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泥娃娃傳說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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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一》

我是郁馨,接下來,由我來完成這部……『泥娃娃傳說』。

二○○三年八月二十六號禮拜六,我、小熊和吳大哥三個人一起到小真家探望她們母女。

一開始,大家都十分的開心,但是就在我回頭要拿相機到嬰兒房拍照的時候,在嬰兒房外讓我看到了一幕令人匪夷所思的情景。

「小熊,你在搭什麼?」當我開門的一瞬間,他正快步的從小真的房間裡走了出來。

我拉住他,沒想到卻在他臉上看到了驚慌失措的表情。

「你匆匆忙忙要去哪?寶寶呢?」我一邊問他,一邊推開門去看房間裡面的情形,只見寶寶就躺在床上咿咿呀呀的揮舞著小手小腳。

他沒有回答我的話,反而以十分恐懼害怕的眼神看了房間裡的寶寶一眼,隨即又掉過頭要走。

我對他反常的舉動感到很奇怪,正想要追問,阿森的爸媽剛好走了過來。

「艾伯伯……艾伯母……」小熊用一種奇怪的語調向他們打了聲招呼,然後急忙拉著我離開那裡。

我被他拉著不得不跟著走,連忙回頭向他們兩位點了點頭、尷尬的笑了笑。

到了客廳,他停了下來,突然開口對小真的爸爸媽媽說:「伯父、伯母,你們小心照顧好小真,我們先走了。」

這時候洪伯伯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正要開口說些什麼,沒想到小熊頭也不回的就自己望外走了。

我尷尬的楞在那裡,不知道為什麼他從小真的房間裡出來就變成這副德行。

我漲紅著臉對洪伯伯和洪伯母說:「小熊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我去追他回來。」說完便追了出去。

到了電梯門口,小熊已經坐了電梯下樓了。

我急忙按了下樓的按鍵,一邊等著電梯,心裡不禁焦急了起來……

自從他在那間空屋裡發現了小貝貝的屍體之後,短短兩個月內就已經看了四次的精神科。

得知小真懷孕的消息之後,他更是天天與抗憂鬱藥物為伍。

實驗室裡的學長姐和班上的同學們看不出他有什麼異狀,但我是他的枕邊人,這幾個月來,他的一舉一動怎能瞞得過我?

「會不會是寶寶讓小熊想起了阿森?」我心想。

若是這樣,那也不能怪他,畢竟這件事也才過了十個月不到。

想著想著,這時電梯門剛好打了開來,於是我連忙搭著電梯下到停車場去。

到了停車場,我東張西望的到處找不著人,著急的繞著吳大哥的車子走了一圈,沒想到他就背靠著右邊車門蹲在地上,雙手環抱著膝蓋,眼睛直直的看著前方一眨也不眨。

看到這樣的情況,讓我的心頓時揪緊了一下。

「小熊,別再去想了,好不好?」我蹲在他的面前懇求著,看到他這個樣子真的是讓我的心比刀割還痛。

這時他慢慢的把眼神的焦點聚集在我的臉上,然後抓著我的肩膀說:「郁馨……怎麼辦?就跟我想的一模一樣,泥娃娃回來了……」

「什麼?你在說什麼?什麼泥娃娃?」我問。

他沒回答我的問題,反而自顧自的沉思了一會兒,然後緩緩的站了起來,看著前方說:「我知道了……必要的時候,就再殺死她一次……對!殺死她……殺死她……」

我從沒看過他如此可怕的眼神,不禁嚇得說不出半句話來。

*****

在回台中的路上,吳大哥一句話也沒有說,只是靜靜的開著車。

到了我們住的套房樓下,吳大哥才嘆了一口氣說:「熊仔,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儘管開口,別老是什麼事都往自己肚裡吞,知道嗎?」

