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後」「墓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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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後》

敲著木製的門板,除了「叩叩叩」的聲響外,毫無回應

用著食指、中指和拇指輕握門把試圖旋轉門把,卻是徒勞無功

背靠著門,慢慢坐下,門的另一端傳來溫度

我知道,門後也用著相同的姿勢蜷曲著

深吸一口氣,再慢慢的吐出,試著讓自己平靜下來

於是聽見門後傳出微弱的鋼琴聲,那是我曾在她面前隨意哼過的曲子

突然,聲音中斷了,從門底縫隙傳來一只耳機,我掛上了左耳

耳機繼續播著剛剛未完的曲子,一首接一首,未曾間斷

音樂停了,沉默卻沒有

這對我並不難熬,畢竟早已習慣這種長久的沉靜

可門後卻恰好相反,那一定不好受,腦袋一片空白,連哭都忘了

外面下起下雨,打在遮雨板上「滴答滴答」的響著

其中,摻雜著兩個人平穩的呼吸聲

要如何想要一個從小快樂成長的人,在需要哭泣時卻不懂該如何表現出來

我不知道,這是第一次面臨這種問題,腦中沒有想法,絲毫沒有

雨聲漸大,聲音從原本的「滴答滴答」變成了「咚咚咚咚」

而原本已停止的音樂,又播了三輪

唯一沒有改變的,只剩門內與門外的沉默僵局,因為沒人知道怎麼開口,於是我們選擇不語

很難得的,我們存在著這種不需要培養就能自行產生的默契

可是,此時再好的默契也比不過一個打破沉默的契機

窸窸窣窣的摩擦聲從門口傳入耳中,但門上的溫度並沒有消失

我猜,她只是將自己的身體更加蜷曲,也更顯出不安及惶恐

看了一下時間,三點四十三分,我們維持這樣的狀況已經兩個小時又十七分

能做的,就僅有像現在這樣靜靜的陪著,然後不在意時間的流逝

該死的颱風正在蹂躪著外面的寸土寸草,而蹂躪我的,是這該死的僵局

這房子儼然像個颱風眼,無論外圍風雨再大,裡面依舊紋風不動

所以我想,只要有人先開口,颱風眼就將遠離,隨之而來的是沉默後的風暴

沒人知道這風暴有多大,只知道我們正處於暴風雨前的寧靜

門的那端傳來細碎的聲響,背上可以感覺到些微的振動,是發抖,我想

「會冷?」,這是我打破沉默的第一句話

『嗯。』

「穿件外套?」

『可是現在是夏天。』

「但是會冷。」

『嗯。』

門後傳出扶門起身、打開衣櫃、穿上衣服的聲音,但都只是輕輕、細細的

最後回到原地,坐下

「好些了嗎?」

『沒有。』,她回答了我不曾開口問的問題

「對不起。」

之後那頭再也沒有任何回話,再次陷入沉默

逃避了這麼長的一段時間,好多年了吧

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放棄逃避,突然想面對該面對的一切

到底是忠於自己的心跳而坦然面對,還是繼續裝作無所謂會好一點

沒有人知道結果,因為每個人只能選一條,然後走到底

卻終其一生無法得知另一條路的結果

明知道有些事不能做,有些話不能說,但我還是做了也說了

門後再次傳來起身的聲音,接著聽到撕紙聲、從筆筒拿筆,以及在木質桌面上書寫的聲響

回到門邊,從門縫發出「嘶嘶」的聲音,並遞出一張紙,上面這麼寫著:

你怎麼可以先放棄逃避,放我一個人要怎麼逃,又要逃去哪?

我從沒想過會有逃避比面對還困難的時候

不見面,我以為我可以一直躲下去。可是每次見面,那種信心就會一點一滴的瓦解

這些年支撐著我一直逃下去的,是因為你也努力的逃著,而不是我太堅強

我無法回答她的問題,因為我也不過是毫無目標的抱頭亂竄

我不曾回頭看過自己的身後,所以我也沒看到她原來一直都在我身後緊追著

人在迷惘時,往往只會佇在原地,一動也不動的發著呆

當在這迷茫中看到有在前方,便會盲目的跟上,只會逃離當下的困境罷了

一旦前方那人停下,又再次陷入駐足原地的迴圈

正因為瞭解那種行為的無濟於事,我才會在迷茫中選擇繼續奔馳著

拿出放在左胸口袋的筆,翻到紙的背面這麼寫著:

自有記憶來,我也是第一次遇到逃避比面對還艱難的困境

每當看到妳,腦中總會浮起放棄的念頭

可是我也告訴自己不可以,也不應該這樣做

於是我一直跑、一直跑、一直跑,就這樣跑了多年,到了一條死胡同

我轉身試圖找尋另一條路,卻看你朝我跑來

如果妳是我,妳會放棄,還是繼續逃?

