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冼村祭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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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在網絡上撒播了謠言,說是冼村“起義”了,我不能算是一個良民,有時也算個“惟恐天下不亂”的“別有用心者”,但是對于這樣的謠言,我竟然也同官員們一樣保持高度的一致,覺得造謠者應該被嚴懲。以中國人的孱弱、廣州人的自私、冼村人的膽小,所謂“起義”,頂多就是如屠宰場的豬被屠夫揪住了後腿和耳朵,眼看著尖刀就要捅進自己的喉嚨,死神就站在離自己三步遠的地方等的時候,無奈地吼兩聲、然後踢上幾腳,垂死掙紮一下,算是對曾經活在陽世的最後紀念。

我與冼村的緣分,堪稱久遠。

那時候還是青春年少的腦殘糞青一個,我混在廣州的傳媒界,對外宣稱自己是“記者”,其實我們啥也不是,因爲我們的主要職責不在寫稿,而在拉贊助賣廣告,如果你說要投廣州日報,我們立馬從口袋裏掏出該報的名片,如果你說要投羊城晚報,我們又變戲法似的給你一張羊晚的名片來,上面頭銜還挺大:主任記者。現在名頭響遍全國的幾大著名小報南都之類的,那時候都是跟如今街頭免費派送的宣傳單一個性質,而我們這些厮混廣州報界縱橫多家傳媒的“記者”們,最喜歡呆的地方,就是冼村。因爲冼村雖然處于郊區,但除了離廣州日報稍遠以外(但旗下信息時報在五羊新城,也狠近),離南都和羊晚都狠近,有時候囊中羞澀掏不出一塊錢車費,走路去“上班”也不過十幾分鍾路程。

我起初並不混冼村,而是住在華工,但同行天天鼓動我搬來與他們一起住,說我住的隔壁是公墓園,容易鬧鬼,于是就搬過去與他們厮混在一起。這一群人中,有當時已是“名滿天下”的詩人,也有見過大世面“采訪過偉人南巡”的名記,而我是他們當中年紀最小的一個。那個名記四十多五十歲的樣子,每天晚飯愛喝幾口,喝完就喜歡教訓我們這些小輩,唠唠叨叨講他的威水史,他還有個愛好就是去逛發廊,這也狠好理解,只要不是被閹的太監,都有發情的時候,我們那時候還小,發情了只好憋著,他卻憋不住,非要去發廊走一遭,而且又貪便宜好講價,一點也不爽快,狠不受各方歡迎。某次,他因爲價錢還是服務方面的原因跟老板吵起來,惱了起來,掏出隨身帶的記者證,大聲說:你給我看清楚,我是著名記者!明天我就把你們報道出去!那老板還是不吃這一套,于是越吵越大聲,我們遠遠地看著,臉上一直火辣辣地燒。

另外一個姓楊的師兄是廣西人,喜歡練氣功、吹笛子、拉二胡、彈吉他,還養了一缸金魚。我們租的房子是可以通到頂樓陽台的,他每天晚上就爬到樓頂躺在隔熱瓦上光著身子,像只四腳朝天的蛤蟆練功,然後拉二胡彈吉他。我是個狠無聊的人,他練氣功我就不斷的幫他餵金魚,那時候我並不知道金魚是一種不知自己饑飽的動物,于是經常在我餵過不久,它們就接二連三地翻肚皮歸西去了,他也總不說,把死魚撈起來扔掉,然後又買新的,我便又接著餵,這些貪得無厭的可憐魚就這樣被我誤殺不少,等到我知道原來金魚會撐死的秘密,那已是好幾年之後的事情了。後來,我每次看到貪官落網的新聞,眼前總是情不自禁地浮現那些眼鼓鼓的金魚屍體,我想不明白:金魚貪吃到死,是因爲不知饑飽,文強、胡長清們貪到死,他們又何曾知道饑飽呢?

還有一個姓張的甯夏人,據老楊介紹是某大學高材生,到廣州來讀研,但我從來沒見他去大學上過課,整天就抱著個全波段收音機收聽牆外的敵台:美國之音、BBC之類的,而且還必須是全英語頻道。問他在聽什麽,他說在練英語聽力,我一向對以追求純正發音的學舌鹦鹉狠是腹誹,便問他:你追求最純正的標准發音,那湖南人講普通話不標准還不是也不妨礙成爲領袖?四川人講普通話狠怪異不也是能出偉人?講中國式英語有什麽不好,講正統英語又有什麽好呢?他不置可否,淡淡的說:純正的聽了舒服。他是一個絕不會聽美國之音聽多了想去偷渡、也絕不會因爲聽了BBC而反動的人,他只講求過的舒服與惬意。他沒工作也沒收入,但從不缺錢花,因爲有個漂亮的女朋友會從家裏要父母的錢來給他花,他女朋友在廣外讀書,父母據說在湖南老家開小賣鋪之類的,這從他所花的錢中可以得到證實,因爲他從女朋友那邊領來的錢基本上都是整摞整摞疊得狠標准的塊票甚至角票,他就用這些皺巴巴的小鈔票到底下去買酒喝,一天一瓶一滴香。

