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算中篇了......一萬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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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逢魔時刻

妳聽得見生命的流動嗎?

那吸取生氣時的甜美感動。

女孩惑人的瞳中流轉著魅誘紫光,在夕陽下更添魔魅。

別露出那種驚懼的眼神嘛!

算了,我也不期望妳懂──至少不是現在。

神和魔,不過也只是勝與負的具體表現罷了。

下午的四點二十八分,我在週末午後的微紅殘陽下睜開眼睛。入冬後的黃昏,總是來的那麼早,暗色的雲朵在橘紅色的天空中翻滾,詭譎而迷惘;這,是否就是日本傳說中,最適合妖魔出沒的,逢魔時刻?

長長的落地窗玻璃,淡淡的映射出小茶几上,爸媽照片中的燦爛笑容。發現他們僵冷屍首的下午,似乎,也有著同樣顏色的夕陽……

我懶洋洋的翻了個身,亞麻色的長沙發舒適的讓我完全不想動。

「小亞,妳醒了?」

玄關前的雷哥停下扣著大衣釦子的手,朝我走了過來。

「嗯。」

我伸出手,任雷哥輕易的將我抱起。爸媽走了以後,家中就只剩下大我十歲的雷哥和我;若說這世上還有什麼值得我眷戀的,那麼,就只有雷哥了吧!

「妳太瘦了,小亞。」

雷哥皺了皺眉。

「都十七歲的人了,還像小娃娃一樣輕。微波爐裡有妳喜歡的西班牙海鮮飯,等會兒多吃一點,知不知道?不要雷哥一不在妳就不吃──」

「雷哥要出去?」

我的耳朵只接收到這一句。

「嗯,今天得在實驗室過夜。妳自己要小心一點,要記得鎖門……」

雷哥婆媽的叨叨絮絮著,從口袋中找出梳子,梳理我那一頭半長不短的亂髮。

「沒想到,我們冷酷無情的莫雷學長,居然是個超疼妹妹的好哥哥呢!」

門口傳來戲謔的輕柔女聲,從我的角度看去,只看見一抹婀娜的女性身影,正倚在門邊笑望著我們。

「諾芙,妳別亂說。」

面對外人時,雷哥永遠是那麼冰冷淡漠;那是我不認識的另一個他。

「小亞,我出門了。」

寵溺的揉了揉我的髮,面對我的他瞬間又變回那個溫柔的雷哥:

「早點睡,知不知道?」

「嗯,雷哥也是。」

我乖乖的點了點頭。

「乖。」

雷哥輕柔的在我頰邊烙上一吻。

「你們兄妹感情真好。」

門口的女子輕笑,語調中揉進了點苦苦的酸澀。我想她大概也是雷哥的愛慕者之一吧!這樣的反應,我早就習慣了。

他們是不會懂的,不會懂我和雷哥之間,那無可取代的牽絆;雷哥,不僅是我在世上唯一的親人,更是我和這個世界最後一個連結點。因為有他,我才能明確的感受到,我是真實的存在著。

落地窗外,路燈一盞盞的亮了起來;屋子內外的空氣在一樣的成分組成中是兩樣的心情。在屋內的我,永遠融不進屋外夜的繁華;但我不會承認我是寂寞的,心中有所懸念的人,永遠不會孤單。

我走進廚房,安靜的吃著雷哥準備的晚餐,等待著第一顆星子的升起。

同學我們打開課本一百四十七頁,生物老頭過分熱切的嗓音根本就是種聽覺迫害。

用左手支著頭,我漫不經心的甩著筆,三百六十又一百八十度。

牆腳的美女實習老師,恐怕就是生物老頭激動情緒的主因了吧!

我悄悄的打量著她,精緻的五官,及腰的黑色長髮,散發著少見柔媚女人味的諾芙老師,絕對是男人無法抗拒的致命誘惑。美麗有時是個抽象又不負責任的形容詞,但,不可否認的,她的確是個超優質的極品美女。

