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C.M 10 發表於 November 6, 2006 檢舉 Share 發表於 November 6, 2006 已寫到第四章,考慮到一次貼太多可能會先嚇跑一些(和我差不多的)觀眾,接下來的章數我一天一天貼好了。--------------------------------------------------------------------- 第一章 浪海遊子 我在黎明時分醒來,船艙裡沉悶的空氣是第一個來打招呼的,然後是隨著海浪的擺動。 坐起身子,試著理清頭緒,同時還必須和睡夢的誘惑對抗,只要稍有閃神就會被夢的仙子給擄獲。 櫃子上的蠟燭早已燒完,白色的蠟油四散在銅盤上,現在室內一片黑暗,從由天窗上灑落的微光看來,大概才剛日出。 坐起身,我不打算再點蠟燭了,現在這一類的東西必須省著點,從海嵐港出航後到現在已經是第九天了,船上的物資都消耗的差不多。 想起海嵐港,那真是天堂,我記得一上岸的那天就先跟路德他們一起去了趟酒吧,那裡的白蘭地是我嚐過最濃郁的,接著他們要去賭場,我則去買了讓人難以忘懷的香酥麵包,然後坐在碼頭上看著各式各樣的華麗大船進港,最後在城裡探險了一整天。 第一批客人也是在那裡載上的,巴克斯老大說為了要賺取更多金幣,將整個船艙給大幅整修一番,原本應該是我們睡覺過夜的房間有一大部分被改成客房,我們等一干船員則住進了倉庫還有其他的房間,接著,黃金黎明號便成了一艘客運船,雖然大部分的人對於坐上遊子的船還是抱持著懷疑的態度,甚至有個渾蛋傳出我們會把客人載到西姆多的奴隸市場去賤價販售,但憑著低廉的價格,還有眾遊子們的『熱情』,第一批客人就這麼住上了我們的船。 這批客人包括一對要到西姆多去投靠男方朋友的戀人(看也知道是私奔的)、一位神經質卻富有的文書員、一名索赫斯騎士,還有一位──到現在我還是覺得這很荒謬,那只有在床邊故事才會出現的生物,如今居然就和我在同一艘船上,我當初還懷疑是不是海嵐港的天堂生活讓我們大家都樂昏頭了,但當他(有些船員用『牠』)上來熱情的和我們所有人握手時,我才驚覺這有多麼真實。 我走到這批恩客們的房外,那個文書上船後一直認為我們會想偷他的東西,或是其他房客會對他做什麼,於是要求以一晚一個金幣加上一個銀幣(註一)的代價聘請他信任的船員在外面的倉庫裡做保鑣,我實在不明白這有什麼實質意義,畢竟根本無法達到他想要的目的,但我仍對自己被選為保鑣之一感到高興,畢竟上岸時又多一筆資金揮霍,何況他在客房裡看不到我在做什麼,即使我昨天睡了一整夜,錢還是照領,反正他也沒被人怎麼樣,對吧? 輕輕的打開門,從門縫裡望去,文書床頭的蠟燭還閃著零星的火花,那四周好像還有其他蠟燭的蠟油,他該不會整晚蠟燭燒完就爬起來點新的吧?非常有可能;那對戀人緊緊的抱在床上,沒什麼特別;騎士秉持著索赫斯地區一個已經沒什麼人在遵守的騎士傳統,雙腳盤在一起,膝蓋上放著長劍,背不靠牆的坐睡著;而那個奇特的傢伙,似乎是受到排擠,一個人縮在最角落的床上,用棉被將自己的身體整個蓋住,說真的,我有點同情他。 悄悄的關上門,文書在那瞬間似乎抖了一下,接著我轉過身,走到被湊合著當櫃子、桌子的儲貨木箱旁,抓起我的禦寒外衣,接著就爬出船艙。 「真早啊!」馬丁坐在一個箱子上向我打了個招呼,昨晚和他一起守夜的雙胞胎哥哥路德正站在船邊啃著早餐的麵包,在這個海賊四出的海域上,守夜人的責任便的格外重要,廚子浮德也會給予口味較好的食物,當然現在也沒多棒,最好的都要留給客人。 「狀況如何?」我問,同時走到另一邊的甲板。 「幾乎無風,星星都被烏雲遮蔽了,異常的寧靜,」路德十分嚴肅的回答,「你知道這代表什麼吧?」 「海神之怒。」暴風雨的代名詞,即使是不受拘束的遊子們也不太喜歡在海上直接講出這三個字。 他們同時點點頭,臉上的凝重神情讓人自動退了一步。這是正常的,對我們這種在大海上過日子的人而言,即使是海盜在暴風雨前也是小意思,我永遠望不了我有記憶以來第一次遇到暴風雨的時候,四周黑漆漆的,烏雲霸佔了天空,狂風呼嘯著撞上我們的身體,指頭大的雨滴暴虐的踐踏著甲板,天邊的閃電似乎是這片汪洋對我們發出的怒吼,在那種情況下,人們心中都只有絕望。 「巴克斯老大知道了吧?」他們點點頭。路得將最後一小塊塞進嘴裡,拍拍手後走向廚房的位置。 「『隨時注意海面的動靜,把帆都收起來,朝中心直航過去。』他是這麼命令的。」馬丁站起身,跟著路德一起朝廚房走去,「好了,我們得去拿『真正的』早餐了,剛剛那只是晚上偷的宵夜,浮德應該還沒發現。」 我笑了笑,這兩兄弟還是一樣的樂觀,很難相信剛剛他們臉上會出現那種表情。然後路德又回過頭來對我說,「對了,老大叫你去通知乘客,叫他們最好整天待在船艙裡。」 我的笑容垮了一半,回去要面對的恐怕就是文書歇斯底里的咆嘯。 靠在船邊,我看著北方的天空,萬里無雲,海面平靜的彷彿是宮殿裡的地毯,但只要稍有航海知識的人都知道接下來要面對的是惡夢般的折磨,甚至,連夜不斷的惡夢也比較和藹可親一點。 初陽已經在東方探出半邊臉,半圓形的金黃球體緩緩的在海面上浮升,但不久之後就會被雨雲吞噬,留下如同地窖的昏暗光線。東方,只要往那裡航行就會碰到陸地,但那太冒險了,名為蔚瀾鯊鮫的海盜團已經把西岸都當成了根據地,商船經過那裡會被徵收大量的『貿易稅』,遊子經過呢?通常雙方船員都會有非常親密的肢體互動。 「抱歉,請問一下。」一個聲音傳耳中,我轉過身,沒人,過了一秒我才意識到把頭往下看。 矮人看起來才剛起床,身上還穿著昨晚的睡衣,手上則拿著麵包跟熱水,墨綠色的眼珠從我腹部正前方好奇的看著我。 「什麼是海神之怒?」他疑惑的問,不靠海維生的人們總是不了解這個詞的意思。 「暴風雨。」話說回來,這代表他聽到了我們的對話,他是什麼時候上來甲板的呢?為什麼我卻沒發現?他這樣無聲無息的上來是想做什麼? 「喔,真糟糕,」他難過的回答,語氣中混合著幾絲的恐懼,「我從沒遇過暴風雨,──至少沒在海上遇過。那個年輕人的狀況很遭,一直暈船,他剛剛吐在昨天晚上的杯子裡了。」 「喔,希望他會好轉。」我說出早就說過不知多少次的客套話,總要讓客人覺得我們很關心他們。他聽到暴風雨來襲的反應雖然不是很冷靜,但至少是比較好的,如果我回去告訴客房裡的人,那對情侶大概會抱在一起痛哭、文書員會瘋狂的大吼、騎士會回答一句『喔。』就該偷笑了,比起那些過度熱烈或是冷淡的反應,他的這種動作倒是讓人舒服。 「你想吃嗎?」他和藹的笑著說,接著剝了塊麵包遞給我,該收下嗎?雖然知道這麵包沒問題,但我對他的看法在大夥的渲染下,也變的有些警戒。 過了一下子,我才終於開口回道,「不了,你會不夠吃的。」 「不,還剩很大一塊。」我朝他手中看去,沒錯,這塊麵包很大,還不是普通的大,至少是兩倍份量,而這個份量通常是── 「你去哪裡拿的?」我實在是不太相信浮德會犯這種錯誤,畢竟他經驗老到,大夥都相信他是西岸最棒的廚師,就算閉著眼睛也能夠準確的上菜。 「廚房,」他說,一臉迷惑的望著我,我點點頭,要他繼續說下去,「我進去想拿些吃的,廚子一看到我踏進去,立刻匆忙的抓塊麵包就丟給我,然後順便把這背水塞過來,接著就把我請出廚房。」 「那是巴克斯老大的。」我難過的說。難過的不是老大今天早餐吃不飽,而是大家對他的態度,我從沒想過浮德會如此,雖然他個性很火爆,但如此的對待一個身處異鄉的遊人總是說不過去,他那種反應簡直像是矮人會汙辱了他的廚房一樣,突然間我也對剛才懷疑他的那種態度感到羞恥,現在想想,他這一陸上遇到了多少這種情況呢? 「你叫什麼名字?你的故鄉在哪?」我問,雖然表面上想裝做沒事,卻仍透露出一絲的愧疚。 「賽夫(Thaif)‧法爾莫、矮靈之鄉格萊哲。」他沒注意到我的語氣,像是在聊天般的愉快回答。 「小偷(Thief)?!」我訝異的看著他,在西方大陸上,許多父母會用期望的職業或個性來替孩子命名,但怎麼會是這種呢? 「喔!原來那個字的意思是小偷啊!」他突然驚訝的大吼,接著情緒立刻又掉入難過的掌心中,「我剛離開故鄉時,人們都這樣叫我,我於是想把這個當成新名字,但我不太會拼你們的字,它應該是這樣的。」 他在扶手上用手指畫了畫,原來如此,既然拼法不一樣,我想還是不要讓他知道事實好了。 「喔!賽夫,抱歉我搞錯了,小偷是這麼拼的。」我說,同時也用手指畫了幾下。 「是嗎?還好。」他鬆了口氣。哪天要是他知道我這全是謊言,那又會怎麼樣呢? 「換我回禮了,我叫艾文。」不知為什麼的,我突然有種非和他交個朋友才行的感覺,因為我隱約感覺的到,他非常的孤單,而我也會需要他。 「艾文,不錯的名字。」他手撐在下巴上說。 「老大取的喔!」我驕傲的說,這真的值得驕傲,在我們的眼裡,老大就是唯一的偶像,而能被他親自取名,當然又有一番特殊的意義。 「那姓氏呢?」他突然問出這一句,同樣是外行人都會有的疑問。 「每個遊子在加入海之懷抱的那一刻,就必須要捨棄姓氏,因為這代表我們是以孑然一身的新身分投入新的生活,我們的所作所為都不會關係到我們以前的家人朋友,過去的包袱也全都不在了,這樣能省去很多麻煩,能讓我們更投入的去闖出一片天,老實說如果硬要算的話,我們都姓黃金黎明,這艘船的名字。」事實上,我是個孤兒,被丟棄在港口附近的街上,老大撿到了我,收養了我,他是我的新父母,其他人是兄弟,我們是一個家庭,漂流的家庭。 「聽起來不錯,」他做出簡短的評價,「遊子又是什麼?」 「浪海遊子,」我開始滔滔不絕的講解,身為遊子是我的榮耀,「要說的話,我們是海上的遊俠,漂泊的旅者,我們為了追求自由的生活而聚集在同一艘船上,自由就是遊子界的最高宗旨,只要不傷害到別人,一個人能享有絕對的自由,任何打破這個規定的遊子都會被逐出。」 「很多不了解的人們會把我們當成海盜,但差遠了,比起海盜那種侵犯他人自由的病態自由,我們是更為崇高的自由,我們不會隨便去干預他人的生活,或是強迫別人朝我們說的方向去做,連船長命令船員時,都是因為船員們信服船長,就像我們對老大一樣。」 「遊子們的要求不多,我們只要三餐的溫飽,以及基本的生活需求,我們很少去奢望不屬於我們的東西,老大總是告誡我們慾望到最後會演變成侵犯自由,因此我們會減少自己的慾望,俗話說:『樂天知命,遊子本性。』就是這麼事。」 「聽起來很棒,理想中的理想。」賽夫眼中閃爍著熱情的火花,以羨慕的口吻道出評語。 「的確很棒,事實上,遊子也算是種職業了,我們甚至有工會呢。」我得意的繼續宣傳著,雙手同時插到腰際。 「日出了。」突兀的一句話,所謂的日出,事實上只是在濃厚白雲圍繞下的一顆小小光球而已,灑在海面上的金光現在看來異常的刺眼,也沒散發出令人溫暖的熱度,這顆名為太陽的金紅色光球就這樣不搭調的被擺放在海面之上。 「我想我該回去告訴那些客人了,等一下再聊。」我向賽夫匆忙的道別後,便迅速的跑進船艙。 陰暗的小倉庫裡,我面對著客房的木門,心中想著要用什麼說法才能將恐懼降到最低,最後發覺這是徒勞無功,無論怎麼說,都一定會有個傢伙負責渲染恐慌的。搖搖頭,我實在不善言詞,接著一手輕輕的推開門,裡頭的燭光立刻竄進眼簾。 我花了點時間適應光線突然的轉變,之後馬上瀏覽整個房間,看來在我沒來之前,騎士正在背誦一篇不知名的文章,文書以床頭櫃當桌子書寫著某種東西,而那個病厭厭的男人躺在床上,他的伴侶在一旁憂心的照顧他;而現在,他們都放下手邊的事務,將目光移到我身上。 張開口,卻吐不出半個音節,看來我實在不適合發表演說。 過了許久,我才笨拙的說,「根據我們的觀察,我們今天無可避免的會遭遇倒一些風災。」風災?!我真想打自己一巴掌,即使叫我到大夥們面前演講我也不會緊張成這付德行。 室內現入了一陣尷尬的沉默,所有人都遲疑的看著我,似乎認為我的情報有誤,或者是想問我所謂的風災是怎麼一回事,就像那個欲言又止的女人一樣。 「是暴風雨嗎?」騎士冷靜的打破寂靜,一刀直直的切入重點。 「沒錯。」我同樣平靜的應答。接著是內一片混亂,和想像中一樣,文書開始瘋狂的胡言亂語,那對情侶則不斷向對方重複著『這不可能!』、『一定是有什麼誤會!』之類的句子,然後文書員又用一句『白癡!真的是暴風雨,船會沉,我們都會葬身海底!』讓他們也一起陷入狂亂的嘶吼,而這其中我不斷的想安撫他們的情緒,最後卻靠著騎士的一聲大喝將局面鎮壓住,十分的戲劇性。 「不要像被攻擊的野狗一樣亂叫!」他在大吼聲候補上這一句,文書狠很的瞪了他一眼,那對男女則互相交換了懼怕卻又疑惑的眼神。 「小兄弟,所以當暴風來襲時我們要待在房裡不出去,是吧?」他接著轉頭凝重的問。我點點頭,他跟著點了點頭,「好,我們會的,就算我很想出一臂之力,但我在航海這方面可能只會幫倒忙,所以我會留在這裡。」 「我──也會留下。」文書支支吾吾的說,情侶立刻也重複一次。 現在我有種如釋重負的暢快感,之前的緊張感通通一掃而空,室內也恢復一片祥和──雖然只是暫時的──大家繼續進行之前的工作,我轉過身,向騎士點頭敬禮,「謝謝,大人。」 騎士揮揮手,接著拿起那篇文章繼續閱讀,同時說道,「不用感謝,還有,我的名字是蘭斯洛特,也可以叫蘭斯,不是大人。」 「那麼我走了,蘭斯先生。」說著,我立刻衝出房間,然後趴到那張守夜人睡的克難木床上,大大的呼了口氣。暴風雨,我上次遇到是什麼時候的事了?三個月、四個月,還不止,對了,是一年前,那次的暴風雨在我們出航之前就襲擊海面,讓我們被迫留在港口,卻也逃過一劫,但這一次呢?我們在海上,物資不太夠,又要保護客人,感覺上這次的情況會比以往還要棘手的多,對了,都忘了要叫賽夫待在裡頭了。 我爬上甲板,現在天空已經有陰雨的跡象,也感受的到有風吹拂過來,雖然只比平常的海強了點,卻令人感到危險。 情況不太對,甲板上現在有些混亂,幾乎所有人都在,巴克斯老大一臉憂愁的望著遠方,口中喃喃自語著,似乎是,『我在海上混了三十個年頭,從沒這樣過。』 到底怎麼了?在好奇心的聳動下,我找了離我最近的傑利夫問話,接著得到了一個讓人驚害的連心臟都差點停止的答案。 「看東方。」我照著他說的趴到船邊,眼盯著東方,在朝陽的光輝下,地平線上出現了一個黑黑的小點,在仔細的看去,是一艘船,黑棕色的船身撞碎著前端的波浪朝我們前進,在桅杆上頭掛著的是會讓所有海之民都退避三舍的旗幟。 是艘海盜船。 註一:一銅幣=12元新台幣 一銀幣=100元新台幣 一金幣=500元新台幣 鏈接文章 分享到其他網站
