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TIZ 10 發表於 April 8, 2011 檢舉 Share 發表於 April 8, 2011 (已編輯) 台灣北部的九月,卻下起雨。灰黑色的天、灰黑色的雨。一所占地廣闊的大學裡,學生有人撐傘、有人用書遮著頭,四處逃散。被學生稱為文圖的圖書館,很多學生在這躲雨,拿了些雜誌打發下雨無處可去的時間。我抬起頭,看著一群避雨的學生,嘆了口氣,低下了頭,看著桌上被我點滿標點符號的史記,一邊抱怨著中文系的學生為何要看歷史系的教科書。周遭的人開始漸漸多了起來,我強迫自己專注的拿起筆,要把今天的份點完。『……至易水之上,既祖,取道,高漸離擊築,荊軻和而歌,為變徵之聲,士皆垂淚涕泣。又前而為歌曰:「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複為羽聲慷慨,士皆瞋目,發盡上指冠。於是荊軻就車而去,終已不顧。』點下了這段最後一個句號,我呼出了一口氣,這果然是一種需要一氣呵成的工作。此時一台電動輪椅響著低沉的轉動聲。電動輪椅上,一個母親抱著一個女孩,這兩個人的身上都讓我看到一種很不正常的感覺。而且更不正常的是,她們正朝我的座位靠近。那位母親看她愁苦又經歷風霜的臉讓自己的年紀看起來像五十歲,雖然我知道她大概四十歲左右,而且白皙的膚色讓我覺得她年輕時一定很秀麗。可惜她抱著小女孩的左手少了一截小拇指和一截無名指,而且她右腳腳踝以及上面的半截小腿也缺了。她抱著的女孩大概十歲,很安分的坐在媽媽的大腿上,隨著電動輪椅移動。沒有幾秒,電動輪椅就開到了我的桌邊。「同學,能幫阿姨一個忙嗎?」身障阿姨竟量壓低聲音的詢問我,很誠懇的語氣。我想站起來看看有甚麼是我可以幫忙的地方,但身障阿姨趕緊揮著手要我不要起來。看得出來我一臉疑惑,身障阿姨有點不好意思的說著讓我感到非常不可思議的要求。「你要我為你寫下一篇故事?」我張大了口,心裡笑著想是不是遇到了新型詐騙?「我只是個大一新生,文筆又差,哪有辦法隨便就寫出一篇故事?」我以謙虛為進,希望殘缺阿姨的腦袋能了解,這是一個很莫名其妙的請求。「你不是中文系的學生嗎?」身障阿姨看著我桌上的史記,靦腆的笑著。果然很美,笑容一樣很美。但我還沒到如此不挑食的年紀。「我是沒錯,但讀中文系不代表一定能寫東西啊……」我表情很勉強,語氣還算客氣,但我心裡已經幹罵,我又不是九把槍、日本樹,找我寫故事?這該不會是整人節目吧。我還要繼續推脫,但身障阿姨輕輕的拍了拍懷中的女孩,讓她離開輪椅去找本書看,接著依舊淡然的對我說:「同學,不會花你太多時間,讓我把故事說一遍,你要不要寫都沒關係,我依然感謝。」我看了牆上的鐘,早上十點多,衡量一下今天作業的進度,勉為其難嘆了口氣說:「我只能到中午吃飯時間喔,妳快說吧。」此時小女孩拿了本有關昆蟲的圖鑑,很有興致的攤開了書坐在我對面。時不時打斷身障阿姨的故事,問書上昆蟲的名子。「這是蝴蝶。」她摸著小女孩的頭。接著斷斷續續的故事,卻像是無比沉重的驚濤駭浪,向我襲捲而來。一陣又續一陣,就如永無止盡一般。令我想吐……#################「阿燕,這件事我只跟妳說喔,我……我已經跟文龍在一起了。」一名極艷麗的國中女生在下課時間的女生廁所內,悄悄得跟自己的姐妹說著根本全班都知道的祕密。「喔喔,校草配校花很剛好啊。」阿燕心裡很雀躍,不是因為知道這個無聊的秘密,而是班上最受歡迎的慧如願意把自己當分享秘密的人。自己長久的努力,總算是進入「受歡迎圈」裡。阿燕不自覺微笑起來。「阿龍他們家都是政治人物喔,上次他爸來參加校慶,平常囂張個半死的校長、主任,簡直像一群狗,跟在他爸背後巴結。」慧如一臉驕傲,好像她已經是廖文龍的妻子一般。「好厲害喔……」阿燕一臉崇拜,她這表情練了很久,肯定沒有任何破綻。「等等下課,去西門町買點衣服,妳看妳平常穿那甚麼東西嘛,等等我幫妳挑幾件,讓大家知道我們阿燕也是漂亮到不行。」慧如怎麼能忍受自己跟班穿的那麼土?阿燕知道自己從此可以在學校過上好日子了,在跟對主子之後,最少最少不會再被欺負了吧,無聊的時候最少有人可以打電話聊天了吧。但。可惜。好景不常,讓她刺痛一生的噩夢,稍後便至。#######################在加入「受歡迎圈」的日子,小燕過得非常快樂,每天的目標就是要把自己弄得漂漂亮亮,之後人緣開始變好了,也常常有同學找自己聊天,甚至抽屜裡男生偷塞的情書開始出現,一堆男生喜歡。平時無聊只能窩在家裡幫媽媽做手工一邊看電視的情況,已經過去。現在每次六、日總會有一天被找去逛街、買些小東西、弄弄自己心愛的長髮、拍拍大頭貼。偶而還能跟著慧如去參加阿龍那群死黨的各種活動,還被參加集會的學弟們叫一聲「燕姐」,這感覺真的還蠻高興的。「意氣風發」這四個字,正是小燕現在最好的形容詞。國中生涯的日子過得很快。三月中,國中的學期第一次段考要來了,學生們又開始一個新的輪迴,讀著這一個多月老師所教的新課程,繼續被折磨。阿龍和慧如,也算是穩定交往當中,在學校的同學眼中更是讓人羨慕的班對,連老師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阿龍豪不在乎自己的成績,反正家裡也不在乎,所以這場假日在慧如房間舉辦的段考衝刺讀書會,也只有阿燕在看書,而阿龍躺在床上對自己女友毛手毛腳,一整個甜甜蜜蜜。至於會邀請阿燕這個電燈泡,也只是慧如需要把約會升級成讀書會,讓自己父母閉嘴而已。畢竟和自己男友兩個人膩在關門的房間裡,說裡面在讀書,你說哪個家長會相信呢?看著慧如兩人在床上親親我我,沒交過男朋友的阿燕實在是非常害羞,只好緊盯著國文參考書,假裝K著,裝作沒聽到那輕輕發出的淫聲浪語。很快到了晚餐時間,慧如神神秘秘的離開房間,去廚房和媽媽煮一些好菜,要讓阿龍知道自己的賢慧,打算給他一個驚喜,雖然九成還都是媽媽做的。阿燕自然知道接下來的節目,等等自己要識相閃人,不可以打擾他們親親我我。而阿龍百般無聊,根本也不想知道慧如莫名其妙跑出房間的理由,反正他不在乎。阿龍從床上起來,坐在阿燕旁邊,靠在她的手邊,笑著說:「幹嘛那麼認真,沒有男生喜歡書呆子喔。」隨即蓋上了阿燕的書。阿燕紅著臉,有點不知所措的說:「哪有……本來,本來我就不是有很多人喜歡……」「騙人,騙人,騙人!阿肥、竹竿、小魁,都說有約過妳,妳要嘛不回人家信,要嘛就拒絕,還說沒人追。」阿龍早熟的臉龐,配上孩子般的語氣,那種壞壞的感覺,就讓阿燕開始緊張起來。阿燕搖著自己的那雙小手,急忙否認。阿龍假裝扳起了臉孔,正聲道:「那我明天就去問阿肥,萬一他說他追過妳,妳怎麼辦?」嚇了一跳的阿燕吱吱嗚嗚也不知道是該承認還是否認,直到阿龍又笑了起來,才鬆了口氣。