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屍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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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簡若桐在這個小鎮住了下來。

前幾天,她對隨處可見的屍體仍感到十分不習慣。

尤其是親眼目擊到一個尚未斷氣的老人,被疾駛而過的車子輾成兩半,屍肉橫飛,甚至有幾滴血噴射到她的臉上。還來不及尖叫,一群屍鳥從她身邊急速飛過,捲起的狂風帶著股血腥腐臭味。屍鳥將屍塊圍住,爭相搶食,不出幾分鐘,屍肉被啃食殆盡,連腦殼中的腦漿都不剩,只剩骨頭和殘餘的碎肉。

帶著眼淚,她低頭嘔吐。

劉桐傑邊拍著她的背,邊說:「嘖嘖!看吧!沒有把屍體擺好的下場就是這樣!還好有屍鳥的存在,可以幫忙把屍肉吃乾淨,不會讓下一部車子再輾過。妳應該看過小動物的屍體在馬路上會是什麼下場吧!被一輾再輾,最後屍體像張薄紙黏在路上,還要鏟起來,多麻煩!」

她都噁心的想吐了,他還在講風涼話!若桐抬起頭,白他一眼。

「哈哈!對不起!」接收到她憤怒的視線,劉桐傑打趣的對她道歉:「放輕鬆點,OK?」

「怎麼放輕鬆啊?」她從口袋裡掏出面紙擦擦嘴巴。「好殘忍!這樣處理屍體的方法實在太殘忍了!」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啊!放心啦!過幾天妳就習慣了。」

「我想我一輩子都不會習慣的!」她斬釘截鐵的說著。

但她錯了。

在這個鎮住不到三天,她已經習慣這個鎮上的異象。不管是在街角的骸骨、在巷口的垂死之人,還是呼嘯而過帶著屍臭味的屍鳥,她都習以為常了。

甚至不小心踩到骨骸,她也不再驚訝恐慌,還會跟桐傑一起開屍體的玩笑。

其實比起外面社會的黑暗混亂,這個若桐鎮要單純許多。不管是單純樸素的居民,還是純樸的環境,都讓若桐極為喜愛。但是最愛的還是桐傑。

在桐傑家住了一段時間,他們自然而然從房東房客的關係,變為男女朋友。她不再睡在那個狹小的房間裡,而是搬入桐傑的寬大主臥室。兩人出雙入對,在這個鎮上已不是秘密。有些鎮民還以「劉太太」稱呼她。

她在桐傑身上找尋曾經失去的愛情,也藉著桐傑,她不再寂寞、不再傷心、不再無所適從。交往沒有多久,桐傑便成為她的依靠、她的所有。

她像其他女人一樣,一談戀愛便傾注全部心力,把所有籌碼押在眼前這男人身上,所以只要一輸,便什麼都沒有了。儘管前一段戀愛就是這樣,但若桐仍沒學到教訓,偏執的去愛桐傑。

初來這個鎮時,桐欣說的話她似乎有點懂了。

若桐鎮的確有個魔力,讓她深深著迷。著迷於各個形態不同的無名屍、著迷於屍鳥爭食搶奪屍體的凶狠姿態。

她常倚在窗邊,居高臨下的看著馬路上的垂死之人。全都是裸體,但年齡、長相卻大不相同,唯一的共通點就是臉上面無表情,彷若看透世間一切,就連死亡都毫不懼怕。

若桐鎮內的無名屍與日漸增,鎮外也不例外。

終日都有在哪裡發現無名屍的新聞播出。她對這樣的新聞意興闌珊,但卻不得不去聽,因為新聞像疲勞轟炸一樣反覆播送。等待桐傑下班時間,她就是這樣百無聊賴的邊倚在窗口邊聽著新聞。

在這個鎮住久了,人心真的會漸漸麻痺。

她記得剛搬進來前幾天,看到一個瘦弱的小孩倒在路邊,地上還有好大一灘腥紅血跡。不同於其他快死的人,他還穿著衣服,呼吸十分微弱。小小的身軀,約莫七歲多吧!若不是他還會眨眼,若桐真以為他死了。是誰那麼狠心將這樣小的孩子丟在路邊呢?

桐傑的反應出乎她意料之外。他走向孩童,蹲下身子將他上衣的釦子解下。

「你做什麼?為什麼要脫掉他的衣服?要快點送他到醫院啊!」

「送醫院?為什麼要送醫院?他被丟在路邊就是快死了啊!」他邊說邊動手將孩童身上的衣服一件件脫掉:「現在不把他的衣服脫掉,等會他死了,屍鳥無法快速的吃掉他的屍肉,這對他反而是種折磨!婦人之仁在這個鎮是沒用的!妳快來幫我一起脫!」

是啊!他說的沒錯,這是一個奇異的鎮,所有的常理在這裡都被否決掉了!簡若桐猶疑著,但還是蹲下幫忙他脫掉小孩的褲子。

「救…我……」一聲細細的呻吟從孩子乾裂的雙唇中傳出來。

若桐怔住了。這樣一個小孩,還是有求生意志的啊!她流下淚,抓著桐傑的手哀求著:「求求你!我們要救他、要趕快送他到醫院啊!那麼小的孩子,還不到死亡的時候啊!你聽!他還要我們救他!」