R.C.M 10 發表於 November 9, 2006 作者 檢舉 Share 發表於 November 9, 2006 第二章 戰鬥 甲板上突然陷入一片沉靜的死寂,只有巴克斯老大與大副布魯諾討論對策的聲響,還有海浪拍把在船身上的微弱波浪聲,似乎所有人都被剝奪了說話的能力,有些人面如死灰,嘴唇蒼白的彷彿是屍體一般,其他人則死盯著那艘黑色船艦。 「好安靜。」我對傑利夫靜靜的說。我實在不敢信我會這麼冷靜,也許是被嚇呆了緣故吧。 「我從沒遇過這種事。」他絕望的說,雙手隱隱約約的在顫抖。 「我也是。」 沉默、寧靜包圍著整艘船。 然後巴克斯老大站到位置較高的船頭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自動的聚焦上去。 「艾文!」他吼著我的名字。我傻傻的在原地,是我嗎?為什麼是我?要做什麼?這一類的問題立刻在心中萌生,但我還來不及問,他又再度大吼一聲,「艾文!」 「這裡!」我慌忙的回答,這回焦點移到我身上,該死,到底為什麼是我? 「你是聾了嗎!」老大破口大罵,我默默的忍受,然後他轉回平靜的語調,「去把客人通通找出來。」 一瞬間我有種被人戲弄的感覺,就這樣?讓我緊張的像個笨蛋,結果就只是要我去找出客人?嘆了口氣,我轉過身認命的走下船艙。 這段故事說簡單也不簡單,煩人倒是有一些,騎士配合的走出門,那對情侶則是緊緊靠著對方,滿臉疑慮的走了出來,最後在確認了不是因為暴風雨而導致我們要棄船後,文書終於像隻受驚的老狗一樣的走了出來。 再度回到甲板上後,巴克斯老大立刻開口,震耳的嗓音如同雷鳴般的傳到了船上的每一處。 「現在,我們面對了黃金黎明號成船以來最大的一次災難,今天中午,一場暴風雨將會襲擊我們,而現在,名為北洋之鯊的海賊船隊正在來襲,我們無處可逃,唯一的路就是戰鬥,若是轉身逃跑,那便會落入他們的陷阱,被打的體無完膚,兄弟們,跟著我拿起兵器,捍衛我們的生命、理想、自由!」隨著老大的演說,遊子們情緒激昂的齊聲大吼著各式的口號,然後布魯諾帶了一批人走進船艙拿取武器。 我跟著大夥一起發出戰吼。沒錯,我們氣勢浩大,勢如破竹,我們會勝利,將那些海洋的敗類給打的落花流水,跪地求饒,接著還會戰勝海神之怒,一切都會很簡單,用全力去面對一切,這就是遊子面對困境時的方法。 然後巴克斯老大走了過來,我像是根柱子般的立正站好,臉上充滿了恭敬,隨時準備迎接任何的任務。 接著老大從我身邊走了過去,留下滿是錯愕的我,然後我不禁想,或許老大領導能力的根源就是這種能夠震懾人心的力量。 「我們不會強迫你們作戰,」老大對著那些客人們誠懇的說,似乎任何人看到他的表情都會情不自禁的宣示效忠,「但我們需要人手,自願的就站出來。」 「巴克斯先生,索赫斯的蘭斯洛特在此為您奮戰!」蘭斯朗聲說,並且單膝跪下,老大連忙扶起他,同時露出敬佩的眼神,然後又掃視了其他人,過了良久,那個男人也站了出來。 「我叫法瑟,我──我想我會使劍。」男人用顫抖的語調說,但我很確定他根本不知道這有多無危險,在最深處支持他的只是微薄的自尊而已,而且更慘的是那會害死他。 「不!別去,太危險了。」女人突然撲到法瑟胸口緊緊的抱著他,似乎連指甲都陷進他的肌膚裡。 「瑪莉安,放手──我一定──我一定要去!」他慌張的推開女人,同時重心不穩的像後退了幾步,接著靠在扶手上。 「我勸你別去。」巴克斯老大準確的提出忠告,「別逞強,年輕人,你們兩個相依為命,她只能靠你,你如果有什麼三長兩短,那她該怎麼辦?」 「我──」法瑟想辯解,老大卻揮揮手制止他在說下去,然後走向剛把武器抬上來的布魯諾,他在經過我身邊時停下來對我說到,「艾文,待在船艙裡保護客人。」 我想反駁,他卻逕自離去。不公平,我也想跟著大家一起奮戰,為什麼我就要待在沉悶的船艙裡? 最後我的抗議被布魯諾無情的駁回,他接著遞給我一把長匕首還有小木盾,便繼續分發武器的工作,我則被趕到梯子上看著外頭的兵力部署。 船上只有三把弓,弓箭手由眼力最好的翰斯以及其他兩人擔任,他們被部署在船邊還有桅杆上的瞭望台上;其他人拿著長劍、斧頭、棍棒一類的進戰兵器分散在甲板上,波克斯老大、布魯諾還有蘭斯三人分別負責揮攻擊,當然在這種小型的船上械鬥指揮官是發揮不了多大的用處,因為真正打起來時,會混亂的跟爭食的小魚群一樣。 我走回船艙裡,現在裡頭一片寂靜,坐在床頭上感受的只有令人難耐的不安,與其待在這小房間裡等著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出現的敵人,我寧可冒著被亂箭射殺的危險出去,至少能夠痛快些。 另一邊的房間裡傳來的是文書瘋狂的吼叫,他不斷重複著毫無意義的字句,並且用拳頭垂打著牆壁,情侶們默默抱在一起,法瑟手上拿著一把大夥選剩的生鏽短劍,我倒覺得與其拿這種武器去戰鬥,不如留著在被俘虜之前自盡算了,這對他的瑪莉安而言更是重大的恩惠,誰都知道,女人一但落入海盜手裡絕不是被殺或賣去當奴隸那麼簡單而已。 煎熬,這是我對待在室內做出的評價,無盡的沉默繚繞在四周,緊緊的抱住我,把我勒的喘不過氣來,或許在他們還沒攻進來前我就會發瘋了吧。如果他們真的進來了,我該怎麼辦?整艘船上最年輕的我,只有十四歲,居然被安排在這種最後防線上,我腦中不禁浮現自己三兩下就被撂倒,然後客人們慘遭虐殺的畫面。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我開始能聽到上方的叫罵聲,同時越來越近,接著是猛烈的震動,兩艘船互相撞上,上頭隱約可以聽到人們奔跑的腳步聲、刀劍的碰撞聲以及戰士們的怒吼,我彷彿可以看到馬丁揮舞著長劍與路德一同奮戰、布魯諾提著重斧朝著敵人迎頭痛擊、傑利夫準確的讓對手一箭穿心,還有巴克斯老大那連鯊鮫(註1)都制的住的鐵拳飛快的出擊,一切都如行雲流水般的進行著。 就在我陷入幻想時,艙口被重重的踹開,一名手持彎刀、皮膚黑黝的海盜攀著梯子俐落的爬了下來,雙眼裡的殺氣令我不自覺的被震懾住。來了,驗證我是英雄還是小卒的時刻終於來了,對於可以擺脫沉悶,我露出情緒複雜的冷笑,仗著黑暗溜到他身後,現在是陰天,船艙裡沒其他光線,暗的可以,他似乎也在為此煩惱。 我跟他之間只隔著脆弱的木梯子,這個距離,只要一劍就可以讓他斃命。我將手拉到身後,準備凝聚足夠的力道一刀斃命,這一刻卻有了些遲疑──這是我第一次殺人。 這個可憎的念頭繚繞在我心底,我下的了手嗎?一瞬間我將所有學過的劍招都通通忘的一乾二淨,腦中只剩下兩個念頭,殺、不殺? 他緩緩的轉身,沒時間讓我猶豫,被逼著一劍刺出,劍尖卻碰撞上了木梯,這一刻萬事休矣,一切都被搞砸了! 男人大吼,一刀將梯子劈開,冷列的刀鋒劃過我眼前,彷彿在向我冷笑著:『小鬼,做不下手沒關係,我們是老經驗,現在就可以教教你!』 腳步踉蹌著,我飛快的退了幾步後被床角絆倒在床上,下一刀猛烈的擊來,我伸手用木盾擋下這一擊,然後慌張的翻滾,碰地一聲櫃子被我撞的應聲倒地,然後上頭多了到刀痕,我卻無力的躲到一旁。 一個男人又跳了下來,他比持刀的人壯多了,手上的武器是更危險的狼牙棒,在他之後又有另一個人一躍而下,手上拿著數把短刀。 「一個小鬼也能耗你這麼久!」壯漢朝著夥伴責罵道,後者受了刺激,雙手握刀,用比先前強了不知多少倍的力道砍來。安利爾神保佑!雖然左手痛的像骨折一樣,我卻逃過被『一刀兩斷』的命運,然而壯漢卻一把推開那人,巨大的鐵棒像海嘯般的撞上我瘦弱的左手,我的身體更被震的跌坐在地上。 盾面幾乎全毀了,剛才若沒擋住的話會如何?我根本不敢去想這一切。這次連匕首都被打掉了,我退到牆腳,著急的幾乎快哭了出來,不能哭!我心中的固執對自己制止道,死也不能對他們表現出軟弱的一面! 「客房就在那裡了,」拿著短刀的男人用下巴點了點我對面的方向,「我剛剛有聽到女人的尖叫聲,真是好聽,真希望能讓她多叫一些──更舒服的叫法。」 「那你就聽一具屍體叫吧!」我被自己衝口而出的話給嚇呆了,我在幹什麼?居然還有辦法跟他們挑釁! 「你也會跟他一樣的!」壯漢暴怒的大罵,同時天窗上又跳下了兩個,該死,五個人! 就在巨大的鐵棒朝我腦袋飛來前,客房的門突然被撞開,法瑟像蚱蜢般快速的躍出,手上拿著短刀插入其中一人的身上,他怒叫著,又拔出刀刃,手上的攻擊飛快的落下,雙方立刻陷入難看的扭打中。 所有人都圍到他旁邊,情況不妙,一把鐵蝕滿佈的短劍可打不過六個男人,我跳起身,雙手顫抖的握起見柄,腳步搖晃著衝了過去,突然一陣猛烈的撞擊將我彈開,在落地的瞬間只見矮小的身影閃著一點銀光朝人群衝去。 「賽夫。」這個名字立刻脫口而出;他靠著小巧的身軀在高大的海盜腳底下穿梭,手上的短劍輕快如舞蹈的從他們腿上滑過;敵人高舉著武器想擊倒腳邊的麻煩,卻因不習慣如此低矮的對手而連連揮空,換來的是不斷的叫罵聲。 賽夫接著結束攻勢,轉身朝我飛快的奔來,現在除了和法瑟搏鬥的男人以外全都衝了過來。 「到下面打!」瞬間的扭痛,矮人的手像鉗子般扣住我的手腕,將我硬生生的拉到樓梯口;我急忙的掙脫,同時跟在後跑下大艙底。手腕泛紅了,不用冷水冰敷的話大概會腫起來。 艙裡一面黑暗,但在我雙眼適應這突然的光線差之前,便被賽夫再度抓著橫衝直撞。他們也進來了,我們經歷了一陣碰撞後總算停了下來,四周靜寂無聲,連空氣都凝固著難以流動,而上頭的打鬥聲只剩下微弱的嘶吼,海水波浪聲更是一點也聽不到,唯一能用雙耳確認的,只有敵人的腳步聲。 呼了口氣,賽夫這決定算是挺好的,由木箱堆積成的狹小走道會逼的他們跟我們一對一打鬥,畢竟他們的目標是貨物,在還沒到手之前,他們是不會魯莽的破壞這些箱子的,在提另外一點就是,我們可以藉此來打游擊戰。 透過一條縫細,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對方的行動。他們現在圍成一群,似乎在點燃蠟燭之類的東西,接著逐一離開圓圈,進入貨物區地毯式的搜索。 現在那個手持鐵棒的壯漢走在我們隔壁的走道上,我屏住呼吸,全身僵硬,不敢有絲毫的移動。 「聽我說,」賽夫靠了過來,用盡全力的壓低聲息,緊繃的表情中一對雙眼不斷估算著敵人的位置,「這些是空箱子,我數到三就推。」 我點點頭,躡手躡腳的靠到箱子旁,雙手緊貼在箱側,對方離我們已經只剩下五步……三步…… 「一、二、三,推!」隨著賽夫的大吼,我們一齊奮力的將整面箱牆推倒,對方一個閃避不急,整個人被無數的木箱給掩埋,消失在一座小小的山丘上,我跳到上頭,高舉著劍準備執行最後一擊,走道上卻又跳出一個持刀海盜,賽夫衝過去立刻和他周旋了起來。 在這短暫的遲疑中,我露出了致命的破綻,一隻手衝破箱堆直抓著我的腳踝,用力一扯將我摔在地上。賽夫還在與敵人纏鬥,看這樣子只能靠我自己了! 粗大的鐵棒瞬間從身旁砸下,猛烈的勁風撲到我臉上,我迅速的爬起身並逃開,身後卻傳來了對方的腳步,顯然他緊追不捨,但前面有個轉角,我或許可以好好的利用──當我踏到丁字路口上時,一把小刀飛快的從胸前飛過,接著緊緊的釘入一個木桶,深色的酒水立刻從裂縫中流出。 「你是白痴嗎!巴克,大夥能喝的又少一桶啦!」後頭的大漢邊追邊叫罵著,飛刀男不理會他,只是大喊,「洛克你閃開!」 一把飛刀在次襲來,我慌忙的舉劍擋著臉。安利爾神保佑!刀鋒只從我耳旁掠過,發出一陣的咻咻聲。 我轉身衝進轉角,我想這裡應該夠黑了,但仍不敢停下腳步。對方人數比我們多,又有那種奇門兵器,就算擁有主場優勢,我也不敢貿然的正面迎擊,畢竟即使贏了,也是死傷慘重。 另一個持刀人突然從轉角衝了出來,大刀高舉著,一刀使勁的斬下,我慌忙的接招擋下,然後推開他的刀刃,第二波攻擊卻又用驚人的速度揮來。在這樣下去必死無疑,就算想逃最後也只會被其他人給擋下,接著結果可想而知,看來得豁出去了! 我低下身子,趁著他收招的空隙往前猛然一衝,劍刃向前筆直的刺入他的身體,我急著將之拔出,卻卡住了。該怎麼辦?我慌亂的想著,接著才想到以前布魯諾跟我說過的,這種時候必須要── 我閉上眼不看,同時轉動劍柄,慘烈的哀嚎隨之傳出,接著我抽出劍,呆愣的看著這具死狀淒厲、出自我之手的屍體。 然後飛刀插入我右肩! 「媽的!」我咒罵著逃開。右肩因為瞬間的扯動開始流出鮮血,疼痛更讓我連劍都握不穩,於是我改以左手握住匕首,同時尋找賽夫的身影,單打獨鬥我撐不住了! 一陣跌跌撞撞後,我終於找到了戰友。賽夫正在階梯旁的空地上,踩著輕盈的步伐和敵人纏鬥,而且對方有四個!上面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敵人越來越多? 即使有獨特的戰法,同時面對四個人賽夫也是險像橫生,於是我慢慢的靠近,這個距離我只要藉由突擊,至少可以解決一個人。 但當我正要衝上去時,一記重拳正中我左臉,強大的力道讓我幾乎失去知覺,同時也倒在地上。 看不見了,劇烈的疼痛趕刺激著整張右臉,不但右眼看不到東西,連耳朵聽東西都只是一陣耳鳴,在半聾半瞎之際,我再度被壯漢提起,然後他用力的把我摔到牆上,背後的疼痛幾乎讓人昏厥過去,但最痛苦的莫過於我仍保持著清醒。這真是酷刑,原來結局就是這樣,就只差那麼一點點,一想到就可惜的讓人發火,可惡! 階梯那裡好像又有人下來了,難道又是海盜?賽夫的下場看來不會太好,但我至少想要幫幫他。我用左手撐起身子,嘶聲大吼,「賽夫!又有人下來了──」 「閉嘴!」大漢喝叱著。誰想裡他,反正都走到盡頭,現在什麼都不重要了。那個海盜卻刻意的繞過戰圈,朝著我們逼近,他是來支援這個人的嗎?沒必要啊,不對,他是── 「放開他!」法瑟瘋狂的大吼,同時握著砍刀衝向大漢,兩人的武器碰撞在一塊,接著立刻陷入纏鬥。 還不到結局呢。我扶著牆壁試圖爬起來加入戰局,右肩的刺傷、臉上的拳擊,還有摔撞所造成的劇痛立刻將我壓了下去,但這擋不住我!靠著牆,我仍然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經過了一陣抗拒,雖然不至於痛的倒下,但我也踏步出任何一步。 法瑟開始屈居下風,生疏的刀法終究敵不過他老練的對手,儘管他想改變戰術,由閃躲代替防禦,然而笨拙的腳步卻讓他更加的陷入危險之中,隨著對方狼牙棒越攻越猛,勝敗已然揭曉。 賽夫突然從兩人腳下極速的掠過,壯漢的膝蓋上出現了一道不淺的傷口,他怒吼,同時穩住腳步防止跌倒,就在這一瞬間,法瑟鼓起勇氣一刀大力的劈下,正中左肩,傷口之深,幾乎是要將手臂與身子給分開來,而男人在哀嚎一聲之後,退了幾步,倒在角落的陰影裡。 剩下的四個人圍了上來,並在一段距離外停下腳步,猶豫著下一個動作,我現在才注意到他們還帶著火把。看來我們解決壯漢的舉動多少對他們有些嚇阻效果,至少能讓人知道我們是不太好對付的,但也撐不了多久吧,我現在渾都是該死的傷痛,法瑟也傷痕累累,唯一看起來好好的賽夫,在多了我們兩個累贅後,大概也不能抵擋多久。 「我勸你們立刻投降,否則後果如何我們可無法保證!」其中一個皮膚黝黑、手持火把、留著一頭黑色捲髮的的傢伙放話道,句尾捲舌音,看來是個南方人。 「你們的後果我也無法保證!」賽夫高傲的回道。他們憤怒的互相對望一眼,接著整齊的踏步邁進,簡直像是一對訓練有素的軍人。 頭痛已經減緩了許多,肩傷卻仍隱隱作痛,我考慮著要不要拔出刀子,最後放棄,那瞬間的疼痛可能回讓我沒辦法在戰鬥。但我這樣能用什麼方法與敵人對戰呢?我滿身是傷,這只會成為……推力。 兩個人首先對上了最難應付的賽夫,他們這次學了乖,用盡全力防衛下盤,而另一個人和法瑟開始打鬥,至於那個南方人則朝我走來。 就在他離我剩下幾步之時,我突然慘叫著倒下,左手偷偷的握著劍,臉上滿是猙獰痛苦的表情,同時刻意的露出右肩的傷口,在火光下真是一團血肉糢糊。 「撐不住了吧,小朋友,」他嘲笑的說道,然後高舉著刀,「我很快讓你去找媽媽。」 「先去找你媽!」在刀鋒揮下之前,我搶先一劍刺入他左小腿,他嘶吼著,一手撐著牆,另一手握著刀朝我瘋狂的揮舞,我趴伏在地面上企圖爬著逃開,他卻一跛一跛的追了上來,更糟糕的是劍還插在他腿上,而他在走出幾步後更突然不要命的用跑的速度追上來。 我用左手笨拙的撐起自己,同時看到法瑟倒下,捂著自己的腹部,另一個男人隨即朝我衝了過來,現在唯一能求的援兵就是到外面去找。 差幾步就到樓梯前,我卻被人從後面猛然推了一把,整個人撲倒在階梯上,鼻樑撞的近乎斷裂。我轉頭望去,南方人走了過來,另一個人則似乎去圍攻賽夫,反正我也沒辦法去注意那麼多。 又傳來了腳步聲,階梯最上層又出現了一個高大的身影──感謝赫恩、感謝安利爾、感謝奧爾利森,還有其他各路諸神!蘭斯洛特手上握著沾滿鮮血的長劍站在那裡,就像是傳說中的英雄一樣,身上的盔甲似乎也閃耀的神聖的白光。 「讓開點!」他大喝著衝了下來,縱身一躍,撞倒了南方人,然後一劍俐落的刺下,奪過火把後朝另外三人跑去,如同戰神奧爾利森一樣的奮勇殺敵,在他和塞夫聯手下,敵人不久後便全部躺平。 「你們沒怎麼樣吧?」蘭斯關切的問,同時扶起法瑟,後者的腹部沒有血跡,大概是受到鈍器打擊。 「有你來就沒事了,」賽夫回答,接著向我走了過來,「你呢?」 「很累。」我露出疲憊的笑容,長期緊繃之後,突然鬆懈下來時,疲憊總是會突然的湧現,程度之大,絕對超越你所想像的。 「先到上面去吧。」他提議,我點點頭,接著矮人把我的左手臂拉到他肩上,扛著我爬上階梯,總算結束了,我想,接著立刻又陷入絕望的深淵。 還有海神之怒。 註一:鲨鮫,生存於大陸西岸和北海少數地帶的鲨類,成年的公鲨身長可達四公尺,母鲨更是有九公尺之多,且時常集體獵食於群,堪稱海中霸王。 鏈接文章 分享到其他網站
