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的淚痕

[燕歸來 10]

這是以前投稿的作品，因為評審老師沒有說他的優缺，所以我希望讓大家來告訴我它的優缺點。謝謝。

(為了避免大家看到瘋掉，我還是分開PO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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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縱入海中，冰冷的海水如活潑的魚在身旁歡跳著；張開眼睛，透過海水，海岸的岩石變成了潑墨山水中一片片青黑色的色塊。幾絲金光穿過蔚藍海面，到達我所在的藍黑色，在我身上揮灑出數點燦爛。嘩地衝出水面，盛夏裡依舊清涼的海風撲上我的臉。

　　就這樣平躺在海平面上，任徐徐海風輕靈地在我身上旋繞，迴轉。望向我頭上的那片天，偶爾看見鷗鳥展翅而過，或聽到牠們在海岸爭食、嬉鬧。海邊的夏季午後，唯一比海鷗還要自在的，大概只有天上的白雲吧！沒有固定的身形，雲朵像一團團的絲線，等著風把它揉散，編織出只屬於湛藍晴空的白紗。

　　游到岸邊，輕倚在東台灣特有的礁石上看海。晴朗的大洋萬里無雲，彷彿可以眺望到天的盡頭似的。海的顏色從清藍、淺綠、深綠、青藍、深藍一路綿延到海天交融處，中間時而夾雜牽牛花一般的紫，泥一般的黃，構成了千古文人望而興嘆的絢麗。

　　休息了一段時間，我站起身，走向岸邊矮樹叢密集處。那裡有怪石嶙峋、奇樹錯落，有一條沿著山勢蜿蜒而下的小河，還有一個獼猴聚落。每次經過牠們的勢力範圍，總可以看到牠們三五成群，從林蔭間窺探我這個外來者，偶有一、兩隻不怕生的獼猴會溜到樹根處，瞪大眼睛的研究我的一舉一動。有次，一隻小獼猴不小心滑到我的腳邊，獼猴媽媽立刻追下來，接著蹲踞在附近的石上，瞇著眼睛仔細的打量我。這時，我感到整個猴群的目光集中在我身上。視線，震耳欲聾。

　　我輕輕地退後表示我的善意，也戒慎地盯著牠，防任何突如其來的攻擊。退了十幾步，獼猴媽媽迅速地衝下來，一把抱緊牠的寶寶，再盪回樹上，繼續和我對視。一段時間後，也許只是短短幾秒，又或者是二、三十分鐘，牠輕輕點了頭，抱著小獼猴竄入林中。意識到猴群的敵意漸淡，我不禁鬆了一口氣，也感到一絲興奮，或許這就是猴群對我這個外來者的認可，讓我得以自由出入這片未染上人車喧囂的僻靜地吧！這是我第一次這麼接近台灣獼猴，第一次邂逅了這種穿梭於山林間，不世出的隱者。

　　來往於山海交錯的花東幽景數次後，也漸漸和這些小傢伙搭上了關係。對牠們的認識更深，也就更明白牠們故作莊嚴中的有趣可愛；泰然矜持中的活潑風趣。漫步於通向海岸的山間小徑，我常看見牠們悠然自在的遊盪樹梢，蹦跳於溪邊石上。這樣的景象令我留連不已，有時甚至忘記了到海邊游泳這個目的。偶而，我會帶一些水果，在與牠們一同寄情於造世主的鬼斧神工時，共享大自然的恩澤。

此內容已被編輯, July 16, 2010 ,由 燕歸來

[燕歸來 10]

　　夏天，風雲的變幻總是迅疾而令人措手不及。前一天燦爛的金色陽光被滾動的烏黑雲團吞沒。

　　颱風來了。

　　看著墨色的天空，我不禁開始擔心臨海的獼猴一家。於是我披著雨衣，騎車奔馳在橫貫公路上，逡巡在山間一條條的柏油路面。穿越重重的綠蔭，一轉彎，海線再度奔躍在眼前。但這次，卻不是我所熟悉的大洋了。曾經如夢似幻的海景成了百鬼夜行的人間煉獄。天空陰成一片髒污，灰濛濛的雲獸互相撕咬。狂暴的風扯開幾縷繾綣的雲絮，捲起大浪衝天。目光所及，憤怒的滔滔江水以破天裂地之勢撕裂海上的風光，直炸入我的心坎裡。