阿龍一雙厚實的大手,抓住了阿燕軟軟的小手,靠在她的耳邊,隔著直直的長髮,緩緩的說:「妳是不是喜歡我?」阿燕全身暖暖的,聽完整句話,卻愣了一下,馬上抽回雙手,趕緊搖頭。阿龍一臉失望。「原來妳那麼討厭我?」阿燕又愣了一下,還是搖頭。阿龍滿臉壞笑,雙手從背後抱住了阿燕,很溫柔,完全沒有任何突兀的感覺。「我喜歡妳。」充滿磁性的低聲在阿燕耳邊迴盪著。阿燕雖然知道這樣不妥,但那溫暖的感受,和從阿龍身上散發出的男性氣息,實在讓她捨不得掙脫。他的手托起了她的臉,慢慢的轉,直到了適合他親吻的角度,先親上了臉頰然後開始往有點顫抖的嘴唇前進。阿燕感知到阿龍的不良企圖,趕緊扭過了頭,不發一語。而站在門口不知道多久的慧如也是沒有說話,但扭曲的臉龐,和一股被羞辱的感覺狠狠插入心窩,那精心打扮過的容顏,像是被拉了一坨屎在上面。「滾。」是之後阿燕唯一能回想起來的一個字,她不能確定這個字是對自己還是阿龍說的,因為她那時只想逃離那個羞恥到令人窒息的房間。而答案在隔天禮拜一上課的日子揭曉,阿燕的桌上用立可白寫的大大兩個字「婊子」。讓她清楚的了解將來的日子會很難熬了……但出乎她意外的是會如此的刻骨銘心、難以忍受的難熬。#########################學校。名為「回龍國中」的地獄。上學成為人世間最痛苦的事。但阿燕沒有告訴辛苦工作的媽媽,因為她知道搬家、轉學,都是絕不可能的奢望。其實阿燕是個很堅強的人,家庭環境使然,她繼承媽媽獨立堅毅的血脈。不過現在的狀況使阿燕根本無法抵抗、不能反擊、甚至逃不了命。她不能報告老師,因為老師會說「那請家長一起來談一下好了。」她不能不去學校,因為這是國民義務教育,不當曠課家長負責。她不能反擊自衛,因為原本平均一天打一次,變成一天兩三次。她不能尋找朋友,因為除了自己被欺負以外,連朋友也會受害。清晨,一天的開始,正是又一場永劫輪迴的開端。雖是上學時間,但大門剛開,也沒多少學生到校。站在輔導室門前的阿燕發了個呆,眼神停在那擁有可愛造型的學生反應信箱。一股極度的厭惡油然而生,轉個頭看了眼還沒人來上班的輔導室,抬起了腳瞬間踹破那可笑的信箱,雙手從牆上撕下了那張「杜絕霸凌,你我都行。」的狗屎海報。跑離犯罪現場的阿燕,喘著氣,偷偷笑著,終於滿足了一些報復的快感。早上的國文課,很幸運的風平浪靜,除了點名的時候,老師手上的點名單自己名字從魏家燕被改成魏家婊以外,一切都算好,一下課之後阿燕就死巴著老師屁股不放,老師去哪她就跟去哪,以求平安。不過下一節,是該死的生物課……「各位同學,今天我們要轉往實驗教室去解剖青蛙喔,不過現在,班上四十四人,一組七人,要分六組。」生物老師興高采烈的在台上說著阿燕的噩夢,而且更討厭的是下一句話……「自由分組喔,把握時間,小組長快把分組名單交上來。」班上開始一陣騷動,亂哄哄的,同學各自離開座位去找死黨組成一組。難道現在的老師,連幫學生分個組都懶嗎?阿燕的心裡好無奈。時間過了不久,在老師三催四請的情況下,各組名單紛紛上繳。老師看著手上的單子不經意的說:「沒分到組的舉手。」果然,和阿燕預料的一樣,只有自己一隻想退縮的手,無可奈何的舉著。看著那隻半彎不直的手,老師皺起眉頭說:「有哪一組要收魏家燕同學?」問第一次沒任何回應……準備問第二次時竹竿同學首先發難。 「不要,老師她身上有一股味道……」「哪有甚麼味道?」老師疑惑。「老師妳沒聞到一股妓女的臭味嗎?」全班很配合的哄堂大笑,除了阿燕之外。老師無奈的說:「柯築乾,你嘴巴還是放乾淨一點,聽到了沒?」阿燕低頭翻著桌上的生物課本,彷彿身處在另一個空間內,事不關己。「曾慧如,妳們那組多加一個人好嗎?」老師挑著手上的單子。阿燕瘦小的身體輕輕顫抖了一下,只聽慧如嬌笑了幾聲說:「拜託喔,老師,等等是要解剖青蛙,又不是解剖豬,妳塞條母豬給我幹嘛?」全班笑得比剛才更大聲,水喔、水喔的讚聲此起彼落。連班上成績前幾好的曾慧如都這樣,這個魏家燕到底是做了啥壞事讓全班都反感?老師感到驚訝,使自己的眉毛皺得更深。「大家安靜,不要開玩笑了,時間有限,到底有沒有人願意幫老師忙,學期末可以加分喔。」老師也別無辦法,只得祭出如此下等招式。在全班一片鴉雀無聲之中。只見阿龍以救世主的型態舉起了手。知情者開始竊笑,只有慧如的臉像吃壞肚子的屎一樣臭。而阿燕差點將血吐在生物課本上面。老師大感欣慰,有如此懂得替老師分憂的學生真好,雖然他連段考都沒來考,但這學期還是給他及格吧。阿燕急忙說:「老師,我,不……」話才說到一半,老師就已經打斷,為如此不知好歹的白目學生有點惱怒。「好了,大家去實驗教室吧,記得現在是上課時間,不要打擾到別班上課。」一句話結束這次分組,老師對自己處理事情的方式感到滿意。生物實驗教室裡,透明箱子裡一堆待宰的青蛙,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為了未來台灣的人才教育,準備奉獻自己生命。阿燕看著實驗桌上,自己這組被分到的三隻青蛙,也不為了牠們將死的命運覺得不捨,其實還帶有點羨慕。「能早點解脫,未必是件壞事喔。」阿燕用食指輕輕撫著墨綠色的青蛙背,嘗試跟這位和自己同病相憐的朋友做些交流。這時候同組的阿肥,卻一把搶過那隻青蛙,訕笑著說:「幹嘛,捨不得自己同類被殺喔。」接著將青蛙交給組長阿龍。而其他兩隻青蛙,一隻肚子已經被開了個小洞,另一隻兩腳已經被拆掉。牠們有一個共同點就是背後被立可白寫上了字,分別是「魏家燕」、「魏媽媽」,而剛剛被阿肥搶去的那隻會成為魏爸爸嗎?錯。因為魏爸爸早就死了。第三隻是被寫上「阿肥」。接下來在實驗桌上開始上演一齣血腥、低級、噁心、病態的一王二后大戲。老師在台上說的口水四溢,黑板上寫上的實驗步驟,甚麼觀察青蛙外觀、測試翻身反射、用乙醚麻醉青蛙、大頭針將青蛙四肢固定於解剖板……等等全部成為狗屁。正所謂盡信書不如無書,不走自己的路要如何比老師們走得更遠?阿龍依照自己的步驟,玩自己的爽,那些下三濫的劇情卻意外大受自己死黨的歡迎,尤其在展示H字型、老漢推車、站式69之後,大家笑得更是淫賤,眼光還時不時飄向坐在一旁的阿燕。阿燕咬著牙卻還是抬起頭看著台上的老師教學,她知道現在絕對不能有任何情緒上的反應,反應的越激烈,阿龍他們就玩得越歡樂。最後在一系列的淫聲浪語之中結束這節課,阿燕像是老僧入定一般不為所動,等到下課鈴響,收起血淋淋的課本,漫步走出教室,快速奔向廁所,將書丟入洗手台,把卡在胸前內衣的一條青蛙腿丟掉,然後沖洗課本內被壓扁的屍體。水龍頭開到最強,她才可以趁現在哭……整理好心情,清理好課本,看著鏡中的自己,為自己打打氣:「快中午了,今天只剩一半。」踏出廁所的腳步,很堅強,但千萬別忘記今天也才過一半而已。果不其然,一天最危險的中餐時間,還是有新的節目等著自己。在一片吵鬧的教室裡,大家都自動聚落成一圈一圈的小團體,一起吃飯,盡情聊天,畢竟一節下課只有十分鐘,哪可能夠聊啊。