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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台北郊區,一間只有學生租的起也只有學生想要租的宿舍。

  陽平趴在擠不下兩人的雙人床上,左手墊在枕頭上撐著自己的頭,右手無意志的亂按電視遙控器。

  「幹,電視無聊死了。」陽平雖然嘴巴裡這麼說,但還是不停的轉著台。

  「……算好了啦,我們這樣子有電視看就算奢求了。」我盤坐在地上,大腿上放了一台筆記型電腦,我考上大學時的禮物。很公平,那個常常斷訊而且畫質不好的電視機是陽平去回收廠撿回來改裝的成品。

  「虧你還說得出這種話。」陽平說,眼睛往我的筆記型電腦掃了過來。我正為了一份要參加文學獎的小說努力著。他看了幾秒,眼光又回到了電視機。

  「喂,大文豪,問你喔。」過了五分鐘,他突然發出聲音。

  「怎樣?」我有點被嚇到,手指也停的下來。

  「『盤』竹難書是什麼意思啊?」他指著電視機,螢幕中浮現一個禿頭身材矮胖的中年男子,身邊圍繞著一大群麥克風。不久切換場景,光線照在另外一個看起來很生氣的老先生上。

  「拜託,那個字唸罄,慶祝的罄,不唸盤。」我沒好氣的說著。

  「是喔……」陽平呆了三秒。「哦,那到底是什麼意思?」

  「差不多就是用來形容你最適合這個樣子。」我說道。

  陽平聽了之後,就很不好意思的抓了抓頭:「哎呀,雖然事實如此也不用這樣吧?」

  「你當我在誇你啊?」

  「不然咧?」看來他好像是認真的。「不過看來,這群新聞記者就不知道在幹嘛,一直狂報這件事情。」

  「……我說啊,」我放下電腦,想看看到底是怎麼樣的一回事,不過剛剛那個中年男子和老先生都不見了。螢幕上是另外一個老頭兒,正用毛巾把自己的臉給遮起來。「你難道真的以為事實正如你想像的那樣?」

  「嗯?難道不是這樣的嗎?」陽平歪了歪頭:「什麼阿,原來是你說錯了喔。想不到我們的大文豪也有這麼一天啊。」

  他吃吃得笑著,我也懶的解釋。不一會兒,房間又恢復只有電視和鍵盤聲。

  陽平是國中時代就認識的同學。個性有點白痴,絕大多數的狀態下都不太正經。後來考上了一所不怎麼樣的高中又考上了一所不怎麼樣的大學,知道我也為了讀大學離開家裡而跟我合租了一間不怎麼樣的宿舍。我會和他熟是因為他是個單純的傢伙,和他在一起時很輕鬆,不需要隱瞞什麼。

  「啊,終於寫完了。」我放下筆記型電腦,舒服得伸了個懶腰。「雖然這次也是退稿定了。反正,好玩就好。」

  「管你有沒有被退稿,先借我看。」陽平關掉電視,「蹦」的一下從床上跳下來,緊抱著我的筆記型電腦不放。

  「輕一點。」我知道他有按按鍵都很大力的壞習慣。

  「好啦!」他說道。

  「……現在,來放點音樂吧。」我找出一台老舊的隨身聽和一組家裡拿來的喇叭。現在已經八點多了,房東太太應該正快樂的看著韓劇。這樣最好,我可調到適合的音量聽歌而不被發現。

  「……欸,你這邊好奇怪喔。」陽平突然說道,很不靈活的用觸控板把箭頭指向我小說的某一段。「這裡啊,李淵他不是本來就是要打倒楊廣為目標的嗎?怎麼楊廣死了他在那邊哭成這樣?」