小熊神情漠然的點點頭,然後就先下車去了。

我跟著下車,然後從車窗外向吳大哥揮手道別。

目送吳大哥開車離開之後,我不發一語的挽著他一起上樓。

在電梯裡,我正看著電梯的門出神。

「郁馨,妳信不信世界上有靈魂轉世這回事?」

小熊突如其來的問題嚇了我一跳。

沉默了幾秒鐘之後,我才回答他:「我信。」

他苦笑了一下:「我以前是不信的,但是現在……我跟妳一樣。」

聽到他說的話,我的背脊不知怎麼的忽然涼了一下。

我原先不明白為什麼他後來會突然那麼害怕看到寶寶,但是聽到方才這些話,加上先前他在停車場對我說的……

這時我終於知道,他所指的泥娃娃……是誰……

*****

在知道小熊和寶寶在房間裡獨處的這段時間內發生了什麼事之後,我一開始也十分害怕,但是後來,我突然覺得這只是一個巧合,說穿了不過是他的聯想力太豐富罷了。

我把我的想法告訴他。

他淡淡的說:「如果妳有看到她當時那種猙獰的表情,那妳就不會認為這一切是我在胡思亂想了。」

我無語……一個出生才不過兩周大的小嬰兒能做出多可怕的表情來?看來心病終究得要心藥去醫……

*****

九月十號禮拜三,距離學校正式上課還有四天,我趁這時候回家一趟,順便陪家人過中秋節。

小熊因為有實驗的老鼠要餵,所以沒辦法跟我一起走,於是我只好一個人搭車回台北。

在車上,我的心裡仍是時時掛念著他,也不知道他們實驗室裡還有沒有其他人在……

萬一大家都回家過節去了,實驗室裡只剩他自己一個人孤零零的作實驗,那他的心裡一定很不好受。

這時候我想到了我們家的博士班學長應該還留在實驗室趕數據,所以就打了通電話給學長,要他三不五時到隔壁去串串門子,替我留心小熊。

這樣的舉動不免被學長給好好的取笑了一番,但是沒辦法,誰叫我沒辦法自己陪在男朋友身邊呢……

*****

到了晚上十一點多,我打了通電話給他,在確定他吃了醫生開的藥之後,我才稍稍安心的上床睡覺。

睡到了半夜,房間裡突然有陣窸窸窣窣的細碎聲音把我給吵醒。

我以為是妹妹養的貓跑了進來,便繼續睡不去理牠。

過了一會兒,貓咪似乎跳上了我的床,雖然震動很輕微,但我還是感覺得到。

貓咪在床上輕輕的爬著,慢慢的爬到了我的肚子上,又從我的肚子上,慢慢的爬向我的胸部,然後就趴在我的胸部上一動也不動,似乎是在盯著我的臉看。

這時我忍不住了,打算起身把貓趕出去,沒想到一睜開眼,只見到趴在我胸部上的是一個燒的像焦炭一樣的小娃娃,剝落成一塊一塊的臉皮上只有一顆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得清楚,其它部分都是模糊的一片!

「啊………!」我嚇得沒命的大叫。

過了十幾秒,我的房門就被敲得好像要震開似的。

「郁馨,發生了什麼事啊?」是爸的聲音。

我連滾帶爬的跳下床去開門,就在爸衝進房裡的同時,走廊上的燈光也照了進來。

爸一進門後立刻把房裡的日光燈全打開,媽和小妹隨後也來了。

媽媽焦急的把我從地板上扶起來,劈哩啪啦的問我:「郁馨,怎麼了?剛剛怎麼回事啊?郁馨……」

我驚魂未定的回頭看了看房間裡,只見到淩亂的床單和掉在地板上的棉被,其它似乎都沒有什麼異狀。

「我在作夢嗎?」我自言自語,然後又轉過頭看著小妹:「郁文,妳的貓呢?」

妹妹瞪大了眼睛:「香香?在我的房間裡啊!」

聽妹妹這麼說,我又仔細的看了房間裡的每個角落一遍,貓咪果然沒有跑進來。

爸這時也看了看我的房間,然後好奇的問我:「妳不是有鎖門嗎?貓怎麼會跑進來?」

對啊!這時我才想到爸剛才也被我關在門外,所以剛剛怎麼可能是貓呢!

我打了個哆嗦,對剛才的情形越發感到害怕。

媽媽見房裡沒什麼事,便摸摸我的頭,安慰我說:「好啦!沒事就好了,好好睡吧!」說著就把地上的棉被撿了起來,還幫我把床單整理好,然後就拉著爸和妹一起出去了。

我關上門,整個人無力的靠在門上,這時候走廊上還傳來媽數落妹妹的聲音:「都是妳!沒事養那種黑不啦嘰的貓,無聊……」

我打開了房間裡的每一盞燈,然後緊緊裹著被子、背靠著牆瑟縮在床上,眼睛直盯著房裡的每個角落,一直到天快濛濛亮的時候才慢慢睡著。

*****

昨晚的事不知道是真實還是夢幻,不過當時的情境還真是可怕,一直到我吃中飯的時候都還有一種暈眩的感覺。

到了下午,我打了通電話給小熊,怪他之前講那些話害我做惡夢。

他聽我把昨晚的情形說一遍之後,冷冷的說:「妳放心,我不會讓她有機會長大成人再來害人的。」

我一聽,不禁又氣又急:「寶寶突然瞪你一眼並不能證明什麼!你別亂來喔!」

「我當然不會亂來,妳不用擔心……」

我正要好好唸他一頓,他又說:「對了,晚上我會到老吳那裡過中秋節,先跟妳說一下。」

「喔……那你記得不要喝太多酒。」

「知道……我掛電話了。」

我還來不及多說一句,電話就切斷了,只好嘟著嘴把話筒放回去。

不用擔心?不用擔心才怪!寶寶是小真和阿森兩家的心肝寶貝,怎麼能容許出一丁點兒的差錯。

只因為唱『泥娃娃』給寶寶聽被她瞪了一眼,就說她是害死阿森他們的兇手轉世投胎,這話讓兩家子的人聽到以後還得了!