阿燕盡可能讓自己融入那片吵鬧之中,桌上改擺英文課本,看著單字表,為了下午的英文小考準備。突然,一股溫熱濃稠的液體,從頭上流了下來,沾到了肩,髒了上衣,停留在雙腿間的裙子上,桌上也被噴了都是,手上的便當盒也不能倖免。只見慧如捏著鼻子大罵:「幹妳媽的,母豬就該乖乖吃餿水,人模人樣的坐在這,害我差點反胃,妳知道嗎?」阿燕甚麼都沒說,環視了四周同學,大家依然吃飯聊天,好像身上的餿水,是從自己毛細孔流出來的一樣自然,正常到沒引起任何人注意……還是這根本是人類生理的一般現象?有的人種本來就會流餿水啊。阿燕搖搖頭,現在明顯不適合胡思亂想,還是認命的走去廁所,偷偷慶幸自己早有安排,有一套運動服放在輔導室,能將傷害減到最低,畢竟成功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嘛。阿燕苦笑著。一踏進女廁。阿燕笑容凍結。「果然,沒那麼簡單……」四、五個隔壁班的太妹,手持各類兇器,有長柄刷、掃軸、刷子、拖把、等等……很清楚這是針對自己而來。會怕嗎?阿燕吞了口口水。要逃嗎?就這學校能逃去哪?「妳這不要臉的臭婊,前幾天就跟妳說過不要去貼人家男人,怎麼老是講不聽呢?看來這次不吃點大便,妳是很難記得了。」領頭的太妹一臉失望,但為了好好教育阿燕,實在是不得不為吶。橘色頭髮的太妹很不耐煩敲著廁所的門:「煞煞,妳拉好了沒啦?早點打完還要趕回去吃中餐啊。」一場單方面的暴打,就在安靜的午休中展開。#################「真是辛苦的一天。」阿燕穿著運動服,漫步在夕陽底下,朝著那唯一可以讓自己鬆懈的地方邁進。「今天離畢業還有七十三天,喔,不……今天要扣掉了,是七十二天。」路邊的小石子,被踢飛出去。一路上的胡思亂想,讓家門無意之間就出現在自己眼前,阿燕看著地上的鞋,媽媽今天難得沒有加班。進門之前,拿出書包裡的小鏡子,看看自己的臉,還好每次被打都有保護好,不然媽媽問起來,實在是很難交代。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長髮,拉齊了自己的衣服,打點好一切,一開門,果然就從廚房傳來媽媽的問候聲。「媽媽工廠提早做完,所以就早點回來,今天吃咖哩飯。」「可惡……」這種感覺來得莫名其妙。淚腺和心裡的鎧甲被這溫柔聲音瓦解。「媽媽好討厭。」阿燕站在家門口,一身行囊還沒放下,可憐的小臉卻皺成一團,不停哽咽:「說好今天不准哭的……」「今天的咖哩是豬肉的喔,媽媽知道妳愛吃馬鈴薯,還特地多買一些。」阿燕全身顫動著,眼淚和鼻涕根本無法控制,用左手的袖子趕緊擦掉,但討厭的是,右眼的淚又落了下來。「怎麼都不理媽媽啊,不愛吃咖哩了嗎?」煩死了,一直唸一直唸,讓人家好好的哭一下都不行嗎?兩隻手光要擦乾那擋不住的委曲都來不及了,現在一出聲不就讓媽媽知道了嗎?萬一問起來要怎麼回答?萬一學校的事情被知道了該怎麼辦?阿燕急忙建築起眼睛的防波堤,穿好脫下的鎧甲。 而魏母感到有點不對勁,拿毛巾擦了擦手,走出廚房看看女兒怎麼了。一看嚇了一跳,自己的女兒成了淚人,卻還笨拙的要阻止自己的情緒宣洩,心裡一酸,不管身上還沒換下的油汙,趕緊抱住了自己最珍貴的人。好暖。「沒關係,哭出來就好。」魏母抱得更緊。阿燕終於使盡全力哭出了聲。此時赤裸裸,沒有防備,真好……能躲進媽媽的懷裡,真好。################餐桌上,一對母女吃著有點焦的咖哩飯。小小的客廳裡沒任何交談。金屬湯匙微微碰撞著盤子的聲音變得明顯。阿燕不想說。不知道該如何說。魏母心裡急著千迴百轉。很想問。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一時僵持。女兒很乖,魏母心知肚明,卻也是因為如此才讓人著急,從小自己因為工作很少在家,阿燕也沒讓自己擔心過,但這次會哭成這樣,完全沒有一點徵兆,實在讓人心驚膽顫,這到底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學校……還好嗎?」魏母想了半天,才吱吱嗚嗚說出這句,看似吃飯閒聊的話。「很不錯……只是……」阿燕欲言又止。「喔?只是甚麼?」魏母停下湯匙。「英文好難……」阿燕在設法挽回殘局。「怎麼了嗎?」「聯考剩下兩個月了,但今天……模擬考只有四十九……」阿燕可憐兮兮的看著媽媽。「那要補習嗎?媽媽工廠的朋友,有說她兒子……」「不用啦,我會再多努力點。」阿燕打斷媽媽說話,她可不能因為這個謊話,讓媽媽更累。「考差就考差了,沒有關係,但妳怎麼哭成這樣?」「因為……因為萬一考不上學校,人家很害怕啊。」「考不上就明年再考啊,明年考不上就後年再考啊,阿燕,不准在這樣自己嚇自己,懂嗎?」魏母的口氣嚴厲得很溫柔。「嗯……」阿燕應了聲,慶幸自己總算混了過去。一整晚的母女交流,也許阿燕是遮掩了甚麼,但這種謊言卻是出自好意,她知道自己媽媽幫不了忙,所以也就不必讓媽媽白費力氣了,不過她了解媽媽的關心卻是真心真意,毫無保留。阿燕收拾好書包,準備上床睡覺前,偷偷得對著還在客廳折塑膠花的媽媽說了聲謝謝。躺在床上,暗自發誓今天之後絕對不能再軟弱、不准再哭了,順便期待著七十二天後的畢業典禮。####################越年輕的生命,時間過得越快,一轉眼又是一個熱到令人躁鬱的日子,莘莘學子們都是在這個日子滾出校園,老師們喜極而泣的比比皆是,總算又處理完一批了,但一想到過沒多久又有一批新的要從國小升上來,又覺得哭笑不得。學生總是令老師又愛又恨,愛之從零到有的培育,恨之由零到了畢業連一都沒長出來。浩浩蕩蕩的畢業典禮,一堆畢業生排排坐著,看著手上的行程表,了解現在又是哪位高官在放著臭不可聞的漫長大屁。但阿燕可不覺得,這些原本看到會使人自然反胃的禿頭老人們,現在說的話卻如此悅耳動聽,讓人著迷。會有如此反常的情緒表現,可能來自那總算解脫好心情和前幾天寄來的成績單,分數足夠填公立高職有關。流程一直在跑,其中阿燕也拿到了校長獎,表現得還算不錯,看到終於拿在手上的畢業證書,阿燕心中感嘆萬千,但沒有任何一點點的依依不捨之情,也沒有朝人生邁進到下一階段的喜悅。只有一種「他馬的,總算是結束了吧。」的放鬆感。口吐出一口濁氣,然後小心翼翼將畢業證書捲好,放進圓柱型紙筒裡。阿燕不知道,自己的臉其實是笑的。再冗長的典禮,也是有曲終人散的時刻,畢業生們各自離開,有的等等還有續攤要跟,有的還在哭著跟同學告別,有的根本沒去參加畢業典禮……阿龍那群人還是想找點樂子而已。參加那麼無聊的畢業典禮有啥意義?畢業證書拜託直接寄到我家好嗎。阿龍一群人坐在走廊旁的鐵欄杆上面,偶爾看到正妹走過就調戲個幾句也好,有時看到不順眼的走過自然也是要嗆聲個幾句也爽。畢竟要等的獵物還沒來,打發點時間也不錯。