  「因為楊廣是皇帝啊。」我說,按下CD的撥放鈕。「雖然他實在是很罄竹難書,但是好歹他是皇帝。死掉之後沒有全民穿孝就已經算是很糟糕了。」

  「什麼啊,他是皇帝喔。」陽平的手指在觸控板上轉了一圈。「不對阿,這樣你故事前面也沒有交代清楚,這樣好嗎?」

  「沒差啦。」當然沒差。隋煬帝這麼有名不認識的大概只有陽平而已。

  「……不過你剛剛說的那個全民穿孝,蔣中正那個傢伙死了之後也是全民穿孝,可是他也是蠻糟糕的阿。」陽平說。

  「這麼說是有點道理。」此時喇叭正傳出一段女聲,是日文。那是一首動畫的片頭曲,每次我開音樂必聽的歌。

  「幹,怎麼又是日文歌?」陽平把頭轉向喇叭的方向。

  「為了獎賞你剛剛終於說了一句像是人說的話,所以特地讓你聽有格調一點的音樂。」我回答道。

  「聽你在講,換首啦,我要聽周杰倫。」

  「這可不行。這樣就失去獎賞你的意義了。」

  「沒關係啦,我寧可不要獎賞,我只要聽周杰倫就好了!」陽平走過來把音樂按掉,迅速換上「周杰倫─十一月的蕭邦」CD。還順便把音量調大了兩倍。

  「喂……聲音……」

  「吼,你放那麼多次聽不懂的日文歌我都沒說什麼了,讓我調大一點聲音不會死啦。」陽平說道。

  「話應該不是這樣講的喔……」

  我才說完沒多久,就聽到一陣急促的下樓腳步聲,從上面傳下來的。我記得這棟房子只有五樓,我們就住在四樓,住比我們高的只有五樓的房東一家。

  「幹,快關掉!」我趕緊衝上前去,把聲音大的嚇人的喇叭切掉。「幹什麼啦你喂喂──」陽平正要抱怨,就看到房東太太打開門,扯著嗓子發出比周杰倫還可怕的聲音大吼:「都說過要聽音樂不准放出來了剛剛那是怎麼回事?」

  「啊,對不起,一時忘了要先接耳機。下次會注意的。」我強裝出一副很對不住的樣子說。

  「哼,你最好是下次要注意。」因為這是第一次被抓到,所以房東太太只冷冷的拋下這麼一句便轉身離開。我和陽平仍能聽到她在遠處不停的碎碎唸,說什麼為什麼他這麼衰,房間用低價租出去結果換來兩個只會惹麻煩又好吃懶做的年輕人,早知道當初就不要這麼容易答應他們……

  「什麼啊。」陽平岔岔的說:「她剛剛那一吼就可以抵上兩百個喇叭了,居然還有資格說我們吵?而且她當我們很甘願住這棟爛公寓啊?要是可以的話,我早就像樓下的阿朋一樣搬走了。誰會願意留在這個鬼地方?」

