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負

[楚然 10]

　　這是我參加台積電文學獎的作品，既然沒中，那就放在這裡給各位砍砍xd

　　　　父親出門了，這是阿明在聽到大門關閉，鎖中發出的彈簧聲而做的判斷。

　　阿明的本名叫楊道明，他有著濃濃的眉毛，還有那雙銳利的眼睛，常常有人受不了他的眼睛而低頭說話。身高不高，但手卻不短，只要把手伸長，用力一跳，就能夠摸到附近公園的籃板。目前在讀高中，功課平平，除了在籃球賽中出過鋒頭外，阿明還算是個平凡人。

　　父親是位貨車司機，常常一大早就出去搬貨了，直到星星高掛才回家。年紀大約五十幾，身材矮矮胖胖，喜歡吃著檳榔。力氣很大，可以舉起一台機車。小時候常常把阿明舉起來，逛著人群聚集的夜市。

　　說真的，阿明從小到大，很少跟父親說上一句話，除了農曆新年或一般的民俗節慶。他也很少笑，父親只有在新年時，跟公司的同事賭骰子賭贏時，才會露出開心的笑容。不過只要賭輸，他就會皺著眉頭，那種表情不是因為賭輸錢而生氣，是好像虧欠了誰的表情。

　　父親從來沒有輸的很慘，只要賭到一定的金額但沒有回本時，他就會打住，然後牽著阿明的小手，並且從懷中拿出紅包，笑笑的給阿明，用著因嚼檳榔而鮮紅的嘴巴說一句：「囡仔！快大漢！」相反的，父親只要賭贏，就會把贏來的錢，分一半給阿明或者到玩具店給阿明買玩具。這種活動直到在外面賭錢，阿明受寒而重感冒，花了好久才康復之後，父親就不再賭錢了。有時候阿明還會很愧疚，他總覺得是他剝奪了父親唯一的興趣。

　　他從小就沒有母親，說到母親，他曾經問爸爸，但父親總是支支吾吾的。直到他上了國中，才知道他們家曾經發生一場大車禍。

　　那是在他剛出生的時候，他們一家被一輛大貨車追撞，母親當場死亡，而他的手臂被碎掉的玻璃劃出一道長長的傷痕。父親跟他說時，還自我解嘲：「恁爸跟貨車相處這麼久，還會被它擺一道！」雖然他露出笑容，但仍表現出無奈的感覺。每當他看到這條傷痕，心裡總有又溫暖又悲傷的感覺，溫暖的是他真的有媽媽，而且真的有見過她。悲傷的是他沒記清楚母親的面容。

　　今天阿明卻很早起，一直等到父親出去他才從被窩裡出來，不是因為他睡不著，而是他覺得父親有些古怪。當他要母親的照片時，他總是推託再三。以前阿明認為父親是因為不想再回想這件傷心事而拒絕，他一直這麼認為，看到人家有媽媽可以依靠時，他總是一次次的痛哭在父親的懷裡。

　　不過自從一次過年，他突然發現父親從來沒有帶他去過親戚家，頂多是上館子吃飯，不然就是到同事家打麻將，或者在家，看著新春特別節目，渡過這漫長年假。

　　令人起疑的還不止這個，當他們清明掃墓時，都只有看到祖父或其他先人的骨灰罈，沒有媽媽的，在家裡也是，沒有媽媽的牌位。但後來聽到別人說，女生死後是不能拜的說法，他的疑心才有些減低，但他仍覺得－－父親有隱瞞事情。

　　不能再發呆了，阿明搖搖頭，幸好已經放寒假，他可以有充裕的時間翻家裡的東西。

　　房間是跟別人租的，有浴室、廚房、客廳跟兩間房間，雜物都堆在客廳裡，使得同學來到阿明家，都會被地上的東西給絆倒，阿明好幾次跟父親說要把這些東西清除，但他總是說：「這些東西重要，不能清。」就連農曆過年，那些雜物都靜靜的躺在那，等到灰塵積的很厚，父親才會拿起掃把掃除，阿明那時就對這件事感到奇怪。

　　等到他有一次晚自習回家，看到父親慌慌張張的把雜物放回原位，令他越來越覺得不對勁，所以才會今天特地翻這裡面的東西，希望能找到父親怪異的原因。

　　他從房間走到客廳，看到父親準備的早餐放在桌上，還熱騰騰的冒著氣，阿明摸了摸饑餓的肚子，於是坐在飯桌，慢慢的品味父親為他準備的醃蘿蔔配稀飯。

　　他很喜歡古龍的小說，其中「絕代雙驕」更是令他回味再三的作品。小魚兒的機敏、花無缺的老實、鐵心蘭的兩難、江別鶴的狡詐……總是令他身陷其中，不能自己。尤其是一開頭，兩兄弟的命運就被改變，成為兩個不同身分的人，也讓他為這兩人的際遇時而感到緊張、時而感到刺激。

　　但父親對這些小說很排斥，常常罵他不學好，盡看些亂七八糟的書。阿明表面上順從，但心裡總是很掙扎，父親對他無微不至，所以不敢頂撞。但覺得休閒活動被父親干涉，又很不情願。