不過還好沒等太久,只見阿燕背著書包徐徐走來。阿龍笑了幾聲,旁邊的嘍囉自然啟動,去做老大想做的事情。竹竿和阿肥兩人,一個拉人一個搶書包,書包到手之後把整個書包內的東西都倒在地上,找到了裝畢業證書的紙筒,將其丟到阿龍手上。「燕燕,要畢業了耶,啥都不說就要走喔。」阿龍晃晃手上的證書。「還我。」「好冷酷喔,我們好歹同床三年耶。」「……是同窗。」「妳這樣吐槽我,我現在是要怎麼接啦?」阿龍有點氣急敗壞。「玩夠了吧,今天早點休息好嗎。」看來阿燕心情不錯,有多回幾字。「看妳好像很不在乎耶,那這張紙乾脆撕掉算了,讓妳重讀三年。」阿龍作勢要撕……「等等……」阿燕急忙舉手阻止:「你到底要幹嘛?」阿龍終於收到自己想要的效果,很得意的說:「唉唷,會怕了逆。」標準的白目國中生。阿燕不禁抬頭問老天,都最後一日了,就不能讓自己好過一點嗎?要整自己是有必要玩到那麼徹底嗎?特意等到人都走了差不多才走,還是遇到這頭「回龍之魔」。難得那麼愉悅的心情,實在是很不想再被牽著鼻子走。早點終結這場鳥事,早點回家休息不是很好。「來來來,今天有三條路給你選,第一條內褲換證書、第二條跟阿肥喇吉、第三條跟我到廁所打一炮,我是覺得第三條最好啦……」阿龍得意洋洋的說著不知道哪裡抄來的台詞,反正也是狗屁不通。阿燕皺起了秀氣的眉毛看著那腦滿腸肥的阿肥,翹翹的厚唇上掛著一條鼻涕,實在是令人看了就作噁,所以就更別說其他的。經過這一年多的各種折磨,阿燕的抗性也比一般國中女生頑強。「好啦,阿肥其實也不錯啦,看在他暗戀妳三年,痴心絕對的份上親一下吧。」阿龍的口氣像個皮條客。阿肥在一旁興奮的直噴氣,自己終於出運了。阿燕二話不說,沒有任何猶豫,在制服裙下脫下內褲,雖然心裡覺得自己丟臉到恨不得一頭撞死,但表情卻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靠,一切都變得好無聊。沒有哭聲、沒有掙扎、沒有討價還價、甚至沒有一點害羞,那到底自己要了一條內褲要幹嘛,難道要拿回家打手槍嗎?阿龍頓時覺得自己被羞辱了。把手上的內褲丟到阿肥手上,看著正在整理書包的阿燕,阿龍有點惱羞成怒:「喂,別以為畢業我們就這樣結束了耶。」阿燕沒有回答,這也是她最擔心的事情,原本預測畢業之後,大家也沒見面的機會了,慧如會漸漸淡忘自己,阿龍會找到新的玩具,但現在阿龍那玩世不恭的表情,卻出現了少見的怒意,實在有點後悔,剛剛自己應該配合演出的,最後一次,為何不再多忍一點。「這個暑假三個多月,放心,老子心情好就帶人去拜訪妳家嘿。」阿龍冷笑,心裡又不知道製造了多少邪惡的計畫,令阿燕打了個冷顫。現在的情況有點不知所措,但是卻無計可施的阿燕,背好書包頭也不回的離開這間煎熬自己三年的修羅場,百感交集的心暗自祈禱這些苦難已經結束。在走回家的路上,車水馬龍,路邊一輛又一輛的汽機車呼嘯而過,和人行道上的學生產生對比。阿燕心裡想著自己是不是應該趁暑假去哪裡玩幾天避避風頭?該要準備多少錢,要躲到哪裡去呢?真讓人煩惱。一打開家門。媽媽坐在行李箱上,透露出一絲笑意。阿燕看著被收拾一乾二淨的小客廳。不安的情緒從心裡快速的滋生,傳染全身。媽媽沒錢繳房租了嗎?被房東趕出來了?欠地下錢莊被人威脅?到底是發生了甚麼事情,為啥媽媽還笑的出來?「徹底的跟妳那些混蛋同學說再見吧。」看著已經變成苦瓜臉的女兒,魏母神秘的說:「我們搬家吧,搬去靠近你新學校的地方。」站在魏母面前,阿燕滿腔的感受,堵住了喉嚨,想說些甚麼卻無法明確的表達,她不知道媽媽是什麼時候知道學校的事情,她不知道媽媽為了搬這次的家做了多久的準備。魏母略帶粗糙的雙手,放在阿燕肩上說:「為難妳了,恭喜畢業。」阿燕緊握著拳頭強忍著。真的不能哭,拜託……「想哭,可以哭喔。」魏母結實的抱住自己女兒。阿燕哭得唏哩嘩啦。不管是現實上,還是心理上。直到現在,阿燕才是真正的畢了業。########################西元一九九九年,十二月三十一日,晚間。全世界準備推進一個新的紀元,整個台灣的燈火不歇,如同燃燒起的島,毫不節制得散發自己的熱和光。所有的台灣人都緊盯著鐘,怕自己漏了那關鍵的一秒,這樣要等下次,得一千年之後。這就是千禧年,千年一遇的日子。「五……」「四……」「三……」「二……」「一……」「零!」台灣炸開了鍋!普天同慶。愛人互相擁抱慶賀自己的愛情跨過一個世紀。小孩興奮得看著爆射出的焚天烈焰劃破雲霄。朋友們互相尖叫的說聲「祝我們新年一定快樂。」所有人都在這特殊的日子,做著特殊的事情。台灣原本就很蓬勃的夜生活,在今天更是熱鬧,在台北的利星酒店裡,更是滿坐到需要排隊領號碼牌的誇張程度。公關的休息室裡,鶯鶯燕燕,有人補著妝、有人笑罵打鬧著、有人喝著解酒液休息,但眼睛都注視著桌上的三十二吋電視,跟著跨年晚會的藝人一起哼哼唱唱,享受屬於全地球的熱鬧。剛倒數完,一名身穿黑色連地長禮服的女人走進休息室,搖醒正在睡覺的同事,輕聲說:「焉姊,換妳了。」那名「焉姊」看來大概二十歲出頭,但實際她已經二十九歲,二十歲就在這裡工作,說起來也是人生坎坷,九歲父親車禍身亡、十七歲母親過勞病死,中途放棄學業無以維生,直到來立星酒店工作,生活才漸漸好轉。電視劇情般的曲折在同事們之間流傳,看到努力之後的女人,能從深淵爬起,這個故事也被酒店拿來吸引更多無助女孩下海的最佳台詞。身為這家酒店資歷最深也最受歡迎的領台,就靠著那凹凸有致的身材,那副很難變老的娃娃臉和那見識廣泛的交際手腕。焉姊坐起了身,伸了個大懶腰,順了順自己那柔滑的深黑長髮,走出休息室開始工作。一樣是黑色的晚禮服,很緊身,那毫無多餘的腰身被完美展現,裙襬雖然拖到了地,但是開衩開到了大腿底部,胸前開了U領,小露了乳溝,這一身性感的氣息,被一種神秘包圍,令人趨之若鶩。焉姊坐在櫃檯,是客人第一眼看到的事物,身為這酒店門面,主要的工作是連絡內場,將客人如國王般的迎到適合的包廂,然後通知公關們進來,開始選妃。其他的時間也要「墊檯」,所謂「墊檯」就是如其他公關一樣要陪客人喝酒聊天,但不必跳舞、裸露,通常也不做任何性交易,這也是領檯們主要的收入來源。今天客人特別的多,一批一批的男人進來,一批一批男女出去,焉姊始終掛著最迷人的笑臉送往迎來。直到一群畫龍刺鳳的兄弟們進來,帶頭的金髮男人迫不及待丟下朋友們,直徑朝櫃檯走來,焉姊做出了假裝生氣的臉,搖過了頭。一身台氣的男人,除了那土黃色的頭髮台,上身那只剩兩個鈕釦的襯衫超台,下身鬆垮的西裝褲也台,脖子上那小拇指粗的黃金項鍊更是台到極點。不過他卻是道上剛竄紅的新星,一路走來無幫無派,誰的帳都不買,誰的面子都不給,傳聞中屏東砂石場槍擊案、龍虎會堂主洪亞民行刑式槍殺案,都是他幹的,台灣各大幫派都有想延攬此人的想法,但因為他的傑敖不馴、敵我不分,讓所有幫派都打退堂鼓,才二十八歲不到,就搏得「瘋狗」之名。