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求寧靜的千金

[平子 10]

追求寧靜的千金

　　看著醫院外那些擠在門口，意圖進入探訪自己的媒體，她輕嘆一聲，像是在半空中受風拂而突然騰起的羽毛，不情願又不得不服從這一切。

　　她是現任總統的女兒，人稱「憂鬱千金」。

　　憂鬱千金這個名號其來有自，那是因為每當她在接受媒體採訪時，臉上總是帶著一抹深不可測的憂鬱神情，笑容似乎從未出現在她的眉宇間﹔又加上她總統女兒的尊貴身分，就被人在憂鬱的後面加上了千金兩字。

　　而這夢幻般的名號，也為她帶來了不少好奇的求愛者，每個都使出了渾身解數，想要讓她笑，就如同周幽王圖褒姒淡淡一笑般，有銀行小開扮小丑，有企業家第二代說笑話，有矽谷電子新貴甚至不惜破壞形象模仿如花許純美﹔為的，不外乎是那從未在她清秀臉龐上出現過的笑容，可惜，沒人成功過。

　　也沒有人知道，她為何憂鬱。

　　只有她自己了解，她憂鬱的原因，是因為自己得不到的寧靜而憂鬱。

　　現年二十歲的她，正值青春年華，但是卻仍然沒有男朋友，這並不是因為她視自己尊貴身分而抬高眼界之故，不過主因卻是自己身分所帶來的痛苦。

　　她輕輕觸摸床邊一朵插在玻璃杯中漸漸枯萎的百合花，已經好幾天沒有人來換水了，杯內的水早就已經蒸發在病房內的空氣中，鑽進千金呼吸的每一道氣息之中。

　　她還記得，男孩喜歡百合，

　　那是她用情用得最深的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男孩常常站在樹下，跟她聊天，交換心事，兩人曾經是那麼的甜蜜﹔她甚至在某個情人節的夜晚，吻了男孩，並進一步的跟他發生肉體上的關係。

　　但總統千金的身分，很快就把這段感情給結束了，隔天的報紙上，狗仔隊把他們牽著手進旅館的畫面放大登在報紙的頭版上。

　　男孩透過話機，顫抖的聲音透露著不安：「我不能接受一段受眾人注目的愛情。」她了解，但淚水還是止不住的從頰上滑落。

　　從此，她再也不笑，因為她知道自己的一生都將被暴露在太陽底下受人批評，自己將不再擁有隱私，即使擁有，也保存的不長。

　　狗仔隊用盡一切辦法要挖出更多的內幕，但其實千金已經沒有什麼隱私可以讓他們發揮了，他們只好自己創造謠言，子虛烏有的事情一件件的冒出，她連自己已經跟某大明星交往了都不知道。

　　自己的父親不能抵制他們，因為動輒那些媒體就會批評政府打壓新聞自由﹔但誰來關心自己的自由？她在內心吶喊著，每天被記者包圍，已經讓她再也忍受不了那些狗仔隊的七嘴八舌，因而患了憂鬱症，住進病院療養。

　　她拉下窗簾，閉上眼睛，享受隔音材質所帶來的寧靜，一種她好久都沒有享受過的感覺。

　　也許得了病是好的，這樣，她就能遠離塵囂，遠離想要了解她的人們，遠離那些自以為造福人群的王八狗仔隊，把他們隔離在小小病房之外，打擾不到正在享受孤獨的自己。

　　如果可以再選擇一次，她希望自己不會是總統的女兒，她只希望能夠像平常人一樣的談戀愛、唱ＫＴＶ、去舞廳跳舞，揮灑自己的青春，而不是每天裝著嫻淑會見父親的重要貴賓，而迫使自己的朋友一一離去。

　　然而現在想有什麼用呢？一切已成定局，造成的傷害也無法再彌補，她只能盡力滿足自己想要寧靜的慾望，要求最好的隔音牆，以及位在郊區的療養院，這是她父親唯一能為自己女兒做的。

　　好吧，就這樣吧？睡個覺，不要去想那些煩人的傢伙了。她抓起棉被，正準備蓋上自己的身軀，此時病房外卻傳來陣陣的喧鬧聲：

　　「不行，你們不能進去！病人需要休息！」那是護士的聲音。

　　「我們只是採訪一下，不會打擾的……」

　　另一陣聲音，是她最不想聽到的，惡魔的語言。

　　她緊緊抓住棉被，手顫抖著。

　　「不行就是不……」砰的一聲，塑膠門被打開，大批的媒體從狹小的病房門口湧進，剛剛那位盡力阻擋媒體的護士因為站不穩而倒在地上。

　　她看著眼前拿著閃光燈猛力對她拍的記者，無言。

　　「秦小姐，請問妳是怎麼染上憂鬱症的？請問跟最近與言承旭的感情生變有關嗎？」

　　「小姐，請問妳為什麼要選擇這個郊區作為療養的地方呢？是不是為了要跟秘密情人私會？」

　　「請問妳對父親不能時常來探望的想法是如何呢？」

　　「請問妳的病房是不是有什麼特殊的服務讓妳能夠享受五星級的待遇呢？」

　　「請問……」

　　「請問……」

　　「請問……」「請問……」「請問……」「請問……」「請問……」「請問……」「請問……」「請問……」「請問……」「請問……」

　　看似禮貌的開頭，卻是從再猙獰不過的嘴臉說出來的話。至少在她的眼裡，每一個人都是惡魔，每一個人都是邪惡的取命者。

　　「抱歉，」她起身，「可以讓我到廁所畫一下妝嗎？我想要表現最好的一面給觀眾……」

　　她走向洗手間，媒體的閃光燈始終閃個不停。直到她關上洗手間的門，她的表情都沒有變過，跟蠟像一樣沒有生氣。

　　站在狹小的空間中，她透過鏡子看自己的臉，笑了。

　　她終於可以去那個，她夢寐以求，不再受人打擾的世界。

　　然後，她慢慢把口袋中預先藏好的玻璃碎片拿出，尖銳的稜角透過洗手間氣窗中灑落的陽光，顯得特別閃亮。

===

　　「各位觀眾您好，記者現在位於憂鬱千金剛落成的墓前，這座墓位在福圓山上，是聘請名設計師所設計的墓園，造價三千萬元，耗費了三個月的時間建造，據說工程當中有人眼見千金靈魂遊走在工地之間，記者將為您追蹤報導……」

　　女記者站在千金的大墓前，對著攝影機介紹著這華美的墓園，身後還有大批的媒體對著這座墓園指指點點，評論著這墓園的建材、技術等等，寧靜的山上頓時充滿了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