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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之一 吟劍山莊

  陽光斜照,穿過葉片的蛀洞,隱隱在海棠的鮮紅色花瓣上映下數以十計的細碎光點。

  風起,顫動枝條上叢生的胭脂色花影,一隻纖美的手臂緩緩靠近、運勁,其中一朵海棠花應手落下,而整個動作竟是渾然天成,毫無突兀之處,彷彿那花的花莖乃是順風而斷般。

  捏起海棠花,那摘花之人將其舉至鼻尖嗅了嗅,男子的低沉嗓音淡然道:

  「荷妹,妳說天道至理是否難尋之至呢?我適才已盡力使摘花的手法映合風的自然節奏,卻仍不免著了痕跡,否則這花或可被我連根拔起而非斷去了,可知大化循環,往往不是人力所能滲透。」

  三尺外一名美婦聞言咯咯嬌笑,聲音清脆悅耳,好似與她身邊正吹拂著的微風揉雜在了一塊,一同為受風的花簇帶來生機:

  「江郎為何忽然勾起了滿腔愁緒呀?小妹僅只驚艷於此地的花海美景,倒並未想及這般的問題呢!」婦人頓了頓又道:「不過你曾說過,令師生前常向你們三個師兄妹提到世間萬物萬象,無一不是出於平衡若一的自然,江郎你之所以碰上如此窒礙,或許乃因有意為之,失之自然吧!」

  男子聽了這話,雙目泛起奇異的神采,默然數秒後哈哈大笑道:

  「說得好!說得好!未料此一問題的最佳解答,正是不去想它。」

  又一陣清風徐來,翠草與鮮花的幽香於氣機牽引下擴散開來,在兩人周身不住流轉,激得衣袖微微鼓動。男子站起身來,拂去天青色布袍上的土屑,俊秀的臉龐仰天遙望,一派飄逸灑脫:

  「自從出山以後,方知江湖實是艱險疾苦,我本擬武功初成涉足民間,親身感受那人與人之間繁複交雜的聯繫關係,亦為劍道修行的一部分」旋即一嘆:「孰料所謂的江湖壓根兒不若我想像中的美好、平和,朝廷官員與司馬家族把人民戕害得太慘了……唉!到哪處去所見不是生活在水深火熱中的老弱婦孺?中土彷若人間煉獄,更可憎是那些所謂豪傑草莽,打著濟世救民的旗號,說穿了不過趁天下紛亂四起,對萬民巧取豪奪、橫行恣意。」

  語畢,男子將手中的海棠花放入負於背後的竹簍,又仰頭摘了數朵,耳邊傳來婦人的驚呼道:「江郎快看!這朵海棠生得真漂亮。」

  男子接過從婦人手上遞來的海棠花,只見花分五瓣,顏色鮮豔如雞血,瓣上分布的經絡隱約泛紫,猶如小酌後微醺的絕色佳麗般楚楚動人。蛋黃色的雌蕊被雄蕊眾星拱月環抱其內,整朵花彷彿一奪宇宙精華的小天地。

  男子聞過花香,讚道:「好濃郁的香氣!這定是『血艷妖姬』了,噫!此花我平生也僅只見過三次,可謂珍稀非常,想不到今日竟在此處得睹。」

  婦人亦美眸放光,雀躍道:「原來這便是劍莊傳說中的血艷妖姬?」

  「八九不離十,不若交給大師哥鑑定,他長年接觸奇珍花草,眼力該較我高明才是。」

  婦人提起盛滿海棠花的花籃,並任由男子牽上她白皙勝雪的纖手,兩人並肩走去,但見前方鋪石小徑蜿蜒如蛇,才幾丈許距離便為兩旁雜沓生長的海棠花樹遮蓋。遠際的山巒氤氳繚繞,下緣早隱沒在空濛的白煙裏,似在畫紙上以筆尖輕掃過一抹摻了石綠的淡墨。

  男子深呼吸了一陣,道:

  「唯有在每年回山莊為師父上香的數日光陰,我方能暫時得到心靈的釋放。山莊風景怡人、與世隔絕,將來若在此終老倒也不壞。」

  婦人「啐」的一聲,取笑道:

  「那豈非意味著本姑娘要與你江小子一起在這兒養老麼?哪有這樣便宜!」

  「不便宜也得賒了!」男子一把抄起婦人的柳腰,在她脅下輕輕呵癢,婦人禁受不住「噗嗤」笑出聲來,男子亦隨之開懷而笑,鬱悶之情自此一掃而空。

  兩人又走出一陣,沿途上談天說笑,好不快活。忽地男子劍眉一蹙,惹得婦人怔怔望他瞧來,男子忙在婦人手心用指頭輕寫下:「有人,莫回頭。」

※※※

  「本人朝廷命官游山,此趟奉烈宗吾皇之命遠道江州,聖旨駕到,寶莊眾位好漢接旨!」

  洪亮的嗓音傳遍整座大廳,在四周挑高的寬闊牆面間迴盪不已。廳內兩翼高聳的棗紅色圓柱呈拱型由內而外向著建物的中軸線羅列收攏,視覺上獨具不凡的氣勢。

  在那官員的前方乃是分作兩群,左右侍立著的數十名山莊弟子,歲數看上去都不甚大,最長的亦不過三十許人,然而個個眉清目秀、神采飛揚,再加上諸弟子清一色穿著的天青色武服剪裁簡單大方,散發穆肅沉著的威嚴。那令觀者為之一窒的壓迫感予人如同己身臨於岸邊,無助地面對大海波濤的錯覺。

  眾人腳下踏著的是整片毫無花巧的木造地板,與山莊弟子們古樸的氣質相輔相成,唯中央由兩扇大門處筆直延伸的走道鋪有暗灰色的毛毯。再向廳堂後方望去,拾級登上象徵「天下至極之數」的九道階梯來到一方淺短的平臺,再來最顯眼的,便是高掛在後壁上緣,寫有「劍者心也」四字的巨型匾額。

  吟劍山莊。

  中土地帶最不神秘、最廣為人知;卻也是最危險、實力最堅強的門派之一──有傳言道一名出自吟劍山莊的劍手,可獨力與十名塞外勇悍的胡兵驃騎纏鬥不休,而絲毫不露敗象。

  匾額之下,一鬢髮星星的老者端坐在造型樸實的竹節椅上,一身雪白的長袍與他黝黑的皮膚形成強烈對比,老者乾癟如細柴枯枝的手臂上明顯可見一條條交錯縱橫的傷疤,看上去多為劍創無疑。

  最不可思議之處是那些無法細數的創疤在目光凝視下,像是忽然擁有了生命,違反了天地間一切物理定律瘋狂地跳動糾結,每條疤痕都代表著一段陳舊的記憶片段:或為大大小小江湖比試中留下的輝煌戰績、或為練武過程中錯手傷及;或深刻、或沉痛……無數片段漩渦般彼此交纏,旋又回復原狀,不再揚起半點波瀾。

  明明只是首次見面,游山卻對眼前老者湧起十分熟悉的印象──那是一種怪異無比的感覺,好似已與對方一道經歷了那些本不該屬於自己的,數十年漫漫堆疊累積的生命歷程。

  太可怕了……游山心忖這樣的精神力量,早已超出了等閒武林好手的層次,到達了堪稱武道藝術的境界,自己若惹得此人全力出手,怕連與之抗衡的勇氣都沒有罷!當他接著發現老者安坐的木椅椅座底下竟只以一根椅腳便穩穩支撐,心下更是震駭不已。

  這人,便是吟劍山莊現任莊主,人稱「劍雲密佈」燕崇遠。

  那游山畢竟本身武功根底不弱,將真氣自丹田中向上一提,被擾動的心神頓時好轉了許多。

  燕崇遠滿佈魚尾紋的雙眼半張半閉、似醒還暝,身上白袍竟連正常的微微拂動也無,令人驚詫。只見他以右手打了個手勢,弟子群中立時竄出三道人影,忽倏來到游山跟前齊齊下跪。

  游山見此情形,暗道:「嘿!莊主老兒自己不動身,卻教三個小徒弟跪下接詔,好禮數麼!」又見燕崇遠身旁尚有四張木椅,想來是莊內長老級人物的座位,如今有客來訪卻盡皆缺席,不禁益加不滿。

  才思及此,對面燕崇遠輕咳一聲,目光瞥向身穿官服的游山,淡淡道:「游大人心裏定要暗責敝莊禮貌不周了,燕某人倒要反問大人費盡心思避過敝莊前哨,逕至這主廳來拜門,又是什麼禮數?」

  燕崇遠詞鋒厲害之極,兼之話語中隱隱透出一份毋容置疑的威嚴,游山雖然心中有氣,卻也發作不出,只得裝作沒聽見這話,迅速拉開手中一捲澄黃色的聖旨,一口氣唸道:

  「應天順時,受茲明命:朕比時聞之,不日前朝中虎賁侍郎唐少煙唐卿親弟唐少宇,於京師冠蓋雲集之地,光天化日之下,因細故爭執,竟爾為江州劍莊門人蘇嶼所殺。蘇氏長街喋血之舉明目張膽、目無王法,本當拘捕歸朝,以死罪論。然朕念其武功修為得來匪易,且蘇氏領劍莊諸門人遠赴胡邊抵禦外敵之情事,朕亦時有所聞。」

  「故與唐卿等大臣商議後,茲定今年六月十五,於宮中校兵場舉行一御前比武,由唐卿親自出戰蘇氏,所用兵器不限,屆時自有專人引路。倘蘇氏勝出,則本朝對其先前犯下一切罪項可既往不咎,加之追封蘇氏為御前衛士,賜『劍帝』名號,長駐京師,供朕差遣;反之唐卿勝出,則蘇氏逕交其發落,不得異議,比試中一切傷殘至乎生死,由雙方自負。其餘劍莊諸子,如肯棄暗投明,為朝廷所用,一律賜以爵位俸祿,於國於邦,俱為美談……爾等若仍堅持公然與朝廷作對,枉顧天顏,則朕自待時機成熟,發兵江州屠盡劍莊上下。此乃朕格外開恩,決無下例,望爾等珍重之,欽此。」

  燕崇遠只是靜靜聽著,像是毫不在意,唯聽到「劍帝」二字時,眼中閃過一絲嘲弄的神色,等到游山終於唸完一大串冗長的字句,才道:「游大人說些什麼?」

  游山重複道:「請燕莊主交出門下弟子蘇嶼,隨本官回京,並慎重考慮歸順事宜,勿要辜負聖上美意!」

  吟劍山莊在江州地位極崇,連不懂武功的普通百姓聽了都要肅然起敬,眼下這朝廷官員說話好生不客氣,雖是代為傳命,也不該如此不曉江湖禮數!眾弟子當下都有些慍怒。孰知燕崇遠仍是一點不動氣:

  「嶼兒小侄終日四處雲遊浪蕩,老頭也不知他這會又到哪兒胡混去了,我可差門下弟子畫幅蘇侄的畫像,日後您如偶然得遇,煩大人親自再向他詢問一次,若蘇侄答應,燕某人倒沒甚意見」

  燕崇遠眼中精芒暴閃,一陣寒意沿著他的目光直透入臺階下游山的心底,接著又道:「至於第二項麼!燕某倒想請教大人為何當今聖上不好好治理他的朝廷,卻要分神插手這江湖之事?今日大晉正是內亂外患之秋,紛紛擾擾不得安寧,聖上顧小失大,如此豈是萬民之福!」

  游山可能想及自己背後有整個朝廷替他撐腰,儀態變得氣定神閑,目光半點不退讓:「聖上昊德下澤萬民、上承天運,豈輪到你這草野莽夫來教訓!前輩是要抗旨了?」

  燕崇遠緩緩闔上眼,若無其事道:「大人既敢不帶隨從獨身闖莊,想必手底下自有驚人藝業,權讓老頭兒開開眼界罷。」

  沒待他一句話說完,游山隻手收起聖旨,一根短棍「唰」地從袖口滑出,反手握住,居然搶先出手,取斜下的角度橫掃向呈跪姿的三人──

  話聲甫落,三名弟子已同時拔劍,左位首當其衝的弟子揮劍「咚」一聲格住棍勢,其餘兩人身形好快,彈指間已臨至棍劍相交之處的兩側,一左一右削向游山兵刃,游山卻不抽手,僅是馬步一沉,任由兩柄長劍搭上短棍。

  「好身法!」游山暗讚,再聽那交擊的聲響清脆似木質,然而以長劍之利,竟兀自砍那棍棒不斷!游山嘴角一絲冷笑,棍棒乘下沉之勢帶起一大一小兩個圓圈。

  三柄長劍猛地彈開。

  那僅是第一個大圈之能,接著第二個小棍圈的氣勁猛虎出柙般向中間那弟子撲去,那人也非等閒,被震退後極快地穩住了步伐,手裏長劍同樣舞起一道劍花,就往棍圈撞去,卸去了泰半勁道;饒是如此,部分氣勁仍狠狠透入他持劍那手的經脈,頓時痠麻之感流遍半身,受了些微內傷。

