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椰樹,還在甩動肉袖起鬨這片失控的天空,以致不斷喘息的風撩過我逆風的長髮,醜陋地作動,懷抱著一疊被水漬擠壓變形多次的原文書,滑手的眼淚潺潺,與略帶夜盲的昏沉混充,時間是下午五點過後,一切構圖盡在擺襯走在TM大學校園裡的我。沿著石路的延宕,水氣,絲毫不屑停留一絲道德價值上的思索,一如往故地當有則用,一如每個幾近月終的我……。下過的洶湧透明了早掛滿雨痕的社團T恤,傾盆大雨,是我所避談亦是無須提起的常態,總這麼自私地下在每一片有帶傘的午後。微淹的水溝蓋、涼意的小腿腹,靜謐的凍雨,濕漉了我在有無帶傘之間的猶疑,自顧自地問與答,貼了美少女戰士的姓名貼為何無法打擊失竊率?TM大學,計算精確到忘記帶傘的天才學生族群,鼠竄在滿載傘柄的移動騎樓底,共同把狐疑的雨氣撐起。

「葭臻,妳的傘又被人『移位』了哦?」室友觀京剛好在女宿前與我巧遇,

「是啊……,那些人超沒良心的,自己不帶傘還偷別人的,壞透了。」我撢撢身上還沒將自己棄械的雨滴,「還是上一次比較扯,那天黑樓沒有什麼人去,明明傘架裡只有兩把傘,那個俊輝還搞錯!」

「哈哈哈!真的假的,妳說那個長得獐頭鼠目的籃球隊隊長嗎?」

「搞到那天我又淋雨回宿舍,我才不想拿他的傘,像智障一樣撐著鋼骨外漏的大傘走在校園裡勒!只是,已經過了兩個禮拜了,他可能到現在都還沒發現自己的傘柄上被貼了一個美少女戰士吧……」

「也有可能他又把傘和別人搞混,現在又拿到一把沒有貼姓名貼的也不一定啊,呵呵,還有,一樣是黑傘,換作是我也有可能搞混的,反正差不多錢,就別計較啦!」

「搞混?」我瞠著眼睛,無法置信地瞪著觀京,

「是啊!雖然兩把選一把還拿錯是蠻扯的,但是妳敢保證每一次都拿對嗎?」

「我帶的是摺疊傘!」我怒吼著。

不知是故意還是過失,TM大學的傘比起人人必備的夾腳拖還熱銷多了,但是,在比夫妻過河更甚繁複的道德議題裡,一把傘所意含著的道德價值絕不僅有「信任」與「報復」如此簡單。當沒帶傘的A把B的雨傘拿走了,B能夠合情合理地拿走C的傘嗎?倘若B真的做了,到最後被別人發現,這樣算是情有可原嗎?究竟誰才是水循環中的受害者呢?啃著觀京救濟的月底套餐,我思忖在學校旁的夜市裡。低溫的氛圍還在每個人嘴前冷嘲熱諷,在一出口就起霧的東北季風裡,什麼粗鄙的語言都將被鎖碼,事實就是我們永遠無法看清每把傘尚未揚起前緊閉的唇型,妳在哪裡?與我共度十八天的黑色摺疊小傘,還有無數支在一週內早夭的美少女戰士。

「倘若無法阻卻,那就放行吧!」這是某位直屬學長和我提到的「性專區」的概念,換個名詞想想看,倘若無法抑止偷拿傘的行為,那就放任吧!嗯……,好像又回到了原點,那,倘若無法抑止偷拿傘的行為,那就只好把它合法化囉!

我和在TM大旁賣傘出了名的「傘婆」溝通好,開始增賣一款「道德傘」。道德傘的原理是這樣,假如你道德傘被偷走了,你可以合情合理地拿走一把別人的道德傘,這個傘賣的是一種社群、救濟的概念,你買的只是一個額度、一個共有財的使用會員證,而非完全私有物,所以擁有者不能在自己的道德傘上做任何記號。道德傘族群的會員必須承擔別人的犯錯、當你遭受雨傘被偷的慘劇時也會有人幫助你,你可以直接拿走沒關係,這麼一來,一切便合乎道德了吧?