不曉得爲什麼,我忽然覺得她美的有些魔性。

同學我們今天要做坐骨神經腓腸肌的活體標本實驗。動作快一點,兩個兩個一組。聲音明顯升高一個半音的生物老頭在台上高聲宣布。

我沒有動。

四十三個人的班級,注定除以二後會有餘數一;而我,沒有意外的,將會成為這個餘數──

但,我不在乎。

「莫亞同學?」

諾芙老師突然走向我,我訝異的將凝視在彩色牛蛙圖片上的目光收回,轉向在我身畔坐定的她。

「怎麼不去找同伴呢?」

「我……我不是群居生物。」

四周突射而來的好奇注視令我無法適應,我不太自然的扭了扭身子。

「我知道。」

她的微笑竟帶了點和她不搭的清冷:

「因為,我也不是。」

將配好的Ringer’s solution放在左手邊的小燒杯中,我忍不住對著伸手幫我抓牛蛙的諾芙老師說道:

「老師,那個,我來就好。」

「叫我芙姐吧!別那麼客氣,我們星期天才見過面的。」

她並沒有像生物老頭教的一樣,先洗去牛蛙身上麻煩的皮膚黏液,而是直接用細白的食指和拇指扣住蛙的頭部前肢,穩穩地,將手中扣著的小犧牲者移向我。

以女孩子來說,她的力氣可還真不小。

「星期天?有嗎?」

我不記得了。

「對啊!我去你們家接莫雷學長的時候,有見到妳的。」

她說。

喔,是倚在門口的那個女孩。我了解的點點頭。

「妳是雷哥實驗室的學妹?」

好吧,芙姐就芙姐。看來這個嬌滴滴的美人兒還挺積極的,連我都很技巧的在拉攏著,雷哥艷福不淺。

「嗯,莫雷學長好疼妳呢!每次都在講妳,我家小亞不吃飯,我家小亞不愛運動,小亞這樣小亞那樣的。」

她的笑容柔的可以滴出水,眼神中的光彩只要是女人都會懂,那是提起心愛的人時特有的美麗。

我突然有種很怪異的感受,想問問她和雷哥到底好到什麼程度了,應該不只是一般的學長學妹吧!雷哥一向不在外人面前多嘴的。

我想,我是有點認生了,對這個也許將加入我和雷哥小小世界中的芙姐有點排斥跟陌生。

啊,跳走了跳走了!

驚惶尖銳的哭叫聲,爆發於教室的前方偏右。追捕逃逸青蛙的行動讓教室陷入二次大戰般的混亂──

除了我們這個小小的角落外。

有些人,不論走到哪,永遠都只是個局外人。

「Pithing,腦脊髓穿刺法。」

芙姐拿起我的課本,研究著上面的實驗步驟。

從洗淨排好的解剖器具中挑出泛著銀色水光的探針,我熟練的用食指尖端找出頭部和脊柱接合處的寰樞關節,將探針迅速下刺約兩公分,穿透軟骨後再往上破壞腦部。

「妳很內行喔!」

她有趣的看著我。

「不是第一次剖青蛙了吧?這麼俐落乾淨的動作,別說是初學者了,連我們這些天天泡實驗室的本科系學生,都不見得做得到呢!」

「沒什麼,常看雷哥和爸媽弄,久了也就會了。」

我答得輕描淡寫,順手將探針抽出,看見蛙用力的蹬直雙腿──

這樣就表示牠失去痛覺和反射了,小亞。媽媽溫柔的聲音彷彿就在我的耳畔,我的心臟不由得一陣緊縮。

「真不愧是莫家人。」

芙姐讚嘆的說著:

「天生的研究人才。小亞,妳以後也要做生物研究嗎?」

天生的研究人才?我苦笑,分不清一直在心頭翻攪的那份苦澀是為何而來。

「不知道……小的時候,爸媽常帶我和雷哥去實驗室玩,那裡的叔叔阿姨們也常這樣問我……」

話一出口,連我自己也嚇了一跳。

爲什麼,我會對著不太熟稔的芙姐,說出這麼久以前,連自己都不太願意想起的往事?

