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籟

[侯哥 10]

天籟

幽夢影說：「春聽鳥聲，夏聽禪聲，秋聽蟲聲，冬聽雪聲，方不虛此生。」

國三下學期，大考壓力三更燈火五更天的日子滿是疲憊，每每看見書中描繪大自然的簫聲，我總是充滿期待，幻想著鳥鳴啾啾；蛙聲閣閣；蟲聲唧唧；雪落僁僁；流水潺潺到底是怎麼樣的聲音，希冀有一天，能抽空去體會天地的樂章。

黑板上的日期天天減少，心裡的不安卻日漸增加，班上的喧嘩不復出現，換來一陣陣的死寂。我也漸漸融入其中，對山水的期盼飛到了九霄雲外，寧靜，才是當前需要的聲音。

最後一次模擬考，我考差了，焦急的不得了，就像小孩迷路不見媽媽一樣的慌張，我到底該怎麼辦？緊張倉皇悲傷，幾次的夜晚，枕頭就像泡過了醋，溼透，酸透。

父母看我難過，知道以前我對大自然的嚮往，便要我放鬆心情，全家人去郊外踏青。出門時，我仍舊帶著幾本課本。

山中慢行，我腳步沉重，眼見白草紅葉黃花，沒什麼稀奇；而我所企盼的聲音，更是徹底的讓我厭煩。吱喳的驢鳴犬吠，彷彿嘲笑我考試考壞的事情，瑟瑟風聲、汩汩水聲都化作了老師的指責與同學的數落。暗自笑過往的天真，並了解：人們形容的天籟，根本只是作家筆下的誇飾美化，它未曾出現在這個世界上。

數個月後，我穿上了夢寐以求的制服，心情豁然開朗，幾個月的陰鬱一掃而空，如同雨後的晴天，如同繁花盛開的喜悅。

假日，全家人決定再到山上遊玩，我卻有些意興闌珊，拗不過家人，依然前去。當時的陽光翕然有聲，殊不知天籟的交響曲已悄悄奏了第一樂章……。

青山幽靜，低聲吟誦，安靜地訴說著四季的故事──春天時春草青青，一派生機；盛夏的夏林昌旺，熱情奔放；金風楓葉暢舞，蕭索多鬱；冬季花兒零落，沉靜寂寥。不理會塵世的紛紛擾擾，默默遵循四季的規律，吟唱屬於天然的清靜。風緩緩吹起，拂過一抹幽香，風聲像是一首牧歌，牧羊人引領羊群，走向遠方的夕陽。羊兒鑽過樹林，樹木鼓舞的聲音，嘩嘩然似海濤，奔騰而澎湃；錚錚然如鐵騎，磅礡而豪邁。間關鳥語啁啾，卻不見鳥影，宛如整個森林在囀叩，隨著節奏而激發，有如藤蔓沿著枝幹扶搖直上。再聽水聲漴漴，時而淋漓，時而淅瀝，如同珠走玉盤，翡翠相撞，清泠不絕於耳。聲勢成了萬里長城，越過崇山峻嶺，蜿蜒不止；翻爬九重天外，連綿不絕，龍捲風的狂昇；閃電般的激降。樂章已到尾聲，激情過後，而花垂蕤蕤，青草依依，更無時無刻不稱職地點綴最後的音符，好讓一切成為夢幻似的祭典。

無須歌詞，無須歌譜，每一道聲音，流淌在每一個角落，我徜徉在這聽覺的盛宴中，上帝是無言的指揮者，大自然的天籟是最美的交響曲。

不知如此動人的天籟，還有誰聽過？也許陶潛聽到了，所以他在辭官貧寒中能悠然見南山；也許子厚聽到了，流浪的他在永州獲得了千古重生；也許蘇軾聽到了，貶謫的穿林打葉聲後來才能昇華為達觀的自在。

同樣的旅遊地點，為什麼上一次和這一次的感受完全不同？我赫然想起蘇轍在黃州快哉亭所說的：「使其中坦然，不以物傷性，將何適而非快？」當時的我，有太多的壓力存在，愁容滿面，聲音自然以棲苦及憂鬱迎接著我；如今擺脫束縛，喜上眉梢，聲音便改以歡愉與甜蜜慶賀著我。這才是天籟！

用志凝神，便可以看見前所未見的美感景象；用志凝神，便可以聽見前所未聽的悅耳聲音；用志凝神，便可以思索前所未思索的生命課題。

我才明白，天籟不在大自然，而在我的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