  

這個並不寬敞的出租屋裏,還聚集了另外一些人:一個父母都在香港卻死活不肯過去掙大錢要與我們一起打拼的阿勇、一個不願意去大工廠當管理者的阿國、一個狠有名但又狠落魄的詩人。大家來來去去熱熱鬧鬧,白天出去撈世界,晚上回來做幾個菜圍在一起喝考研張用女朋友父母積攢下來的小票買來的一滴香,然後爬到頂樓看楊記者像蛤蟆一樣練氣功,然後聽他拉二胡彈吉他,有時隔壁的女房東會打開錄像機放香港過來的三級片,然後故意留下一絲沒關嚴的窗簾以方便我們饑渴的眼睛去偷窺。當然,那時候的冼村也有用圍牆圈起來的露天電影院和大大小小的錄像廳,花兩塊錢進去就可以看到特別三俗的三級片乃至色情片。也正從那時始,我認識了葉玉卿、葉子楣,也正是從那時開始,我每天晚上七點鍾最期待的不是熟悉的新聞聯播,而是隔壁錄像機放進磁帶的咔嚓聲——盡管女房東不知出于何種目的總是把聲音開的狠小,把窗簾拉到只剩一條小縫,都絲毫無礙我們趴在窗台上圍觀的熱情。許多年來,我一直覺得冼村的可愛之處,不是房租便宜、不是靠近市中心,而是窗戶與窗戶之間的間隔如此緊密,讓我們曾經青春年輕的心有了變態的想法,它的功用,遠比聖元奶粉裏的激素更有效,也遠比三俗郭德綱的相聲黃段子更有效,直接催熟了我們尚嫌幼稚的心靈。當廣外女生來看她的情哥順便送生活費來的時候,看我們一屋光棍那種渴求的目光時,煞是感動,決定爲我們牽線搭橋,于是我們一班人浩浩蕩蕩殺向北郊,大家湊分子請了一批廣外的美女出來,那是一個刻骨銘心的教訓,緣于我們一直羨慕張師兄有個賢淑倒貼的女友,于是我們都認爲自己也有他一樣的好運,可是那晚,那班廣外女生把我們所有人的口袋榨幹之後留下撫媚的嬌笑回校而去,而我們卻在瑟瑟的寒風中進退維艱,最後身無分文的一群人走了整晚,從荒涼的北郊回到這讓我們倍感溫暖的冼村。

  

現在的冼村,小的像一塊餅幹,圍著村子轉一圈,也不過半個鍾頭而已,連鞋子都不會沾一絲灰塵,以前的冼村,阡陌縱橫、汙泥滿地,現在已是高級社區的場所,當年都是魚塘和豬圈,養豬的人住在上面,做小買賣的也住在這裏,當然,賣盜版書的販子們也都隱藏在裏面,這些對中國文化的興起與毀滅具有不可磨滅貢獻的販子們,先是湖南人當一哥,後來湖北人,最後河南人接班,但王旗變換了幾道,據說主子還是沒變,控制他們的依然是潮州大老板,這頗似咱們中國社會的發展史,皇帝輪流做,不變是莊家。

  

在人生長河中,我留在冼村的片段狠短,當阿勇去香港淘金、阿國回家進了亞洲最大的一家工廠當車間主任、著名詩人到汕尾討生活後,我們的快樂記憶就經已進入尾聲階段,雖然張師兄依然還請我們喝他的一滴香,他女朋友也還狠熱情地說要給我們介紹廣外的美女,但鑒于上次寒風中暗夜獨行的慘痛記憶,我們再也不敢到那邊去自討羞辱了,搞IT的人都忌憚“廣外女生”的電腦病毒厲害,對我們幾個人而言,比這病毒更厲害的,卻是正宗的廣外女生。後來住進來的幾個人,有雜志編輯、也有美工,但親熱漸少、嫌隙漸多,再也找不到一起趴在窗台偷窺三級片的那種情誼了。于是,我又搬回了有院落花草樹蔭遮蓋的華工,雖然住處周圍常有高雅的鋼琴飄過,我卻愈加懷念老楊拉二胡給我聽的時光。校區有整潔安靜的圖書室,我還是常常想起踏著爛泥,走進池塘上的豬圈裏找湖南人買又黃又灰出版物時的沖動勁,那些日子,普希金詩集在我眼裏無論如何都不如龍虎豹的吸引力,廣州日報的頭條要聞,又怎麽比得上港版內幕書的勁爆?池塘越填越小,到最後終于成爲一塊完整的陸地、豬圈也都蓋成了高樓,賣黃非書籍的三省人都做了鳥獸散,我也狠少再聽到著名記者上發廊跟老板吵架的聲音,他到底有沒有寫出揭露冼村賣淫嫖娼的黑幕我不得而知,但我的生活,從此遠離了這個叫冼村的地方,直到最近聽聞到被拆的消息,那竟已是永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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