R.C.M 10 發表於 November 9, 2006 作者 檢舉 Share 發表於 November 9, 2006 第三章 再會了……遊子們 「法瑟,我的愛!」我們一踏上第二層船艙,瑪莉安變立刻衝到法瑟身旁,而年輕人則從騎士的纏扶中走出,與愛人緊緊的相擁。或許,這個男人真的能讓瑪莉安得到幸福吧。 賽夫扶著我坐到床上,然後我收起雙腳,把身子往內移,靠在牆上,大口的喘氣。不能再這裡停留太久,海神之怒就要來了。 「還很痛嗎?」賽夫看著我鮮血淋漓的肩膀問道。 「廢話。」我閉上眼,試圖在最短的時間內用最快的速度恢復體力,濃濃的睡意卻將我給擄住。不行,走開,可惡的睡夢。 「我幫你拔出來。」他好心的提議。雖然我擔心以他的技術會把我的傷口弄成什麼模樣,但想想也好,自己拔出來的話我可能沒那個勇氣,回想起來,我剛剛真的殺人了…… 在眼皮的遮蓋下,我感覺到賽夫一隻手壓住我的身體,另一隻手小心的握住劍柄。我開始考慮要不要抓些東西來咬,然而就在做出決定前,他已經老練的將飛刀整個拔出。 「啊!」我發出哀嚎,左手捂著右肩,溫熱的鮮血與手上乾燥的舊血混合在一起,並在床單上滴落行成詭異的圖案。 「抱歉,我馬上去拿藥。」他紅著臉,焦急的說,然後立刻轉身衝進客房。我壓著肩膀,繼續倒在牆上胡思亂想,文書這時也走了出來,臉上是混合著難以置信的欣喜表情。 「我制服了一個!」他異常興奮的大吼,雙拳緊握舉在胸前。 我沉默著,準備讓其他人來接話,卻發現法瑟他們已經移駕到裡頭去,而蘭斯似乎到甲板上面了。 或許藉由說話可以保持我清醒,總比等一下突然睡著來的好,於是我問,「你殺了他?」 他愣了一下,雙眼睜的老大,然後搖搖頭,「沒有,我沒有殺人!」 放心吧,在這種情況下殺人不用受到法律制裁的,我心理想著,卻沒說出口,以他的個性,大概會爆發一場唇槍舌戰吧。 「我只是──拿著短見亂揮,對,我只是拿著揮而已,是它自己要刺進去的!」他似乎把我的沉默認為是一種懷疑,更加激烈的為自己辯護,表情之激動,是我前所未見的。 「沒關係,這種情況下是很自然的,」我語重,心卻不長的說道,「我剛剛也殺了一個,第一次殺。」輕描淡寫,或許事實上是我也累的無法難過。 「不一樣!」他更加憤怒的說,我開始擔心他會突然暴起攻擊,幸好這個想法沒有成真,他只是用同樣歇斯底里的嗓音繼續說,「我把他刺瘸了不是我的錯!」 「瘸了?」我有些驚訝,先刺瘸在殺嗎? 「沒錯,那時候他衝了進來,」他用非常誇張的肢體動描述著當時的情況,簡直可以聘美我所見過的任何表演者,「然後我搶過短劍擋在那個女的前面,我至少還是個男人!然後他一刀砍了下來,我謹慎的退後了幾步。」 就再我懷疑所謂『謹慎』的真正意思時,他又繼續興奮的說,就算拿到新玩具的小孩跟他比起來也差遠了。「接著那個女人不要命的衝去,對方當然嚇了一跳,於是我抓準時機,老練、準確又快速的一刀刺了下去,刺在大腿上,然後他又想反擊,於是我英勇的又再次進擊,並且成功的制服了他!」 他停止演說,挺著胸膛站在那裡,根本是在向我索取掌聲,我索性發出敷衍的讚嘆聲,接著自然的問,「最後呢?」 「我們把他綁了起來,之後把他交給騎士處理。」隨著他得意的語氣告終,賽夫推開門飛快的走了來,裡頭隱約可以聽到法瑟的呻吟。賽夫看了看門裡頭,臉上早被憂慮佔領,而他手上拿著幾包小布袋,應該是藥草,另一手拿著缽、杵,還有一大段長布條。 「他傷的非常重,」他擔憂的說,「早上的食物全吐出來了──當然了,只有水,畢竟其他東西早上就吐光了。」在他說話的同時,他將所有的東西放到櫃子上,接著先從其中一包中拿了些紫紅色的藥草出來,舖在藥缽的最底層,然後又從另一口袋中抓了把局黃色的粉末,灑在藥草上,接著拿起石杵對準缽底,開始研磨起來。 當藥汁被搗出後,迅速的和粉末結合,兩者的融合讓原先紫黃交錯的缽底被墨綠且嗆鼻的汁液給佔滿。要敷上那東西光想就覺得不太妙,紫色藥草的形狀還有粉末的顆粒都是我前所未見的,更別說如此嗆鼻的氣味,我敢說這是毒殺最好的材料。 「這是個老朋友教我的,」他注意到我迷惑的眼神,瞥了我一眼後回答,接著將注意力轉回磨製藥汁上,「我敢說世界上沒有人的醫藥知是能勝過他了,他們的一族世代以來都是森林最好的守護者與研究學者。」 我點點頭,他是個四處旅行的人,認識各種人物是很自然的事,因此我並不對此感到訝異。接著我意識到要上藥的話最好把衣服脫下來,於是在只用一手的情況下,我奮力的將上衣給扒了下來。 「好了,可能會有點痛。」他說著,將混合著碎末的藥汁到在布條上,然後迅速的纏繞到我臂上。布條與肌膚碰觸的那瞬間,我才明白所謂的有點痛,就是讓你雙眼睜不開,咬緊牙根到牙齒幾乎粉碎,臉上表情像是吃到一整顆檸檬一樣的那種痛。好個有點痛。 終於我忍不住叫了出來,同時他也幫我綁好了繃帶,這個讓我痛不欲生的東西,現在就被緊緊的綁在我身上,就算我想拿下來也不行,除非我真的想痛死。 「這是正常現象,」他看著我,自信滿滿的解說,「為了讓你快一點好起來,我用了比較猛的一帖藥,還好你的狀況沒遭到要我用最後一張王牌。」我忍不住去想,哪天如果我真的給他用了最猛的一帖藥會如何,講白了,這是變相的謀殺。 在我咬著牙呻吟了一陣子之後,不知道是這藥的特性還是我已經痛到麻木了,只感覺右肩現在不但沒有疼痛感,反而相當的清涼,就算跟秋天的冰涼海水比起來,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看來賽夫是調對了藥。 室內沉寂了一大段時間,賽夫坐在床上關切的看著我,文書則站在那裡呆愣愣的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我想我休息的夠了,再不去的話可就對不起大家了,想到這裡,我立刻站起身子,右手伸向染滿血的破爛上衣,劇痛卻將它給拉了回來,同時吸引了賽夫的注意力。 「憑你這樣能做什麼?」他皺著眉頭問,一臉不以為然的表情,當中又帶著幾分譴責。 「我是遊子,不能棄同伴於不顧。」說著,我用左手拉起這件曾經完好的衣衫,然後吃力的用一隻手套到頭上,接著試圖在不動到右手的狀態下穿好衣服。 「別傻了!」賽夫突然的大吼,我嚇了一跳,然後警戒的看著他,似乎擔心他會突然對我刮個耳光。 然而他什麼動作都沒有,只是僵在那裡,用銳利的讓人喘不過氣的眼神盯著我,直視著我的雙眼,彷彿能夠看透我的靈魂,面對這種壓力,我不禁瑟縮了一下,接著頑固的意志又立刻推我去迎上他的目光。 「這是我的自由。」我回答,雙眼以同樣的銳利眼神和他對上。 「你太年輕了,把一切都想的太簡單,這不是真理啊。」他看著我,接著搖搖頭嘆道。 我不語,憤怒卻慢慢的在心中醞釀,他這麼說等於是一口否決了長年來我所信奉的理念,甚至已經攻擊到所有遊子的信念。「遊子船上自由就是一切。」我對他挑釁道,毅然的站起身,準備迎接一切的反擊。 「巴克斯沒把你教好。」他對我做出簡短的評論。我瞪著他,看來我們的想法差異還真大,剛剛那一次並肩作戰或許是我們唯一一次的合作。 「算了,你去吧。」他疲憊的說,同時垂下頭。 「謝了。」我轉過身走向梯子,文書自動的讓路,然後站到角落;我走到梯前伸出右手,劇痛卻又再次把它拉了回來,我微微的轉過頭,賽夫臉轉向一旁,裝做沒看見。別在意這些,我在心中對自己說道,接著用左手將自己吃力的拉上木梯。 甲板狂風將我的頭髮撥亂,不大不小的雨點打在我身上,將衣服跟身體緊緊的壓在一起,同時濡濕了我的嘴臉,也刺激著傷口,讓我疼痛不堪。甲板上凌亂不堪,各種死狀悽慘的屍體與殘破的武器散落一地,我實在不敢去辨認死者的身分,唯恐會見到熟悉的面孔倒臥在血泊之中。 「艾文!」傑利夫站在我背後欣喜的大叫,雙手纏滿了布條,大腿上是一條長長的傷口,他呼了一口氣後說道,「感謝老天,你還活著!至少又多了個同伴在我身邊!」 我感動的笑了笑。「有什麼要做的?」我說,卻幾乎被風聲給壓過。 他朝我走來,把一枝橫躺在我腳前箭矢撿起。「把上頭清乾淨,敵人屍體丟到海裡,己人先放到老大房裡,武器丟回守夜人房,等這一切過去,在來舉辦葬禮。」 「死──走了多少人?」在說出口後,我才意識到自己問了多笨的問題,我急忙想說點什麼來解釋自己的愚行,卻被他的話壓過去。」 「十一個!」他憤怒的大吼,雙拳緊緊的握在一起,當他鬆手時,手掌上滿是指痕,接著他轉身快速的離去,似乎試圖用工作來忘卻悲痛。嘆了口氣我左顧右盼了一陣,接著朝一把短劍走去。 當我在極度反胃的狀況下和老泰利一起把一個海盜推下海時,風暴開始加劇,海浪奮利的撞上船舷,用盡全力想把所有人撂倒,我們一同倔強的站穩腳步,迎接著下一波衝擊。到了下午,風以強勁的讓人難以站穩腳步的力道不斷掃過,逼的人只能壓低著身子才能前進,強力的波浪更如死神之手般的拍來,好幾次我站再船邊時就差點遭殃,要不是老泰利及時拉住我那後果真是不堪設想,同時讓我驚訝的還老水手胸口那一到狹長的刀傷,我不禁慶幸自己那時沒到甲板上。 然而就算我在怎麼排斥、甚至厭惡賽夫的說法,現在我卻也不得不承認他有一部分是正確的,因為不管我在怎麼賣力、在怎麼搶著要幹活,卻總是力不從心,無論如何右肩的痛總是讓我難以行動自如,而且淋了雨後的那種痛苦更是讓我幾度想要昏過去。該死的飛刀手! 然而這一切似乎有什麼不太對勁。但在我來得及細想之前,路德便叫我跟他去廚房,對於終於能幫上一點忙,我馬上興奮的跟著他跑進廚具四散在地的廚房,幫忙浮德保衛那些還要讓我們撐上好幾天的食物。 當我們出來時,一到落雷在天邊落下,時間應該是傍晚了,當然也看不太出來。忙碌了一整天,我現在累的彷彿一個剛生產完的女人,渾身無力,右肩的疼痛也漸漸麻木,海神之怒卻仍舊不停的襲來。我只能乖乖的加入滑槳的行列,不斷的忍受右肩的痛楚,不斷如機器般的動作,前推後拉,反反覆覆的不曉得做了多久,更不知道做了幾次,我只知道狂風暴雨不斷的撞擊我們,海浪的每一次衝擊都令人幾乎要心力交瘁,最後我眼前只剩下一團迷迷濛蒙。 烏雲淡去,清柔的晚風撲在我臉上,夜空中群星探出頭來對著我們眨眼,這讓我想到某個傳說,傳說這些星星是死者的眼睛,他們會一直在天上看顧著我們……夠了,我已經沒有多餘的力氣去想了。 我現在背靠在船邊,原本堅硬的櫸木現在彷彿是羽毛絨墊一樣──我什麼時候睡過那種東西了呢?看來連我自己都不記得了。 傑利夫朝我走了過來,搖搖晃晃的像是喝醉了一樣,當然除了巴克斯老大還有某幾個人以外,大家走起路都是這副德性,波瑟夫甚至直接倒頭就睡,根本起不來了。 「他們說主桅受損了。」他說出這句話,接著喘著氣坐到我旁邊。我朝那裡看去,沒錯,那一大根圓木現在有一種搖搖欲墜的趨勢,真不敢相信,若是它真的倒了下來,那會怎麼樣呢?我想我還是永遠別知道比較好。 「這艘船很老了。」我輕聲說,氣若遊絲不曉得能不能用在我身上? 「在巴克斯老大出生前,泰利還在他媽懷裡時就存在了。」高瘦的男人回答。那麼至少有八十年了吧,我記得泰利總是以老賣老的說他三十五歲時加入遊子,到現在已經幹了三十多個年頭了,整艘船上除了老大以外就屬他閱歷最豐富。對了,他之前好像是在教堂當修士的吧?總之他會寫字,船上許多人包括我都被他教了一點毛皮,至少,進城時我們能知道哪裡是酒吧跟賭場,簽借據時也能寫出自己的名字。 「嘿!艾文、傑利夫,過來啦!」馬丁遠遠的對我們招手。嘆了口氣,我認命的撐起身子,卻差點又倒下去,然後傑利夫及時扶住我,我們一起走向目標。我們走過桅杆旁時發現布魯諾已經率領了一批人用鐵板把它固定住,看來因該可以撐過這次的航行,但之後呢? 船頭甲板上放著一艘小艇,深黑色的船身樸素又簡單,卻又令人感到難過,那是葬船,每艘遊子船上都有一艘,一但有人去世時,便要將屍體放到船上,使他們能在浩瀚大海上隨波逐流,而傳說神的使者會在不久之後出現,將他們接到天上,化為繁星看顧著愛人們。 小船上橫放著十一個人,看起來相當的擁擠,我戰戰兢兢的辨認著每個人的身分,年輕的哥克、瘸子里昂、舵手佛林、短腿威爾、胖子山姆斯……等,每個人的臉上都烙印著痛苦與憤怒,身上的傷口令人可以想像對方下手之時有多麼的殘酷,然而在火光的照耀下,他們卻似乎露出了欣慰的微笑。怎麼會這樣?這些曾經與我在船上一塊打鬧、在港口一起探險、在酒吧一同打群架的弟兄們,現在卻冷冰冰的躺在那裡,毫無生氣。 大家一臉憔悴的圍成一圈,所有人都不發一語,只有火把的劈啪聲,但有些人的淚水已經代替了他們的言語,兩滴斗大的淚水在我眼窩裡打轉,我伸手把他們撥開,卻又再度濕潤了起來。 「這種時候哭一哭是好的。」賽夫突然出現在我身旁,我沒嚇一跳,只覺得有幾分驚訝。回頭望去,只見所有人也都出了船艙,法瑟一臉痛苦的被瑪莉安和文書扛在肩上,蘭斯洛特走了上來,單膝跪在小艇前,雙手交握著舉到胸口,頭低下喃喃唸著我所聽不懂的禱文。 「今天我們經歷了慘烈的一戰,」巴克斯老大宏闊如雷的嗓音猛然傳出,他邊說邊從人群中走了出來。「我們最摯愛、最親密、最可敬的兄弟們,他們曾與我們一同歡笑、哭泣、憤怒、高歌,如今他們將要步上異途,與我們分離,這最後一次的見面,在我們別離之前,對著他們說出你所藏在心底、沒說出口的話,管他是感謝、問候、討債、髒話,全都說出來吧,這是我們送給他們最豐富的餞別禮!」 當老大的嗓音停下時,另一個沙啞的聲響接著到:「給佛林,多謝你當我擋那一刀!」高壯的弗瑞說完,接著退到人群後方試圖遮掩淚水,有些人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接著被他推開。 「給里昂,在那條路上時別忘了柺杖!」波瑟夫叫道。 「給山姆斯,抱歉我不能在弄燉肉給你吃啦!」浮德高吼。 「同樣給山姆斯,記得減肥!」馬丁、路德同時說道,引起眾人一陣嘻笑,接著又回歸於平靜,然後輪到泰利、魯斯、我……最後大夥幾乎都喊過了一輪之後,布魯諾才跟幾個壯丁把船合力抬到船邊。 「永別了,弟兄們!」我們跟著老大一起齊聲大吼,小艇被放下了水,在黑暗的水面上激起了幾許波紋,壯丁們接著用長竿將之推遠,葬禮到這裡才告終。 