爸媽走的那年,我才剛過九歲生日。他們曾是舉世聞名的科學家,專攻生物科技,還開發出一份效果奇佳的細胞培養試劑;但,在那個寒冷的冬季,他們卻離奇的失了蹤,成為兩具冰冷的屍體……

「所以莫雷學長才會那麼執著於器官移植,對吧?」

芙姐一臉的恍然大悟。

「是為了繼承父母的遺志?」

我自盤中揀出大小合適的鑷子和小剪刀,沿著蛙的腹部橫剪一圈,使勁一扯,輕易的除去牠下半部的皮膚。

「不,是為了我。」

我扭開桌上的水龍頭,迅速沖掉固定板上的血水。

「我有先天性心臟病,卻一直等不到合適的捐贈者;醫生說過我可能活不過十歲,因此,爸媽和雷哥才會想用別種方式為我找到一顆健康的心臟。」

用尖銳的小剪刀劃開肌肉,我小心的將內臟取了出來。

「那……妳現在……」

芙姐猶豫著,像是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我現在很好。」

我笑了笑:

「還有雷哥在呢!他不會讓我有事的。」

是啊!雷哥是我永遠的擋風玻璃,他會一直保護著我,不讓我受到一點傷害。

「對不起,害妳想起傷心的事了。」

芙姐說得歉然。

「還好,都過去那麼久了。」

我聳聳肩:

「而且,那也是他們自己的選擇。」

爸媽的死因始終無解。在找不到任何線索端倪的情況下,警方最後以「承受不了研究失敗的壓力而想不開」為由結案;自殺成了眾所皆知的官方說法。

但我和雷哥卻從不相信。

我清楚的記得,在那關鍵的一夜,爸爸痛苦但堅決的神色;記得緊抱著我的媽媽,沾著淚水的眼眸中依舊燃燒著不放棄的光彩;記得他們告訴過我的,為了逃避現實而選擇的死亡,不過是從一個解不開的結,叛逃至另一個結的過程罷了。

小亞,妳要記得,學生物的我們比誰都了解生命的可貴;爸爸站在病床旁嚴肅的對我說。答應爸爸,妳永遠不會輕言放棄,再痛苦都要為了我們撐下去。

可是,爸爸,永遠是太遙遠太抽象的承諾了;就連你和媽媽,也沒能陪著我們走到最後。但我知道,他們不是故意的;他們絕不會丟下我和雷哥不管,絕不會。

只剩下脊柱下段和兩後肢的牛蛙安靜的在桌面上等待著,而那脫逃成功的幸運兒正窩在離他殘缺的同伴不到一百公分距離的角落中喘息。

「牛蛙一定很痛吧……」

芙姐風情萬種的吐吐舌,用滴管滴了幾滴溶液潤洗標本。

「學生物的人對解剖課程不是早就習以為常了嗎?」

我挑挑眉,有些好笑的問。

「也許吧!不過我真不習慣看到像妳這樣的小女生操刀……」

她遲疑了一下。

「莫雷學長總說,妳是他的天使。可是看著妳那一氣呵成、完美漂亮的解剖手法,還真令我有些毛骨悚然咧!」

「天使?」

我輕笑。雷哥是這樣形容我的?

「我比較像個魔女吧!」

表裡不一的壞魔女。

「不會呀,只是妳在解剖的那一瞬間,真的有點不真實的恐怖。」

芙姐的笑容甜蜜的很魅惑。

「何況,當魔女也不比天使差呀!」

天使和惡魔?

「芙姐,妳對神話很有興趣嗎?」

我從剪下來的內臟中,找出不到拇指指甲大小的牛蛙心臟,丟進盛著Ringer’s solution的燒杯中。

「神話?」

能把眉皺的這麼好看,芙姐真是不簡單。

「對呀!芙姐喜歡哪一類的?」

嗯,古希臘、古埃及、北歐、日本、聖經、可蘭經、山海經……神話的選擇還真不少呢!

雖然我總覺得它們的本質是一樣的。

「小亞,妳相信有神嗎?」

桌上沒擺好的小剪刀不小心在芙姐手上劃出一條細長的傷口。

「一個主宰一切命運的神?」

「也許吧?」

不是很確定的回答著,我繼續分離肌肉、游離肌腱。

「有的時候,我會覺得自己活的很無奈,像是被什麼樣的力量控制的動彈不得……和這隻牛蛙一樣,被神用命運綁縛在解剖台上任意宰割──」

「聽起來妳有很豐富的開刀經驗。」

芙姐很認真的說。

我們的討論以一種奇詭的速度進行著。

「我上個月也才動過手術喔,心臟的。」

芙姐指了指胸口,神秘一笑。

「不過,我倒覺得,這個手術給了我脫離解剖台的全新生命意義。」

「像那隻牛蛙嗎?」

我很方便的將手指向牆角的小逃犯。

「或許喔。」

她用手指順了順長髮。

「或許,不甘於這樣命運的牠,並不屬於實驗室。而不屬於這個世界的我和妳,是否也該逃離『神』自行加諸在我們身上的命運?」

「逃離?我們?」

我怔怔的看著她。

「小亞……妳聽得見生命的流動嗎?」

芙姐柔柔的嗓音散了開來,在夕陽下迴蕩著。

「那種吸取生命時……甜美的感動……」

默默的將做好的標本掛上紀錄電極,我瞥見芙姐白皙細緻的手臂上,傷口正緩緩的滲著血。

深綠色的鮮血。

什麼是魔?什麼是神?