把紙對摺三次,塞進門縫,聽著紙條、門縫和地板三者的摩擦聲

紙條就停在那,不動如山

過了一會,紙條稍微被移動了些,但並未完全抽走

看不見她的臉,我不知道她現在是什麼表情

看不見她的心,也猜不著她現在想的是什麼

分針與秒針不斷地交錯而過,而我能做的只有靜靜的等待

等什麼?等開門、等見面、等回應,以及一個未知

就這樣發呆出了神

當我再回神時,塞在門縫的紙張早已不見,毫無預警

『這不公平。』

「世界從來沒有公平過。」

『我喜歡你。』

就是這句話,毫無預警的要了我們的命

只是,這句要命的話,卻是由我先開口

「這樣…有讓你稍微覺得公平了嗎?」

『可是…這已經卻不是公不公平的問題…』

終於,我聽見了用手握住門把,並且轉動它的聲響

我沒有去推開那扇門,畢竟現在的權利不在我

我依舊等她自己打開門,等她做好見我的心理準備

同時,我也在做見她的心理準備

我確定我想見她,可是卻不知道見了面該說什麼

她打開了門,我們四目相交,隨即又迴避彼此的視線

除了沉默,再也沒有更多的反應

「思念可化千萬字於筆墨,卻在見面時不發一語」,這或許是現在最佳寫照

我上前,將她抱在懷裡

現在,不再隔著門來感受她的體溫

用雙臂、胸口、肩頸去瞭解她現在的溫度

她用顫抖的雙手,繞過我的手臂,扣在我的脖子上

她就只是哭,一直哭

同時,這也是我第一次看見她哭

那又鹹又苦澀的水滴從眼角、臉龐,最後溫熱了我的右肩

那是一種沒有聲音的哭泣,更顯哀傷

有時候沉默是種最好的安慰,有時則不是

我不知道該作些什麼,於是選擇了沉默

這時沉默好嗎?我不知道,或許過個幾十年後回來看才會知道

她抬頭看著我,我也看著她,不過這樣的動作並沒有持續多久

當我回過神時,四片唇早不知親密了多長的時間

這到底是冷靜中帶有激情,還是激情中帶有冷靜,我已經搞不清楚了

我們褪去彼此的衣物,在這不到六坪的空間,做愛

像是要彌補過去的時光,我們不斷地索求著彼此的身體、溫度

我不知道以後到底還要壓抑多少思念和愛意

我只知道當下有一個出口,而我只是順著這個出口宣洩

至於她是否也一樣順著這個出口在釋放這多年來的壓抑?我不清楚

畢竟,我不是她

我們停下了動作,四目相望

「我…」

這次,是她的唇主動貼上我的唇

無須言語,無須文字。僅僅讓思念去操作身體,不帶一絲遮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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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外》

