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commended Posts

  高中的生活總是較以往忙碌許多。比如說,我得時常趕製報告直到深夜兩點。不過今夜的我比較不那麼疲憊,剛才那通電話把我從茫然中喚醒。蕭博文在電話的另一頭這樣問我:「你現在在幹麻?」

「打報告、打屁、聊天。你呢?」

「一樣啊。噢,你知道嗎?剛許仁宗打電話給我。他說他最近會回來。」

「什麼時候?」「不知道,他只說會回來。」

「喔...。」我忽然想到什麼。

國三的生活總是較以往忙碌許多。比如說,我們必須日復一日地寫完一張又一張無聊的考卷、背完一份又一份枯燥乏味的講義。晚上還得留守自習教室夜讀。不過那段日子我還撐得下去,畢竟有個伴,日子會變得好過些。

  蕭博文和許仁宗是我的國中同學,更精確點的說法,是朋友。這不是件尋常的事。照理說大考在即,同學們只該是敵人而非朋友。每天,我們的老師會對我們說:「現在念好考上好高中,未來才不用痛苦一輩子。」但是沒有伴的旅程更痛苦,所以,基測似乎也並不是那麼重要。

  忘了是二月還是三月,那天晚上從自習教室出來的許仁宗嚷著不想回家,所以我們留下來打球,留得很晚。沒有燈光,只有銀色的月光透著雲幕灑落。偌大的學校空無一人。我看著許仁宗打球。三部上籃、勾射、定板、轉身之後來個後仰跳投,流暢的動作卻不像在每場大大小小的球賽般,博得任何掌聲,除了我,唯一的觀眾。球場寧靜,只滕下球鞋摩擦膠地嘰嘰,以及心跳般穩定的運球聲。

看著、打著,我們都有些疲累。於是我躺在草皮上感受青草芳香,一邊說:「喂,許仁宗、蕭博文,不要再打了,來這裡看一下。」然後許仁宗搖搖頭坐在石椅上著看天空,問我:「以後畢業還要來打球嗎?」

「好啊。」我說。但蕭博文沒有回答。「你看。」他仰望天空,悄聲說道。「月亮出來了。」

我抬頭讓眼眸迎向柔和的銀光。那半輪明月從雲霧間探頭窺望。我問許仁宗,夜深了,該回家了吧?

「我不太想回家。」他這樣回答。「幹麻啊?」

「家裏沒人回去幹什麼?」

「你爸媽還在大陸嗎?」「香港。」像是回答一道試題似的輕聲糾正我之後,他低頭心不在焉地玩鞋帶,我沒有多問。我不確定他爸是在外頭跑業務,還是在美國當外交官。跑業務也者,外交官也者,我能確定的是:畢業之後,許仁宗並不會留下來。

  所以我珍惜國三下學期那一百多個夜晚,每天晚上一起走段路的日子。晚自習結束,出了大門以後得穿過馬路,再走段迷宮似的地下道。他會先在巷口買份「頂香雞排」,才沿著市民大道走到公車站。公車經常久候不至,雞排卻很香。一邊聊早上的考試,或是某個老師如何如何,直到等待已久的公車緩緩駛近,這才依依不捨道別。

  我們就這樣消耗著每一日,計量大考逐漸逼近的日子。有時壓力太大,我們會把考卷撕得細碎,再到頂樓撒落一把一把的雪花。在訓導主任發現之前溜到樓下賞雪。但更多的時候,能看到的只有我啃咬筆頭皺眉算術,或是枯坐桌前默默寫完三十頁的講義。想長嘆一聲:唉,累了。到了基測前夕,我們反而巴不得考試加快到來。

「長痛不如短痛,再唸下去我會瘋掉。」走在夜空下的人行道的我是這麼說的。「好羨慕你不用準備基測。」可是他沒有答腔。

  但基測終於結束了,同學的笑容重新燦爛如六月的紫陽花開。那些壓抑、那些苦悶此刻如燃料噴放散失,藉此刻畫揮灑青春藍圖。沒了束縛,我們都非常想飛─是的,想飛。啊!青春─令人愛戀不捨的奢侈;一股奔放騰熱的能量;一個輕狂嬉鬧的藉口。

  而鳳凰木卻也同樣怒放。野火焚原般點燃六月的校園。我們盼啊盼的,終於盼到了畢業典禮。典禮彩排了幾次,每次的畢業生致詞總有人笑場,我們都說那篇文章聽起來實在不自然、有些矯揉造作。畢業歌曲放的是《今年夏天》,放了一遍又一遍,我們唱得膩了,抱怨學校何必選這種老歌。每節下課總有人遞來一本畢業紀念冊,說要在每幅相片旁留下自己的名號,「留一些字嘛,就算是名字也好。」

「李致廷,起床了!」典禮那天清晨許仁宗起得特早,剛黎明便在我家樓下大聲叫喚。於是我們比往常早了一小時到學校。大門關緊,只好如往常把書包往牆內一丟,再蹬著牆頭輕巧翻過。通常頂樓也是鎖著的,但我們繞過一間間的教室和十幾層樓梯,沿著音樂教室後陽台爬上維修水塔的梯子,再步履維艱的攀上。窺望尚未沉沒的月光。

  我趴在欄杆上,貪婪嗅聞早晨朝露點綴的青草芳沁,薄暮惺忪,晨曦剛透出一抹柔光。往年嘈雜的知了此刻也依稀聽見蟬聲瑣碎。才想起原來春日早已如雪消融般,無聲息地、漸漸地消逝。