善是對立於惡的存在,魔是神的反向軌跡;神話故事中,勝利總是屬於正義的,但,是否,就是因為勝利,才能夠算是正義?

魔,就是絕對的罪惡嗎?

「在這個由神控制的世界中,我們都是異樣的存在。」

她把沾著水的小剪刀一支支擱回桌上。

「我觀察妳很久了,小亞。我們都是無法融入人群中的異類,像癌症細胞一樣的惹人厭呢!在神的謊言下,我們必須偽裝良善,逼迫自己按照他們的遊戲規則來走;聖經的約束、可蘭經的教條──生存在異樣眼神中的我們,如何才能活的坦然?」

我用力的將手中的抹布擰乾,芙姐激昂的語調充斥著我的耳膜。

不要不要不要──

我不想聽……

爭戰,似乎是區別善惡對錯的唯一途徑;勝利是正義的同異副詞。

我並不厭惡這個世界,只是始終學不會如何為自己畫上討人喜歡的面孔。在人群中聊著言不及義的話時,我只覺得無趣;無視於傳統的道德規範,一直無法理解,為何要用不真實的微笑,去換取那脆弱的不堪一擊的友誼?

女孩子的友誼,常常建立在秘密的互相分享上;儘管那個秘密的真實性值得懷疑。

這樣的生態,我不懂。

人與人之間,沒有什麼樣的感情是永恆的真理。

血緣親情就別提了,從創世紀該隱殺了親弟弟亞伯開始,這樣的戲碼早不知上演過幾千幾百次了;而友情,隨時可以因自身的利益而被出賣。愛情?那根本就是便利商店架上的微波食品,過了保存期限就該下架。

我是冷漠的,冷漠的面對這有情無情的人世。

人是多麼自私的生物啊!在自私的同時,還要硬將自己套入世俗的道德規範中,掩飾著自己最真的心。

多可笑。

我不相信救贖,也不接受天堂;不在乎別人異樣的眼光,不在意所有惡毒的批判,原來我竟是那樣任性偏激的活著。

不合群。

可爲什麼,我不試著掙脫這一切?

「小亞,妳知道嗎?也許,對我們而言,地獄才是我們尋找的天堂。」

芙姐的瞳中,那異樣的紫光複雜的混合著滿足和悲傷。

惡魔的原罪,是爭奪中的失利還是不合群的行徑?

吸取靈魂生氣是魔族生存的方式,和人類吃肉是差不多的殘忍,那,爲什麼我們要在

責備他們的同時,理直氣壯的繼續吃肉?

人命,就比其他生命值錢嗎?

多麼可悲的我們。

在這利益掛帥、弱肉強食的世界,還用著不夠虔誠的心,盼望著救贖。

「可是芙姐,我還沒有走入地獄的勇氣。」

我輕輕的說道,不管她是否聽見。

儘管再不滿,我仍沒有足夠的勇氣,讓我熟悉的世界在一瞬間崩塌摧毀;再不認同,我仍依靠著神的存在維持我的世界;害怕一旦規範的簾幕不再,我將無法面對未來。

失控的未來。

殘餘的夕陽將我們的身影拉得好長好長,芙姐闔上手中的紀錄本,靜靜的看著我。

「妳還是無法認同惡魔?」

她美麗的臉龐在微暗的光線下是那麼詭魅迷人。

「芙姐怎麼一直問我這個?」

我不安的笑了笑。

「妳的口氣好怪,好像妳自己就是魔……」

在那片刻,我竟錯覺似的看見,她扭曲的身影背後,伸出了黑色的翅膀。

「這種時候,最適合魔族活動了。」

她走向窗口。

「逢魔時刻。」

我把泡在溶液中的心臟放在掌心,凝視著在夕陽餘暉下它規律的跳動;即使流盡了血液,心肌仍舊堅持著它收縮的任務。

「也許……諸神最完美的傑作……不是天使,而是惡魔?」

一陣戰慄。記得爸爸第一次讓我看顯微鏡下的癌細胞時,也曾對我說,頑強而橫行霸道的它們,不正是細胞中的惡魔?

