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月

[阿布卡斯特 10]

鬼月

醫院，陰間與陽間的交界；新生命在此誕生，老去的生命也在此流逝。若是能夠感知異次元訊息的人來看，這家無時無刻都人潮洶湧的醫學中心，在另一個世界的情況，想必也是處處鬼頭鬼腦擠成一堆。

各種江湖上流傳的鬼故事都告訴我們，醫院的夜裡，那些樓梯間的陰暗角落、無人的病房，往往藏著各種鬼魂。那些鬼魂是每一個病床都裝載過各種生離死別的故事，像是生命的公車站牌，總是有人不願下車，也有人睡過站。

作為承受巨大生死流動的載體，順應民情，醫院的中元普渡法會格外盛大；不只直接照顧病人的臨床科部不敢怠慢，一些平常養細胞殺老鼠與世無爭的研究單位也會一起共襄盛舉，超渡一下為醫學進展犧牲生命的實驗動物。以院長為主祭，醫院的一級主管們也到場不少；為了病人也為了自己，大家都希望好兄弟飽餐之後不要來攪局，能讓未來的一年順順利利。各單位的供品在廣場上一列排開，主持典禮的僧團就緒，莊嚴隆重；平日嚴肅的醫師們此時都卸下科學與統計的武裝，站上祭壇，是一種與醫學無能為力的血肉人間表達和解之意了。

中元普渡最開心的時候，是在結束時將一車一車的零食推回護理站集體瓜分；每個護理站的食性可以從祭品內容看出端倪。某護理站偏愛泰式辣味異國風的零食、另一層樓則獨鍾茶類清涼飲品。先不論好兄弟們滿不滿意今年的口味，我們這些出錢出力的陽間凡人倒是挺挑嘴的；一份祭品陰陽兩界共享，人鬼同樂，那些繪聲繪影的鬼故事，好像也沒那麼可怕了。

作為病房流動人口的實習醫師們，偶爾也能從豐收的祭品中分到一杯羹，似乎隱隱有著讓我們嚐點甜頭，不要在期末座談會時爆料作怪的意思，是另一種層次的普渡。但我們真正在意的是，鬼月開刀住院的人多不多，值班時病房能不能一夜安寧。隨著社會現代化的腳步，醫療被簡化為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的交易行為，越來越少人對鬼月有特殊的禁忌了；被遺忘的鬼魂們只能空虛地飄盪在深夜的走道上，瞪著滿床的病房，以及眼神呆滯匆匆走過的值班醫師。

鬼月不知不覺在一連串的開刀與查房間已經過了一半，沒有超自然現象，也沒有靈異照片。走出病理大樓時已經黃昏，下午舉辦過法會的空地只剩幾張散落的鐵桌，以及隨風旋轉的紙錢。空氣中留有線香焚燒過的味道，天上萬里無雲；這個陽光普照的中元節，眼看著就要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