　　當我正為這鬼哭神號的場面所震懾時，一聲哀鳴刺穿風雨聲，竄到我的耳間。我猛然一顫，回頭，在混濁的洶湧河水畔，我看見小獼猴緊抱著母猴的身軀。樹木顫抖甩動，小獼猴的手抓的更緊了。風狂雨驟間，又是一聲淒厲的哀鳴。

　　看到這個景象，我急忙涉入泥砂漫溢的濁流，踏著艱辛的步伐，一步一步踏向正在生死線上懸盪的獼猴母子，以較柔軟的枯枝把牠們推上更高的樹幹。徹夜風雨，我不敢離開牠們，深怕又有異變。只能抓著粗壯的樹幹，靠在巨石上，看著漆黑的浪潮大口吞噬著沙灘，又迅速的退去，空留碎浪在陰冷的海灘上唱著白色的輓歌。

　　破曉，太陽自海線遠處綻開，就在那天地交錯的一瞬。

　　天濛濛亮，朝陽的金光滿溢，融開昨夜的慘烈，也溶開清晨的雲翳。隔著林葉稀疏，我俯身望著已然熟睡的小獼猴，原本鼓鼓的臉頰因為一夜的驚慌而消瘦慘澹，在母猴的懷裡更得顯渺小無助。母猴輕啼，疲憊中夾雜哀怨的悽清，卻也帶著一絲放鬆的輕鬆。張牙舞爪的風雨已淡去，昨夜的張狂已是過眼雲煙了。

[燕歸來 10]

　大型的卡車來來往往，揚起的煙塵似轟隆轟隆的噪音，戳破宛若縹緲清音的翠綠風光，在颱風過後的某一天。我再次步入山林，卻發現山中的景物已經不是以前我所認知的形貌了。據說，因為有人要在這裡種植茶業和檳榔，所以要鋪設更大條的道路以供載運貨物。檳榔細長的莖幹以一種近乎雜亂的姿態取代了原本錯落有緻的環抱大樹。

　　掃帚一般的檳榔葉隨風甩動，毫無生氣的沙沙聲也掩蓋了曾經滿山遍野的蟲鳴鳥啼，沿著山坡一棵接一棵冒出的茶樹也用它被強制修剪過的矮莖淺根，侵襲了原本的深根巨木。一切都在人為控管下完美達成。雖然看不到樹影搖曳的姿態有些可惜，但對我來說，這個工程帶給我的是更平坦的、更安全舒適的路程，所以對它造成的影響倒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妥，而這些原先略感刺眼景象也慢慢轉化成我對這裡的新印記。

　　在這段時間裡，我漸漸發現夜晚的花東有著另一番風貌。在將暮而未暮的時分，海景又是別種滋味。午後炎炎的金陽收斂許多，此時的金烏反而像新妝的姑娘，霞光斑斕，為這少女擦上一抹胭脂，柔柔地披上晚霞織成的七彩羽衣後，她翩翩起舞且引吭高歌。隨著女孩舞步的變幻輕移，海面的粼粼波光閃耀著舞台璀璨的光輝；隨著女孩唱出的星光燦爛，夜幕逐漸成了天空的主人。

　　當夜披上星霧的紗，天空已是一片天鵝絨高貴中帶柔情的黑。夜色極暗，星子極亮。白日喧鬧的大自然到了夜裡依舊沒有寧默的片刻。鳥啼方歇，蟲鳴接續。哺乳動物們的互相爭鬧到了夜晚還是有些許的不平靜，但多數已被刻意壓低聲音的步伐取代。不變的是風聲，從早到晚都是一樣，穿梭樹叢，把落葉逗的沙沙作響。萬籟，有聲。我的心被這樣動人的世界挽留，從此迷上了夜行，甚至夜居於此。

