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commended Posts

我們生活在有好多好多個人生交橫錯綜的世界。

每一個人生都像是一條道路。

每條道路的長短不同,每條道路的結局也不同。

有些路會連接著另外一條道路,手牽手走下更長的人生。

有些路則是孤單到盡頭,有些甚至坑坑巴巴,殘破不堪。

人生的路程中我們多少都會遇到一些難關,像是路旁分歧的小巷弄。我們走進了小巷弄,也許會幸運連接到另外一條道路,或也許走進了一個更深的死胡同。

走進死胡同後,有人會回頭再往原本的大道路前進。

有些人會停留在這巷弄中。也許是對於前方看不清的路感到害怕遲疑,畢竟往未知的方向前進比停下腳步需要更大更多的勇氣。

不管怎麼樣,停下腳步的那些人,不會隨著時間變老,卻會隨著時間泛黃,在別人的記憶中逐漸模糊飄渺。

每個人在一生中或多或少都會遇到這些巷弄死胡同,也許你走了出來,卻又走進了下一個死胡同。而究竟第幾個巷弄中,你會停下腳步?或者很勇敢得繼續走下去?

接下來要說的故事,是我在這不長不短的二十多年中,走進的四個巷弄,四個死胡同。

第一個巷弄,是我外公。

外公在這新竹靠海的小村莊待了一輩子,在這出生成長,結婚生子,到離開人世。他是個漁夫,也是個農夫。和外婆生了四個小孩,又領養了一個女兒,再那麼困苦的環境要養育兩子三女,除了咬緊牙關拼下去,還是咬緊牙關拼下去。

如同那個世代的許多人一樣,外公沒有讀書,年紀很輕就隨著家人開始務農以及捕魚。辛苦的生活讓他決定不要讓自己的小孩踏上一樣的生活,所以在教育這塊,他堅持的很徹底。但他也沒有也沒能力讓子女養尊處優,所以我的媽媽舅舅阿姨們,從小也是一路吃苦吃上來的。

然後幾十年過去,他的五個子女裡面,兩個當了小學的校長,一個大學教授和一個頗具規模的科技公司副董事長,而他們都來自那個隨著風雨飄零的小村莊,被那黝黑且厚實的肩膀給保護教育著。

即使子女們的年收入加總接近了兩千萬,外公依舊沒有改變他刻苦勤儉的習慣,當孫子一個個出生後,依舊每天出海捕魚,依舊每天下田耕作。對他來說,這是他這輩子的生活方式,陪他走過艱辛的歲月,也替他教育了如此爭氣的子女。如今到了可以安享晚年含飴弄孫的年紀,他的身體還是習慣勞動,所以他讓他的子孫每天可以吃到新鮮的海鮮,以及無農藥的蔬菜。這是他表達他父愛的方式,一種一點也不肉麻卻深植人心的感動。

外公剛隨著外曾祖父出海捕魚時,不習慣海上的搖晃而暈船,當時沒有暈船藥暈車藥的年代,只聽說糖漿可以抑制暈船。於是每當暈船時,外公就會喝罐可樂來讓自己舒服點。

因為潮汐變換每天會提早一小時,所以外公出海捕魚的時間影響了他作息時間,加上當時的一些常識不健全,外公的胃就因為睡不好和可樂的侵蝕出了問題。當時村裡的醫師說外公的情況必須去開刀,而民國四五零年代時醫學根本不發達,開刀是件很陌生且遙遠的事情,全家信奉道教的外曾祖父便去請神明指示,結果卻是不能讓外公去開刀,否則小命不保。

於是外公就吃了止痛藥壓抑痛苦,卻從此種下了病因。

我被新竹高中退學的那年,外公得了胃癌。

到他去世的這五六年,他得了三次癌症,癌細胞不斷的轉移,折磨著外公的軀體。即使他的個性有多麼的堅毅,仍被病魔侵蝕的殘破不堪。原本略顯福態的身材到最後大概只剩三十多公斤。很難想像這幾年他是如何忍受這樣痛苦的煎熬,也許是家人不離不棄無微不至的關心照顧,也許是他還想撐著一口氣看到孫子們成家立業的一天,看著他唯一照顧過的外孫,也是他第一個照顧的孫子,能否有浪子回頭的一天,然後努力向上到成功。

很遺憾的,他來不及看見我的成功。而這又另外一個巷弄的故事了。

在他過世半年後的某天夜半,我失戀了。心灰意冷到極致的我突然想起了從前他照顧我的一個片段。兩歲的時候,外公有次帶著我去坐火車到台北,路途上我暈車了,外公就買了一包森永牛奶糖給我吃。我捨不得吃說要拿回去給哥哥吃,然後跟外公說我沒事。但是閉眼皺著眉頭的我讓外公看的很捨不得,回去跟媽媽說了這件事情。

但讓我熱淚盈眶的卻是,往台北的兩張車票只有一張是坐票,而那一個半小時的路程,我坐著,外公站著。

我坐著,外公站著。

外公的腦海裡對於我童年那種天真的畫面一直沒有消失,所以長大後我開始墮落變壞,考到好學校被卻退了幾次學。他始終覺得那年那樣子善良的我就算學壞了,也不會壞到哪裡去,所以他一直對我抱持著希望,抱著期待,給我的寬容遠遠大過於我其他的兄弟姊妹,即使我是一個外孫,一個跟他不同姓的孫子。

而如此年少輕狂的我,只給他一次次的失望,打擊著他被病魔折磨的身軀。

那個夜晚我哭得慘不忍睹,比外公過世的那晚還要慘烈。我突然才意識到那個宅心仁厚對待每個人的老人,從前牽著我小手在這小村莊亂晃,跟其他鄰居得意炫耀他孫子聰明靈巧的長輩,已經遠遠的離開了。

再也不會回來了。

外公是個好人,是我這輩子遇過最善良最仁慈的人。他為善不欲人知,寧願吃虧也不去佔人家便宜。他以身作則,也要求自己的子女要跟自己一樣。他沒讀過書,所以不知道要用甚麼樣的方法去跟自己的子女去訴說他的愛,他只能用邊打小孩邊落淚,打著赤腳背著小孩去看醫生,每天一早慌忙出門深夜拖著疲憊身軀回來的方法去證明一切。

而我終於了解的時間,已經太遲了。

告別式那天,我看著靈堂外公還沒消瘦的照片。那樣和藹的笑容望著每個人,望著已經泣不成聲的後代子尊。我問著老天為何要開如此大的玩笑,我外公不菸不酒不檳榔,作盡好事的一輩子,竟然如此的短暫。還沒來得及好好享福的年紀,卻就這樣灑手人寰。

那為何要當好人?為何總是禍害遺千年?

我跪在靈堂前,淚涕滿臉,在此刻迷惘不堪著。

我唯一確定的一件事情是,外公不會親口告訴我答案了,不會了。

這是我的外公,黝黑的皮膚帶著細框眼鏡,笑容燦爛。

這是我的外公,他走的時候不到七十歲。

這是我的外公,也是我人生第一個小巷弄死胡同。

電池。

<待續>

鏈接文章
分享到其他網站

人總要在失去之後才發現自己曾經擁有過什麼。

有些已經說完的故事,我們也只能在不斷往前走的過程中,回頭望個幾眼。

可是就像龍應台目送的感覺,最後終究會遠到看不清,甚至遠去。

學長終於把可怕的小孩換掉了

(其實好像換掉很久了,只是每次看的你的名字就想到那個可怕的小孩)

鏈接文章
分享到其他網站
  • 3 weeks later...

請登入後來留意見

在登入之後,您才能留意見



立即登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