我趴在船邊看著小船漸漸的離去,一如看著夥伴們離去,我用眼神送別著他們,直到船隱沒在黑夜的海面上,在被淚弄模糊的視線裡,彷彿看到他們對著這裡揮手,我也緩緩的舉起手,對著那裡揮著、揮著、揮著…… 「他們是英勇的戰死。」賽夫靠了過來,同時遞給我一杯熱水,我接過,冰冷的掌心隨之溫暖了起來,但我沒喝,只是聞著蒸氣的味道,裡面加了些藥草,有種淡淡的香氣,像剛出爐的麵包,也像蜂蜜。 「我加了些定心草,」他微笑著對我說,「那也是我那個朋友給我的藥草之一,有鎮靜人心的功效,不過副作用是輕微的嗜睡症,當然,也可以用來對付失眠。」 「我想現在睡一睡是不錯的。」我說,心理想的卻不是那樣。我擔心只要一閉上眼,就會夢見他們的笑容,不知怎麼的我開始覺得憤怒,覺得一切都是那麼的不公。「我要變強,下次遇到海到時,我要割斷他們的喉嚨,保護大家!」我對著空氣大聲說著,接著輟了口熱水,味道像是糖漿,卻又沒那麼甜膩。 賽夫露出難過的表情。「別自責,即使是巴克斯那種硬漢也無能為力。」他把手放到我肩上,這隻手掌厚實、又溫暖。 接著我想到了某些事。「之前在船艙裡很抱歉,我……」我愧疚的說,舌頭彷彿被凍結住,無法繼續說下去,我大喝了口水,彷彿想讓溫水幫它解凍,不過完全無效。 「我年輕時也是這樣。」他說,似乎也什麼心事,「當時我也是這麼的倔強、桀驁不馴,總想表現自己,然而每一次都會讓自己傷的很重,但越是如此,我越是不服,我認為自己的方法能超越所有的族人,並且認為長輩們的做法太過保守、死板,到了最後,我終於離家出走,離開我的家園,獨自出外打拼。我想我父親會很傷心吧,畢竟我們家族是所謂的『薪傳者』。」 「那是什麼?」我好奇的發問,然而矮人還來不及回答,老大的聲音又再次的響起,「所有的遊子們,統統過來集合!客人們也一樣!」 「發生了什麼事?」賽夫問,我搖搖頭,以前也很少有在大半夜叫大家集合這種事。「過去看看吧。」 等我們到時,船上所有人都幾乎到齊了,最後一個來的人是一臉睡眼惺忪的文書,這時候老大站在高處,布魯諾拿著火把隨侍在側,兩人臉上都是一臉凝重,空氣彷彿也隨之凝結,四周再度只剩下波浪拍打船舷的水聲。 「很殘酷的消息。」老大沉重的說,我的心也隨著這段話扭在成一團,大家也是面面相覷,個個不知所措。「我們之前已經知道主桅受損了,」老大適時的停頓,許多人立刻回望著那跟高大的木杆,「雖然已經經過了一翻搶救,但仍可能稱不到下一個港口。」 接著是一陣騷動,大夥開始議論紛紛,猜測著當巨大的主桅倒下時會如何一類的。客人們的舉動更是有所差異,一男一女緊緊的相擁,一旁的文書兩眼瞪的老大,瘋狂的嘀咕著,而高貴的騎士則是一副聽天由命的模樣。 「所以我們讓各位選擇,等一下船會在一處岸邊稍做停留,那裡往東走半哩路便有個小村莊,你們可以選擇留在船上,或者離開,不用覺得羞恥,這是自由。」語閉,老大轉過頭跟布魯諾邊談論邊走下來,接著往一旁走去。大家現在更加的燥動不安,文書第一個發出了離船聲明,原因是有兩個領主的土地交易非要他寫字據才行。 「你會下船嗎?」賽夫問。 原本我以為自己會毫不猶豫的回答『不』,然而我卻猶豫了。我走到一旁,咒罵著自己的軟弱,但卻又無濟於事,理智那方扯著我,要我明哲保身,理性那方卻將我拉了回來,反反覆覆我在兩者之間周旋,幾乎要被撕裂。 「我不知道!」我大聲的說,接著懊惱的坐到地上,左手撐著頭,右肩該死的又在隱隱作痛,我索性閉上眼,想要逃離這一切,這根本是折磨,老大他怎麼可以這樣?這個選擇太殘酷了。我之前在船艙裡作戰的勇氣到哪裡去了?我攔心自問,卻發現根本答不上來,因為那不是勇氣,只是像狗急跳牆一樣的求生舉動而已。 你是個膽小鬼。內心深處某個聲音對我說,我憤怒的想反駁,卻找不到立足點,慚愧慢慢的襲上心頭,我幾乎快要被淹沒、撕裂了。 在猶豫掙扎之中,船停泊了。 老大這次沒說什麼,但所有人都一起聚到船邊,所有的光線都聚集在此,令人擔憂會不會引來什麼惡徒。在寂靜中文書搶先跳下了船,手上拿著火把,身上披著禦寒的斗篷,接著他才尷尬地看著船上。 「諸神原諒!」波瑟夫大喊,接著也下了船,法瑟和瑪莉安對看了一眼,男人先下去,接著將女人抱著放到地上。「快點!不等人的。」布魯諾大喊,許多人接著也離去,令人心碎,就連馬丁、路德也跳到了岸上。這怪不得他們,這是他們的自由。 我的自由呢?我現在就在船邊,只要輕輕一跳就可以脫離險境,然而看到賽夫、巴克斯老大等人都不為所動,我卻慢慢的遠離這殘酷的誘惑。 「你不去嗎?」賽夫不解的問。 「不去。」在我回答的同時,船又開始移動,漸漸的離開岸邊,船下的人們朝著我們遙遙手。我想破口大罵,卻也無力了,今天實在發生太多事了,我根本無從反應,下一波衝擊便又接踵而至。赫恩神在上、安利爾神在上、各路諸神在上,祢們到底要玩弄我們到什麼時候? 船上只剩下十一人,這還是把賽夫跟蘭斯洛特算進去才得到的數字,這艘原本有著二十七人的船現在顯的空蕩蕩的,船身上沾染的海水彷彿是船的淚水。 船漸漸的遠離了海岸我們大家卻都沒有去睡的意思,我四處毫無目的的漫遊,老大他們在討論招募新船員的事宜,傑利夫和其他沒工作的人索然無味的賭著骰子,蘭斯洛特跪在船頭禱告,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整艘船空虛無比。 空虛,就像我的內心。 我走到賽夫旁邊,矮人靠著一個木箱,手上拿著塊木頭還有小刀雕琢著,我坐下,他點點頭,接著繼續手上的工作,他刻的是隻海鷗,長長的雙翼伸展著,每一分的神韻都模仿的唯妙唯肖,彷彿真的可以隨風飛舞一樣。 「開點酒吧!或許借酒澆愁會愁更愁,但我們現在真的需要一桶好酒!」巴克斯老大說,這次只有零零碎碎的回應,還有清脆到略嫌吵雜的骰子碰撞聲。 老大和布魯諾一起走進船艙,甲板又恢復了寂寥。過了一段時間,他們仍沒有上來。 「不太對啊!」馬可夫站了起來,這名身材魁武的男人拿著火把朝船艙走去,我沒多做留意,之前的打鬥大概把下面弄得很亂吧,而且──該死!屍體還在裡面! 駭人的慘叫聲劃破長空,所有人都警戒的跳了起來,騎士更是拔出了箭,黑暗中一道閃光掠過,一個遊子慘叫著倒下。 「找掩護!」騎士開始指揮大夥,賽夫跟我立刻趴到木箱的另一邊,另一枝箭同時射出,騎士閃過,接著高舉長劍朝灰暗的船艙衝去,傑利夫他們也隨著他跑去。 「到底是怎麼回事?」賽夫著急的大吼,我卻已經明白了。 「是那些人。」我對他解釋,同時小心的起身,「有幾個沒死的還在!」 我靠在陰影中跑過甲板,後方傳出了幾聲叫罵,還有金鐵交鳴的聲響。我想衝上去,卻想到自己根本沒有武器,而且我幾乎塊倒下了。 「退後!」歇斯底里的大吼,接著大家開始慢慢的退出船艙,蘭斯洛特是最後退出來的,劍身反映著火光,如同一柄著火的魔劍,但這一切對眼前的敵人全無用武之地。 之前使狼牙棒的男人走了上來,被法瑟砍中的地方包紮著繃帶,手上拎著的是──令人腦袋一切空白的──昏迷不醒的布魯諾。 「退後,否則他就死定了!」刀鋒架上了大副的脖子,眾人一同退了一步。又有幾個人爬了上來,包刮那個失蹤的飛刀手,還有兩個海盜,三張弓都在他們手上。 四位遊子、一位騎士對峙著四名海盜,情況顯然的不利於我方,大家都累了,無論是生理或者心理都無法再戰。我開始咒罵自己還有法瑟、賽夫,當初對敵人動手時為什麼沒做的乾淨俐落一些?為什麼就不能多花點時間多補個一刀?這一切都是我們的錯,更近一步說,都是因為我的軟弱害的。 「老大呢?」傑利夫大喊著問,接著咚的一聲解決了他的疑惑。一顆頭顱,在地上翻滾著,淒厲的眼神讓我不禁摀住嘴才不至於叫出來,那是老大的頭!我幾乎快乎過去了,神哪,祢們到底要怎麼樣才甘願! 「混蛋!」、「不要──!」然後傑利夫還有其他人憤怒的衝了上去,三枝箭同時穿過他們的胸膛,在痛苦與憤怒糾結之之中,同伴再度離我而去。 船上只剩下兩位遊子、一位騎士還有一名矮人。事以至此,我苟活著有什麼用?生要像遊子,死也要像遊子!我半蹲著,一手撐著地板準備衝上去,希望能夠至少讓他們露出破綻,使蘭斯洛特他們可以趁虛而入,然後一雙卻抓住我的右肩,使我痛的彷彿被人桶了一刀,而就在我叫出來的前一刻,賽夫及時摀住我的嘴。 「別做傻事!」他用盡全力的壓低聲響,聲音微弱的幾乎像是蚊蟲的振翅聲。 「別擋我!」我對他小聲的喝斥,同時想把他甩開。 「你又想逞英雄了嗎?」他嚴厲的問。 「不是逞英雄!」我反駁,衝突再一次的爆發,「我是要去幫大家。」 「一起被殺掉?」他冷冷的反問。這傢伙怎麼每次都說不通!如果不是這種情況,我可能會直接搧他一巴掌,只剩下一個遊子還有蘭斯洛特,他們不可能打的贏的,勝算等於零!但你加入後呢?一個聲音自我心底傳出。零,我無力的承認,完全沒有辯駁的餘地,不,甚至還會成為累贅,讓局勢更加不利而已。 「你要我怎麼做?」我無奈的問,同時憎恨著自己的無力。為什麼我就不能再強一點? 「跳船。」他平靜的說,接著準備起身。 我跟著他慢慢的站了起來,海面平靜,底下卻暗潮洶湧。「你們想幹麻?!」一個該死的海盜發現了我們,一枝飛箭同時射來,賽夫拉著我撲倒在地才及時閃過,我的眼角餘光正好瞄到蘭斯衝了上去,一拳擊倒那個壯漢,布魯諾同時落到地上,發出一聲呻吟。一切在這一瞬間看來還有希望,但在兩枝箭又從我們身邊掠過後我才知道,這次真的沒辦法了。 「跳!」賽夫拉起我同時爬到欄杆上縱身一躍,撲通的激起了一陣水花。我轉頭,戰線已漸漸的被遷到了這邊來。「蘭斯洛特,跳船啊!」就再這同時,另一個遊子倒地,接著再也沒爬起來,我別過頭,不能再回頭了,下一秒我用盡全力的一蹬,張開雙手擁抱著漆黑的海潮。--------------------------------------------------------唔,深藍好像不能變換標題名稱耶,真是糟糕,只好將就著用現在的標題了…… 鏈接文章 分享到其他網站
R.C.M 10 發表於 November 14, 2006 作者 檢舉 Share 發表於 November 14, 2006 第四章 養父 我擁抱著漆黑冰冷的海水,充滿鹽分的水刺激著右肩的傷口,瞬間使我痛的幾乎窒息。我抬起頭,大大的吸了口氣,接著潛入水面之下,就算再痛也要忍,事實證明我這樣是正確的,一波水流從我前方不遠處傳來,接著一枝箭浮到了海面上。 堅忍著遽痛,我開始尋找賽夫的身影,接著在不遠處發現了他。他揮舞著雙手死命的掙扎,雙腳胡亂的踢著水,他跳下去的前一刻到底有沒有意識到自己不會游泳?我趕忙朝他游去,速度卻沒往常的快,因為我的右手幾乎沒辦法再滑水了。轟地一聲,伴隨著木片破裂的聲響,我邊游邊望向船的方向,一個應該是海盜的人掉了下來,激起了高高的浪花,接著大片大片的木片散落在海面上,看來可以利用。 然後賽夫緊緊抓住我的手,我才猛然想到,絕對不要從正面去救溺水的人。 矮人抓著我的手,接著把我拉近了一些,另一隻手像鐵索般扣住我的脖子,我伸手想要推開他,卻被他拉了下去。我猛力的踢著水,不顧右肩的痛楚和他互相拉扯。「停下來!」我大吼,徒勞無功,海水接著湧進我的肺部,雙腳一踢,我短暫的回到水面上,換氣之後立刻被拉了下去。 一片木板漂流到我左手邊十呎左右的地方,這個距離現在看來卻像是天與地一樣,我拉著矮人,用掐的、抓的、拉的、扯的,甚至用打的,只希望他能暫時配合一下,同時也祈禱自己別傷到他。 彷彿過了好幾個小時,我終於抓到了一角,我奮力的把我們拉過去,賽夫一見到有木板立刻死命的抱住,接著開始大口的咳出水來,我攀在旁邊喘著氣,游泳這種事說來簡單,但要救人那又是另一回事,特別是當你的肩膀痛的無法滑水時。 剛剛落水那個海盜大概是死了吧,因為這片木板原本屬於一個巨大的木箱,厚至少有一吋吧,但它的殘骸現在卻四散在水面上,足見那一擊的力道之大。 「踢踢水,不然的話你馬上就會凍僵。」我對他囑咐道,現在可是十月多了啊,冬季就快要來臨。 他照著我說的踢了幾下,濺起了一些水花,我也加入,現在得要先上岸才行,否則── 「蘭斯洛特!」我驚呼。騎士現在抓著最大的一片木板,然而盔甲的重量卻將他不斷的拉入無盡的深海中,可笑的榮譽心使他仍緊緊的握住長劍,更增加了下沉的速度。 「該死的!」我大罵一聲,接著朝他那裡滑去,賽夫笨拙的配合,等我們到時他只剩下脖子以上還沒沉下去。 「抓著我們!」大吼一聲,我審出左手試圖將他拉上來,他趕緊攀住我們這塊木板,總算是不再繼續下沉,我現在才覺得很慶幸,因為他顯然沒穿上所有的盔甲,但騎士則是一臉陰鬱,顯然這對他打擊很大。 對任何人的打擊都很大!我憤怒的想,為什麼我們會遇到這種事?是因為帶了女人上船嗎?還是因為賽夫?或者這根本是諸神手下一場無聊的遊戲,現在祂們玩夠了,就將玩具丟掉,像垃圾一樣。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們終於漂到了一處沙岸旁,海浪將我們衝了上去,木板深深的崁進沙中,我無力的爬了起來,走出幾步後便倒了下來,一陣莫名的意念卻又把我給拉了起來,這件事非做不可,卻有毫無意義,甚至可笑。 我往左手邊跑著,過沒多久後便見到遠方地平線上出現一點火光,細小的跟火花一樣。那是我們的船,是巴克斯老大的船,也是遊子們的船,如今大夥四散各處,而老大更已經死去,一切都沒希望,如此的絕望,令人難以忍受,如果剛剛直接淹死該有多好? 然後我真的倒了下來,攤倒在柔軟的沙地上,潮濕的衣服立刻沾黏上大量的砂礫。我看著星空,那是逝者們的眼睛,可是為什麼我卻看不到遊子們那熟悉的目光?為什那星光現在看起來如此的冰冷? 一些爬動的聲響,是賽夫他們,我闔上雙眼,就算身體再怎麼痛苦,我的意志卻立刻將自己拉入夢鄉,沉沉的睡去…… 黑暗繚繞在我四周,冷冽的海風,如刀般的劃過,四周寂靜的連水聲都成了噪音,我站在這可怕的黑暗中心,接受它們永無止境的侵蝕,接受它們不曾停止的苦刑,赤裸裸的,毫無防備的被徹底的凌虐、踐踏。然而苦難開始結束,另一波恐懼卻又湧上心頭,只見近處的暗影裡,數十隻手臂朝我揮舞著,同時慢慢的貼近,它們臉上浮動如狼虎般的獰笑,醜陋、扭曲的高大身軀封鎖我所有的去路。 「走開!」我嘶啞的吼了一聲,它們毫不在乎的繼續逼近。不要!我不想死!我慌忙的環顧四週,沒有,除了黑暗還有這些怪物外,什麼都沒有,只有我一個人孤零零的被丟在這裡。 它們越靠越近,其中一個的手指已經碰觸到了我的下顎,是一隻黝黑、粗大,卻又冰冷的手,即使是一月的海水也遠比不上那刺骨的寒冷,我感到身子逐漸的失去溫度,渾身打顫,彷彿那隻手掌的低溫穿透了皮膚,一點一滴慢慢的滲近我的骨隨,榨乾我的生命力。我不想死…… 我瘋狂的朝它揮出一拳,重重的擊在臉上,它憤怒的狂吼,張開血盆大口,白森森的利牙朝我咬了過來。我不想死! 轟地一聲,怪物在瞬間被彈開,彷彿被一隻看不見的巨槌擊中一樣,然後又是一陣巨響,巴克斯老大、賽夫、蘭斯洛特,還有遊子們突然出現在我身旁,手上各自拿著武器,將我牢牢的圍在中央。我安全了,鬆了一口氣後,我立刻坐倒在地上,又歡喜的想到,他們還活著。 他們的氣勢凌人,怪物們開始飛快的後退,躲入黑暗中。「追!」老大大吼一聲,所有人立刻跟著高聲吶喊,接著各自朝不同的方位展開追擊,只剩下賽夫在我身邊,他拿著一把短劍站在我身前,就像一頭保護幼獸的母獸,我沒半點猶豫的將自身的安全交到他身上。 一聲淒厲的哀嚎劃破黑暗襲來,我感到一陣膽戰心驚,接著是第二聲、第三聲,都來自不同的方位,與不同的遊子…… 「不要!」我哭喊著,徬徨的望向四週,試著弄清楚發生的一切,然而身體無法行動,死亡的叫喊卻不停的傳來。