　　吃完飯，阿明把碗筷把放在流理台，先用掃把把雜物上的灰塵掃乾淨，並且帶上手套跟口罩，以免沾到灰塵過敏，這也是父親會親自掃掉雜物上的灰塵的原因。

　　阿明小心翼翼的一層層的翻開，希望能找到些線索。

　　「咳咳！」阿明不小心吸到灰塵，咳了幾下。發現這些雜物都是些他以前玩的玩具，或是父親搬貨時，剩下的雜物，他真的不知道父親為甚麼要把這些東西放在家裡。在這過程中，他拿著一輛小汽車，那個玩具壞了一個輪胎。阿明沉思，想著父親說過的一段話。

　　那是在很小的時候，他玩著小汽車，而父親在旁觀看，但阿明一個不小心，把玩具車丟到牆壁，讓車子壞了一個輪子，阿明不經意的說：「車壞去了。」

　　只見父親臉色鐵青，低聲說：「囡仔人，有耳沒嘴！」說完，還把壞掉的車子丟到雜物裡，並帶阿明去買一輛新的。

　　他又想到父親最近有些駝背，畢竟已經五十多歲了，體能不如年輕時有力。只要到了晚上，都會看到父親抹著藥膏，或許拍著脖子呻吟。但父親在他面前，都是一副身體健康、表情自然的樣子，他不知道阿明已經知道這是裝出來的，這讓阿明感到有些難過。

　　那還要找父親埋藏心裡的秘密嗎？阿明思考著，並且看著手上的玩具車跟散落一地的雜物。他有些掙扎，每個人都有秘密，阿明也有個小秘密，那就是他喜歡坐在他隔壁的女生，這個秘密可從來沒跟人說過，只要偷偷的注視著她，阿明就覺得夠了。

　　那他更沒有理由窺探父親的秘密了，既然每個人都有不為人知的秘密，那他何苦揭穿呢？想到這，他開始把雜物放回原位，即使灰塵讓他咳個不停，他仍是一心一意的把東西放回去。沒想到東西沒放好，剛剛堆好的雜物又散落一堆。阿明想要把東西重新堆好時，一本灰灰黃黃的筆記本靜靜的躺在最底下。

　　阿明的目光被這個本子給吸引了，他不顧灰塵對他的刺激，把那本筆記本拿起，抖了幾下，才打開筆記本，一股霉味從裡面散發出來，那是一種陳年的味道。就算他有帶著口罩，但仍聞到那股不善的氣味。

　　筆記本的內容是報紙剪輯，第一張就是有關車禍的新聞。

　　台北縣一對夫婦駕車，行經土城城林橋，不慎遭貨車追撞，兩人雙雙傷重不治，死者家屬聲稱，假如能找到肇事車輛，就有一百萬賞金。警方開始調查當時經過土城林橋的貨車，希望有目擊者提供肇事車輛的車號。

　　阿明讀完，繼續翻下去，接下來的新聞，幾乎都是有關這場車禍的後續報導，有人欺騙家屬，企圖詐領賞金，或是家屬後來陷入困境，為了找到兇手而散盡家產，最後公司倒閉，男方父母自殺身亡，女方父母以撿拾垃圾維生等後續消息，大約還有十多則。

　　他每篇都仔仔細細讀過，覺得這是父親特別留給他的，但不知道這場車禍跟他有甚麼關係，因為這場車禍的死者是對夫妻。但爸爸跟本沒有死，難道爸爸認為這次車禍的肇事者也跟害他母親死掉的一樣？

　　難道父親想要報仇？他急忙翻開後面幾頁，但都是一片空白，直到最後一頁，才貼著一張小小的剪報，內容是：

　　車禍案大逆轉，販嬰集團疑似介入

　　〔記者方天成報導〕家屬曾對警方說那對夫妻的嬰兒失蹤，但警方沒有採信，經過嚴密的搜查。警方轉向另一個方向調查，認真思考嬰兒失蹤的問題，認為販嬰集團可能利用假車禍，搶走嬰兒，於是從販嬰集團來著手，果然破獲一個規模龐大、分工縝密的集團。但沒有在車禍中消失的嬰兒的消息，且首腦極力否認有用此方法害人。警方宣布已經掌握關鍵線索，破案指日可待。

　　阿明的腦袋就像被電電到，他突然懂了，他懂父親為何沒有帶他去看母親、為何沒有去找親戚、為何會這麼久才說這場車禍，原來……父親就是肇事者！

　　很快的把東西歸回原位後，他回到房間，躺在床上。

　　原來他被肇事者扶養長大，怪不得父親會對阿明這麼好，原來對他有所虧欠。

　　怒火不斷從心中竄出，阿明一邊叫著一邊打著牆壁，「我能如何？去報警？說不定阿爸真的不是我的殺親仇人，我該如何？啊啊啊啊！我該如何？他養了我十幾年，難道他是因為心有愧疚才這樣嗎？那我的父母呢？那件車禍呢？真的嗎？我……」