距離上次看到叔公,剛好是一年前的事情

這次再見叔公,他比去年的這個時候消瘦許多,也蒼老很多,活像是變了個人

整個人變了憔悴很多,我甚至不敢去看叔公的眼神,深怕看不見底部

大家都在準備祭祀的事情,唯獨叔公一個人拿著剪刀修剪著奶奶的墓園

一株株的雜草在這一開一闔中斷了新發的嫩芽

「叔公。」

『……』

「叔公。」

『啊……蓓蓓啊。』

「叔公要不要坐著休息一下?」

『不用了,我還要把後面那邊整理完呢。』叔公話說完,就繞過我往後面走去

其實我不叫蓓蓓,叔公從小就這麼叫我

稍微長大一點,爸爸才告訴我原因,叔公會這樣叫我,是因為我和奶奶年輕時一模一樣

而「蓓蓓」是叔公從以前就對奶奶的暱稱

還記得最後一次見到叔公

那天下著大雨,叔公來參加奶奶的告別式

叔公穿著深黑色的西裝外套,全身濕漉漉出現在會場

媽媽從室內拿了一條毛巾要為叔公擦拭,叔公只是搖了搖手,又自顧自的走

叔公走到爺爺的面前,和他點頭致意

爺爺站起身來,和叔公說了些什麼,叔公只是一邊微笑一邊搖頭

最後叔公只是拍的拍爺爺的肩膀,獨自走向奶奶的靈堂

爸爸點了香交到我手上,叫我拿給叔公

叔公接過了香,又將眼神轉回到奶奶的照片上

『多少年了呢……蓓蓓…』

『我應該恭喜你嗎?恭喜妳比我先走到終點。』

『…雖然這不是最完美的解決辦法,但總是一種…』

『我啊…終於也不用再逃了呢…也沒什麼逃的理由了。』

『好好休息吧,我們都累了。』

叔公對著已經過世的奶奶說著我聽不懂的話

接著叔公把香遞給我,讓我插在奶奶的靈堂前

當我回過身來,叔公已走進大雨,漸行漸遠,直到消失在我眼中

大概是剪累了,叔公坐在一旁的小矮牆上

叔公面向我這邊,朝我招了招手

我隨即放下手邊的東西,小跑步的往叔公方向過去

『蓓蓓啊。』

「嗯?」

『今年…幾歲了啊?』

「十九了。」

『啊…十九了啊。』

「嗯。」

『還記得,那年我和妳奶奶也是十九歲。』

「那年怎麼了嗎?」

『那年叔公對你奶奶做了一件很過份的事情。』

「………」

『那叔公有跟奶奶道歉嗎?』

「嗯…有啊。」

『那奶奶有原諒叔公了嗎?』

「…不知道,我從來沒問過她。」

叔公沒有說他做了什麼,我也不敢過問

『啊……』

「叔公怎麼了嗎?」

『蓓蓓啊,叔公一直有個疑惑,我可以問你嗎?』

「可以啊,如果我答得出來的話。」

『如果你很愛的人在你身邊哭,你會說話安慰他,還是靜靜的陪著他呢?』

「應該…是靜靜的陪著他吧。」

『看來我沒有做錯啊…』

之後叔公就再也沒有說話,僅僅閉上雙眼,露出淺淺的微笑而已

過沒多久,爸爸就叫我過去幫忙準備要祭祀的器具和擺設

雖然叔公對我說了不要擔心,可我還是不時的朝叔公看去

看著那背影,只感覺到上面充滿了許多孤單和寂寞的沈積

天空飄著雨,越來越大

我轉頭過去看向叔公,他依舊低著頭坐在原位上,我立刻拿起傘要去幫叔公遮雨

大概離叔公兩公尺的距離,我看到一隻蝴蝶停在叔公的左肩

突然拍擊著翅膀,就這樣忽高忽低的在大雨中飛行,最後停在奶奶的墓碑上

那隻蝴蝶被雨淋濕,顯得奄奄一息,卻依然試著在墓碑上揮動著翅膀

一個不小心看著那隻蝴蝶看到出神,都忘了要幫叔公撐傘

於是我轉過身去,三步併兩步的小跑步到叔公身邊

「叔公,下雨了,我們去旁邊躲雨吧。」

『………』

「叔公,我們去旁邊躲雨吧?」

『………』

叔公沒有答話,大概是睡著了,於是我用左手試著搖了一下叔公

叔公的身體並沒有出現驚醒的反應,而是就這麼往前倒下

就這樣撲倒在地上,除了我,沒有人注意到

當下我沒有太多的反應,沒有叫出聲,只是傻傻的站在那

而當我回過神時,媽媽已經把我緊緊抱在懷中

至於雨,不知道已經停了多久

耳朵聽到的,不外乎是「急救」或是「救護車」的字眼

而眼睛,卻緊緊注視著奶奶的墓碑

不知從何時開始,原本在上面的蝴蝶由一隻變成了兩隻

後來的那隻蝴蝶並沒有被雨淋濕

牠就這麼待在那隻被雨淋濕的蝴蝶旁,似呼喚,似呢喃,又似等待

不管是哪一種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後來那隻蝴蝶一直都在牠身邊

即便剛剛襲來一陣吹倒牠的強飛,牠也是拍拍翅膀後又回到原點

過沒多久淋濕的蝴蝶也開始拍動翅膀,起初,拍沒幾下又倒了下去

最後,好不容易飛上了天空,和另一隻蝴蝶一起

我從媽媽的懷抱中掙脫,別過頭往後看了剛剛和叔公說話的小矮牆

在那邊,只留下著一只沾滿鞋印的信封,收件人的地方沒寫名字

我打開信封,往右手掌倒,倒出了一張照片和一封信

照片已經泛黃,但依然可以分辨出大致的顏色

裡面中有一男一女,一個長得和我很像,我猜是奶奶。至於另一個,我猜是叔公

因為照片裡的那件外套,和一年前叔公身上穿的那件西裝外套一模一樣

那年,他們還是年輕的模樣

奶奶挽著叔公的右手,抬著頭笑看著叔公的臉

而叔公則是用著靦腆的笑容看著奶奶

從他們的臉上,我看見了滿足,一種無法言喻的滿足

他們似乎只看的見彼此,沒有時間或是攝影師的存在

翻到後面,照片的後面寫了一句英文:「I’ll be with you, forever.」

我拿起照片後的那封信,輕輕的展開它,上面這麼寫著:

青:

謝謝你,對不起

要謝的,是謝謝你愛我

要道歉,是我們沒辦法相愛

把那天留在回憶裡面,就當作是休息的中繼站,好嗎?

過了那裡,就不會再有休息的機會了

這次,我們要一直逃、一直逃、一直逃

為了公平起見,這次我先開始,你就跟在後面吧

但不一樣的是,我不會停下來,也不會回頭

你會跟上來的吧?我相信你

我還要謝謝你的沉默

真的,謝謝你

這是一封奶奶寫給叔公的信

字跡、紙張,甚至連記憶都一同泛黃

在信紙的最後,有幾個大小不一圓圈皺摺在那

不例外的,它們也泛黃了

我想,這一定是很重要的回憶吧,不然叔公怎麼會隨身帶著

我把照片和信紙裝回信封,走向火堆,丟下

看著它們慢慢被燒掉,黑煙裊裊,我想天上的奶奶應該也會收到吧

至於叔公和奶奶的過往,就讓它隨這封信一起消逝在這世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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