「停止!」我再次大喊,賽夫轉過頭,說了些似乎是安慰的話,可是我不想聽,我只想去救大家! 巴克斯老大的頭顱從黑暗中被拋入,在地上彈起了兩次後,打轉了幾下便停住,鮮血自被斬斷的頸間汨汨流出,延展在地上迤邐不斷。「不要!」我再次大吼,幾乎將自己推入瘋狂的深淵,處在在崩潰邊緣,我快受不了了!為什麼又來了! 幾乎是在同一時間,蘭斯從一旁走了出來,雙夾凹陷,嘴角淌著大量的黑血,皮膚卻槁黃的如同泥土。他茫然的看著我們,笑了笑。「索赫斯……」他奮力的擠出這個字眼後便倒地不起,我縮緊了身體,卻不敢去碰他,因為可以感受到那些怪物又回來了。 「小心!」伴隨著叫聲,其中一頭自暗影中衝了出來,掠過我身旁,畸型的獠牙貫穿了賽夫的身體,我張目結舌的看著這一幕,全身僵硬,無法做出任何思考。 「停止……」我發現自己用沙啞且虛弱的聲音吼著,身體則躺在沙地上。我疲倦的睜開雙眼,感覺到全身冰冷、頭昏,四週的景物此刻看來全都是扭曲且噁心的,彷彿身旁跳動著的營火將它們全給溶化,接著任意的塗抹,我眼前看到的只有一片模糊。 我的嘴唇乾燥如沙,雙眼像綁了鉛塊一樣的難以維持睜目狀態。賽夫緩緩的走過來,蹲在我身旁,輕柔的扶起我的頭部。 「你發燒了。」他擔憂的說,「看來我逼不得已得用最猛的一帖藥了,我隨身帶著的也只有這個,等一會,我去想辦法燒水。」 我含糊的發出幾個連自己都聽不懂的音節當作回應,接著他把我又放了下去。「不會有事的,」他堅毅的說,「病魔絕對過不了我這關!」 我闔上眼,耳邊只有如幻聽般的嗡嗡聲傳來。 過了許久,也或許只是很短暫的時間,總之惱人的高燒已經將我的時間概念給消磨殆盡,我在沉睡與昏迷之間徘徊,卻仍聽到其他的聲音,還真是很奇妙。賽夫的手再次托起我的後頸。「張開口,小心點,很燙的。」我照著做,似乎有股熱流竄進我口內,燙傷我的唇舌,我卻沒力棄吐出反抗,只能任由難耐的滾燙熱水往我喉嚨間流去,那當中還夾雜著難以忍受的嗆辣感。 接著我彷彿沉到了一個溫暖的澡盆裡,身體暖洋洋的,驅走了先前的寒冷,最後我在這種舒坦的狀態下沉沉的睡去…… 劈啪劈啪!是柴火燃燒的聲音。 我睜開雙眼,翻過身,只見賽夫蹲坐在火堆旁,蘭斯已不見了蹤影,但他的盔甲卻端放在一旁的地上。 「你醒啦,」矮人問候,他的臉彷彿在瞬間蒼老了許多,「那傢伙去找些食物了。」 我點點頭,爬了起來,兩腳伸直坐在沙灘上,雙唇乾燥的像是地上的沙子,右肩也在隱隱作痛,飢餓感更如同野獸一樣的襲進我的胃裡。 昨天晚上的事是真的嗎?現在感覺起來是那麼的虛幻且又不真實,彷彿是個夢一般。不,一定是真的,因為我現在整個人感覺有活力多了。 「昨天給你喝的藥看來效力不錯。」賽夫露出欣慰與得意的微笑,應證了昨晚那如夢般際遇的真實性。我應和著笑了笑,接著將注意力轉到其他地方上。 我們所在的是一片綿延的沙岸,灰白色的沙地一路延伸著,上頭點綴著許多岸邊小生物開鑿出來的坑坑洞洞,直到在遠方被一個凸起的舺角切斷,而我們身後的是一片茂密的樹林,許多枝上的樹葉都開始換上黃紅色的秋裝,映著蒼藍的大海,在秋日暖陽下隨風舞動,沙沙聲配著海浪聲,形成了了天然的樂曲。 然而放眼全身,我穿的幾乎像是披著幾塊破布,和這片和諧的美景比起來更是讓人完全同意這種想法,上頭除了泥沙污垢外,還沾染著許多的血跡,這當中有多少是我的呢?這問題還真難以回答,現在想想,那場戰鬥在我腦海裡的應像只剩下不斷的逃跑、揮刀和恐懼而已,如今想來是如此的虛幻,卻又真實。 至少那時候我還在船上,其實想清楚一點,只要我們那時下手重一點,現在這一切根本就不會發生,我依然可以站在黃金黎明的上和遊子們一起說說笑笑、打鬧搗亂、溜進廚房偷麵包,或者想辦法把海鳥給打下來,讓一切都如往常般的運行,如此日復一日的過下去。 都是那群海盜害的! 現在我感到無比的虛弱,彷彿身上被人用刀子鑽了個洞,精力不斷的從中流出。這個洞還真的存在,不過是在我內心,那是一份難以彌補的空缺,它的狀況太過糟糕、破碎,幾乎無法用其他東西來填補,或許這個漏洞會越來越大,不斷的擴張,慢慢的將我給吞噬掉吧。 那就這樣吧,反正我差不多只是個空殼子──不對,還有些事得要做! 「你肩膀的繃帶,我想拆下來比較好,」賽夫說,猛然把我拉回現實,「讓它透透氣。」說著,他走了過來。 「我自己來。」我搶道,用左手急躁的把上衣扯下,當我終於弄下這件破爛的布料時,上面的破洞又增加了。我憤怒的看著那團近乎舊抹布的東西,好,我全身上下只剩下這個,我終於明白一無所有四個字是什麼意思,非常深刻的體悟,這還要感謝那群臭傢伙啊! 「別再去想了。」賽夫似乎注意到了我的表情,急忙轉移話題,同時伸手解開我肩上結,然後抓著繃帶繞了幾圈,熟練的撕下。傷口幾乎已經痊癒,完全不像是昨天才被刺傷,反而像經過了好幾個星期的修養與治療一樣。 「怎麼回事?」我驚訝的發問,這太不合常理了。 「是那帖藥的效果。」他簡短的說明,我卻被這番話弄得更加驚訝。 「到底是何方神聖給你那些藥材的?」我著急的發問,他神秘的笑了笑,然後苦澀的回答,「老實說,我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只能告訴你,他的身分對你們而言和我一樣的奇特。」 「就不能透露多一點嗎?你在船上也差不多是這樣回答的!」我抗辯道,感覺他在戲弄我,卻被突如其來的聲響打斷。 身後的樹叢晃動了幾下,蘭斯懷中抱滿野果地走了出來,身上穿著一套平時穿在盔甲下的長袖衣褲。「只找到這些,樹上的鳥巢都太高了,我爬不上去。」他走過來說,接著四處尋找能墊著的東西。 「直接放到地上就夠了。」賽夫出聲道。這種時候有吃的就夠了。 騎士點點頭,接著小心翼翼的將果實放到沙地上,接著坐了下來。我伸手從梗上拔起一個,大概有兩節指節的大小,果皮是紫黑色的,我還從沒見過,好奇心與飢餓使我立刻將它送入口裡咬破,如檸檬般的酸味立刻霸佔了舌尖,我不等它蔓延至他處便一口吞進去,這下可好,我的胃部被剛剛那陣酸味弄得更加飢餓難耐了。 我又抓了幾個,開始狼吞虎嚥的吃了起來,一口一口的快速送進嘴裡,賽夫跟蘭斯也加入了我的行列,爭相著堵住自己的嘴,過沒多久,我們三人便將所有的野果給解決。 「似乎不太夠。」我抱怨道,接著倒在沙地上,到現在我才感覺到秋天的寒意,我看了看那團破布,嘆了口氣後又坐起身吃力的穿上。儘管根本像是披著一塊使用多年都未清洗過的抹布。無論如何,我們都得要在天氣能把我們冷死之前找到一些像樣的衣服,至少能禦寒,穿起來也不像流浪漢。 「我們只剩下個了。」賽夫聳聳肩,看著我無奈的說。 我皺了皺眉頭,突然間沒頭沒腦的說,「是啊,只剩梗蒂了,在過不了多久統統都會用光。」 「那就出發去採吧。」騎士加入談話,提出了一個正面性的建議。 「我們能到哪裡採?有我在,有哪個樹叢會向我們施捨呢?哈!他們最排斥我了啊。」賽夫邊笑邊自嘲著,話語中卻充滿了辛酸。 「我們可不可以用正常點的方式還說話?」一連串的暗喻還真讓人喘不過氣,就算是我開始的也一樣,況且現在根本沒心情去搞這些,然後我突然問道,「你很寂寞吧?」。這是一個殘酷的問題,即使我們不排斥他,甚至當他是朋友,然而對於其他人呢?他這一路來可不曉得忍受了多少人的冷嘲熱諷。 「習慣了。」矮人的語中沒帶著太多的落寞,他看起來幾乎可說是毫不在乎,「我也試著不去管別人對我的那些閒言閒語,有許多人,一但讓他們知道他們所說的事會使你受傷,那這個話題就註定要跟著你了。」 我注視著他,看著那對灰綠色的眸子,努力的想在裡頭讀出更多失落、悲傷一類的情緒,卻是徒勞無功,裡頭只有無窮的空洞;我突然對眼前的這個矮人以及他的一切感到莫名的興趣,這樣漫不在乎的表情有多少是裝出來的?他在內心深處是否曾為此而哭泣、咒罵週遭的一切? 「我想我們最好趕快回歸正題,」賽夫接著說,似乎不太願意讓我繼續朝這個主題深入下去,並不等我表示意見便又講了下去,「現在我們身無分文,得先想辦法弄些可以當做籌碼的東西,以物易物看來是我們目前最好的方法。」 還有善心救助。我想,但卻不願意說出口,總覺得那樣會折損我們的尊嚴。「愚蠢而幼稚。」彷彿有個聲音在嘀咕道,我眨眨眼,想起剛才卻不見他們兩人曾開口過。 「我想可以先聽聽你們的意見在做決定。」蘭斯溫和的講道,語氣同時兼具了卑謙的退讓與判斷的自信。 我心理已經有個打算了,這想法幾乎是寄生在我心頭,難以忘卻的如同我已經親身做了一次。但這被採納的機率會有多高?我對此感到很納悶,卻又有種非說不可的衝動。就算我的技巧再笨拙,但還是想試著包裝一下,試著讓他們無法洞悉我的意圖。 「我想或許我們可以往南走。」我大聲說道,他們同時點點頭。「那是個好提議,接著呢?」賽夫微笑著給予鼓勵,我滿懷信心的說了下去,「我想我們可以跟昨晚下船的其他人會合,接著安頓好你們。」 「我們?」賽夫立刻提問,我急忙避開他質疑的眼鋒,下一秒才驚訝的發現自己露出了破綻。我說謊的技巧還真是劣拙。 「我會和其他遊子待在一起,跟著他們我感覺比較親切。」我試著不慌不忙的說,編出一個令人放心的藉口,同時催眠自己這就和浮德解釋『為什麼餐桌上的肉乾會無緣無故掉到我口袋裡』一樣。 「然後去奪回船?」我震驚的彷彿突然被人從後方瘋狂的連扎了好幾針,他到底是怎麼猜到的?我疑惑且驚恐的看著他,矮人搖搖頭並嘆氣。「你的想法很容易揣摩,尤其在這種時候。」他尖銳而冷靜的指出,這話對就像一陣迎頭痛擊,我甚至還來不及站穩腳步。 我靜默不語。「所以,怎麼樣?」過了一會,我才擠出這句連自己都聽不下去的蠢話,然後開始咒罵自己的不善言詞。 「我會阻止你。」他堅決的向我下馬威,第二波力道十足的攻勢,我幾乎被極垮,錯愕了一會,然後才回答。「這次不管你怎麼說我都要去。」我試圖維持冷靜,反擊。 「去送死?」他冷冷又尖酸的反問。 「這是我的自由,」我不悅的說,「說白了,你現在沒有理由或資管我。」 「或許這真的是你的自由,」就連蘭斯也攪了進來,他雙眼直視著我,幾乎像是有把利劍朝我迎面砍來,「但如此的對待一個關心你的人實在說不過去。」 「我只是表達我的意見,」我惱怒的回答,他也太多管閒事了吧,「你們不用跟我去沒關係。」 矮人瞪著我,接著開口,「我無法就這樣放你去送死。」 「我跟你非親非故,我們之間除了主客關係以外毫無任何瓜葛。」我態度強硬的駁斥,他卻一臉不屑的看著我。「原來如此,多麼無情啊!為了幾個海盜,連併肩作戰的情誼都不管了!」他開口,語氣中卻帶著幾許的失落,我強迫自己不去理會那難過的語氣與由心中散發出的自責,只專注於眼前的目標。 「你管不著的。」我故做無情的說,心理卻不免有些動搖,專注於目標! 「你將會把自己推向毀滅。」他彷彿再預言般,沮喪的說,在我耳裡聽起來既煩躁,卻又蘊含著一種哀傷的感覺。 我抿了抿嘴唇,然後站起來轉過身,讓自己背對著他,試著藉此加強自己的立場。「別詛咒我!」我充滿敵意的回嘴。 「這是警告。」他意味深長的看著我,用一種介於警告和勸說之間的語氣說。 「隨便你!」我憤怒的大吼,為什麼他總是要阻撓著我?「反正與你無關!」我又繼續對著海吼道,卻沒轉過頭去看他。 蘭斯深厚的嗓音此時卻又擠了進來,「你連自己的歸屬都汙辱了,你侮辱了浪海遊子的名號。」 我轉過頭看著他,瞬間氣的全身的肌肉都繃緊了起來,牙齒緊緊的咬在一起,拳頭也狠狠的握住,將全身的力量集中在這些之上。我汙辱了遊子的名號?這實在太過分了,所有的一切都在與我作對!我在內心歇斯底里的發出吶喊。「少汙辱人了!」我大喊,突然間希望他會衝過來,好一次直接解決,然而卻沒辦法如我所願。 「難道不是嗎?」賽夫答腔,這兩人似乎要一搭一唱的把我逼到瘋掉為止。「你從小受的是遊子的教育,你以自己有著遊子精神自豪,但你卻這麼無情,這麼不負責任,說的跟做的完全是兩碼子事,遊子雖講究自由,卻也不會把朋友當作敵人來看待,即使只是點頭之交也一樣。說你是遊子,根本是在汙辱它。」 「無情?不負責任?憑什麼這麼說?」我咬牙切齒,兩眼分別矉瞪著他們,然而卻無法用盡全力,騎士身上的威儀使我險些不敢與其抗衡,而矮人的和藹臉孔也讓我無法完全的去憎恨他。該死!當憤怒沒有目標可以宣洩時,那種沉悶的緊繃感是幾乎使人昏死的。 「就憑你剛剛說我們之間只有主客關係,我就可以說你無情!」他快速的回覆,彷彿已經事先打好了草稿,「而你還沒把客人安頓好就想自己先走人,這不是不負責任嗎?」 我啞口無言,想辯駁,腦中卻只有些拙劣的言詞,同時也不甘心的承認當中的確有大部分是事實。低下頭,憤怒與自責交雜在心裡,彼此猛烈的拉扯,幾乎要將自己給撕裂,我快瘋掉了! 「別被憤怒衝昏頭了。」賽夫突然間轉為極為溫和的語氣,輕柔的如同棉絮,又如海風,令人一時間懷疑他的嗓音中是否帶了什麼魔法之類的東西,「你也知道這樣子根本沒有意義。」 「可是──」才一開口,便又縮了回來。剛剛那如棉如風般的語氣,似乎慢慢的吸收我的怒氣,吹散了我的憎恨,將它們自我心中除去。出現在我眼前的,是個慈祥的,幾乎可稱之為父親的矮人。 「我們之中,最難過的人絕對是你,我們都了解,也可以幫你。」他接著說,逐漸的卸下我的防禦,慢慢的逼近脆弱的內心。 「冷靜下來吧。」柔軟的棉絮與海風再次掃過心頭,我心中的牆開始快速的崩裂、瓦解,並自己毫無遮掩的擺在他之前,我失去了一切反抗的能力,只留下順從的本能,他張開手臂,緊緊的包容住我。我無力的坐倒在地上。 「喔,該死──」我逞強著,同時用手臂擦拭著淚水,尋找著一些撐面子用的藉口,「精神錯亂,沒錯,太多事情上我精神錯亂了。」 「想清楚了嗎?」他不管我可笑的理由,繼續問道,我勉強點頭應答,兩眼茫然的直視著前方,心中卻不免懷疑,我或許只是暫時打消這個念頭,假以時日,我大概又會開始計畫起復仇行動來。 「要去哪裡?」他露出和藹的微笑徵詢我的意見,然後卻回頭看著騎士,似乎認為他的回答會比較理智。起碼不會引起爭吵,我苦澀的想。 騎士先看著我,彷彿在徵求同意,我點了頭,他才開口說道,「我想我們可以去索赫斯,我在那裡人脈相當的廣,能動用的權力也比較大,我們可以在那裡得到足夠的援助,在打理下一步,甚至你們也可以住在那裡。」 定居在土地上,聽起來倒也是不錯,長期的行船生活讓我對內陸一直充滿了各種奇炫的憧憬,我開始天馬行空的想著,可以一一去體驗那些我所未見過的景物。「很好,我同意。」 「那麼就這樣啦!」賽夫拍手宣布,接著蹲到我面前,「好,那麼我想,還有一件事。」 我疑惑的看著他,他用親切的眼神回應,直視著我的雙眼,我有預感這會是件重大、富情感又令人開心的事。 「這是我不久前才想到的,大概從昨晚開始就這麼想過了,」他先說明道,「畢竟一個人旅行久了,終究會感到孤單的,我想你以後也會一樣,何況你太衝了,放任你不管的話遲早會鑄下大錯的,何況,我對你有種特別的好感。」 到底是什麼事?我瞇起眼打量他,此刻我臉上的表情大概會很有趣,而與生俱來的好奇本能鼓動著我發問,「什麼事?」 他微笑著吸了口氣,然後無比慎重的問,「你肯當我的養子嗎?」 我錯愕的看著他,接著腦中迅速的掠過他剛才那副令人為之哀傷的模樣,那種空洞的眼神,還有彷彿故作鎮定的語氣。我確定了,一直以來他的確都很孤獨,寂寞的讓人心碎,並受盡了無數殘忍的眼光與嘲弄,然而此刻,他卻邀請我擔任一個重要的位置,擔任這個能撫慰他心靈的位置。也是撫慰我們彼此的心靈。難以言喻的感動包圍著我,在秋日的冷風中,我感受到了親情的溫暖,沒有血緣,卻是貨真價實、難以用一切事物衡量的親情。 「好吧,爸爸。」 鏈接文章 分享到其他網站