　　回應他的只有牆壁冷漠的回聲，他突然感到胸口煩悶，昏了過去。過了許久，他才漸漸甦醒。怒火之後，悲傷隨即到來，他無力的埋在枕頭，哭到睡著。

　　「這……怎麼這樣……」他發出陣陣啜泣聲，一個男人，是很少掉眼淚的，「為甚麼騙我，為甚麼要這樣隱瞞我？」

　　原來父親是殺父仇人，他是害死我爸媽的人！在夢中，阿明不斷的夢到他拿起刀子，刺向現在的父親，一夢到這，他就驚醒，隨即昏睡過去，但又夢到相同的內容，如此惡性循環，電話都不接、午餐也不吃，一股腦的沉溺在自己的情緒中。

　　大門的彈簧鎖又發出聲響，阿明趕緊起來並擦乾眼淚，從門縫看著剛剛回來的父親。

　　外面下著大雨，父親拿著溼透的雨衣及安全帽，把雨衣掛在陽台，安全帽放回原位後，他疲累的躺在沙發上，從懷中拿出一包菸，點煙抽了起來。吸了幾口，他有些不耐的說：「阿明！你今天是怎樣，爸爸打電話給你都沒有接。」他操著台灣國語，以前認為這種口音很親切的阿明，頓時覺得這很低下，讓他厭煩。

　　他緩緩推開門，帶著恨意的語氣說：「我已經全都知道了，阿爸！」他說到阿爸二字，還特別加重語氣。

　　父親看了看雜物堆，發現上面的灰塵被掃的一乾二淨，心理就已經明白了，但仍裝傻說：「你知道甚麼？」

　　「你不是我爸爸，而是殺我爸爸的人！」阿明覺得自己情緒變得十分激動，但父親仍平靜的說：「我很歹勢！」

　　聽到父親還不遲疑的承認，原本存著的小小希望也破滅了，他吼說：「那你怎麼不把我送回家？要讓我的親人傾家蕩產，就為了找我！」說完這句話，他的腦中一片空白，不知道接下來要怎麼做。是要奪門而出，還是報警？

　　「你想要怎樣？」父親眉頭不皺一下，彷彿知道這一天的到來。

　　「你是怎麼把我父母殺的？」當阿明說到後面幾個字，突然覺得喉頭鯁到東西，再也說不出話，腦中不斷浮現父親以前對他好。

　　這種感覺……就像武俠小說中是教了你好幾年的師父，居然是你的殺父仇人，而你現在有能力讓他身敗名裂，可以把他武功全廢，但想到這幾年的恩情，突然下不了手。

　　阿明只能呆呆站著，不發一語的看著父親。

　　「……那次是意外，煞車突然失靈，而天氣，也像今天一樣。」父親緩緩說出當年的真相，「一看到撞到人，我趕忙下車去看，只見你父親衝破玻璃，躺在引擎蓋前。你媽則頭趴在前面，已經沒救了，我那時怕的要命，怕會被抓去坐牢。正要逃的時候，結果從你母親的那裡聽到微弱的哭聲，把她的屍體掀開來看，就看見你了，手雖然被玻璃劃傷，但沒有受到重傷，大概是你媽媽用身體幫你擋下的吧！」說到這，父親哭了，不是那種嚎啕大哭，而是默默流淚。

　　「我那時怕的要命，本來想要把你丟下不管，但又怕自己又造孽，所以把你帶到醫院去治療。結果很幸運的，沒有警察找上門，又看你死了父母，很不忍心。所以就把你帶回家了，你知道嗎？我那時準備要結婚，因為你，我把婚事推掉了，還跟我老爸鬧翻，到現在都沒有聯絡。」

　　「有一段時間我撐不下去，但怕被人發現我是肇事者，想把你送去孤兒院，卻又怕那裡的人會調查你的身世，所以我還是把你待在身邊，這幾年，雖然過的不好，但也還過的去。本來以為等你十八歲，就可以放手了。結果……我發現我是真的愛你，真的想做個好父親。」

　　事後阿明才從同事口中知道，父親在收養他之前，是個很愛喝酒、很愛賭錢的人，因為他真的把這些東西給戒了。

　　父親站起身，「我去警察局自首了，我想，擔了這麼久，終於可以放下了。」

　　父親打開大門，門外下著大雨。

　　阿明突然覺得父親的駝背背著東西，背著對他們一家的虧欠及罪惡。

　　父親走出門外，臨著大雨，逐漸隱沒在雨水中。

　　阿明跟了過去，想要阻止他。

　　雖然雨從他的臉上流下，但他仍感覺到有兩行是熱的。

　　「爸！」

　　一陣急促的剎車聲響起，父親後彈幾步，最後倒在地上，血和著雨水流出。

　　阿明覺得另一股悲哀從心中浮現，而那個肇事者一臉茫然。

　　阿明衝向他，高舉拳頭。

　　大雨滂沱的天空，發出陣陣雷聲。

[楚然 10]

　　現在再看這篇作品，真是慘不忍睹。

　　該怎麼說呢……太煽情了吧。

　　本來想塑造出一個可憐的腳色，但還是做的太刻意。

　　還真的需要多加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