「是啊,以他的年紀還不到死亡的時候,但是妳看這個。」桐傑指著孩童的頭顱。

他的頭顱破了好大一個洞,鮮血汨汨流出,原來地上那一大灘鮮血就是從這個洞裡流出的。桐傑脫下他最後一件內衣,在內衣下的蒼白身軀佈滿了大小不一的淤青,還有幾處潰爛的傷口。

「這是……」若桐不忍的看著遍體鱗傷的男孩。

「看來是被虐待的小孩,因為快要死亡丟來若桐鎮。這種事太常見了,其實我看過不只一個這樣的小小屍體,都是施虐的父母為了規避刑責把他們丟來這裡。」

「怎麼會……好殘忍……這麼小的孩子,竟然可以被虐待成這樣?他們怎麼忍心下這樣的毒手?」若桐掩面哭泣,沒想到這社會連親情都變的如此薄弱。「他真的沒救了嗎?但是他還能說話啊!」若桐好想幫這個可憐的孩子。

「沒辦法了。」桐傑搖搖頭,指著天空說:「妳看,屍鳥都飛來了。」

若桐抬頭一看,天啊!空中全都是振翅飛翔的屍鳥,牠們在空中盤旋,就像禿鷹等著獵物斷氣後能夠馬上飛下來覓食。

「我們走吧!離遠一點,不要妨礙屍鳥解決屍體。」桐傑拉著她遠離孩童。

她的眼睛仍然離不開他,她感覺他仍在求救。那一聲「救我」在她耳邊迴響始終不消失。

太殘忍了!這樣對待一個小孩,不管是他的父母還是這個鎮,都太殘忍了!若桐心想。

當他們走遠,身後突然傳來一股帶著腥臭味的氣流,伴隨著震耳欲聾的振翅聲。她知道,男孩已經走了。

除了那聲呼救聲外,她依稀聽到屍鳥撕扯皮肉的聲音。隨著那聲音,她的惻隱之心慢慢的消去。

就是從這件事開始,若桐的心也跟著一起漸漸麻痺。

沒辦法,要是不學著一起麻痺,面對著三不五時就出現的骸骨屍體,哪個正常人能忍受?

※ ※ ※ ※

和桐傑剛開始交往,一切非常順利,桐傑也待她很好。

但,就像所有愛情,總是要在時間久後才能清楚看到對方是否真心。若桐同樣的發現了桐傑不對勁的地方。

那是在一個寂靜的夜晚。

若桐在睡夢中被屍鳥捲起的風聲吵醒。她張開眼睛,發現應該在床上的桐傑不見人影。是去廁所了嗎?她起身走向客廳找桐傑。

客廳空無一人。

奇怪……若桐納悶著。去哪裡了呢?都那麼晚了。

有陣翻動東西的聲音傳來。若桐仔細聽,發現是從原本她睡的小房間裡發出來的聲音。她走到小房間的門前,輕聲轉動手把。她將門開了一個小縫,從門縫中觀察裡面的情形。

她看到桐傑的背影。他蹲著,在她的行李箱前。她其他的行李、紙箱也被打開,裡面的物品全被翻出來,雜亂的堆在地上。桐傑就在這堆物品前翻找著東西。

他在幹嘛?若桐突然感到一陣害怕。為什麼他要這樣翻她的東西?他在找什麼?難道……他對她的身分起疑了嗎?

除了不被尊重的感覺外,還有種恐懼的感覺。

桐傑和她交往為的是什麼?他真的愛她嗎?如果真的愛她,又為何要隨意亂翻她的東西呢?有什麼事不能直接問她嗎?他存的是什麼心態?

好多疑問在她心中浮現,包括對這段愛情的疑問。

她沒有進去阻止他,反而悄聲關好門,回到床上。

她躺在床上,想著剛才見到的那幕。他在找什麼呢?她的行李裡除了存摺和身分證外,就沒有貴重的東西了。如果被他翻到身分證,她該如何解釋?她身分證上登記的是簡若桐,而不是李錦妍啊!若桐心中開始編織著完善沒有缺陷的說辭。

桐傑知道她上一段受創的感情,或者她就直接跟他說是想忘記過去、想開始另一段新的人生,才會用另外一個名字在這個鎮上重新開始,並不是有意騙他的。他應該會體諒她。沒錯!就直接跟他說吧!