  正當游山因一舉挫敵成功洋洋自得,握棍的掌心部分一陣刺痛,接著五道劇烈的波動暴散開來,原來是適才對手劍招附帶的勁氣一段蜇伏後趁虛而入,差點令他短棍鬆手,趕緊催動體內真氣抵消。

  如此奇妙的武功,確是只此一家!雙方都未佔到便宜,該為平分秋色。然而右位的弟子身手更是了得,見游山步法一滯,一個箭步提前,忽然收劍為掌牢抓住游山的短棍,便欲向一旁擲去,游山大驚,另一手化作手刀疾切他手背數下,那弟子終吃痛放手,游山則急急向後退開。

  差點連兵器都要撒手,游山再不敢托大,守穩中宮待三人再度攻來,使出渾身解數,短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重拍三柄長劍劍身,令得三劍的方位近趨於一致,游山冷「咄」一聲,短棍自上而下壓住三柄長劍!

  三人陷入此危勢,反射性運力向上一提,游山覷準時機,竟然雙足踏上劍身,整個身子藉力拋飛,來到三人身後。

  此子身法俐落迅捷,爆發力、眼力皆已達至爐火純青的境界,好若羚羊一般,連臺上端坐的燕崇遠見此情狀,也不禁道了聲「好!」,只見游山不知何時手裏已多了六、七把匕首,當先數把他不加瞄準,胡亂地望兩旁的人群隨手擲去,大多給眾弟子接下,少數命中目標,但都是輕傷,最後一把卻直直飛向高空──

  燕崇遠首次色變,這把看上去灌注了最強烈勁氣的匕首來得既狠且快,竟射向牆上「劍者心也」的匾額,他身上白袍鼓動,眼看就要出手,忽而眼中充盈流轉的殺機斂去,復又安坐椅上。

  這回輪到游山露出疑惑的神色。

  一道人影從他身旁流星般往前急掠而去。

  那人足尖一騰,竟翻上三丈許的高空,毫無誤差地將高速移動中的匕首從半空抄截下來!那人手指扣住匕首柄上圓環,臂膀輕輕一揮下勁力催發,匕首劃了個優美的弧線,飛往另一個截然不同的方向,最後刺入地面。

  墨綠色的衣袖翻飛,如同被拌匙擾動的茶葉細屑在杯中紛舞,好不壯觀。

  游山像是看得傻了,忘記了所有接下來應該採取的動作,不由自主地用力眨了眨有些乾澀的雙眼。

  然後他發現那人不見了。

  此時一股濃烈的涼意從他背脊處湧來,武者與生俱來對危機的直覺感應,令游山不假思索便回身舉棍做出格檔的守勢──

  在他眼前的,是一名身穿墨綠色長杉的年輕男子,身形約只較常人高出半顆頭下上,並不是太特出,然而整個人散發出的氣質儀態萬千、神威凜凜,予人彷若天神臨世之感。

  那人負手身後,眼皮微闔,神情淡然若禪定的世外高僧,看不出喜怒哀樂,眉宇間透出浩然正氣,不怒自威。倏地他雙眼一下子張得極大,瞪著面前的游山。

  這人的眼神是多麼地凶狠!好似自地獄來勾人魂魄的惡鬼,只游山卻感受不到半絲暴戾之氣,反而從他深邃如黑洞的瞳孔中,感受到兩股不可言狀、無邊無際的深刻情緒──

  那是哀傷,及不忿。

  曾經俠意濃,仗劍昂藏,任情逍遙步青雲。

  何時月兒眠,花兒凋,往事蕭索,鬱鬱濕人衣……

  大學推甄完畢,終於可以騰出時間來寫我熱愛的武俠。正好暑假左右有一個「溫世仁武俠小說比賽」的獎項,橫豎無事,便著手動筆(比賽大約要求10~15萬字左右),寫了這篇在我腦海裡已蜇伏了一大段時間的故事「劍葬」......

  請眾位不吝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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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 weeks later...

看的出來金庸對你的影響很大

對打鬥的場景描寫掌握的不錯

也埋了很多梗 當然 以上這些還看不出你對於劇情的掌控能力

但是 上面這些就快六千字...

應該要控制一下描寫打鬥的篇幅

10~15萬字 寫個幾次上面這種打鬥和雜七雜八的梗很快就會超過了...

最後 不要在文學獎之前公開發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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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4 weeks lat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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