倏忽間,道德傘便落英於校園各處,誰說的準?原先醜惡的咖啡色竟成了換傘時的首選,然而,等待雨傘被偷走的日子並不久,一如這則傳言的口風,「屎傘文化」很快地在TM大學裡傳開了,所有學生一經過傘婆的店門前,都會看一下傳說中「被偷不要怕」的煞氣雨傘。

當初,和傘婆提議時就有講到這件事:「阿婆,這樣賣的話會減少騎樓無人傘的囤積量,因為傘被偷走的人可以合法地拿走另一把道德傘,所以不會有明明有傘卻沒人使用的問題。但是,如果這樣賣的話,妳收入可能會減少……,這樣沒關係嗎?」

「不會啦不會啦!反正賣傘也算是做公益,我這幾十年也賺了不少災難財,假如這麼賣能夠減少好人沒傘撐的慘況的話,也不是件壞事吧。如果要賣道德傘的話,我建議賣咖啡色的,這是店裡最難賣的傘。」

我們,就這麼在平凡無奇的傘上加諸了道德的色彩。凡是規範,不外乎都是法理情,在剛式條文之外以理性作潤滑,在理直氣壯的辯駁間稍以同情作彈性,也許,當有頑劣份子把道德傘偷走的同時,便也開啟了一個肯定有結局的鏈狀關係……。但經過了一個多月,似乎沒有人的異議足以撼動尚未終止的雨地,我也不再多想。

不久,斜向的雨夾雜著寒流的冽氣,如肥料毫不節制地胡亂噴灑,迅速走火起每樁道德傘下的愛情。有的人因為只剩一把道德傘而兩人共乘,萌起愛意,也有學弟因為合法偷學姊的傘被抓到,而被「輔導」了整個晚餐時間,更有學長因為道德傘一個多月還沒被偷走而哭泣,每個人都在雨天裡乞求一份膽顫之外的愛情,屎傘確實也滿足了他們微薄的心願,在無法隨意外出的季節、在使人憂鬱的分手季節裡,另類聯誼。

突然暢銷的傘,近百段短暫相觸的愛情,如午後雷陣雨般絢麗,也很快地被撲殺在人性裡,網路上的TM大學板上開始有人退化回理性,他們爭論:「為何出現這種爛傘、爛制度,哪有傘被偷之後可以改偷別人的這種事情。」

E生:「不爽不要買啊!不買不就好了,人家偷大便干你屁事?林北撐得爽就好!」

D生:「話也不能這麼說,雖然我也支持道德傘文化,但是你的講法有問題,不能有那種不爽不要買的說法。」

U生:「嗯……?哥迷惘了,為何不能說不爽不要買呢?這不是媒體等類知識傳播會有誤導大眾之嫌,在道德傘議題裡,不爽不要買應該是合情合理的說法吧?」

C生:「反正都會被偷,我寧可選可以被偷兩三次的道德傘,哈哈!」

A生:「我也是道德傘的用戶之一,但就算我的傘被偷走了,我也不敢偷別人的耶……」

T生:「樓上俗辣不解釋。」

I生:「媽的!道德傘最好被偷光光啦,它造成我和學弟之間難以撫平的傷心回憶……」

O生:「推樓上。」

N生:「推樓樓上!」

爆紅的傘,也以極為驚人的速率蒙上雨點的污塵,被棄屍在騎樓外斷氣,曾幾何時起,拿道德傘一舉已成了旁人眼中怪異的行徑,又過沒幾天,撐道德傘成了一件形同自殺的傻事,道德傘正式退下了流行,毀棄在騎樓的陰影裡,就連沒帶傘的渾小子也不屑一顧,寧可淋雨也不願齷齪地撐傘。即便入手的價錢一樣、即便才剛過巔峰期一個禮拜多、即便它曾有過美好記憶……。

過了一兩年,在梅雨的溼熱裡,我快畢業了,江湖傳言又開始定期氾濫在TM大學中,說傘全是被傘婆偷走的,是她派就讀幼稚園的孫子到處亂偷傘的,有時候還會把傘面的布料換掉,再拿回來賣錢,還有,其實籃球隊隊長俊輝和傘婆有一腿,她孫子就是最好的證據,這些我都無從得知。在茫然的視野裡,我畢業了,有些人開始懷念起道德傘的那段雨季,一樣的雨卻染不出一樣的透明,在擇善與適度的惡當中,有沒有中庸的餘地?沒人之道,亦沒人知道,道德傘是誰想出來的義舉,也慶幸沒人知道這鬼主意。

撐揚在傘骨底下,我們,處心積慮地阻遏,卻也反被暴雨突襲,「規則」是什麼樣的普世價值?我無法定義,到頭來,所有相聚相離都僅止於一場無趣的雨,下過就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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