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

[水夜 10]

暮春是個適合想念的季節。

緩緩拾階而上，大甲溪水低低的細語傳入耳中，想念的情緒幾欲衝破胸膛，將手掌輕放在胸口壓制深怕吵醒那人的長夢。陽光不烈卻醉了一路櫻花樹，個個碎了理智甘心投入土地懷抱，輕踩上那粉色的毯，深懼不經意中踏破櫻纖細的心。忽然一聲聲痛哭闖入耳裡，我急急抬頭四處找尋。哀猿杜鵑鳴泣血，原來是你阿－望帝。你在找尋什麼，家抑或國？那一聲聲哀鳴，揪痛我的心也會吵醒那人。著急也無用，坐下來我給你擬擬對策，不如學學後人修禊事沐浴在這美好的山光水色，好不？無奈你已聽不進我的言語，振翅高飛哀鳴不已，美麗盤旋最終消失在視角，我鬆了一口氣。

眼前遼闊草原是此行的目的地，短松崗深埋思念和童稚的記憶。旭日為你織出金黃色被單，杉樹為你攬去泰半的炙熱，你安穩的靜靜沉睡似蟄伏地底的夏蟬等待時機破土而出。黑色大理石熨燙你的名字，我輕放下你摯愛的藍玫瑰，雙膝落地和你緊密連結。『哥，還好嗎？』我低聲問，抬頭正好和你目光交接，剎那間電光火石照片裡你嘴角勾勒出完美弧線，淡淡的微笑一如你以往的溫文。烈火燒盡草紙卻仍有細系餘灰飄往天際，我急忙起身揮舞衣袖，並非有團扇撲蝶的雅興，只是怕它們叨擾你的沉眠、玷汙你的潔白。此時我又不由得怪罪自己帶來這些，你不愛的污穢和喧囂。

我背倚黑色石碑似幼時咱倆背對背互相尋求支持，背後隱約傳來你的餘溫。記得第一次踏上這哩，天空飄著綿綿細雨，那時是第一場春雨。『渭城朝雨浥輕塵， 客舍青青柳色新。』的場面，卻沒有那樣的歡欣氣氛。爸媽神情悽楚，大大的黑傘也掩蓋不去，爸爸的大手緊緊抓住我的，眼睜睜看你被一鏟鏟黃土掩蓋。剎那間我見你在風中衣袂飄飄對我招手微笑而後轉身前行，莫大的恐慌從心中燃起，莫名的勇氣掙脫爸爸溫柔的鉗制朝你拔腿狂奔而去，差一點……就是差了那毫末的距離，你消失了，空氣中只存綠草香卻嗅不見你身上的氣味。『哥──!』我用盡全力大喊，盼你回謀一顧，但你沒有任何回應，我的聲音似被黑洞吸盡你絲毫未聞，那時的我失控的嚎啕大哭，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你捨棄我獨自前行。如今我不會再哭喊，已經明白無論多少次的哭喊只是拉扯彼此的靈魂，讓你睡著也痛著，當然那不是我所樂見的。

『死別已吞聲，生離常側側』，千年前杜二的苦痛我懂得。悲莫悲於當習慣性呼喚，卻已無人回應只存一絲空蕩的回音和自己相對的失落，也唯有此時真正明白你已離去。這種痛不能和他人訴說，一吋吋如蟻噬人心肺日夜不停，酸麻癢痛輪番上陣，那是一種屬於思念的痛，天下間無一人相同。

我們在同一個溫室成長，最終拳打腳踢爭搶先降生人世如項季爭入函谷關，你一拳打得我昏了過去，狡詐的你搶先抵達人間要我對你多幾許敬重，但從此天塌地陷都由你去面對。一張king size的大床，你習慣性睡外側讓我倚牆而寐，每次我搶先睡外側你總把我撈回老地方，如今才明白那是你細心的溫柔。你離去後好幾度醒來都置身冰涼瓷磚上，呆望那空曠的大床垂淚，往後的年歲裡從此處漸漸接受你離開的事實，跌痛身軀就席地而睡只為求體驗你的感受。

你的身影的確在我腦海中漸漸模糊，甚至和你共處的回憶也只存零碎不堪的片斷，你的面榮我已記不起。家門前三歲的你明明和我同樣年紀卻堅強幾分，拉著我過馬路儘管臉上有些許惶恐，卻始終沒放開我的手。樓梯是最常害我跌倒的障礙物，五歲的我放聲大哭，走在前方的你立即轉身安撫。『涵涵不哭哦......痛痛飛走了……不痛不痛…...』那些話奇蹟的止住我奔騰的眼淚，儘管真的很痛。現今才明白眼淚是為搏取你的關心，而那乳名也隨你的逝去讓我塵封，不允許任何人再以那種形式呼喊，因為那是只隸屬你的權利。現實情況是我害怕如果連這項特別都有人可以把你替代，我是否會將你徹底遺忘呢？答案連我自己都遲疑，唯一能確定的是你的形象永恆烙印在我心上，不忘。

陽光曬在左半邊身軀勾勒出細長的羽狀結構，熱那是當然，只是我不想移動想貪戀和你的溫存。 又一聲聲沉痛的悲鳴，望帝他駝著夕陽回來，該是歸程了，我知道帶不走你的身軀，但你的精神將和我返回朝思暮想的家中。

緩緩尋階梯而下。再次回眸，滿地的碎櫻成了鮮血淋漓步道，那是杜鵑的血淚無人可以乘載，我負著你的思念踏上歸途，望帝仍在一聲聲哭嚎，你是否也再夜裡這樣嚎哭念著爹娘？一想到這，我趕忙加快腳步帶你回家。

2011.02.07

已投校內文學獎，版權已經被學校吃掉了（揮揮）。今日揭曉名次後才貼上來。請多指教 （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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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內容已被編輯, April 11, 2011 ,由 水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