瘋狗趴在櫃台上面,幾乎臉貼臉的接近,那混雜著濃烈煙味的口氣,影響焉姊的呼吸。「等等到我包廂陪我。」沒有任何詢問的意思。「哼。」焉姊嗔了聲,不想說話。「喂……朋友都在這,不準妳這樣。」瘋狗低下聲音。「誰叫你又來泡酒店。」「拜託,我是帶朋友來看妳耶。」「騙鬼,前幾天才進來幾個學生妹,你今天就上門了。」焉姊對這藉口很不滿意。瘋狗也懶得解釋,捏了捏焉姊的手,再安撫了一下,就和其他朋友們跟另一位領檯進去包廂。「回家你就知道!」焉姊一邊抱怨,一邊看著自己的男友走進走廊,心裡不免懷疑自己到底是喜歡這傢伙哪個地方,還是自己快要邁入三十大關,在潛意識某處,希望有個歸宿,找份正常的工作呢?但隨即搖搖頭,這個男人絕對不值得自己託付終身,除了他的過往事跡能讓在這聲色場所工作的自己少受點欺負之外,這一個罪犯簡直是一無是處。到底甚麼時候可以離開這裡呢?焉姊嘆息。#################夜。台北。立星酒店。今天的客人還是不少。剛接待完一批來台灣談生意的中國人,短短一個小時內不停毛手毛腳不說,還一直要偷親人家嘴,就說不要了還一直把那隻臭嘴塞過來,真是讓人作噁。焉姊心裡狂罵髒話,希望這個機歪中國人等等一出門口馬上被車撞死。不過坐在櫃檯上,還是一樣的迷人笑容。一群穿著黑色正式西裝的男人開門,簇擁著幾個重要人物,焉姊一眼就認出其中一個大客是台北市議會的莊議員,趕緊撥電話通知經理出來接待。經理東轉西繞將一群人帶進最隱密的VIP包廂,退出來之後招集了一群最頂的公關進去之後,又退了出來,直奔櫃檯找了焉姊。「今天莊議員帶了位台中的議員來玩,他指定要妳進去,快整理一下,我去找人替妳站櫃檯。」經理又打起電話連絡事宜。焉姊換了件衣服,補了點妝,打理好自己的一切,走到了包廂門前,輕輕的敲了敲門然後打開。裡面的氣氛已經不錯,後輩小咪逗著客人哈哈大笑,看得出來那些交際手腕都已經學得很不錯,焉姊先對在座各位打了聲招呼,看到房內五位客人都已經有伴,只剩一位男士旁邊是空的。按照位子坐法來看,那位男士是今天的主要客人,焉姊緩緩的入座,隨即拿起酒杯夾了冰塊,倒了些皇家禮炮。「您好,我是小焉,是第一次來嗎?」手上半滿的洋酒杯準備遞出。旁邊的老客戶莊議員抱著小咪坐在懷裡,提醒說:「小焉啊,這我們台中的廖議員,好好招待人家,妳招待不足就是丟我的臉喔。」「好說好說,莊兄不要讓小焉緊張。」廖議員打著哈哈。廖議員很年輕,看來最多三十歲,一臉堅毅挺拔,說話談吐幽默,身上阿曼尼西裝稱托出精壯的身材,一看就知道是屬於在女人圈裡要風有風要雨有雨的人物,神華內斂,不是簡單人物。焉姊靠著平時的經驗累積,瞬間打量身旁的男子。廖議員又多寒暄了幾句,才轉過頭來要接焉姊手中的酒。「小焉,忘了自我介紹,我叫做廖文龍……」廖議員神秘的微笑。「……」焉姊如受雷殞。手中的杯,落了地,酒濺四處。焉姊呆若木雞,忘了道歉和收拾。氣氛有點失控,小咪第一次看見前輩如此失態,連忙替焉姊道歉,另一個後輩則是擦乾了地板,撿起破的酒杯。焉姊腦袋一片混亂,平常訓練出來的各種應變方法現在通通當機,腦中只衝擊著六個字,不停的交互碰撞著……不停的交互碰撞著……「到底是不是他?」「到底是不是他?」「到底是不是他?」「到底是不是他?」「到底是不是他?」「到底是不是他?」「我嚇到妳了嗎?燕燕……」焉姊不停得發抖著,這簡單的一句話,證實了自己最不希望發生的事情卻還是不幸發生,展生了一股衝動,真的好想站起來逃走……就像一個逃犯,逃了一輩子自以為逍遙法外,準備開始重新做人的時候,才被警察抓到。如陷泥沼的無力感,麻痺了身體。「十幾年不見,過得好嗎?」廖文龍問得輕鬆,但得不到阿燕的回應,笑了幾聲又回頭跟莊議員談天說地,從自己九歲兒子的課業,聊到九十歲前總統的往日趣聞,而氣氛又回到軌道之中。阿燕被晾在一旁,其他小姐正努力的切水果、倒茶、遞毛巾,畢竟這種等級的檯也不是每天都有。莊議員嘴巴不說,也沒任何表情,但心中著實不悅,浪費錢請人發呆也就算了,萬一讓廖文龍有芥蒂,那才不妙,因為今年自己被黨徵招南下參選立委,廖家正是當地最大樁腳和派系,沒他們幫忙那還選個屁?「小咪,去幫廖議員倒酒。」莊議員拍拍那充滿彈性的小屁股,實在是愛不釋手。小咪像隻貓,媚眼如絲的窩進廖文龍的懷裡,雙手勾住脖子,全身癱軟。廖文龍也不拒絕懷中的粉味,但還算坐懷不亂,繼續和莊議員聊著,東拉西扯,偶而正經的說一些不正經的笑話,讓包廂內的小姐都笑的直喊討厭。玩了不到兩個小時,莊議員實在受不了阿燕那根木頭杵在那,簡直是大煞風景,但礙於廖文龍所以也不好意思發作,只好以去別間續攤當藉口,好離開這裡。「阿龍,等等讓老哥哥帶你去按按摩,我們台北有一間技術一級棒,保證讓你忘記北上坐車的辛苦。」隨後指了指正在搓奶的助理去買單。沒想到廖文龍直搖手:「莊兄,不好意思再讓你破費了,小弟……小弟等等打算和小焉小姐……嘿嘿……」一開始被拒絕讓莊議員嚇了一跳,但看到現在廖文龍那一臉壞笑,隨即了解意思,拍胸脯保證沒問題,道別後出了包廂,叫來經理。「小劉,我的客人要帶出場,帳記得算在我的身上。」莊議員隨意交代著。經理連忙攔住莊議員,陪笑道:「議員抱歉,我們小焉沒有做S的,要不要我介紹幾位……」「婊子也想立忠貞節牌坊?都做這種下賤職業,還不給幹?」莊議員感到不可思議。保鑣兼助理的高大男子推開礙路的經理,一行人就要離去。「但是我們當初有簽……」經理還想再說。「你他媽難道要我撥電話給你老闆,你才能識相滾開嗎?」莊議員怒氣蓬勃。人還是走了。劉經理搖搖頭,嘆了口氣,選擇進入這世界也早該有覺悟了,不是嗎?包廂內。阿燕的一襲黑色禮服有點殘破,被壓在桌上的難以動彈,下半身的裙襬被翻到了背上,黑色的內褲被退到了腳踝,背後男人的西裝褲拖在地上,全身的重量壓在女體上,純粹原始的暴力抽插,只為了發洩那潛意識深處的怨恨。「……呼……呼呼……呼……」如野獸般的低鳴,廖文龍猙獰的臉,和剛剛幽默風趣的神采奕奕簡直判若兩人。「只有妳……只有妳敢拒絕我……」廖文龍抬起阿燕的上半身,將禮服的U領扯破……抓起那顫抖的雪白乳房,緊握到變形,留下紅色的握痕。抽、插,抽、插,抽、插,抽、插,抽、插,抽、插,抽、插,抽、插,抽、插,抽、插,抽、插,抽、插…………咬著阿燕發燙的耳垂。抽、插,抽、插,抽、插,抽、插,抽、插,抽、插,抽、插,抽、插,抽、插,抽、插,抽、插…………拉起凌亂的烏黑長髮,吸允著四處閃躲的舌。抽、插,抽、插,抽、插,抽、插,抽、插,抽、插,抽、插,抽、插,抽、插,抽、插…………阿燕因為疼痛雙眼翻白,一雙手亂晃,想抓住東西掙扎……口水流下了嘴,口中喃喃自語,對不起,放過我,求求你,各種相近詞的互相組合排列,只為了能早點脫離這像被撕開身體的痛苦。「我要……幹死……我要幹死妳幹你幹死妳幹死妳……幹……」廖文龍口齒不清的說著,身體的機械動作卻一直加快,不停的抽插,直到脖子的青筋突起,爆發的白色液體,激動的射入阿燕女體深處。