  畢業典禮開場一如往常朝會,校長依例上台發表長篇大論。我想在唯一一次的典禮上稍微認真些,然而今天的演講卻比往常長了好幾倍。內容多了些感性,不太像是校長的風格。但座旁卻已開始有幾個同學紅了眼眶。真奇怪,為什麼要哭呢?我心想著,卻又不知何故覺得有些惆悵。

  緊接著的是畢業生的授獎儀式,司儀響亮的聲音以及輪迴不斷的頒獎禮樂透過播音器飄盪在禮堂上空。我在嘈雜的禮堂隨著人群不停拍手。那劈啪聲如此單調,卻又富有節奏如火車空隆令人昏昏欲睡。漸漸地我沒再注意台上的校長、主任、嘉賓乃至師長們。正當我的思緒飄忽至下一個夢時,有隻手伸過我的肩膀。

「該你準備了。」

我回過頭,瞥見許仁宗又開始玩他的手機,或者該說是心不在焉地撥弄數字鍵鈕。他似乎想忍住什麼,而終究沒有說出口。

  長達兩小時的授獎儀式結束,那三班的代表上台朗誦畢業生致詞。那段文章的起頭是:「紀念我們在學校的三千多個日子,如今我們將展翅、將遠颺。」,這回沒有人笑得出來。文章終於朗誦完畢,我們站起來唱畢業歌。我們唱道:「不知何時會相見,曾相處的畫面,不停重複上映在眼前。」但我的腦中並沒有如跑馬燈般閃過一段段拼湊解構的回憶,只有廣大飄渺的空無,像句模糊遙遠的詩。

  畢業生排成蛇形隊伍蜿蜒,一路延展到校門口。天氣非常晴朗,沒有雲朵遮蔽,迎面而來的陽光囂張狠厲,刺得腺體分泌淚液,一併牽動鼻腔幾條細微神經酸楚。播音室持續飄蕩的旋律變得有些失真而走音,混雜幾聲刺耳的跳針。我們鑽過一座又一座在校生搭起的花圈。我瞥見個學弟揮手向我道別。不敢多看,我別過頭望向天空,想讓中午刺目的陽光蒸發溼潤的眼眸。

  典禮結束之後,我們到西門那家KTV,燃燒強力分離式空調也不足以對付的,怒放的盛夏溽熱。順便為許仁宗辦個歡送會什麼的。蕭博文不知道從哪裡打包一打啤酒進來,為了證明青春洋溢無比,我們各狂灌了很多罐飲料,最後許仁宗的頸子緋紅如火,蕭博文一直笑,笑得很瘋狂,還撐著嘶吼早已不成調的曲子。熱汗從狂喜中溢出,衣衫早已膠黏在背。髮梢吸飽汗水並流瀉佈滿臉孔,豆大的汗珠滲進眼框。於是電視機變成團團晃動的影像,隨著螢幕中人物擺動,我陷入高潮般的狂喜。螢幕裏的飛兒樂團主唱誦經般叨念一串有關飛行與自由的咒文。是啊,我要飛。三年的等待解放及自由。夢迴中鮮豔美好的未來即將成型了。我要遠走高飛了。

  然而在狂喜的間歇中,我聽到的是那首《今年夏天》的旋律。

  天下總沒有不散的筵席。本來想留晚點,媽卻以毫不間歇的手機鈴聲催我回家:「十路公車要發末班了,還不回去。」來不及揮手說拜拜,我趕緊衝到公車站,搭上匆忙的列車。板南線的車窗外沒有風景,深深的地下網絡卻充滿隧道。隧道壁上掛著幾點燈火在車窗內富有規律地週期運行。隨著車速加快,明滅不定的燈火隨之躍動,在虹膜留下流線般的殘影。最後自車窗逸出,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中充滿無邊際的黑暗。驀地列車進站,月台白淨光亮恍如白晝一隅。

  下了車,我突然覺得遺落了什麼,於是我留在月台上。身後的旅客們如電影散場般匆忙紛亂離開車站大廈,似乎要群起追趕某個目標。人群吐納完畢之後,車門重又合攏、列車緩緩啟動,哐啷哐啷刮起一陣涼風。我注視著,直到最後一節車廂撩過我的視線,才想起自己忘了一句話。

「再見...。」我以唇語念出一句未曾即時出口的道別,聲音很快地被車廂颳起的氣流吞噬。月台上沒滕下半個人,除了我與影子孤單佇立。

  出了捷運站,我獨自踱步到熟悉的雞排攤子。老闆看到我獨自一人,問我:「你們今天畢業典禮噢?」「嗯。」

「啊你同學咧?」

「他要留晚一點,今天自己回去。」

「噢噢...。」老闆若有所思地點頭,順便把包好的雞排遞給我。

  那天晚上,許仁宗沒有陪我走過市民大道,我發現往公車站的路變得陌生起來。今天的公車比往常遲了很久。我默默地啃著雞排。發現今天的雞排有些乾澀,有些難以入口。

  夜深了,街道兩側的招牌依然閃耀霓虹繽紛。川流的車輛伴隨隨喇叭鳴響,以及風般疾疾呼嘯的引擎咆哮。我望著麥當勞巨大的M字招牌,裡面坐著幾對情侶相談甚歡。我不禁感到風有些冷冽,雖然是夏夜。

鏈接文章
分享到其他網站
  • 2 weeks later...

文句流暢,但有些地方有點不知所云(我想太多???)

對於內心感受的描述似不夠明白(可能與我的智商有關(要不我怎麼會到永平!!!???))。

難得的是整篇平淡的語調(;-)有點佩服。我極贊同梅堯臣平淡的理念,但我總達不到...)

鏈接文章
分享到其他網站

請登入後來留意見

在登入之後,您才能留意見



立即登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