美國,墓碑上刻的卻是中文字:「張純如。」一個寫書的人。 「Iris Chang.」 無論那些喧囂如何在進行著,在咆哮著,在狂妄著,和那本書一樣,她無怨無悔,她問心無愧。* 脫離了沉重的軀殼,女子的靈魂昇華上天,又墜入千里外的南京城。雨花臺上,曾經槍斃過甲級戰犯的復仇依然被記著,滲血的汗青卻早已斷垣殘壁。噢,飛花是要意圖復仇嗎?或許不是了,只是要讓人們都記著教訓吧。景象瞬間模糊了,遊人的盲目游賞,秦淮邊,屠殺的血影彷彿毫不再存。於是,女子的靈魂閉上了眼,須臾破碎,糝落在雨花臺上成為四散飄零的光羽,在石頭城潮濕的空氣中,漾成一朵朵紅色的飛花。 人們沒有注意,究竟在這12月初的寒冬裡,為何會飄落了豔紅的花瓣。無人探究,無人搭理,只知曾被血洗過的巷子裡,有朝氣的傳統叫賣聲響了。遠方的葬禮正進行,南京正黎明。「遺忘大屠殺,就是二次屠殺。」「不能記取過去經驗的人,注定要再受罪一次。」註:1.文中的Iris Chang為《被遺忘的大屠殺──1937南京浩劫》的作者,中文名張純如。張純如為華人在美第二代,父母皆為台灣台大畢業之物理學家,移居美國,於紐澤西州生下張純如。張純如在美之大學新聞系畢業,於美聯社記者實習後,又攻讀文學博士,後專事文字寫作,主以完整書籍以英文向西方講述華人社會。著有《中國飛彈之父──錢學森之謎》(Thread of the Silkworm)、《被遺忘的大屠殺──1937南京浩劫》(The Rape of Nanking)、《華裔美國人》(The Chinese in America: A Narrative History)。因在《南京》一書的蒐集資料過程和出版後的日本右派壓力,而患有憂鬱症,後因病情加重,於2003年11月9日在轎車中以手槍自盡,得年卅六。2.李秀英,南京人,南京大屠殺那年正18歲,其夫為中國士兵,與小說中仇道髯有極度不同。仇道髯為虛構人物。李秀英於受採訪2、3年後去世。3.裘盛戎,京劇淨角,於日本人入北京時遭日軍脅迫,要求其輔助日本文化洗腦。不從,遂被投於井中,當時20餘歲。後據說因此嗓音獨特,號稱「雲遮月」,創立京劇中之「裘派」,二戰後與梅蘭芳、尚小雲、周信芳(麒麟童)等齊名。史實中,裘盛戎未於屠殺期間到過南京,本段為杜撰情結。4.拉貝為德國納粹黨人,納粹大中國地區統帥,居中國數十年,為南京當地西門子公司分部負責人。精中文,於南京陷落時設立南京安全區保護當地南京難民。 其餘細節請自行延伸。 鏈接文章 分享到其他網站
俞芷 10 發表於 April 17, 2008 檢舉 Share 發表於 April 17, 2008 由於砍了太多篇小說,太多都有分行浮濫以及閱讀上面的問題……個人有個人打字的癖好那我不追究,但是畢竟是給全部的人閱讀,還是得依「正統」格式來發文,好嗎?一個一個糾舉實在太累了,而且每個都要累積三點我才能刪文,我看會累死我=_=拜託版民看看規定看看版規吧!不要忽視呀呀呀呀呀呀,版主很累的ORZ實在是太多人了,所以不得不開新規定,以下新規定若無遵守著,兩日內無從寬待,砍文論!4/5起,全部依格式內發文,而不溯及既往,但若是連載文章更改新進度,則須全盤更改編輯依規定形式發文!否則,砍文論!※發文格式如下:一、標題:(1)【】→選擇連載、長篇、中篇、短篇等等。 (2) 續標題以全形論,禁止其它多餘符號,中文者尤佳,不得以標題上顯示其他贅文,若想顯示更新者只能打NEW。 範例:【連載】XXXX。NEW *補充:若有顯示幾章幾節者,請於內顯示,不得打於標題。二、內容:(1) 每行開頭「 」必須空兩行,禁止分行浮濫。 (2) 以全形文字繕打。 (3) 段與段間距ㄧ行,不得虛空行數拉長版面。 (4) 連載每次發文新增,至少800字。 範例: 我已許久沒有聽聞你的消息。你的口信還置在那個舊舊的紙箱裡低低的對我細語,似乎是說彼方的你的動訊,以及襯顯我現今孤伶伶的室裡迴盪一種孤伶伶的音律。(空一行) 「希望妳記住,讀信時的空氣。」翻開信條,你的溫度還殘留在墨水上。 (5) 連載及長篇小說若要標明章節數,請於主題編輯欄TITLE內顯示。 (6) 一律使用一般公用符號,對話框以「」,請不要用其他符號。 以上,請大家詳閱條例,並遵守新的發文格式,讓大家看得舒服,閱讀量自然會提升。也不要讓板主副、未來的小說版負責人光挑發文格式,而能細看內容,好好給評。於4/5號正式實施。未爬文遵守條例者,警告後砍!請看完版規後再發文。這次版主修改,第二次直接刪文。 鏈接文章 分享到其他網站
宏雲 10 發表於 May 16, 2008 檢舉 Share 發表於 May 16, 2008 文筆還算洗鍊順暢,然而敘事手法還是稍嫌雜亂了一些。而故事的重點中間也似乎有些失焦,如裘盛戎部份,刪去後亦與情節無損。當然,或許作者寫這人物在情感上自有深意,也未可知。至於細節上,第一章第一段有「斷半」一詞,似乎有些拗口。亦有如女子的青黛、暴行的丹青、滲血的汗青等等文白摻雜的詞句,用得也並不是很恰當,大可白話一點,較為流暢。 鏈接文章 分享到其他網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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