R.C.M 10 發表於 November 25, 2006 作者 檢舉 Share 發表於 November 25, 2006 第五章 救援與報酬 「好吧,爸爸。」 「啊?」他遲疑的看著我,彷彿我變成一個陌生人,之後便不再接話,眉頭深鎖陷入沉思的表情之中。 「怎麼了?」我問,開始懷疑起是不是自己犯了什麼錯。他看著我的表情,突然間捧著肚子咯咯的大笑了出來,好像在看喜劇似的,笑聲如雷的灌入我耳中,連蘭斯都疑惑的看著他。「算了吧!」他掙扎著幾出這個幾個字,接著捂住胸口,平整呼吸,強憋住笑意,「我想還是別這麼叫──太奇怪了!」 我有些不滿的向他抗議,「欸,是你提議的耶!」 「沒關係,」他急忙安撫我,補充道,「養父子關係依然存在,但別這麼叫,好嗎?兒子?」 還能接受,我無奈的想,真是個反覆無常的傢伙。「了解啦。」我說,接著補上一句,「那這到底跟朋友有什麼不同?」 「意義上不同。」他十分抽象的回答,似乎這是個很深奧的答案。 「我不懂。」 「以後你就會知道了,」賽夫說,同時臉上印著成人對小孩說『等你長大再告訴你』這一類話語時的特有表情,「以後就會懂了,以後就會。」 我們整個中午都在海灘上休息,準備多儲備點力氣好應付接下來的旅程,畢竟前方還有多長的路要走全然是未知數。最後在太陽角度由直射開始斜落時,我們離開了沙灘,一點收拾都不用,因為也沒有行李可帶。 縱使在沿岸一帶行船多年,我對西姆多的內陸仍十分的陌生,這種感覺說來奇怪,就像有一次我和馬丁他們找到一個從未見過,放著浮德秘密收藏的精緻木盤的櫥櫃,廚房我們去了不下數百遍,卻從來沒看過那個放置了至少十幾年的櫃子,它就在十分接近的地方,我卻從來沒發現過。 經過短暫的表決後,我們讓蘭斯充當導遊帶路,雖然他也沒來過這裡,但至少是個土生土長的西姆多人。 「你不也是嗎?」在我分享完我的感想後,賽夫發問。 「大概不是,大家都說我的輪廓比較像葛斯蘭人,」我滿不在乎的回答,「兩者間的差異就在於葛斯蘭人較矮壯,而且以黑髮居多,而在西姆多,一頭金髮是很常見的。」 「那蘭斯可是個異類了。」賽夫咕噥道。 森林裡是一片蓊鬱翠綠,低垂的枝葉從原先的高大枝幹上崎出,如同涼亭般的懸掛在我們頭頂上方,綠葉中有些已開始轉黃,宣告著秋季的到來,在黃綠交錯的梢上停歇著各種羽毛色澤令人眼花撩亂的鳥兒,短喙齊張,大唱分散成數十部的大樂章,或高亢尖銳,或低沉宏亮,我彷彿可以看到許多的彩色音符再枝頭尖擺盪跳躍,將一層更豐富的生命力濃濃的注入林子裡。這裡和我所熟悉的大海不同,帶給人的感受卻是一樣的:一樣的親切、一樣的活力,還有一樣的神秘與未知。 「你看起來滿能適應陸地生活的,」賽夫看著我,滿意的說道,「甚至還挺享受的。」 我開心的點點頭。「太新奇了,這裡的一切都是我以往很少見到的,有些甚至只在別人的口中聽過。感覺很奇妙,既熟悉又陌生。」 「那可別太興奮,還有更多更驚奇的事呢!」 「真的?」他點點頭。我腦中開始浮現出各種從說書人故事中聽來的的奇幻景象:整整有七根主桅高的絕壁山獄、比三艘戰艦還要高大的噴火巨龍、翱翔於天際的有翼鳥人,還有仗劍闖蕩四方的英勇騎士,就像蘭斯一樣,然後我更興奮的想到,我們要去的索赫斯就是個充滿騎士的地方。 我亢奮的加快了腳步,在要超越蘭斯前,他微笑著叫道,「別走過頭啦!」 「喔。」我回答,滿心的期待似乎已經寫於臉上,騎士一眼便讀出了它們。「想到什麼了?你很興奮呐,龍、巫師,還是人馬?」他親切的問,臉上的笑容差點讓我以為我們是在渡假,我相信他不是個博學的學士,卻一定能回答有關那些幻想的疑問。 「都有,」我坦承,接著發問,「索赫斯是個怎麼樣的地方?」 蘭斯沉思了一下,一隻手捋著下巴原本應該十分俊美的鬍,眉頭稍微揪在一起,然後他以驕傲的語氣說道,「那是個好地方,我們擁有自己的城堡,那是座高聳如山,堅固可比鋼鐵的可靠堡壘,每年都有許多的年輕男孩被送到那裡,接受淬煉與敲打,剛到時是一塊畸型的生鐵,出來時卻會變成一塊擁有無限前景的精鋼,然後他們又會依照各自的特性被鑄成不同的東西,有騎士的劍,士兵的槍,還有事務官的鐵臂章。」 我也有機會成為鋼嗎?我沒問出來,因為我明白往後的路還要看賽夫如何決定,不管他怎麼走,我都會跟上去,跟著我的父親。 直到將近日落時我們才找到了可供人前進的小徑,土黃色的路面上有車輪印,蘭斯說那還很新,而且壓的很深,看來這輛車上帶了挺多貨物的,如果我們走快一點或許可以剛好遇上車隊,然後就好辦了。 我們沿著朝向東南的那一方前進,一路上卻沒遇到其他路人,甚至連車隊人馬的聲音都沒有,我不得不開始擔心是否走錯了方向,或是蘭斯誤判了痕跡被印入地面的時間,無論如何我都不想再在野外露宿,即使森林在夜晚有星光相襯會顯的更美麗動人也一樣,我的肚子快餓扁了,能採到的野果有限,我們手上又沒打獵的工具,這樣的夜晚加上秋日冷風無疑是種折磨。 然後一聲馬匹的嘶鳴聲自前方隱隱約約的傳來,接著又是人的叫喊聲,從聲音中可以聽出情況十分危急,我們三人互相對望了一眼,各自心裡都有底了。 「強盜。」我立刻從嘴裡蹦出個字,心裡不由得開始發毛──他們是陸上的海盜。 「看來是馬車遭到攻擊了。」賽夫接著說。 「以索赫斯之名,我們必須去救援!」騎士情緒高昂的說,手已經按在劍柄之上,並且看著矮人,後者沉思了一會,接著回答,「蘭斯你去吧,艾文,跟著我行動。」 矮人語畢,騎士立刻轉過身,飛快的朝聲音的源頭衝去。「跟我來。」賽夫說,抓著我的手便衝進樹林裡,我跟著他一開始跌跌撞撞的在樹林裡奔跑,因為一隻手被矮人抓著而行動不便,枝葉不斷的往臉上拍打過來,跑好一段路,直到賽夫確定我不會跟丟後才鬆開。 我們在離小路不遠的樹林中沿著路面奔跑。騎士都是這樣的天生怪力嗎?我無奈的想著,那套盔甲看起來絕對不輕,我們卻已遠遠落後蘭斯了。 聲音越來越響亮,幾乎就在耳邊,當中有人吼、馬鳴、狗吠、雞啼,以及金鐵交鳴的刺耳聲音,代表蘭斯已經趕到,接著是淒厲的哀嚎,我相信那是那些無賴匪類的臨死呻吟。隨著我們每踏近一步,打鬥聲也越來越烈,彷彿整座森林都參戰了一樣。 賽夫猛然停下腳步,我連忙煞車才撞上他,往外看去正是戰場。 只有一輛馬車,車上堆滿了粗糙的木桶和木箱,幾個木籠裡關著驚嚇的咕咕啼叫的雞隻,一個黑黝的男人粗魯的抓起一籠,一隻花色雜種狗這時卻猛然躍起咬住他的手腕,雙方纏鬥了起來,過沒多久狗被拋出,重重的摔在地上。馬匹此時瘋狂的試著掙脫,一個盜匪用力的拉著韁繩試圖控制局面,最後他終於受不了拔出刀子,卻又遭另車夫擋下,一陣拉扯後刀刃插入了車夫體內,鮮血汩汩地流出。 另一個男人發出悲痛的吼聲,他奮力的揮舞木棒,作為他對手的強盜一把抓住奪過棒子,然後快速的反擊,這時一柄劍終止了兩人的戰鬥,將強匪的右耳整個從臉頰上削了下來,強匪摀著受傷的部位轉身,蘭斯的劍刃立刻刺進他身體裡。在一旁還有兩個男人忙著和這土匪們搏鬥,地上橫躺著好幾個人,大概都是拜藍斯之劍所賜。 「我們上吧。」我用手肘頂了下賽夫的肩膀,現在情況看來相當有利,他卻仍是搖頭。 「不成。」 「為什麼?」我著急的質問,雖然身體也不太想再作戰,心裡卻急著上場殺敵。 「我們沒武器,何況你忘了昨天嗎?」這句話如雷的打中我,讓我猛然回想起昨日在船上的生死搏鬥,那種不是殺就是被殺的恐懼感和第一刺殺人的罪惡感立刻塞滿了胸口。 「可是——」「別吵了!」他猛然喝斥,嚇的我不敢在回話,接著又溫柔而嚴肅的說,「檢些石頭吧,我們看情況隨時準備參戰。」 我用一聲嗯作為回答。蘭斯繼續撞開敵人,高喊著索赫斯的戰呼,手上長劍飛快的舞動,鮮血濺染在盔甲上,和金屬板甲映著的黃昏餘暉混在一起,使他人看起來彷彿是一個站在烈焰中的浴血狂戰士。周圍的盜賊開始朝他聚集過去,三個人將之圍起發動猛攻,騎士不慌不忙的接招,突然一躍跳到了兩人的空隙中,鮮血再次濺出。 「這就是索赫斯的騎士。」賽夫敬畏的看著眼前的戰鬥,手上抱著三四顆拳頭大的灰色石頭。我只覺得蘭斯似乎變的又高又壯,而且還繼續不斷的增大,周圍的那些土匪看來既渺小又脆弱,完全不是他的對手。 一陣急促的沙沙聲,我們後頭的森林裡陡然衝出了四個強匪,我嚇的後退了幾步,賽夫搶一步衝到我們之間,一塊岩石不偏不倚的擊中敵人的腦袋,另外三人立刻像看到獵物的獵狗一樣呼喊著衝來,賽夫又丟出石塊,兩個男人立刻被他引開,臉上帶著古怪的表情追去,剩下一個和我年紀相彷的男孩。 他大喊了一聲並衝過來,我避開拳頭,一手抓住他的手腕,手肘打在肩膀上,使他整個人撲到我面前,在我要扭住他的手前卻被掙脫開,他滾到一旁,又再次衝了過來。 這次沒那麼簡單了。我想,同時作勢要揮出右拳,左拳下一秒便撞上他的腹部,這次他甫一倒下,我就馬上將手扭到背後,用膝蓋壓住,以全身的力量壓制他。 就像在街上和其他男孩們打架一樣,我難過的想到,這種事我以前常做,且還有其他遊子會加入來打群架,現在卻只有我一個人,也沒有老大會在之後用木棍狠很的揍我一頓。 然後打鬥似乎終於結束了,我這個角度被好幾棵樹擋住,什麼也看不到,但對方聽起來正爭相逃離路面,其中一個還從我身旁跑過,男孩同時大喊,「救我!」 那個粗撞的男人轉過頭來,我連發出叫喊求援的時間都沒有,他就拋下一句好自為之並又回過頭溜之大吉了,男孩看著他的眼神充滿了怨恨與心碎。 「這就是你的朋友。」我對他冷冷的說,他呸了一聲瞪著我,好像我是使他被背叛的主使者一樣,我憤怒的迎上他的目光,左手握緊了拳頭。「你可不要太放肆了!」我脅迫道,這似乎起了點效果,他垂下頭,無奈的盯著路面。 賽夫著急的走了過來。「呼,看來你沒事。」他鬆了口氣說道,「我身上可沒有什麼最終王牌能再給你敷肩膀了。」 然後一個男人走了過來,他身上穿著的皮革背心還有灰羊毛長褲滿是破洞還有鮮血,手和臉都佈滿了傷口。他看見我,然後又看一看我下方的男孩,兩人同時倒抽了口氣。 「提姆!」他驚訝的大喊,提姆在我腳下扭動身體,似乎想挖個洞鑽進去。 「你認識他嗎?賈斯丁先生?」賽夫問疑惑的問。 賈斯丁點點頭,原先的驚訝已經被厭惡所取代。「當然了,他是我哥哥的小孩,」他憤怒的說,「我想應該把他帶回村裡交給他父親處置比較好。」 「不!」提姆交叫著,扭動激烈到我幾乎無法繼續坐在他身上,接著他猛然一躍,我被推到地上,賽夫跑過來扶起我,這時提姆已經被賈斯丁還有另一個人壓在地上,被粗糙的繩索給綁住手腳,剩下嘴巴還不斷叫嚷著求饒一類的話。 賈斯丁把提姆交給他的同伴放在馬車上,然後跟我們一起走回路上,他的其他夥伴正在ˋ試圖搶救一些遭到的破壞。 「狀況怎麼樣?巴克?」一個手腳頗長卻也相當肥胖的男人跑到我們面前,飛快的向他報告道,「很糟糕,大黃看來是不行了,而寇克以後都得靠著柺杖才能走路,我們有四箱貨物被搶走了,裡面是酸草葉跟冬季儲糧,另外有個渾蛋搶不成就摔死了一籠雞,還有一桶酒被打破了。」他用下巴點了點一旁,那裡有一個酒桶的殘骸,還有一大攤黃玉般的酒水。 「該死!」賈斯丁怒罵道,同時瞪了一眼被橫放在一馬車後方的提姆,我差點以為他回衝上去踹一腳,但幸好他克制住怒火。「只好下個月再多買些採買些。」 「那樣我們可虧大了。」巴克說道,伸手搔了搔那對招風耳。 「省吃點,反正村裡有個是豬,就是沒有什麼勇敢的人丁。」賈斯丁煩躁的說,巴克馬上識相的閉上嘴離開,眼神怨毒的可以媲美我所見過最毒的毒蛇。 然後他轉過頭一臉感激的對我們說,「多謝你們!我們剛從圖斯丹採買完物資要回村裡,就遭到這些下流敗類的襲擊,」他又瞪了眼提姆,我發現他雖然是個鄉下人,卻自視甚高,「若不是各位仗義相助,恐怕後果不堪設想。」 「保護弱者是我們應盡之義務。」蘭斯謙卑的回答,糾結的鬍子上黏滿了乾涸的血,使它們更加的髒亂,我突然覺得以後還是別蓄鬍比較好。 賈斯丁笑了笑。「我們村子可有榮幸能接待這位大人?」他說,卻連我和塞夫都沒看一眼。油嘴滑舌的討厭鬼,我在心裡咒罵道。 「多謝,收容落魄的旅人乃是美德。」我開始懷疑蘭斯的眼裡是不是只看的到優點,而將缺點視而不見。但至少晚上有地方住了。 「還要多養三張嘴!」一個瞎了隻眼男人說,「一個騎士跟小鬼就算了,還有那個朱儒?」 我擔心的看了賽夫一眼,他一臉沒聽到的樣子,專注的觀察著路旁的一棵樹。我想到早上他說過,不要讓別人知道他們的話會傷害到你。 「我可不像你一樣心胸狹窄,獨眼龍史派克,回崗位去吧,還是說要我幫你找隻導忙犬?」賈斯丁冷冷的道。「不用了!」史派克大吼,轉身忿忿的走開,和巴克不同的是,他嘴裡還不斷念念有詞,賈斯丁看來頗為不滿。 「我們的村子叫哈倫,再走一下子就可以了,道時後將會有豐盛的食物來照顧你們,騎士大人。」他又立刻轉過頭來熱切的對騎士說道,態度反差之大令人不由的作噁,蘭斯的臉上也終於出現一絲反感的神情,但賈斯丁似乎選擇忽略。 「別叫大人。」蘭斯揮揮手,卻也沒透露自己的名字。 然後在一切準備好之後,賈斯丁高傲的宣布出發,自己坐在馬車上,正好在提姆身旁,前者用嫌惡的眼神看著沉默不語的後者。無論如何,這個作叔叔的絕對是個討厭鬼。 「至少我們能有住的地方了。」賽夫自我安慰道,我們兩個走在最後頭,賈斯丁也對此不以為意,甚至連注意我們都沒有過,反倒是不斷的跟蘭斯搭話,自以為幽默的說些枯燥笑話。 「我很懷疑我們能睡到什麼地方。」講白了,我更擔心這個討厭的傢伙會給賽夫安排一些汙辱人的住處。那樣的話,我就去跟他『理論』。 「至少有的住。」他聳聳肩,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說道。 「夠了吧。」我惱怒的反駁,同時差點忘記叫自己壓低聲音,「雖然罵你侏儒的不是他,但我敢賭他一定會在心裡用更難聽的字眼來羞辱你。」 「我跟你說過了,」他用只有我們才聽的道的微弱聲音重複道,「別讓人覺得他說的話會傷到你,尤其是這種人。」 「反抗他啊。」我開始覺得他在這方面消極的讓人氣惱,甚至到了膽小怕事的地步。 「忍耐。」他看著前方告誡道,「克制住自己的怒氣,艾文,你要學會忍耐。」-------------總覺得這即標題取的好虛…… 鏈接文章 分享到其他網站