　　手電筒實在是一種方便的發明，在夜遊時總缺不了它。但到了目的地，無涯的大海反射著清明的月光，或，瞳孔黑的天映照著無與倫比的繁星時，我都會關上電筒，縱情於大自然鲜為人知的那一面，享受著黑幕下的靈山秀水。偶而，母猴會帶著小猴坐在我附近，看海、看天、看星。有時什麼都不做，只是發呆；有時，則帶些宵夜飲料，把自己當成詩仙，對月一壺酒，對星一瓢飲，不只有李白的快意，還比他多了幾個非人朋友陪我看山觀海、談天說地。

　就這樣，日子在秋收的黃澄澄稻香中被農人的吆喝聲催動；在爆竹聲中被冬季寒冷的北風吹送；在春天這個播種時節裡，讓初生的綠芽推動著。時間像孤傲的飛鷹，昂首、振翅、翱翔，轉眼匆匆又是夏。又是風雲變幻激烈的夏。在這個四季協奏曲變調的年代，颱風是一年多過一年，一個強過一個。今年，也是風災肆虐的一年。

　　太平洋急躁的低氣壓把四周的水氣拉扯進暴風圈，形成一個極常見的熱帶氣旋。然後壯大、壯大、再壯大，成了臺灣地區防不勝防的颱風。它旋轉、環繞，每一步在海面上的迂迴不前，都是它成長茁壯的養分。終於，它成了人人聞之色變的超級強颱，化身東南亞一帶的殘酷夢魘。

[燕歸來 10]

　　這天，不需要氣象局的報導，海邊的疾風已經深深透露出這回的來者不善。在家裡望著窗外的天空，我不禁想到上次獼猴一家的險象，心中暗暗捏了一把冷汗。躊躇著是否應該要去那裡看看，但屋外的雨傾盆地砸，風似狂暴的戰士，粗魯地打倒每個試圖向前的人，我實在沒有勇氣踏出步履，走向牠們的所居地。於是，我坐在家中，看著新聞的轉播，看著這黑色箱子的畫面，我心中卻彷彿看見上次的景象，奔騰的河川、呼嘯的風雨交錯，哀鴻遍野，大地盡是一片狼籍。孕育萬物的生命本源－海洋，卻幻化作奪命的黃泉之水。風暴捲起狂浪，惡狠狠的砸在海灘上，激起淚一般的浪花。

　　颱風被中央山脈截斷，殘存的勢力叫囂不斷，卻無力重整旗鼓。大雨方歇，我立刻出發，豈料映入眼簾的，卻是我不曾想過的景象。為了運茶運檳榔而建的道路從中間被腰斬，崩落的石塊遍地，檳榔樹的那區，或應該說曾有檳榔樹的區塊整片消失殆盡，被豪雨沖入海中，僅存少數散落的枝幹，茶樹更是人間蒸發！臺灣的山區地質非常不穩定，如果植以深根巨樹還可以勉力擋住，但一旦換成淺根植物，就會造成嚴重土石流，甚至走山！

　　獼猴呢？我突然想起了牠們，趕緊加緊腳步尋找。然而眼前山稜崩毀，一道道怵目驚心的白色傷疤是山的淚痕，海面顏色極淡，一抹蒼白晨光自海平面升起，海的淚水暈開了湛藍海面，為這戰後的大地染上悲傷。在林間小路的盡頭，我看見了母猴。牠的身影孤單寂寥，僅僅是背影，卻渲染出無盡的心痛。小獼猴靜靜躺在牠懷中，已然沒有生命氣息。牠不了解，為什麼撐的過上次的大風大浪，卻熬不過這次的風雨。但我知道，新建的公路切開了脆弱的地表，鬆散了大地的根基，在狂風暴雨中，獼猴們失去了保護牠們的大地大樹，因為這次，它們都自身難保了。

　　透過林間隙縫，猴群的目光在次聚焦在我身上，又一次，震耳欲聾的視線。我想大聲吶喊我不是始作俑者，卻口乾舌燥。在牠們眼裡，我跟把挖土機開進森林的人有什麼差別呢？人類背叛了大自然的恩賜，恣意開發；而我也背叛了猴群的信任，把這些工程視為捷徑，只圖利了我們，忽略了承受壓力的大自然啊！

　　轉身，我頭也不回的跑，但卻甩不掉烙印在我心中的，山海的淚痕，還有母猴的悲鳴，仍在我心頭迴盪，迴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