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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點站,中山國中站已經到了,請下車的旅客別忘記您所攜帶的行李……」

將藍色格紋的托特包掛上肩,順手拍一拍衣襬,下車。離峰時刻的月台總顯得有些冷清,廣播的回音迴盪著,不久便被若有若無的雨聲淹沒。拐個彎,我乘上向下的電扶梯,雨聲漸大,伴著熟悉的雷聲。聆聽雷電隆隆交鳴,我不禁感到莫名地安心。

二零零八年七月十二日,我國二,因為一通例行公事的電話,搭了四十分鐘的捷運,來到當時木柵線的終點站。時值颱風過境,台北瀰漫著厚厚一層揮之不去的沉鬱雨霧,我眺望出口外一片陰沉的灰藍,自托特包中掏出捷運卡。這時,我腦中沒來由地浮現一種顏色,一種即使被這如此憂鬱的天氣籠罩,仍能散發出溫柔明朗氣息的顏色。

紫。唯有這薰衣草的色調,在雨水的沖刷下,更顯得清新。而在我的印象中與紫劃上等號的她,正如她所鍾愛的紫色,總能讓人在這淒涼的雨季,感到神清氣爽。看了看手錶,時間還沒到約定的九點,我便放心地讓自己的思緒浸淫於回憶之中。

從小,母親因為仍要工作,只好將暑期放假的我,帶到中山國中站旁的三民書局就近看管。比我小一歲的她,則是因姊姊打工的早餐店很無聊,常偷跑到書局吹冷氣,我們就這樣認識了。她總是穿著一身輕盈的紫色洋裝,頭戴別有粉紫蝴蝶結的淑女帽,猶如誤入水泥叢林的小精靈,為沉悶的城市帶來了生機與光明。從那天開始,記憶中轟隆作響的雷鳴,總會伴著銀鈴般悅耳的清脆笑聲,我不再懼怕那悶雷,反而期待著雷雨永不止歇。我們一起分享好看的童書、繪本;貼著窗戶觀察雨滴的痕跡、行色匆匆的傘群;一同閉上雙眼,感覺窗外的滂沱大雨彷彿遙在千里之外,並仔細品嘗這一點砂糖般的細小幸福與安全感。啊,差點忘了,自我有印象以來,中山國中站總是下著雨,所以,有關那女孩的記憶,總和雨緊密的結合起來。

每年夏天,我便會抱持著懷念的心情,來到中山國中站,找尋薰衣草色小傘的蹤跡,而她也總是不出所望,在出口等著我。一年一季的碰面,就如同牛郎織女一般,所以我們總會格外珍惜暑假的時光,待年紀稍長,交換電話,相會的不確定感便煙消雲散。偶爾傳傳簡訊、通通電話,和她相處十分愉快,我們於是成了無話不談的好友。隨著年歲增長,她出落得益發漂亮,取下帽子、留長黑髮,唯一不變的是甜美的微笑、和一身可人的紫。

九點的鐘聲敲響,原停在鐘店屋簷下的鳥群因受驚而振翅飛去,我的思緒也瞬間被拉回了現實。電光一閃,我瞥見馬路旁有人撐著張紫色的傘,便在未經確認前,在她身後點了點她的肩膀,並將食指豎起。那少女驀地回頭,我的指腹便陷進了她柔嫩的右頰,兩人就這樣僵持不動數十秒。看見她的側臉,我就知道認錯人了,但另一件事卻讓我驚訝的不能自己:眼前這十八九歲的少女竟長的和她如此相像!一頭尾端微卷的及肩秀髮、充滿氣質的白皙臉蛋戴著一副黑框眼鏡、淡紫色的外搭充分地修飾柔美的身體曲線,我不禁確信,這正是她成年後的模樣。但理性隨即告訴我,應該是同樣全身的紫色配件,才使我有這種錯覺。在我僵直的同時,少女也面露不亞於我的訝異,但臉上隨即浮現滿溢的喜悅,和,很矛盾地,哀傷。

她退後數步,轉身面向我。「你今年十四歲吧?」少女隨手理了理髮梢,輕輕地問道。那聲音好溫柔,讓我幾乎忘卻這是個多麼突兀的問題。

「是啊。妳在等人嗎?等誰?」為了報復她的問題,我也提出了一個涉及隱私的問題刁難她。不過,我完全忘記了她只是個陌生人。

少女看著我,面露微笑,雙唇輕啟,道出兩個字。「妳說誰?」不顧我的追問,她望向灰暗的天空。「從那天以後,天空就再也沒有下過雨。你就像從人間蒸發一般,沒說一聲地消失了,原來,是因為這樣……難道這是六年等待換來的奇蹟嗎?如果是,那麼,這奇蹟根本就不該發生啊……」

她將放空的眼神拉回我身上,伸出雙手,將我的右手緊緊握住。在我不明所以之間,她又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將手縮了回去。「這樣,就是The End了呢!」她向我笑了笑,一粒雨滴飄落在她臉上,但,卻留下了兩道水痕。

「嗯……雖然不知道妳和他發生了什麼事,但是,請繼續相信吧!妳一定會等到他的!」就像我們是多年的好友,我竟開始安慰她。「你真溫柔。」她的嘴角微微上揚,「我,一定等到他了。和他最後相見的那天,沒能說出口的話、打算隔天一定要說的話……他,會聽到的。」

九點的鐘聲再次響起,我驚訝地望向鐘店,突然想起,那家店有一個掛鐘,總比別的晚十分鐘響。然後,當我將視線移返時,她已不在。

「等很久了嗎?」一陣冰涼沁透脖子,我接過自身後遞來的罐裝咖啡,正欲轉身,「先別回頭!我……我有話要跟你說啦!看著你的臉我……」

雨停了。二零零八年七月十二日後,捷運中山國中站,再也沒有下過雨。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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