R.C.M 10 發表於 December 31, 2006 作者 檢舉 Share 發表於 December 31, 2006 第六章 夜宿哈倫 「這就是哈倫,只不過是個鄉下小村子,請您別見怪。」同樣的話如果由其他人來說,我會當成是謙虛,但在賈斯丁口中,只讓人感覺有鄙視意味。 哈倫位在森林中,農田數量稀少卻緊密的圍住村子,木造房屋櫛比鱗次的靠在一起,從窗戶流露出溫暖的橘黃燈光,遠遠看來就像即將熄滅的炭火。當賈斯丁對我們說話時,大家正穿過玉米田,一條黑狗從田埂間衝了出來,若不是牠吠叫的聲響極大,在昏暗的光線下要發現還真不容易。親暱的叫了幾聲後,牠繞著馬車奔跑打轉,尾巴快樂的搖著,小腦袋與眼珠四處扭轉著像是在尋找某物的樣子。 「別讓牠撒野,史派克。」賈斯丁不耐煩的命令,獨眼龍不太高興的走上去,黑狗立刻纏住他。 「黑丫頭,可憐你又少個伴啦。」史派克柔聲說,接著拍拍黑狗的頭,將牠帶到一邊。 我們跟著馬車走進了村中的廣場,幾個在水井邊打水談天的年輕女孩看到我們便放下水桶走了過來,『大鼻子』羅朗立刻跳下車,大聲叫喚其他人出來,許多張臉孔從窗口探出頭來,然後不約而同的咧嘴而笑,幾乎是同一時間,所有視線內的木門都一齊打開,年輕壯丁和小孩率先衝出,然後是老人和婦女。 「來啦,來啦!大城的麵粉呐!」羅朗走到一堆布袋邊拍了幾下,大鼻底下的嘴露出得意的笑容。 「雞怎麼那麼少?」一個留著繞腮鬍的人問。 「提姆‧方塔丘!」另一個一臉雀斑的年輕男孩指著被綁的像個囚犯的提姆大叫,我看到他緊閉著眼,蠕動身體想將自己藏在黑暗裡,彷彿這樣可以逃過一劫,但燭火接著便讓這招破功,村民談話的矛頭立刻統統對準他,然後,「侏儒!」「騎士!索赫斯的騎士!」我們很快的又成了新焦點,蘭斯馬上被許多人給包圍住,他一臉不知所措,而我和塞夫則成了數十根手指頭的目標,人們開始大聲談論我們的身份,對外表品頭論足一番。我瞥了賽夫一眼,他也是一臉無奈,但顯然比我要習慣多了。 「快去叫老提姆!去找他!」混亂中有人大吼道,然後幾個大人將這個任務幾派給一群小孩,他們立刻吵吵鬧鬧的跑進一條街裡,過不了多久,老提姆就從那裡走了出來。從名字我意識到他大概是提姆的父親,他與提姆一樣有著一頭黑色捲髮,臉方鼻子扁,一臉怒火卻又擔憂的走到馬車旁,兩個提姆四目相望,提姆懊惱的垂下頭。 賈斯丁跳下馬車,人們的目光立刻聚焦到他身上,看來此人在村裡顯然頗有地位。「我必需報告一個很糟糕的消息,」他提高音調,接著故意安靜下來,人群也立刻跟著鴉雀無聲,然後他才開口,「我們剛才從圖斯丹回來,在接近我們家園的時候,遭到了一批下流匪類的襲擊,當中,居然包刮了一個叛徒。」 語畢,許多人倒抽了口氣,更多人破口大罵,當中出現最多次的是提姆的名字,然後我彷彿看到賈斯丁嘴角露出一抹微笑,但立刻消失,男人接著又高聲說道,「而多謝有這三位貴人仗義相助,否則這次大家辛苦賺到的大城貨物可都要付諸流水了。」 然後不給人群時間反應,『粗嗓子』波爾就高聲叫道,「好啦,別發呆了,你們這群呆頭鵝!快工作,能動的、能走的、是男人的都給我來般東西!」 人群立刻被一串的命令分割成三份,壯丁們馬上一箱箱的將貨物運下車放進倉庫,許多人繼續圍著我們,我跟賽夫已被逼到了馬車邊,不少人自願讓我們留宿一晚,賽夫一一婉拒,最後巴克過來將人們驅散開。 「走開!他們是賈斯丁先生的客人。」一聽到這個名字,許多人便咕噥著走開,我同時聽到了幾次『毒舌頭』這個綽號,還真適合他。 他領著我們走到賈斯丁那裡,他冷冷的看了兩個提姆間的對峙,蘭斯像跟木頭的佇立在毒舌頭身後,不曉得人們知不知道他一遇到蘭斯立刻就變成了甜舌頭?我想。 「我們還是回家處理。」看到有人來,老提姆立刻說,接著便想要解開提姆身上的繩子,但賈斯丁制止他。 「他是叛徒。」他拉著他哥哥的手臂說。 「也是我兒子。」老提姆掙開他的手,雙手放回繩結上。 「他跟盜賊為伍。」賈斯丁憤怒的說。 「我自會處理。」繩結用力一拉就鬆開了。提姆坐了起來,用手揉著被綑綁處,然後無助的看著我們。 「我想這不是你能決定的,他是這個村子的公敵。」毒舌頭繼續說,周圍聚集了不少圍觀的民眾。 「他是我兒子!」老提姆突然吼道。我注意到他們兩個雖然大部分的特徵都十分相似,但體型卻相差許多,真的打起來的話賈斯丁或許只要兩拳就倒了。 「容我說一句,」蘭斯突然插入,試著打圓場,「但依照律法,父親有權第一個處置兒子。」 一瞬間,賈斯丁的嘴唇抿成一線,嘴角抽蓄了幾下,老提姆勝利般的看著他。「既然騎士大人都這麼說,」他壓著怒氣說道,「那你就把這個叛徒帶回你的洞裡去吧。」 「我會的,弟弟。」老提姆說,接著轉向提姆吼道,「走啦!」 然後提姆跳下馬車,跟在父親身旁。「你們今晚有地方住了嗎?」老提姆突然向我們問道。 「騎士大人是我的客人。」毒舌頭又發話了,但老提姆大概也聽出他的言下之意。 他點點頭,繼續問說下去,「我家還有些空房間。」 我看了一眼賈斯丁,後者沒表示意見。賽夫接著馬上說,「好啊,反正我一向不喜歡住大房子。」 『什麼人住什麼地方。』我看著賈斯丁,這大概是他的心理話,不過我寧可住老提姆家,也不想到賈斯丁的屋簷下受氣,再說去了大概也沒多好。 「那騎士大人?」蘭斯顯然一臉為難,但賽夫握住他的手,「沒關係,選擇你想去的地方,做你認為正確的事。」說著,矮人投給他一個微笑。 「我想我住賈斯丁先生家好了。」蘭斯沉吟了一會後回答。這回換賈斯丁露出勝利的笑容,「走吧,大人。」然後他轉身離去,蘭斯看了我們一眼,並跟上去。 我不解的看著賽夫,不明白他到底跟蘭斯傳達了什麼樣的訊息,然而他沒有立刻回應。 「我想可以走了。」老提姆說,接著跨出腳步,我們三人魚貫地跟著他。 老提姆帶我們走進方才他出現的小巷子裡,裡頭又比廣場更加黑暗,一路上大家都保持沉默,除了一頭對我們亂吠的黃狗。走到底後,這對父子極有默契的同時拐彎,一間老舊的木頭小屋立刻出現再眼前。這裡相當的靠近田園,隔了一道籬笆後就是玉米田,屋後有小塊空地,直接接入樹林,在這裡還能很清楚的聽到蟲聲。 老提姆上前推開門,門軸發出吱吱嗄嗄的呻吟,接著讓出一個入口,屋裡一片黑暗,我們一群人進屋後,老提姆才點了支蠟燭。這是一間簡單的房子,正中央擺了張四方形木桌,上面用木盤盛了幾塊黑麥麵包,三張椅子被收在桌旁,右手邊的牆上有個火爐,左方磚頭堆砌成的工作平台上散落著桿麵棍、碗、湯匙,還有一些麵粉,除此之外就只有一個倚在牆邊的櫥櫃跟兩扇大概是通到臥房的門。 「我是個麵包師傅。」老提姆簡短的說,接著將蠟燭擱在桌上,我們走進屋後,他砰然關上門。 「兩位的房間在左手那裡,可以的話你們先進去吧,我得處理一下家務事。」他毫不掩飾地說,接著狠很的瞪了提姆一眼,後者害怕的縮了一下。 我想開口說些什麼,賽夫卻抓住我的肩膀,然後搖搖頭。「走吧,」他說,「這是家務事。」 我想抗議,卻也無法辯駁,接著又看到劍拔弩張的兩個提姆,便安靜的和塞夫走進房裡,我想至少留點面子給那可憐的傢伙。 臥房裡一片黑,我們卻沒去點燈,我摸到了床,盡可能坐到離門遠一點的地方,賽夫和我頗有默契的同時遠離門口,這時外頭傳來了老提姆的叫罵聲,他打了提姆,聽聲音他還踹了好幾下,然後有家具被撞倒倒的聲音,大概是椅子,不然蠟燭會熄掉的。我緊握著拳頭,不斷想自己能不能做點什麼,卻徒勞無功,不管怎麼說這件事提姆都罪有應得。 「別擔心,」賽夫出聲道,他正靠牆站著,「只不過是父親在教訓兒子。」 這種事我當然知道,卻不知怎麼的感到一種無法釋懷的愧疚,他現在會遭到如此的毆打似乎有一部分也是我的錯,我有點後悔自己當初將他制服住,還讓毒舌頭把他綁回村裡;但如果那時不打倒他那我就會受傷啊,我又隨即想到,事實上的確也是,況且是他自己要加入強盜的不是嗎,想到這裡,就事論事我都沒錯了,罪惡感卻依然盤在心裡。 打罵聲持續不斷,桌椅的碰撞聲也不曾停止,更加的突顯我們所處房間的安靜。我不安的變換坐姿,試著轉移注意力,一旁的櫃子上有根蠟燭,我上前去點亮它,剛點好時,老提姆也走了進來。 「我去跟隔鄰居借些酒,你們可以到外面等一等。」他格外輕聲地說,好像深怕一不小心怒氣又會爆發,然後麵包師父匆匆的轉身,越過客廳離開屋子,拉門時發出刺耳的吱嗄聲。老提姆一走,我立刻用近乎跑的速度走出房門,進入客廳後便看到雙手遭反綁在角落的提姆。他看了四週一眼,發現我也在盯著他時立刻猛然垂下頭,我不發一語,因為實在也無言以對,短暫尷尬的對峙後我才吐出一句話:「要幫你鬆綁嗎?」 提姆反瞪了我一眼,憤怒立浮現在臉上。「然後害我又被打一頓嗎?不用了!高貴的先生,你怎麼不去跟賈斯丁先生住呢?何必在這裡受苦。」 「我是想幫你。」我有些惱怒的說,接著緩緩的蹲到他面前,因為我覺得站著只會徒增彼此間的距離,讓我們更難以溝通。 「多謝你的假好心。」他惡毒的回答,然後別過頭,我立刻覺得自己為他擔心真是蠢到了極點。好個不知感激的傢伙,整日跋涉來沉積的疲累立刻轉為怒火,仗著憤怒我反擊道,「你爸爸真該多打幾下的,強盜。」 「我不是強盜!」他又生氣的回過頭來吼道,身體僵硬的扭動著,繩子越陷越緊,在皮肉上留下更深的勒痕。而我的怒氣剛剛早就被引出來了,他有意要對罵那更是稱我心意。「是嗎?是誰跟強盜混──」 「夠了!艾文!」賽夫出聲喝止,我轉過頭,才站起來到一半左頰便啪地一聲被打了一巴掌,手勁強的我必須扶住桌角才不至於跌倒。「只不過是父親在教訓兒子!」他對我吼道。 我倚著桌子站起來,不用手去按住臉,認為可以讓自己看起來比較堅強。「對不起。」我低聲說,賽夫卻搖搖頭。「對他說才對。」他指著角落的提姆說。 我不甘願的轉過來,但似乎不是真的認錯,而是因為他與我之間建立不久的父子關係,然後我僵硬地說,「對不起。」 提姆默不作聲,只是略微點點頭,但我們間的僵局卻仍沒被打破。我拉了張椅子便坐下,背對他一隻手撐著臉頰,視線越過賽夫看著窗外的夜色。賽夫也坐了下來,雙手交疊的放在桌上。 我們沉默了好一會,沒人說話,然後。「我只是想要幫他爭點面子,讓他不會被人瞧不起。」提姆的聲音有氣無力的傳來。我轉頭看到他一臉憔悴的顧自低語。 「幫誰?」然後賽夫柔聲問。 提姆用無神的眼神看著我們。「爸爸。」他難過的繼續說,「我們原本過的很快樂的,一家三口,就像一般的家庭一樣,爸爸嚴厲的管教,媽媽慈祥的照顧,那時我們每天都會把麵包做好,然後拿一些到外頭賣或跟其他人交換物資的,但自從媽媽病死了後,他就提不起勁工作,整日攤在家裡,一個禮拜才做幾塊派,還常用酒來灌醉自己,我做出來的麵包所賣的錢有許多都拿去買酒,而大家也越來越不願意和我們交換東西,所以有一天我終於受不了了我跑去找賈斯丁叔叔,他是圖斯丹的艾斯伯爵在我們村裡的監官(註1),應該能給些幫助,但他卻反而對我劈頭大罵:『這就是你們這些異端教徒的下場!』然後把我趕出去。」 異端教徒?這個字眼吸引我的注意力,但當我準備發問前,他卻又搶著道:「那天我難過的田裡遊蕩,心想著要如何救救爸爸,後來我到了樹林裡一顆我叫做『夥伴』的樹下,以前我心情悲鬱時都會到那裡坐著,『夥伴』好像有什麼法力一樣,每次我從它回去後,讓我難過的事總會有所好轉,這次也不例外,至少我當時是那認為的。」 「那時候,他們出現了,就是那些──強盜,他們自稱是從亞莫斯皇宮來的秘密衛隊,為了處理近來與鄰國間的秘密任務而來的──」 「葛斯蘭遠在百哩之外!」我忍不住說道,提姆的嘆了一聲氣。「我不知道,看來他們完全的騙了我,他們說只要往東走半天,在度過一條河就是了。」然而他卻用一種似乎可以解釋為信賴的眼神看著我,藉此作為我在聽他說話的回應。 「總之他們說這個任務非比尋常,連村子裡的人都不能知道,而現在我知道了,所以我不是以維護王國安全的名義被處死,就是加入他們,我當然是選擇加入,同時我也告訴他們我的處境,希望能有幫助,因為既然是從皇宮裡來的,那他們應該很有錢,接著他們說只要表現的好,就可以被國王親自分封,正式加入部隊,到時候不只爸爸有救,甚至還可以幫助整個村子,最後他們提醒千萬不能跟任何人說起,並叫我隔天再來。」 「後來一連好幾個禮拜,我時常都跟他們混在一起,反正爸爸那時已經很少管我,所以有的是時間,他們經常問我村裡的情況,像是壯丁人數、存糧情形、有沒有武器,他們解釋說,這是為了調查可能與鄰國發生爭擾的地區面對危急時的狀況,不過情況都在控制中;我問過任務目標,因為我跟他們行動時只有不斷的在森林裡閒晃,偶爾抓些野鳥松鼠,然後我就被打發回家,連訓練都沒有,但他們說任務內容跟武器訓練只有正式部隊才有,我也信以為真,一點也不覺得不公平,畢竟我是為國王工作,且他們偶爾都會讓我帶些肉回去,我也就感到滿意,但有時候也想力爭上游,早日成為正式部隊。」 「後來有一天,我告訴他們賈斯丁叔叔要去圖斯丹向艾斯伯爵報告,同時交換補給物資,之後他們就說:『機會來啦。』然後要我這幾天好好準備,我問準備什麼,他們說去把拳頭練硬,因為很快就有機會要大幹一場了。」 「隔天我又去了,卻沒什麼所謂大幹一場的機會,他們說還要再等等,這一等就是十二天。那一天──就是今天──下午我去的時候,他們說必須分組行動,因為目標可能從兩個地方來,我的隊長是個叫『公牛』的男人,當分好隊後,我們一齊用最快的速度在森林裡前進,那時候四周安靜的出奇,彷彿在預告些什麼,也讓我更加為之緊張,在經過一段一動後,我們到了一條路旁,我認出那是通往村裡的兩條路之一,於是開始擔心對方是要對村子不利。」 「然後出於好奇,我問公牛這次的敵人到底是誰,他卻一臉輕鬆的回答:『突襲商隊,搶幾個隻畜生,最好能有酒跟女人。』這個答案讓我非常吃驚,於是我追問,他才說他們根本不是什麼秘密衛隊,而是一個名叫山崗之風的幫派,接著他馬上恐嚇說不准阻止他們,而且還要照原定計畫一起行動,否則就殺光全村,我當時只知道如果我想逃走,無論是想跑回村子或商隊都不可能,他們太高、太壯、太多人了,不出十步就會被抓到,所以我只好選擇唯一的、也是最明智辦法,就是先跟著他們行動。」 「後來,當另一邊傳來打鬥聲時,公牛就帶著我們一起跟去支援另一隊,接下來的事,你們都知道了。」提姆說完,呼了口氣,用懇求的眼神看著我們。 「你為什麼要告訴我們這些?」我問,一邊忙著吸收這個故事。 提姆頓了頓。「明天,賈斯丁叔叔會對我進行審判,我希望你們能當證人。」他滿懷信任的說,似乎將一切都寄託在我們身上。 「我想不會有多大用處。」賽夫聲音輕柔,語意卻殘忍的說,「雖然我很樂意幫你,不過不是想潑你冷水,但這麼說起碼會讓你有些心理準備,你也看到了那個賈斯丁對我們的態度,以及對你的看法,那我們三個人的聯合說法能有多大的可能被採信?」 提姆眨了眨眼,一臉錯愕的難以回應,我想責罵賽夫不該用這麼冷酷的說法──即使其中有大部分都是事實也是一樣──,甚至覺得他用這種語氣在提姆的一絲寄望上劃一痕而不切斷是極其殘忍的手法,但這就是賽夫對即將招惹、面臨麻煩之人的行事風格,也就是當頭棒喝。 「別這樣!太冷酷了!」然而我還是忍不住地說了。 「這不是冷酷,是就事論事。」他不以為然的回答。「但機會不至於沒有,我想賈斯丁先生應該還不會那麼的無情。」 但是這看起來卻已經打垮了提姆的希望。「沒關係,」他用近乎自暴自棄的語氣說,「是啊,還有機會,好,就這樣吧。」 賽夫開口,似乎想說些什麼來提振提姆的精神。門這時候打開中斷矮人的動作,老提姆手上抱著三瓶酒瓶走了進來,接著他用膝蓋將門關上,然後把瓶子全放到桌上。「麥酒,跟布萊爾家拿的,他們自己釀的呢!」他熱切的說,一面從櫥櫃裡翻出幾個杯子遞給我們。「你們用杯子吧,我直接灌著就好啦。」老提姆看著不太夠用的杯子說。 我謝過他後拿起杯子,替自己還有賽夫倒滿一杯酒。老提姆這時走到提姆旁,出乎我意料的鬆綁。 「吃完飯,就給我繼續待在那裡。」他滿不在乎的說,連正眼看提姆都沒有,但任何人都看的出他是很笨拙地在掩飾自己表達情感的害臊。提姆應了一聲,接著做到我旁邊。 「吃吧,雖然放了一整天了,但還很可口的。」老提姆說,一面將一盤麵包推往我們這裡,一面帶頭抓著一塊吃了起來。 「謝謝。」賽夫說,拿起離他最近的一塊後也開始吃著。提姆猶豫了一下,看了父親一眼,後者沒做回應,接著他才加入晚餐的行列。 不過是兩天前我才剛吃過麵包而已,現在想來卻像是相當久遠以前的事了。那時候我還在船上,失去眾人的痛苦雖然一整天中都因為身心上許多的衝擊而暫時忘卻,但當自己突然安定下來,無所事事時,它們卻又突然佔滿了整個心頭。我強烈地責備自己如此憂愁的愚蠢,將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食物上,但不知道是因為食物本身過度索然無味,或是悲傷已趁剛才緊緊地鑲在心裡,我嘴裡吃到的只是乾燥的麵團。我灌了口酒,想將它們全部一起沖下肚去。 