強悍而恐怖的毒瘤。

下課鍾悠悠響起,我走出校門口,思緒依然紛雜。

好亂。

「小亞。」

雷哥熟悉的嗓音在我頭上響起,我抬起頭,迎向他帶笑的眸。

「雷哥……」

我怔怔的看著他。

「怎麼?看起來好沒精神。沒睡好嗎?」

他拉過我的手,將我摟入懷中,順手劫走我的書包。

「沒有,只是在想事情。」

我搖搖頭,給了他一朵微笑。

「小亞也到了懷春少女的年紀了嘛,難免會胡思亂想。」

不知何時出現的芙姐打趣著,快步趕上走在前頭的我們,挽住雷哥的臂膀。

三個人並排著走會不會阻礙交通啊?我疑惑的想。

有點擠。

「諾芙,妳先去實驗室。」

不著痕跡的推開芙姐,雷哥攬著我的肩膀,走向停在前方不遠處的車。

「我送小亞回家。」

他的聲音很平淡,卻隱隱有些不悅。

我走向車門,在把手處發現一張小小的紙。

淡藍色的筆跡很潦草的寫著──

路西斐爾。

路西斐爾?我在心中默念著這個名字。

光明天使路西斐爾,成為撒旦後的名字是路西法。

我悄悄的走近戒備森嚴的大樓,將手指放上指紋掃描器。這是一棟國家級的研究機構,爸媽和雷哥的實驗室都在這兒。

「麗琳,以後別再和小亞扯那些有的沒的。」

輕輕推開門,我聽見雷哥用嚴厲的口吻對著芙姐說。

「她會亂想的。」

麗琳?撒旦葉和夜魔女的女兒?

「心疼了?」

芙姐黑亮的長髮紮成俐落的馬尾,美麗的大眼中盛滿著愛慕的醉人紫光,可她的神情卻是那般哀怨:

「我只是先幫她做做心理建設而已。路西法,我就是不懂,你爲什麼遲遲不替她動手術?那是早晚的事,不是嗎?」

「這件事我自有安排,妳不要插手。」

雷哥別過頭,岔開話題。

「該隱試劑的分析報告呢?妳弄完了沒?」

「還沒,它的成分太複雜了,很難徹底分析。」

她從桌上拿起資料,遞給他。

「我只從癌細胞和幹細胞中找出幾種基本成分而已……這樣根本沒辦法合成新的試劑。」

「我爸在死前把研究報告毀去了一半,資料不足對我們來說可真是致命傷。原有的試劑也快用得差不多了,再這樣下去根本不是辦法。」

雷哥盯著電腦螢幕,手指在鍵盤上快速敲打著。

「所以我才會一直問你,什麼時候才要讓小亞『重生』啊!」

潔白的手臂像藤蔓一樣,爬上了雷哥寬廣的背。

「該隱試劑就快沒了,雅娜爾又不斷的在獵捕著我們……路西法,我們真的很需要新夥伴呀!」

芙姐瞳中的紫光更加燦爛,黑色的羽翅拍打著空氣。

「而且,該隱試劑不也是為了她才研發的?」

「小亞告訴妳的?」

雷哥的語氣很冷:

「沒錯,當初我爸媽確實是為了小亞才研究細胞培養液的,而該隱試劑的效果的確很好,二十八小時內就能培養出一顆完整的心臟,只可惜──」

他頓了一下。

「只可惜,從癌症細胞分離出的強化細胞居然會產生魔化酵素,甚至透過血液運輸逐步同化身上的其他器官……」

撇撇嘴,他嘲諷一笑。

「他們一定沒想到吧?透過移植,他們花了一輩子的心血結晶竟然造就出一批惡魔!」

癌症細胞是細胞中的惡魔……爸爸是這樣形容的啊……

我閉上眼,用力的將淚水關回眼眶。

實驗室的牆仍是清一色的白。

「小亞都十七歲了,你再不替她動手術,她會撐不下去的。」

芙姐不死心的勸著。

「她不會。」

雷哥睨了她一眼。

「我最不能原諒我爸媽的,是他們居然不顧小亞的生死,而要放棄該隱試劑。妳以為我會眼睜睜的看著小亞在生死之間掙扎?」

他站起身,居高臨下的看著芙姐嬌柔的臉蛋。

「我不會讓小亞冒任何險的。倒是妳,一直催促我替小亞動手術,是為了什麼?」

「為了……為了大家啊!」

她慌亂的低下頭。

「亞巴頓和別西卜上禮拜也被雅娜爾抓走了,七撒旦和地獄七君在雅娜爾的獵捕下只剩下你和撒旦葉了……再不快點增加新夥伴是不行的呀,路西法!」

「妳以為,我會相信妳?」

瞇起眼,雷哥粗暴的用手托起她的臉。

「說到底,妳只是想要小亞陪著我們一塊兒下地獄!」

「地獄不是你一手建立的夢想嗎?」

芙姐流淚的模樣柔弱無助的令人心疼。

「你到底在猶豫什麼?捨不得親手染黑你的天使是吧?那麼,我可以替你……」

「妳休想!」

雷哥暴喝。

「不許妳動小亞!」

他身後的黑色羽翼猖狂的張牙舞爪著。

「麗琳,我可以容忍妳所有的任性,但是妳別犯了我的大忌!」

「小亞是吧?」

芙姐哀悽的看著他。

「爲什麼你對我們是那麼無情,對她卻是那樣多情?就因為她是你妹妹嗎?不──我不相信──」

雷哥沒有答腔。

「路西法,使我成魔的,不是該隱試劑,而是你;為了你,明知道除了小亞,對你而言我們只不過可供你利用的棋子,我仍不退縮的執意要與你同進退。可是,使你成魔的,又是什麼?」

「夠了。」

雷哥的聲音又變回原本的淡漠。

「我成魔,不過是因為天堂已沒有我的容身之所罷了。」

「你……」

芙姐拭去眼角的淚,收拾起慌亂的心情。

「對了,聽說雅娜爾新開發出一種專門用來中和魔化酵素的試劑──」

「馬拉試劑是吧?」

雷哥居然笑了。

「想用馬拉來救贖該隱嗎?也好……這樣結束也好。敗在和睦天使雅娜爾的手下,是惡魔路西法逃不過的宿命吧!」

關不住了,淚水湧出了眼眶,爲什麼眼淚苦澀的滋味不只在口腔裡擴散,連胸口也泛起了一陣疼痛?

我惶惶然的找不著邊際。

咬緊牙根,我扣下手中麻醉槍的板機──

「我是雅娜爾,回收任務執行完畢。」

只隔著一道牆。

我在牆的這一端研究著馬拉試劑,而雷哥卻在牆的另一頭致力於該隱。天堂和地獄,天使與惡魔,終究只有那麼一線之差呵!

我走向手術台,拿起消毒過的解剖刀,剖開昏迷中的芙姐胸膛,熟練的取出仍在跳動的心臟,放入一旁的恆溫圓筒中。

「雅娜爾,需要幫忙嗎?」

一個褐髮女子迅速的爲芙姐填入合金替代裝置,縫合。

「麻煩妳將她送入冷凍設備中吧,赫莉兒。」

我對著以愛之天使為代號的同伴勉強扯出一抹笑。

「別太要求妳自己了,雅娜爾。」

輕嘆一口氣,赫莉兒拍了拍我。

「對了,加百列要我告訴妳,馬拉的初步試驗很成功,剩下的就是人體實驗了。」

「我知道了。」

我點點頭。

「我會盡快完成的。」

實驗室再度成了沉默的密閉空間,赫莉兒推著芙姐走進角落的暗門。在馬拉試劑還沒有完全成功以前,我們只能讓他們「冬眠」。

一轉身,我便和雷哥深思的目光對個正著。

「雷、雷哥……」

我不安的輕喚,他怎麼醒了?我麻藥的劑量下得都可以迷翻一頭象了!

幸好,他的手仍被牢牢固定著。

「小亞。」

他的眼眸仍直直的鎖住我。

「妳……就是雅娜爾?」

「對不起,雷哥。」

我低下頭,不敢看他。

「雷哥,你……再這樣下去是不行的,我實在沒辦法,眼睁睁的看著你──」

該死,一定是因為沒有吃晚餐、血糖過低,否則我的手怎麼會抖得這麼厲害?

