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位

[平子 10]

座位

　　汽機車疾駛而過，灰黑色的廢氣充斥著整條馬路，我皺眉，用提著公事包的右手摀住自己的鼻子。

　　尖峰時段的大台北夜晚，下班的車潮總是把馬路給擠得水洩不通，一條不過百公尺的路，車子由於停了又開、開了又停，行駛了十分鐘才離開這條路。

　　我站在馬路旁的公車站前，不耐地檢視著自己左手電子錶上所顯示的時間。

　　「七點了啊……不知道老婆準備好晚餐了嗎……」我喃喃自語，肚子餓得咕嚕咕嚕響，只能用手輕輕撫摸那隱藏在西裝底下的肚皮，稍稍一解飢餓之苦。

　　終於，我要的公車十分龜速地往公車站開來。

　　包括我在內的十幾位等車者都伸長了脖子往外看去，想要看看那台公車究竟什麼時候才會開到站牌旁邊﹔幾個等不及的人甚至跑到了公車的車門旁，想要搶在大家之前上車。

　　在一連串老舊車門打開所發出的古怪聲音後，貪婪的人們等不及車上的人下車，就全圍到了車門旁，下車的人只能東擠擠西擠擠，一邊說著「借過」「抱歉」「對不起」，慌張的鑽出人群。

　　「現在的人真沒公德心，連先讓人下車的基本道理都不懂。」我暗自心想，批判著眼前所看到的亂象。

　　一番折騰後，我跟在隊伍最後方上了車，車上早已人滿為患，在擠得不能再擠的情況下，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小小的位置，讓我站在座位旁邊，抓著上面的扶手。

　　公車啟動，沒有良心的司機不顧車上人是否抓好，隨著車潮不時煞車不時猛衝，幾位站在公車走道上抓不到扶手的人跌了個踉蹌，差點沒尷尬地摔在別人身上。

　　我緊張地抓緊手提包，用手肘夾緊放在口袋裡的悠遊卡，深怕公車上會出現第三隻手來扒走我的回家工具。

　　在持續這樣狼狽的情況約十五分鐘，公車總算到了下一站。

　　幾個乘客準備下車，我抓著扶手的座位上面坐著的老太太，也抓起腳下的紫色大手提袋擠出人群，往車門移動。

　　她起身的時候，有意無意地看了我一眼，似乎是示意我可以坐下了。

　　真是倒楣！

　　我開始陷入一種詭異的尷尬情況。

　　在這張座位的周圍除了我，還有幾個提著大包小包的上班族，每個都當作沒看到這張座位似的，把頭偏去一旁﹔旁邊的人好像突然對公車的路線圖關心了起來，或是想了解一下這班公車外面是不是會有外星人出現一樣地猛往窗外瞧。

　　而那張座位，沒人坐。

　　我可以感受到身後及左右傳來的強烈壓迫感，雖然他們的目光不是正對著我，但是我知道！我知道他們正在偷瞄這個座位，以及站在旁邊的我！

　　冷汗從我的額頭止不住地流下，我緊張的轉動眼珠子觀看四周的情況，車子的搖晃並未有任何的改善，我抓著扶手，不放。

　　我要坐下嗎？不，我不能，這樣太自私了，旁邊還有人站著呢……一定還有別人需要這個座位的，一定的……對！我只要等那個需要座位的人走過來，說聲「借過」並且坐在我的面前，我就可以擺脫這個尷尬的處境了！

　　我不想成為罪人，不想成為那個搶奪他人位置的人，所以我站著，裝做沒事地哼起口哨。

　　汗水跟不安混雜而成的慌張逐漸增加，我發現我身後的人已經在看著那張位置了，我在心裡猜想，他們要看好戲，看看我到底會不會坐下──然後等我坐下後，再用自以為清高的想法來看待我。

　　「哼，這人真是過分，不看看旁邊有人也想坐位子就坐下去了。」

　　他們一定會這樣想的！我怎麼能夠掉入他們的陷阱？

　　於是我繼續當作沒事，但是口哨卻越哼越無力。

　　這條路開了大概有十五分鐘了，焦慮的情緒在車內隨著密閉的公車空間而升溫，搭配上公車司機不時罵出的髒話，以及乘客不耐煩的嘖嘖聲，陣陣壓迫感襲上我的背脊。

　　好吧，或許我坐下去可以稍稍為這個擠得無法動彈的公車空出一點位置，但是我可不想被人認為我是自私地佔有這個位置，誰會認為我是在為公車上的人造福呢？不會有人的！他們只會認為我是圖紓解腳酸而枉顧他人利益的啊！

　　我看看公車現在的位置，就差一點點了，就差一點點就到站牌了。

　　「嘰────」

　　車子猛然煞車，車門打開，我抓住時機轉身，死命地推開人群，用手提包撞著前面擋路的老先生跟剛放學不久的國中男學生。

只有這個機會！我受不了了，要是再待在原地，我一定會瘋掉……像是在打美式橄欖球一樣地衝撞，我往前鑽出到司機旁邊，手上緊抓著悠遊卡。

　　感應機嗶的一聲，我狼狽地跳下車。

　　滿身大汗的我望著公車遠去，開心的笑著、跳著，大喊著：「我贏了！哈哈，我沒坐下去！」

　　他們一定在傷腦筋吧？在傷腦筋下一個倒楣鬼會是誰……會是誰站到座位旁邊而不肯坐下去……

　　拋出了這個燙手山芋的我，開心地吹著口哨，只是這回不再有壓迫感，那聲音聽起來是多麼的悅耳。

　　下一班公車來了。

　　「已經坐滿了喔！」司機對著站在底下的我大喊，我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