「提姆,」賽夫說,將我的心從哀傷上稍微的拉開。說話的目標很明顯的是老提姆。「我知道你可能對這件事不太願意提起,但我想我們必須談談有關你兒子的事,」他繼續說下去,姿態猶如一個和對方進行價格辯論的商人,「我聽那孩子說了,你弟弟是監官,我認為他近期就會展開審判,結果就目前來看都可以猜想的到,但我想我們的口供或許可以扭轉一下局勢。」 我用請求表情看著老提姆,不為什麼,只是覺得現在該這麼做。 「你想要我們一起幫他說話?」老提遲疑的問,賽夫點點頭。 「難道你不要嗎?」我接著說。 老提姆的表情有些猶豫,然後慢慢的浮現一抹笑容,但不到半刻,他又立刻板起臉猛搖頭。「沒有用的,」他口中唸唸有詞的說道,「沒有用,一點用都沒有,賈斯丁那傢伙和我不一樣,鐵石心腸還遠不足以形容他。」 「一定有什麼辦法。」賽夫堅持的說。 「沒錯,你至少是他哥哥啊。」我一起附和道。 老提姆嘆了口氣,然後灌下一大口酒。「我告訴你,即使是兄弟,兩個人也可能會有完全不同的個性,我和賈斯丁就是最好的例子。」他用說教般的口氣說,這可讓我不太喜歡,「我告訴你,我們完全不同,從小我就沒有什麼遠大志向,只想像其他人一樣當個農夫,不過後來倒成了麵包師傅;賈斯丁他從以前開始便有著相當的野心,我父親看上了他這點,把他送進當時的監官家裡服侍他,那傢伙也很爭氣,沒過多久便受到賞識,後來監官升了職,要搬進圖斯丹,他也跟著一去了大城,自此以後我們就沒在連絡過,後來當他回來時,我們才知道他已經是這裡新上任的監官了。但那傢伙可驕傲的很,他大概認為有我這種兄弟在實在是有辱他的身份吧,所以也沒什麼來找過我,總之,我們兩個雖然是兄弟,彼此間卻非常的陌生。」 說罷,老提姆將麵包整個塞進嘴裡,嚼了幾口後就吞下去。「但你們說的倒也對,至少說到底你們也是幫助我們擊退了強盜,念在這份人情上或許也點效果。」 「的確,還不能放棄。」賽夫贊同的回答。 接著我們開始一面吃麵包,一面大聲的談論,甚至吃完後還繼續的聊天,在許多事情上我們都有相同的意見,比如說蘭斯到賈斯丁家下塌給他面子這件事,老提姆還有賽夫都認為這是一種折衷的做法,畢竟連蘭斯自己都不太願意,但要是因為如此而讓賈斯丁丟臉的話那可就太過分了,至少他答應收留我們一晚的恩情應該得到回報才是;而對近來盜匪橫行這件事──談論時氣氛不大好──,老提姆說雖然賈斯丁的確很討人厭,但他也很盡忠職守,也許明天、甚至今晚他就會派出信鴿像這一區的領主求援,另外我們也一致同意,正式因為村裡還有許多年輕強壯的人丁,盜匪們才會一直拖著不攻擊村子。 提姆全程都保持沉默,偶爾玩弄木盤是唯一的動作。聊天結束後,老提姆建議我們最好上床睡了。 「至於你,」老提姆向提姆說,同時拿起繩子,「處罰還是要繼續。」 我望向賽夫,希望他能伸出援手,但矮人搖搖頭,對我低聲說道,「父親有資格決定要怎麼管教孩子。」 去他的,誰規定的!我在心中罵道,接著開口,「提姆先生──」 「夠了,關於處罰這點我可比賈斯丁還要堅持!」他有些憤怒的說道。我有些猶豫,一方面覺得想幫提姆說話,另一方面又覺得這樣的要求對老提姆好像太過分了。 我難過的看著提姆,他搖搖頭,接著伸出雙手讓父親綁住,最後弓身被綁在角落。塞夫拉著我走進房裡,帶上門。 「你得學著別對別人的事管太多,」他在關好門後對我警告的說,「幫提姆的審判求情已經是我們能幫他做的最大極限了,不要忘了,他終究是個犯人。」 「他也是被欺騙的,」我反駁,「他的初衷也是想幫助他爸爸啊。」 「確實是如此,但有時候即使是無心之過也要受罰的。」賽夫捋著鬍鬚說道。這點我當然知道,經驗可多著呢!我這麼想,沒講出來。 他走到床邊,「我們兩個湊合著應該還擠的下,」他說,向我招手,「來吧,耗了一整天你也累了吧!」 我嘆了口氣,現在也只能等到審判的時候再來盡力了。「我要睡外側。」我說,矮人點點頭,爬進裡側,闔著眼將頭枕在雙手上,我吹熄了蠟燭,讓室內剩下一團黑暗,接著臉朝外側躺在床上。希望提姆能睡好。 船搖搖晃晃的,近乎要沉沒,暴雨卻不斷的侵襲,狂風呼嘯似乎要將桅杆扯下,旁邊的那艘黑船也不斷的撞上我們的船舷,然後數十個海盜從船上跳到我們的甲板上,遊子們衝上去和他們奮戰,打鬥聲誇張的要蓋過了風雨聲──不是打鬥聲,是哀嚎聲。 還有血,遊子們的血! 「停止!」鮮血依然在潑濺。 「不要!」人們倒了下來。 「住手!」他們死去。 「我受不了了──!」 我睜開眼,胸口劇烈的隨著喘息起伏,我伸手摸了摸臉上,滿手掌的汗水,還有幾滴眼淚。一旁的賽夫還在睡,看來我應該沒叫出來。 我懊惱又驚恐的坐起來,把臉埋進手裡低嘆。我抬起頭,現在要馬上入睡是不可能的,但也不想待在房間裡,這裡沒有窗戶,黑暗的讓人窒息,剛剛的夢境卻同時在心裡肆虐。 我起身往門口走去,這麼做的原因一來是我想到外頭比較寬敞的地方紓解沉悶的壓力,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另一方面是想看看提姆的狀況,同時也希望這樣可以幫暫時忘掉那個惡夢;讓自己的心不要有停下來的時候,我總是用這種方法來忘卻痛苦。何況外頭還有剩一些酒,我的嘴巴也乾的要命。 我輕輕的推開門,客廳裡的東西全都被從窗口透進來的月光漆上了一層銀漆,桌椅還有木製家具看來都像是用白楊木做的,酒瓶更像是銀器般的美麗。我走到桌旁,拿起一瓶先灌了一口,整瓶喝完也不會怎麼樣,這些酒事實上很淡,全都稀釋過了。我的視線望向之前提姆身處的角落,那裡是少數被月光棄之不顧的處所,暗的可以,乍看之下幾乎沒有任何的東西。我突然間僵住了。 沒有東西。 我慌忙的望向其他角落,沒有,桌子底下、碗櫥邊、火爐旁都沒有,提姆不見了。 然後我看相窗外,不假索思的拉開門衝了出去,外頭的街道冷冷清清的,除了貓以外只有陰影,就是沒有提姆。我左右張望,著急的掃視每個漆黑的角落,但都一無所獲。我轉過頭,直覺性的向屋後的空地跑去,那裡仍是一樣的空曠,銜接著樹林,樹木在月光下的剪影高大而令人心慌。至於提姆就在樹林邊。 他看到我,著急的退後,站到一棵樹旁扶著。「別過來!」他壓低聲音對我說,似乎不想發出多餘的聲響。 「你這是在幹什麼?」我憤怒的質問他,對於他讓人那麼心急還有令人費解的舉動感到不快。 他沉默了一會,遺憾的看著我,然後露出微笑。「對不起,我要走了。」 我呆愣著,一時間對他的話難以回應,但提姆也沒有行動,依然站在那裡。 「你說什麼?」我不敢置信的擠出這句話,然後等著他回應。 提姆仍然保持著令我更加憤怒的微笑──不,是苦笑──,「我必須走了,否則會連累我父親。」 「為什麼?」我不解地問。 「是連坐法,」他垂頭喪氣的說,「現在王國境內已經開始施行連坐法了,艾斯伯爵也要求我叔叔要這麼做,就在他們上次去圖斯丹的時候。」 「誰跟你說的?」又是一個疑問。 「他們。」他繼續說,「他們剛剛來找過我了,兩個人,從窗子外跟我說的,之後他們就先走了;總之不管到時候判決怎麼樣,我父親也會受到牽連的。」 他們,又是他們。「所以你要跟他們走?太可笑了,他們騙過你太多次了!」 「這次他們有什麼理由騙我?」提姆不滿的辯駁,「不管我跟不跟他們走都沒差別,甚至丟下我他們還能減少一點負擔。但他們想要救我,所以才會來。」 我啞口無言,找不到什麼話能反駁這個問題,他說的沒錯,至少表面上看起來,那群強盜完全沒必要這麼努力的再把提姆騙走,難道他們就真的只是想救這個一直被當成傻瓜愚弄的人嗎?這太不合理了。 「你真的當他們是想救你?那為什麼不在你被我抓住的時候就直接動手,還要拖到這時候?」我朝提姆說,無論如何,現在先想辦法打消他這個念頭才行。我離他的距離太遠,他只消轉身一跑就可以甩掉我,更沒有時間先讓我叫醒其他人。 「他們也有說到這點,」提姆回答,「他們說那時候情況太亂了,要在救我可能還會折損更多人,所以只能這樣。」 該死,他們是有備而來的,更糟糕的是提姆居然連這種謊都相信!一定還有其他辦法。「你真的直得讓他們冒險來救你?」我又繼續問下去,希望賽夫能注意到我不在床上而出來,更希望能讓他回心轉意,「你在他們之中沒有任何重要性,他們根本不把你當同伴!」 「或許,他們突然改變了對我的看法。」他語調顫抖的說,「也許他們開始覺得我也是一個夥伴,所以才來。你看,既然他們真的想救我,而且我不走的話又會拖累我父親,那也只好這樣了。」 我失望,也看清了。提姆他根本不想接受審判,他骨子裡仍是害怕受罰,所以不管晚餐時我們對他的支持給了他多少面對一切的勇氣都沒用,現在這群傢伙又來攪局,他對刑罰的恐懼又更畏懼三分,要讓這個膽小鬼回心轉意,就只剩下用其他的方式逼他、威脅他才有用。 然而這時一個男人自樹林裡走出,站在提姆身後,他比我還高上許多,在月光下隱約可看見他下巴蓄滿了鬍子,身上穿著破爛的襯衫。他將一隻手放到提姆身上,低頭說了幾句話,提姆和他不安地交談了一下,然後吞了口口水。 「幫我跟其他人說再見。」提姆回過頭向我哽咽地說,男人轉過身離去,提姆跟在後頭。來不及了,只能使出最不得已的辦法了。 「提姆先生、賽夫、蘭斯!快出來,提姆要逃走了!快出來!」我扯開喉嚨大吼著,用盡最大的力氣發出聲音,他們兩個見我這麼做立刻拔腿就跑,於是我也顧不得森林裡可能還有其他強盜危險,立刻衝上去,他們很快的就躲進樹叢中,我追入,枝葉拍打在臉上,好幾次都差點撞上樹幹,也差點被樹根絆倒。不管我在怎麼努力也沒辦法,他們太快,也對這一帶太熟悉了,我只能盲目的往前奔跑,像隻脫隊的雛鳥般無助且害怕,但我卻不是害怕自己的狀況。 最後我撞上一棵樹,倒在地上痛的眼冒金星。我睜開眼睛爬起來,一隻手按著臉打量周圍的環境,被濃密的樹枝樹葉篩過落在地面的月光是唯一的光源,我的四週只有高大的樹木和低矮的樹叢,腳底下是混合著一層枯葉的草地,一隻貓頭鷹在不遠處咕咕地啼叫,還有成千上萬的昆蟲發出的深夜蟲鳴,但就只有這些,沒有那個男人,也沒有提姆,他跟著他們離開了。 我沮喪的垂下頭,知道現在就算再追也來不及,於是一拳捶在樹上藉此發洩怒氣。另一頭傳來賽夫他們的呼喚聲,該回去了。我跨過盤根錯節的路面前進,一時間突然了解他們急著帶走提姆的原因了。 在樹林與空地接縫的地方,一群人站在那裡,似乎準備進入搜索,我朝他們招手,發出聲音招呼,一個低矮的人率先衝了出來。賽夫在我面前停住腳步。「他走了。」我對他說,他點點頭,然後看著我問,「你沒受傷吧?」 「沒有。」我回答,心中某部分或許是覺得撞上樹這件事實在很丟臉所以才沒講出來。 我們回到人群那裡,那裡站著的是老提姆還有幾個村民,後者當中有許多看起來都是湊熱鬧的,真的打算進入森林搜尋的看起來沒幾個。人們一見到我便圍了上來,彷彿希望我說些什麼精采刺激的冒險故事,賽夫拉著我擠過稀疏的人群,走到老提姆面前。 「他走了。」老提姆不等我說話便說道,沒有任何疑問的語氣,語調平靜像是無風時的海浪聲。 我點頭。「我很抱歉。」我愧疚的說。 「這不是你的錯。」他回答道,仍然是平板的語氣。 我們走回空地,這時通往街道的小巷裡流洩出燈火的光亮,還有人聲的嘈雜。賈斯丁穿著睡袍,身上隨意的披著件披肩,帶著一群人著急的走了過來,蘭斯也在其中,穿著乾淨的羊毛長褲和上衣。 「怎麼回事?」這位監官高聲問道,村民們跟著圍上來。他將視線轉向他的哥哥,「他跟那群匪類走了?」 老提姆不太甘願的點點頭,然後將臉轉向一旁。 賈斯丁不屑的哼了一聲。「那麼他也成了強盜。」他用令人厭惡的語氣說。 「這我知道。」老提姆不大愉快的回答,接著準備走回屋子裡,彷彿丟的只是一條狗而不是兒子。「如果你想派人去找,那請便,找到也不用知會我了。」他丟下這句話後便從小巷子走回前門。 「要找嗎?」史派克問,賈斯丁搖搖頭。 「沒關係,各位不用害怕,」他馬上擺出地方官的架子向村民們宣布道,「我今晚已經向圖斯丹送出信鴿,艾斯伯爵不久後便會派出士兵前來組成保衛隊,不用害怕,他們絕對無法逍遙法外。」 語畢,有些村民鬆了口氣的彼此拍拍肩膀,讚美著賈斯丁,有些人卻對此感到不認同的議論紛紛。賈斯丁不裡會那些閒言閒語,接著向我走來。 「他們為什麼要帶走他?」他用命令般的語調問。 「防止消息走漏。」我說,卻是看著周圍的群眾,覺得看著他回答的話就是服從命令,「他們不想讓提姆說出有關他們的情報。」 「情報?」提問的人是巴克,他手上提著燈。 「大概是有關他們的藏身地點、人數、重要人物長相一類的事,」我望向他說,「他們大概也知道你們會像其他地方求援,為了防止這些會危害到他們行動的情報被洩漏出去,他們才要拐走提姆,而很顯然他們挑對了時機。」 賈斯丁懊悔的咒罵一聲,然後敷衍地點頭。「你自己想的?」他接著又問。 「沒錯。」我回答,準備面對他任何出自於可笑優越感的朝諷,但他只是提出另一個問題。「那為什麼不直接殺了他?」 「我不知道,」我坦承。 「很好。」他又再次點頭,眼裡卻有些複雜的眼神,然後提高音量,「已經沒事了,各位可以安心的回到家裡去睡了。」 他接著轉過身囑咐巴克,「給阿亨他們武器,叫他們徹夜守在村子邊,一有事就叫醒所有人。」然後他跨步離開,人群也跟著一哄而散,有些人待在原地,或許是希望能看到什麼後續,若是如此,他們只看到蘭斯走過來向我們說:「明天早上來賈斯丁先生的房子,從廣場左轉後最大的那間,我幫你們弄到了衣服。」 「謝了。」我跟賽夫異口同聲地說。 騎士搖搖頭。「我的本份,」然後他轉向我,伸手按在我肩上,「別自責,這與你無關。」 我望像一旁微微的點頭,沒說別的話,再和蘭斯道別後就跟塞夫一起走回小屋裡。 我們推開門,門軸吱吱嗄嗄的叫聲現在聽起來分外的刺耳。屋裡仍然一片黑暗,老提姆坐在桌前,雙手靠在桌上,右手拿著一瓶酒,兩眼呆滯地看著瓶頸,嘴吧緊閉著彷彿是座上過彩釉的雕像。 「提姆先生?」賽夫輕聲又小心的問。 老提姆沉默了一會,接著把頭轉向我們。「不需要安慰我,我很好。放心吧,這是遲早的事,我早想過了。」他說,一面起身伸了個懶腰,不等我們開口他便又搶著說道,「折騰了一天,我也累了,你們也早點睡吧。」 「提姆先生,我很抱──」 「夠了,」他搖搖頭,不以為然的說,「不要認為一切都與你有關,不要每件事都想擔責任,何況我怪你,那傢伙就會回來嗎?」 我無言以對,難過的低頭看著桌面,然後他進入自己的房間,留下我們,我和塞夫互看了一眼,接著跟在他後頭無力的走回房內。 我回到更加黑暗的小房間裡,閉塞沉悶的空氣現在更讓人難受。我摸到床鋪,呆愣地坐在上面,賽夫則已經爬了上去。 「睡吧,現在多擔心也沒有用。」他說,從容地調整身下的毛毯。 「好。」我回答,然後遲緩的躺下。 「你還在自責嗎?」矮人的聲音傳入耳中。 「有一點,」我盯著一片漆黑的天花板回答,同時側過身去背對他,「剩一點點,我想明天就沒事了。」 「那就好。」賽夫簡短的回答,接著沒再說話。 口是心非的狡猾鬼。我咒罵自己,要是那時能再跑快一點、要是能早點想到他們的陰謀、要是早點醒來、要是……諸如此類的想法卻仍然纏繞著我。我睜著眼徹夜不眠,無聲的翻來覆去,直到黎明的曙光出現為止。 註1:監官,西姆多特有的官位,諸侯為監看封地而指派的官方人員,代替村長,同時兼法官之職,每一定時間須向其主人報告一次。 鏈接文章 分享到其他網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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