「妳都知道了?」

他幾不可聞的低聲嘆息。

「我該知道些什麼?」

嗓子又乾又啞,我感到一陣灼烈的疼痛。

雷哥笑了,很溫柔很溫柔的笑著。

「小亞,我不怪妳。雷哥是罪有應得。」

「雷哥!」

我猛然抬起頭,淚珠滾落臉頰。

「不會的,雷哥,只要馬拉一研發成功,我就會讓你恢復正常的……我會努力的,雷哥,我會的──」

「但是,小亞,使我成魔的,並不是該隱。」

他仍笑著,眸光細細的描繪著我的臉,像要把我的容顏烙進心底一般的專注。

「對我來說,這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馬拉是救不了我的,妳懂嗎?」

止不住的淚水滴上了他的臉,他吃力的移動被固定住手腕的手指,捲上我垂落在手術台上的髮;這是他抱著我時常做的小動作:

「答應我,妳會好好照顧自己。」

不要……不要跟我說這種像是訣別的話……

顫抖著,我伸出拿著麻醉針的手。

馬拉是天使古老的稱謂,難道天使也救贖不了該隱的墮落?

「再見了,我的小亞。」

最後一次,我在那熟悉的瞳中看到我無助的身影,滿滿的,和著說不出口的情深。

什麼是我該知道的?

我從冰箱中拿出馬拉的雛型試劑,滴入培養皿中。

雷哥,九歲的我不懂得,不代表十七歲的我依舊無所知覺。

八年前的那個夜晚,我在樓梯口看著客廳中火爆的爭執,好害怕好害怕。

雷,我們失敗了,該隱試劑根本不能用!

爸爸揉著眉,眼中只有疲憊。

如果你們打算害死小亞,我會先殺了你們!

雷哥狂怒的大吼。

雷,你聽媽說,我們沒有要放棄小亞……

媽媽的聲音顫抖著。

如果你堅持要一意孤行,我會在你走火入魔前毀掉該隱試劑!

伸出手,爸爸扭開門把。

與其讓小亞變成怪物,我寧願她安祥的走!

不,不要,我沒看見沒聽到什麼都沒有──

爸媽軟軟的倒了下來,像牛蛙一樣,不再動了;雷哥直挺挺的站著。

牛蛙?對啊,就是牛蛙。

躺在手術台上的我,不過也只是隻任人擺佈的實驗用牛蛙──

該隱是恐怖的詛咒。

小亞,妳別怕,雷哥會救妳的。

雷哥將茫然的我擁入懷中。

雷哥要妳好好的活著,和我一輩子在一起。

九歲的我抱著和我差不多高的洋娃娃,胸口好疼好疼。

是雷哥殺了爸媽。

「雅娜爾,妳還好嗎?」

加百列的聲音好遙遠好遙遠,我眼前蒙上一片黑霧。

為了我,雷哥無論如何也不放棄該隱試劑;為了我,他染紅了一雙手,背棄了整個世界。

雷哥不懂,一如他始終不捨將我拉入地獄中一樣,我也是如此的捨不下他啊!

痛徹心扉的滋味,我嚐到了;用力按住心口,我感受著心臟在胸腔規律跳動的痛楚──雷哥的心臟──

是的,使雷哥成魔的,從來就不是該隱;他自願移植了有問題的魔之心,只是為了要將自己健康的心臟,給可能活不過那季冬的我。

可,我不要你為我活得如此辛苦,不要你遊走在神魔之間,尋不回真正的自我啊,雷哥。

我在心底默默的吶喊。

墜入魔道的光明天使路西斐爾。

使你選擇走向幽冥的,是不是我們太多太多,無法見容於世的情感?

「雅娜爾,小心──」

赫莉兒大聲叫著,語調驚惶。

無法愛得坦然,一旦走錯了路,天使即是惡魔。

在黑暗籠罩我之前,我似乎瞥見了自己黑色的影子在牆上迅速的扭曲了一下──很快很快的──

「幸會了,和睦天使雅娜爾。」

爲什麼撒旦葉的臉會和加百列重疊呢?

耶穌的雙生子,我模糊的想著,意識開始逐漸的往下掉。

扭曲的是影子,還是我軟弱的心?

夜之魔女莉莉絲低聲的吟誦,是我對這世界最後的記憶:

The road to hell is paved with good inten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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