房門開啟,桐傑回來了。

她背對著房門,無法看到桐傑的表情。緊張感令她身體緊縮,連呼吸都變得不順暢。

桐傑躺了下來,沒有任何對她的疑問。他的手臂攬上她的腰,就像以往一樣。

他沒有翻到身分證嗎?還是要等到天亮起床才問她呢?或者他要找的根本不是身分證?好多問題在她心裡,擾得她一整夜不成眠。

※ ※ ※ ※

第二天早上,桐傑一如往常,沒有絲毫不對勁的地方,這讓簡若桐開始懷疑昨晚是否只是一場夢?但當她趁著桐傑上班,跑到小房間查看自己的行李時,那被翻動過的痕跡又明顯的告訴她:這不是一場夢。

她打開放身分證的小皮包,存摺、印章都還在裡面,但是身分證卻不見了。

不會吧!她連忙把行李全都重翻了一遍,還是沒找到身分證。難道真的是桐傑拿走了?他拿走她的身分證要做什麼?如果只是要查她的身分,直接問她就好,為何要拿走身分證呢?她實在不懂他心裡在想什麼。

晚上桐傑下班,他們一起吃飯,桐傑沒有任何不對勁的表情,和平常一樣跟她聊天。她也佯裝鎮定,和他有說有笑,但心中開始對桐傑提防起來。

她覺得桐傑很恐怖。明明就藏起了她的身分證、明明就已經知道她的本名,卻還裝做若無其事的樣子。她不懂他究竟想幹嘛?現在的她覺得桐傑城府好深、心機很重,他打什麼主意,她是一點都不知道。

他真的愛她?還是另有所圖?

以後的幾天,兩個人都各懷鬼胎的生活在一個屋簷下。

若桐都趁桐傑上班時在家翻箱倒櫃的找,但不知身分證是真的不見還是被桐傑藏了起來,她找遍了家裡任何角落都找不到。

在現在的這個社會,光憑一張身分證就可以辦手機門號、貸款、信用卡,掉了一張身分證就等於掉了好幾十萬的負債!也許桐傑把她身分證拿去偷辦了貸款……總之不趕快找出她的身分證她就無法安心!

若桐決定等桐傑回來要問問他,好過自己在家胡亂猜測。

※ ※ ※ ※

當晚,簡若桐找了桐傑到鎮上的咖啡店。兩人點了簡餐,便坐在角落聊天。

「真稀奇,妳竟會主動要來這裡吃飯,以前怎麼約妳都不來!」桐傑笑著說。

她看著正在吧檯裡忙著的店長。不想來這裡的原因是店長給她的感覺很不好,可能是剛來這裡時聽到她講的一番話吧!「若桐鎮啊,是會讓大家無法脫離的一個鎮!」好像是這樣的一句話吧!雖然有點忘記那時談話的內容,但當時的詭異氣氛和店長的陰森感覺讓她無法忘懷。店長發現她的視線,便抬起頭對她微微一笑,若桐也露出一個沒有笑意的笑容回她。

用餐當中,若桐有意無意的說:「這禮拜我想回去耶!」

聽到她這樣講,桐傑驚訝的問:「回去?回哪裡?」

「不用擔心!我只是回去拿個東西,當天就可以回來了。」

「拿什麼?」

「身分證啊!」她邊說邊仔細觀察他的反應。「我身分證沒帶出來,雖然在這個鎮不太需要用到,但還是帶著以防不時之需啊!你說對嗎?」

他點頭:「沒錯!還是帶在身邊好!」

若桐有點失望,她以為這樣多少可以看出他不同的反應。

「你們在聊什麼啊?」店長放下兩個裝著精緻小蛋糕的圓盤,坐在桐傑身邊說:「本店招待。」

「謝謝!我的好桐欣,我最愛來妳這裡吃東西了,每次都有好料招待!」桐傑邊吃邊誇讚。

若桐則是有點不太自在的小口小口吃著蛋糕。

「對了,桐欣,」吃完了蛋糕,桐傑喝了口咖啡問:「妳有沒有想過,一個人隱瞞他的身分為的是什麼?」

若桐一凜,手中的叉子滑落在桌上,發出清脆的聲音。

李桐欣和桐傑同時看向她,桐欣還問著:「妳怎麼了?」

「沒……沒什麼……」她有點心虛的拿起叉子,手還微微顫抖著。桐傑是什麼意思?問這樣的問題,是在暗示她什麼?

「隱瞞身分喔……」桐欣認真的思考著:「通緝犯吧!到處躲藏的通緝犯,可能都會換好幾種身分。」

「沒錯!那還有沒有為了其他事情隱瞞身份的可能呢?」

「這我就想不出來了耶……誰會那麼無聊隱瞞自己的真實身分啊!」

「錦妍,妳說呢?有哪種人會因為其他原因隱瞞自己的身分呢?」他意味深長的笑著問她。

「我……」他到底想幹嘛?有什麼話不會直接跟她說,一定要這樣拐彎抹角的問嗎?她有點被激怒,略微激動的回答:「難道一定是通緝犯才會隱瞞身分嗎?也許是某個人有什麼苦衷,不想和過去有關聯才刻意隱瞞身分的啊!」

「也對啦,也是有這樣的理由……」桐欣正在思索若桐說的話,喃喃的說:「但是隱瞞身分還是不好的,有點像犯罪耶……」她這句話算是結束了這個話題,讓若桐稍稍鬆口氣。

看來桐傑一定是知道她的真名了,還故意要套她的話,令她感到毛骨悚然。沒想到夜夜睡在枕邊的情人心裡是這樣算計她!他到底在想什麼?想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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