阿燕趴在桌上,雙腳無力的跪在地上,嚎啕大哭,鼻涕和唾液全混在一起,一種悲傷的淫迷氣息瀰漫。 廖文龍躺在沙發上,大口喘著氣,打了個響指讓外面守門的跟班進來。輕輕的開了門,跟班們的表情有點異樣,在門外傳出來的叫聲吼聲,實在是第一次看到老大如此瘋狂。「拖上車。」廖文龍整理自己的衣褲。兩個跟班拉好衣服遮掩阿燕身體,架起了全身虛軟的女人往外走,阿燕啜泣卻不敢掙扎求援,因為她知道在這種地方,自己註定單薄無依。######################慘絕人寰的四十八小時。就在全身赤裸被懸吊空中,大腿還被撐開的阿燕,虛弱得問了正在觀賞手下洩慾的廖文龍一句話後結束。「到底,為甚麼……要這樣對我……」只見廖文龍愣了一下,接著臉龐微微泛紅,有點意外會聽到這個問題。「我……」廖文龍只說了這個字又停下。「……妳」說完又陷入思考。有點不知所措:「這……」吱吱嗚嗚好像說不出個所以然,場面有點尷尬。他討厭這個問題,也不懂自己為何要回答這個問題,一種丟臉的感覺,讓廖文龍感到憤怒不已。他怒極反笑:「幹你娘勒,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廖文龍要玩妳要幹妳需要理由嗎?操妳媽當初妳……衝三洨,國中……妳……幹妳機掰……妳不是哭爸很清高?……還問我為甚麼,哈哈哈哈哈哈哈,老子高興啊幹。」連珠炮般的無意義文字和髒話交雜,在場除了阿燕以外,所有人都面面相覷。廖文龍閉嘴後一片鴉雀無聲。連正在進出阿燕的手下都停止動作,裡面的屌滑了出來。除了她之外沒人知道他在說甚麼鬼。有人覺得可能是K拉太多了。但沒人敢動,都在等連廖文龍開口……一陣詭異的安靜。「膩了,把她丟回去。」廖文龍甩門離開了地下室,眼角好像有點濕潤。他卻沒有察覺。阿燕全身光溜溜的被一台黑色廂型車丟在立星酒店門口。腹部和臀部多了幾個歪七扭八的刺青,分別是「阿龍到此一遊」以及「歡迎光臨」,在掙扎之下,也難怪刺得不算整齊。阿燕昏迷不醒,全身大小傷遍布,引以為傲的長髮被剪了亂七八糟,四隻身體都有綑綁的痕跡。被緊急送往署立醫院。目睹這次事件的公關小姐們爆發退職潮,了解這職業的危險紛紛不幹,酒店最少走了五分之一的人,害劉經理又要去學校大肆徵才。昏睡了好幾天的阿燕才悠悠轉醒,警察隨即在病床前詢問事件經過。阿燕一直沒有說話,警察也是盡力的勸說,說絕對的安全、說會有專人保護,但阿燕知道這都是放屁。警察只是白道用來假裝這社會很安全的工具而已。打擊犯罪、司法正義肅清黑道、全力追緝偵辦,這些諸多講法就是官員準備愚弄百姓的開場白。絕無不法、保證沒黑道介入、深入調查後並無此事,這些種種說法都是官員打算和諧人民的結語。阿燕很聰明,沒有說任何話。警察知道這女孩很了解,所以也停止演戲,回館泡茶。阿燕坐在輪椅上用醫院的公共電話打給自己男友。江湖上人稱「瘋狗」的男人。連打好幾天都沒接,可能在忙吧。阿燕苦澀得笑。拔下刺在手臂上的針頭,拿下打了一半的點滴甩在地上,踢倒自己的輪椅,踩過流滿地的藥水,一往直前,按了電梯,出了大門,逃回了媽媽拼死拼活買下的套房。打開燈。一片凌亂。自己的家簡直像是被一台遊覽車數量的暴民破壞過,甚麼都亂七八糟、東倒西歪。四處看了一圈。獨缺了自己男人的東西,和自己放在家裡的現金、首飾。「衣服、鞋子、電腦、電動玩具、食物、牙刷、毛巾……」阿燕到處搜尋著瘋狗的物品,突然感到一絲好笑:「連買給我的暖爐也帶走了嗎?」曾經是溫柔貼心的表現,那年冬天寒流來襲,發現阿燕有點貧血而手腳冰冷的瘋狗,在砍完一位欠錢的電器行老闆後隨手帶回來的暖爐,也不翼而飛。「好歹留點面子給我啊,混蛋。」看得出來號稱天不怕地不怕的已經聞風烙跑了。阿燕無語以對……「誰叫那個白癡女人惹到這麼大尾的人物。」瘋狗在當鋪典當著那條雕花金飾時心虛的說。在狹小的廁所裡,阿燕看著鏡中的自己。手裡的剪刀。剪落那一頭黑髮。心碎已死。這就是男人嗎?她邊剪邊笑。沒有憤怒,沒有怨天尤人,因為男人這種生物的DNA大概天生就是如此下賤。蠢的是自己,到今天才徹底領悟這點。頭髮還在剪落。沒有任何猶豫。手一直執行著。直到鏡中的自己只剩一頭長短不齊的亂髮。丟下剪刀,換一套衣服,出了門。「一切的苦,我要你百倍奉還。」###################台北的天氣似乎特別熱,微波爐般的光線,散播在大地,鐵盤上的人彷彿沸騰焦躁,在城市的角落,一股不安定的負面情緒,隱隱作祟,今日的惡者充滿能量。阿燕需要準備很多東西……先在銀行領出了一輩子的積蓄,然後趁現在房價高漲的時後脫手那間媽媽拼死買下來的套房,最後買了一台已經不知道轉了幾手的超破爛福特廂型車和一些日常生活用品、食物,接著南下台中訂了間最便宜的小旅館。觀察,是一切計劃的最根本。阿燕開始了如同狗仔隊的日子,每天開著車尾隨著廖文龍的行動,什麼時候起床、什麼時後出門、什麼時候會在哪些地方工作、什麼時候會聚會、什麼時候會出門尋歡、什麼時候會沒有跟班等等……種種一切都在一個多月的日子,被記載在阿燕手上的黑色筆記本裡。這樣跟隨他人日夜作息的生活,其實很難受,但是阿燕不覺得,甚至很享受,感到愉悅和充實。又回到台北,阿燕在一棟有三十年歷史的獨棟公寓內。三樓。斑駁的牆上鑲著斑駁的鐵門。兩側貼上了一對春聯。『此地乃逢凶化吉之所』『其人有起死回生之方』「真是放屁。」阿燕按了電鈴。一名婦人刁了根菸打開了門。阿燕走進這間「診所」。這間「診所」在特種業界還算有名氣,包治各種女人的病,上至愛滋病、下至月經不順,都能處理。但切記包治不代表保證好,就算醫不好也是要收錢。女醫生名為玉婆,聽說是愛伊麗莎白泰勒成癡才有此稱號,年輕時因為收錢幫一個企業家的情婦墮胎,這位情婦原本以為有肚中之子可以麻雀變鳳凰,但沒想到被綁來強迫墮胎,也不管有沒有六個月的身孕,最後不只小孩死連情婦也死,被人申告後吊銷醫生執照,還關了不少年,出來後就到了陰暗世界成為無照黑醫。正因為只要有錢,玉婆就提供各類服務,絕無任何道德、醫德可言,而且口風又緊,為人低調,就此成為八大業界第一名醫。進屋後阿燕等了一會,看著電視上播著三立的「台灣阿誠」,那個紅透半邊天的電視劇。四十好幾的玉婆穿起那皺的亂七八糟的白袍,將身分轉換為醫生,緩緩從內室走出來。「哪裡有問題?長菜了嗎?」玉婆吐出一口煙,看著電視說。「不是,我想包妳兩天。」阿燕看著四散的白煙。玉婆張大了嘴,煙差點掉在地上。「妳當我是做雞嗎?包我兩天,別笑死我了。」玉婆乾笑幾聲,但看著阿燕認真的臉所以也笑不太出來。「三天,二十萬。」「我沒有出診的……」「三十萬。」「我就說我沒有出……」「四十萬。」「……甚麼時候出發?」「現在。」兩小時後玉婆抵達台中。一大袋各式醫療器材,放在一間充滿霉臭的房間內一張微微坍陷的床上。兩個人坐在床邊,阿燕一直沒有說話,對於根本不認識的人而言,玉婆或多或少都有點不知道要幹嘛。