  「人在屋簷下啊。」我說道,一邊轉開電視。看來今天是別想再聽音樂了。「聽說阿朋在不遠處找到還不錯住的地方,找天去看看也好。」

  「哦,那裡阿,我看過了。」陽平說。「那裡不錯是不錯,可是最大的缺點是沒有廚房。如果住那裡的話,每天又要多一項伙食費了。」

  「你當我們現在不用吃東西啊?」

  「你又不是不知道,外面的東西實在是坑死人不償命。小吃店單單一盤炒飯就要五十塊,五十塊夠我吃一個禮拜的炒飯耶!」

  「是一個禮拜的炒飯,所以是七倍。」其實自己親自作過菜後,我也有這種感覺。「嗯,難怪最近傳說小吃店很賺錢。」

  「賺翻了。」陽平說。「嘿,我們乾脆也不要唸什麼大學了,乾脆直接去開一家小吃店。我就負責主廚,你這個大文豪就負責唬爛:來喔,傳說中的黯然消魂飯喔……」

  「……你知道我是不會做這種事的。」

  「說不定作紅之後,有一天還會上電視,記者一邊問你話一邊津津有味的吃著料理,後面跟著一大群想一飽口服的顧客……嘿,光只是想想就開始興奮了。」

  「加油,在能作夢了時候就盡量作吧。」我打了個哈欠,說道。

  「怎麼,你難道也不這麼覺得嗎?」

  「我還沒糟糕到那種地步。」

  「不會啊,你也蠻『罄竹難書』的說。」

  「最好是這樣啦……你確定你沒搞錯用法嗎?」

  「咦?難道又不是了嗎?」陽平閉著眼睛想了想。「這個詞真的是太奇怪了,怎麼形容都不對,難怪電視上那些人會吵成那樣……」

  「嗯哼。」我隨口應到。他說的那則新聞我現在已經看到了。「喂,陽平,教育部長跟總統你比較想當哪一個?」

  「我嗎?」陽平用手指指向自己。「喔喔,那當然是總統啦,你看我就像是那塊料不是嗎?不過教育部長也不錯啦,只是稍嫌不配我而已……」

  我看了看新聞,覺得他說的話也有幾分到李。

  「這個嘛,我們偉大的總統,您明天的偉大行程是什麼呢?」我裝出很肉麻的聲音問他。

  「早上去學校睡覺,下午打網咖。晚上打工。」

  「那後天?」

  「早上打網咖,下午打工,晚上回來睡覺。」

  「真是沒前途耶你。」我搖了搖頭。

  「靠,我又不像大文豪你隨便寫了寫個唬爛人的東西就能騙錢來用。而且我上的那種大學不去也不會怎麼樣。真的是,連我自己都在懷疑我究竟要這樣混多久才會改變……」

  「你也別難過了。反正你的人生也就這樣而已了。」

  「沒那麼簡單吧!」陽平叫道。

  「那就複雜一點,嗯,盤竹難書好了。」

  「你不是說那個字唸『罄』嗎?」

  「盤竹難書聽起來比較像是你的等級。」

  陽平站了起來。「算了,沒事找大文豪談論文字是自討苦吃……」接著他披上一件外套,轉開門。

  「去哪?」

  「便利商店,要去打工。」他說道。「夜班錢比較多。」

  「喔。」

  關門的聲音。我切掉電視,重新拾起我的筆記型電腦,檢閱不久前才寫好的小說。這是習慣動作,要不是陽平把電腦搶走我剛剛就這麼做了。

  一陣冷風吹來,我順勢的往窗戶一看──那裡好端端的,一點鬆開的跡象都沒有。「怎麼……」這時我才驚覺風是從門傳進來的。我看過去,陽平全身溼透的站在那裡,就像是暴雨中沒撐傘跑回來一樣。

  「你不是……?」

  陽平沒有說話,只一步步的走過來。

  「周杰倫。」他輕輕的說。

  我沒有選擇的餘地,只得照著把周杰倫的CD放進隨身聽,按下播放。

  「聲音調大。」他又說,我把音量調了兩倍。

  跑下樓梯的聲音又出現了。「幹什麼阿都說了──」房東太太雖然嗓門嚇人,但終究比不上一顆子彈。

  陽平輕輕吹掉手槍上的煙。「吵死了她,我老早就想這麼做了。」

  「嗯。陽平你……」

  陽平示意我不要多說。「拿去。」他輕輕的把槍遞給我。「你比我更清楚,這應該要做什麼。」

  我當然知道。

  我接過槍,先是打開電視,一槍打死那個說錯話的禿頭中年男子(靠妖拉我們現在過的多辛苦你知道嗎祝你音容苑在)和自以為台大法律第一名畢業還用錯成語的傢伙(十八趴很了不起啊我的兩顆子彈不會轉彎)。接著在已經倒下的房東太太喉嚨上開一槍(你早該清楚我最討厭三姑六婆和愛看我愛金三順的傢伙)。

  接下來我把窗戶打開,一口氣射穿掛著「炒飯五十元」的招牌和小吃店老闆(媽的在坑錢阿吃一盤炒飯夠我買兩個彈夾)。接下來是我的喇叭(廢物我早就想炸掉你了),接下來是隨身聽(沒事不要把好聽的日文歌播成那個鬼樣子下輩子記住了吧?),接下來是筆記型電腦(小說就算了反正你得認我上帝)。

  接下來,我把槍指著陽平。「欸,說實話,雖然你是個廢物,但我還真的有點不忍呢。」

  「那你就開一下周杰倫吧。」

  「休想。」碰的一聲。

  很快的房間裡就只剩下我孤零零的。我知道該怎麼做。

  我把槍口對準太陽穴。

  就像電影「火線追緝令」一樣。殺人魔說著:「啊,我犯了忌妒。」然後死去。

  「罄竹難書啊,真的是。」

  一陣煙硝。槍是一種好東西,不會留下毀滅的觸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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