玉婆又點上一根新煙,打破沉靜:「計畫呢?我要做甚麼?」阿燕急忙從腦中的深處跳躍而出,看了玉婆一眼,還是有點擔心這個見錢眼開的黑醫會不夠愛錢,讓自己計畫出現變數。再沉思了幾秒才說:「大致上我需要妳幫我打兩通電話,還有……救我兩次。」「遇到瘋子不稀奇,但瘋的如此徹底……倒也難得。」玉婆笑笑:「不過別死啊,尾款二十萬妳還沒給我耶。」「沒錯,所以千千萬萬別讓我死喔。」阿燕很正經的將生命託付給一個素不相識又惡名昭彰的人。「還有,事成之後,我還要知道妳的故事。」玉婆吐了口煙。「那要抵五萬。」「幹,算了。」玉婆吐了口痰在退色的地毯上。也許這個人意外的可靠……阿燕笑了。####################台中星光閃爍,今夜雲高風清。某高級住宅區。一棟又一棟的透天別墅林立。相似的造型,一樣的漆黑。夜深了。大多人都睡了。阿燕站在某棟別墅之前,她選定最適合下手之處,因為這是廖文龍享受刺激性愛的地方,每個禮拜四都會在此過夜,百分之百沒有任何保鑣,因為裡面住的女人是台灣王道會會長的二奶,絕對的不可告人。在別人的房子上別人養的女人,阿燕也佩服廖文龍的勇氣。拉著比她高好幾個頭的銀色鐵門,阿燕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向上天祈禱能多給她一點運氣,老天欠自己那麼多,這次也該補償一點吧。看了錶,拉緊了雙手上的黑色手套,開始全身發力得搖動鐵門,讓原本一片寂靜的社區瞬間吵雜。「廖文龍!你他媽的龜兒子,有種出來負責啊。」阿燕放開喉嚨大喊,她要讓所有人不得好眠。「出來跟我對質啊,你這個始亂終棄的人渣,弄大我的肚子就逃之夭夭嗎?」才大喊兩聲,透過玻璃看得出來二樓房內的燈被打開,一樓的燈也隨即亮起,接著大門前的燈也照射而出。「廖文龍,台中議會議長廖豪的兒子,同樣是市議員的你,你老爸是沒生給你懶教嗎?」鄰居的燈也漸漸亮起,有人從窗探出頭偷看。裡面的大門被甩開,廖文龍脹紅著臉,怒氣騰騰:「妳這婊貨,是活膩欠操嗎?」打開鐵門,才完整看清這濃妝豔抹、香氣沖天的女人,廖文龍大感意外,為何魏家燕會知道這裡,但也不及細想,不趕緊讓她閉嘴,自己也很危險。一巴掌打過去,阿燕摔倒在地,所幸就賴在地上。「打人啊,你這孬種還敢打我……」阿燕大喊大叫:「我有你的孩子,你還下如此重手。」廖文龍有點沒輒,又不能當場打死那賤女人讓她安靜,但她卻坐在地上大哭大鬧,這樣引人注目不行,只好先拖到裡面在處理。廖文龍打算拖起地上的阿燕,阿燕拼死掙扎,奮力推開眼前的男人,趕緊從大衣裡拔出一把逾三十公分被報紙包住的生魚片刀大喊:「不要再過來了,不准再打我一次,不然……不然我要刺你。」「操妳媽,妳這爛婊。」廖文龍冷笑,一腳踹向阿燕腹部,阿燕隨即跪在地上吐了出來,連刀都丟了。廖文龍撿起生魚片刀,把報紙扯開:「要我教妳怎麼用刀嗎?妳簡直他馬的在找死。」憤怒至極的人握著一把兇器,在星光下閃著銳利。被刺到一定肚破腸流吧,阿燕心想。廖文龍使刀要阿燕乖乖就範,跟他進別墅裡,阿燕非常恐懼,不知下一步該怎麼走。掙扎之間,遠遠警笛大作,阿燕才鬆了一口氣。廖文龍嘖了一聲,不耐煩的將刀丟在地上,快速躲回屋內。阿燕小心翼翼收起刀,按著肚子快步進入小巷之中,轉了幾轉到了馬路旁,上了自己買的廂型車。「妳在晚點報警,我就要死了。」阿燕大口大口呼吸著空氣,然後把生魚片刀放進塑膠袋裡包好。玉婆有點生氣的說:「呿!妳交代兩點十五分報警,我連一秒鐘都沒晚好不好,台灣警察效率那麼差也要怪老娘喔。」阿燕不置可否,要了點藥抹了傷口後,廂型車消失在這恢復寧靜的社區。################蒼白的女人,被一身黑色大衣裹著,只露出毫無血色的臉,和有點不穩的步伐,卻走得異常堅定,目標是今天非常熱鬧的枋山飯店。枋山飯店。今日來至台北的人民黨莊議員,在這開誓師大會,宣布自己準備參選半年後的立委選舉。這是政治實力的展現,企業、黑道、白道、主要的本地派系力量到齊,所有相挺莊議員的人通通都會到場,向其他勢力宣告,自己已經選好了邊。場內非常熱鬧,所有認識或者不認識都沒有關係,都是同一陣營,相處起來特別融洽,而且話題都圍繞著莊議員,更是不怕沒有話題的窘境。人流來回穿梭,身穿大紅旗袍的服務生美女,端著盤子送上各種餐點酒類。檯上台中議會議長廖豪舉著酒,送上祝詞,台下莊議員聽了心滿意足,到處帶著廖文龍介紹給同志認識,所暗示的政治意義不言而喻。場外,蒼白的女人找到已經連絡好的泊車小弟,交出了當初談好的金額,低調的進入枋山飯店的地下停車場,東轉西繞避開攝影機後,找到一台白色的奧迪R8,一整個貴氣逼人。蒼白的女人確認了車牌號碼,向泊車小弟點了點頭。泊車小弟拿出鑰匙遙控開鎖,便走到一旁以便把風。一截小姆指、一截無名指、一把生魚片刀,被放在後車廂的墊子下面。蒼白的女人依舊踩著搖晃的步伐,離開停車場,離開枋山飯店。回到了破爛小旅館裡,那很臭的房間,現在除了霉味之外,還充斥著一股濃烈的血腥味。阿燕沒有特別感覺,進房直接解開大衣躺在床上,身體痛得快要全身麻痺,更別說左手傷口如火烤般的炙痛,使人身在崩潰邊緣。一樣臉色蒼白的玉婆替阿燕輸入黑市買到的第三包A型血。血液徐徐的流入體內,好像將痛覺舒緩了一些,阿燕笑著道謝。「等等還要再麻煩妳一次。」「過幾天吧,妳不要真的以為不會死。」玉婆看著窗外的台中,今天雲好低,充滿壓迫感。「今天第三天了。」玉婆又點了根菸,沒有說話,因為收多少錢辦多少事是她人生的宗旨,雖然心裡某個部分是很同情那病態的瘋子,但是達成她的心願也許才是她最想要的。阿燕坐在廁所的馬桶上,右腳抬起跨在一張木椅上,小腿的中間偏下一些畫上一圈紅線,在膝蓋下面一點綁死一條抽血用的塑膠管。阿燕要了一支煙,打了一點安非他命,玉婆在小腿幾個點都注射了麻醉藥,一切準備工作就緒,就等知覺慢慢消失。兩三種非法的藥物開始混合發酵,意識開始恍惚……「等等我怎麼大叫、怎麼哀嚎、怎麼肯求妳,切記都不要進來……」阿燕非常的恐懼疼痛,但她更恐懼復仇計畫半途而廢。「記得妳還欠我錢,我可不准妳死,我只等妳三十分鐘。」玉婆面無表情看著放在一旁的手鋸、曲線鋸和小型電鋸,搖搖了頭,關上了廁所門,又關上了房門。在走廊上,明顯的哭泣聲傳來。接著是電鋸的啟動聲。痛苦的尖叫聲。高速轉動的切割聲。憤怒的幹罵聲。求饒的哀嚎聲。急促的求救聲。金屬跟地板磁磚的碰撞聲。歇斯底里的狂叫,沒有任何語言意義的嘶吼聲。……突然停止的靜默之聲。玉婆雙手摀住了耳朵。最後,一個人類的崩潰聲……看了眼右腕上金錶,還不到三十分鐘,玉婆一陣揪心,已經忍無可忍。趕緊打開了兩道門,廁所內滿地的溫熱鮮血好像沸騰了一般,使整個空間充滿血霧。一片通紅。玉婆眨了眨眼,趕緊處理傷口,用藥物緩住了血,拖出已經半暈半醒之間的阿燕,清理傷口,開始清創縫合手術,包扎。毫無猶豫,一氣呵成。「拜……拜託妳……把……丟到……丟到萬安公園……的……水……池裡面……」阿燕如夢囁般的斷續說著,隨後喪失最後堅持的意識。玉婆心裡記下,沒有停下手,甚至沒有意識到這個請求可能會讓她陷入危險……看阿燕微弱的脈搏,開始大量輸血,一直一直忙到了深夜。輸血、換藥、包扎、發燒降溫、注射藥液,不停循環。……阿燕下次睜開眼,已經是三天之後。看著床邊的玉婆,眼袋下垂、臉色泛黑,知道自己撿回一條命,僥倖不死。心裡沒感到任何一絲喜悅。只剩下仇恨的人生,怎麼不乾脆死一死算了?這個計劃結束後又是下一個計畫的開始,好累,好想永遠不用睜開眼睛,也不知道是老天不願意放過自己,還是不願意放過廖文龍?「……我沒死,那就該你死了。」################玉婆達成承諾,在台中繞了好久才到到一個偏避的公共電話亭,打了一通匿名電話。在阿燕昏迷的期間,台灣社會已經炸開了鍋。嗜血的媒體總算又有新聞可以大作文章,好久不見的分屍案又出現,而且兇手還可能是為人民喉舌的市議員,怎麼可能不登上各大報的頭條?一齣一齣狗血的報導,一天一天的持續,一系列的追蹤報導,如同一部恐怖的連續劇一直播放下去。『民眾萬安公園晨跑發現泡水斷隻。』『警方收到神秘線報,案情直指台中市某議員。』『台中市議員廖文龍涉嫌萬安公園分屍案。』『議員車內發現受害人斷指及兇器一把,罪證確鑿?』『人民黨選前震撼彈,被在野黨譏為分屍黨。』『被害者為酒店小姐,動機疑是感情糾紛。』『深夜爭執起殺機,多名證人指認。』『嫌犯廖文龍收押,痛哭喊冤。』『被害者其他部分遺體下落不明,廖文龍尚未鬆口。』廖氏家族展現耕耘多年的實力,關說、利誘、威脅、條件交換等等……各種手段都用了,但依然救不出廖文龍,首先選舉在前,這種新聞吸引全國百姓注意,人民黨候選人人人自危,不落井下石已經很有義氣,哪可能出手幫忙。而黑道方面敵對勢力摩拳擦掌要趁機多撈好處,原本的友好勢力如台灣王道會,也因為這件事情爆發,知道廖文龍實在下流無恥,連兄弟的女人也上。會長張天文已經放話,等廖文龍出來,要取他一手一腳。情況危急,廖家在崩解邊緣,到了眾叛親離的程度,台中市議長廖豪已經自請下台,轉入地下想辦法救自己兒子,廖文龍的妻子丟下大兒子,帶著剛出生不久的小女兒回娘家尋求支援,也順便躲避不斷騷擾的媒體。這個案件撼動社會,檢警雙方加快腳步,蒐集證據,最後還是以殺人罪起訴,移交法院,整起事件快速進入司法程序,律師和檢察官的長時間角力就此開始,不過廖文龍卻再也沒離開監獄,但始終沒有被判刑。案情陷入膠著的原因有很多,廖文龍律師主打的說法,那就是被害者魏家燕根本沒死,那所謂的殺人罪和侵害屍體罪根本就是兩坨狗屎。雖然說被害者生死的確不能肯定,但檢方在嫌犯車上找到兩截斷指,又握有切下手指還沾有廖文龍指紋的生魚片刀,而且一堆證人看見兩人拿刀相向的激烈爭執,所以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放出最大的嫌疑犯。永無止盡又毫無進展的論戰,就讓廖文龍在牢裡卡死了一生。#################時間能消除任何的痕跡……不到三個月萬安公園分屍案就已經消失在媒體,沒人注意,大概要等幾年後的類戲劇節目演到沒題材之後才有可能重提。阿燕這段時間躲得非常成功,深居簡出,一切低調為主,靠著一台電動輪椅代步,左手戴上手套、雙腳蓋上毛巾,盡量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今天算是迫於無奈,才在下午放學時間來到這一堆小學生跑來跑去的公園裡。阿燕停在一棵大榕樹下的涼椅旁邊,一個穿著西裝身高超過一百九十公分的高大男人坐著。「請麻煩弄成意外,我要非常低調,而且我還要那名女嬰……」阿燕壓低聲音,慢慢清楚交代,然後把一大包土黃色的紙袋放在椅子上。「小姐,我們殺人就殺人,還要擄人這就超過了……」高大男人面無表情。「不過……玉婆說……」「夠了!跟她說就算她救過我一命,我也還的夠多了,這是最後一次……」高大男人拿起紙袋,連看都沒看一眼,起身走人。那個紙袋裡裝著賣掉房子全部的錢,阿燕其實有點不捨那金錢背後,對母親最後的回憶,也是在這人世間最後的一點牽掛。阿燕看著殺手先生帥氣的走人,不禁有點悵然,小聲滴咕起來:「連點都不點,不怕我騙人嗎?」高大的男人,頭也不回:「妳敢嗎?」阿燕吐了吐舌頭,映在夕陽之下,緩緩的離開那熱鬧公園。下禮拜的同一時間的同一地點的同一張涼椅旁。對玉婆介紹的朋友真的很滿意,阿燕手上抱著快滿周歲的女嬰搖了搖。殺手先生交貨之後就迅速離開,沒多說任何一個字。新聞只有小小一塊,大意是說廖文龍的妻子疑是壓力太大酒後駕車意外墜海,屍體在不遠處的礁岩邊找到,但同車的女嬰還是下落不明,搜救隊找了一天便宣告放棄。「妳說,我們該怎麼死才好?」讓人不寒而慄的笑容掛在阿燕臉上,計畫的最後一步就在自己手上,一切的一切終於結束,心裡一陣解脫。小女嬰呀呀作響,也不怕生,更不知道害怕,反而伸出那迷你的小手,抓住阿燕的鼻子。阿燕一把撥開:「喂,對要殺妳的人,帶有一點基本的恐懼吧……」一旁有個推著嬰兒車的母親走過,停下腳步微笑著說:「好可愛,幾個月了?」阿燕嚇了一跳,戒備起來,因為她長時間沒和陌生人說過話。「十個月吧……」「我家一歲多了,也不知道啥時才學會說話。」陌生人還要繼續說下去,打算一起聊聊媽媽經,但阿燕卻已經準備離開那座公園,從此刻起,就消失在台灣,也消失在台灣人的記憶裡,再也沒有出現過。當然,生死不明……#######################回到宿舍後開始動筆,直到隔天深夜才寫完這個故事。故事很長,身障阿姨描述得鉅細靡遺,我只能撿個大概寫完,已經是我的能力所及。我猶豫了很多天,不知道該不該把這個故事變成一封信寄給你,也不知道依你現在的狀況還有沒有辦法閱讀任何文字。但,我還是在今天寄出了,因為我猜你需要為你的後半輩子找到一個解釋。解釋你會莫名其妙被關在監獄的原因,解釋你精神崩潰發瘋的原因,解釋媽媽的死因……也解釋為何最近班上同學,對我有意無意的疏遠,傳言又開始散播……看來我就算改了母性還是擺脫不了廖文龍的黑色影子。爸爸,你看完這封信會後悔嗎?會為你的人生懺悔嗎?每一件罪惡都有它背後的代價,如今你惹了不該惹的人,卻是全家承擔你的愚蠢,你說公平嗎?我不恨魏家燕,我只恨自己是你的兒子,我只恨媽媽是你的妻子,我只恨妹妹是你的女兒。我不打算再不停抱怨下去,這封信的完結就是我與你的分界線,我會成為一個從來沒有父親的人繼續生活下去,請你放心。就此訣別了。爸爸。最後祝你在牢裡能夠安詳,早點和媽媽團聚。<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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