現在他心裡又不知道打著什麼主意,萬一他真的對寶寶做出什麼瘋狂的舉動來,那他肯定會被抓去坐牢,或是被關進精神病院。

掛掉電話之後,我在家裡是一刻也待不住,恨不得趕快飛回他的身邊,避免他做出令人遺憾的事情來。

*****

九月十五號禮拜一,我終於可以名正言順的跟爸媽說我要回去準備開學。

當小熊開車到台中火車站接我的時候,吳大哥不知道為什麼也在車上。

我跟吳大哥打了聲招呼,然後坐進了前座。

小熊一邊開動車子一邊對我說:「郁馨,等一下我和老吳還有事情,妳就不用等我一起吃晚飯了。」

「你們要去哪裡?」我滿腹委屈的問他,怎麼我好幾天不在,一回來就要把我一個人丟在家裡。

「我們不會拖太晚,回來我再慢慢告訴妳,好不好?」他摸摸我的頭。

我回頭看著坐在後座的吳大哥,只見他手裡抱著一個厚厚的牛皮紙袋,裡頭不知道裝的是什麼資料,臉色也顯得很凝重。

吳大哥原本看著車窗外,一察覺到我回頭看著他,趕緊把牛皮紙袋塞到旁邊去︰「郁馨啊,不好意思,我跟熊仔去一下就回來。」

我把頭轉回來,既然連吳大哥都這麼說,我也不好硬要跟著去,只能悶悶不樂的看著車子前方。

*****

回到住的地方之後,我把行李都翻出來整理歸定位。

當我把化妝品和保養品擺回梳妝台的時候,突然瞥見電視機下面的櫃子有一層抽屜沒有收好。

我原本順手就要把它推進去,但是抽屜裡頭有張畫得奇形怪狀的白紙吸引了我的目光,就又把它拉了開來。

我把那張紙拿起來一看,上面畫的東西就跟之前我在阿光的房裡所看到的娃娃草圖一模一樣,我還記得小熊說過那叫『男女和合符』。

我把那畫了符的白紙放到一邊,又繼續去翻底下的東西。

我隨手揀了一張活頁紙起來看,只見上面寫的都是一些意思不連貫的文字,似乎是隨手記下來的,上面寫著『山、醫、命、相、蔔』、『葉仔路』、『符膽』等等,還有一些雜七雜八的東西,完全不懂在寫些什麼。

我又繼續翻,居然在最底下發現了一本『符咒施法全書』,看起來破破爛爛的,也不知道小熊是打哪裡找來的。

我拿起它坐到床上,隨手翻了一下,想看看裡面都寫些什麼。

翻著翻著,突然發現有幾頁被折了角作記號,於是就把折了角的那幾頁翻開來看。

其中有一頁上面畫著跟紙上一模一樣的符,圖案旁邊寫著『修腳符』。

我往前翻了幾頁,這『修腳符』果然歸類為『男女和合符』沒錯,只不過這符特別詭異,『男女和合符』裡面只有它有『押五方鬼陰兵』這類的字眼。

我又往前翻了翻,看到有一頁標題寫著『學符禁忌』,於是仔細的看了一下內容。

上面寫著:

巧聖先師留言:

一、 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徒勿用,以免鬼怪纏身自取滅亡絕己後代。

二、 翁姑婆媳妯娌兄弟姊妹不合,亦勿亂用。

三、 不尊師重道之徒均切勿亂用,以免絕自己生路。

四、 心術不正、舉止輕浮者,不可授。

看到這裡,我的心裡馬上浮起一個大問號,難道阿森、阿光、小貝貝他們三個是這樣子的人嗎?

說他們舉止輕浮或是兄弟姊妹不合或許有可能,其他的就都太嚴重了。

我不想去猜測已經過往的人品性如何,何況他們都是小熊的好朋友,於是就把書給闔上了。

*****

將近十一點的時候,小熊終於回來了。

他臉上的表情顯得很疲憊,一進門就有氣無力的躺到床上來。

我把電視關掉,雙手墊著下巴趴在他的身邊,問他:「你跟吳大哥去哪了?怎麼會這麼累?現在你回來了,可以跟我說了吧?」

他摸摸我的頭,猶豫了一下之後才說:「唉!我在車上不敢告訴妳,是因為怕妳一個人在家會害怕。」

「發生什麼事了?」我問。

「這事要從中秋節那天晚上說起。那天我跟老吳、還有他那兩個學弟喝了點酒,所以我就沒有回來睡,留在他們家過夜……」他頓了頓。

「我跟老吳睡到三點多的時候,窗戶突然吹進來一陣冷風。我們兩個同時被冷醒,望窗戶一看,窗外居然有一個翻著白眼的女人探頭進來對著我們吹氣!」

「啊!」我嚇得把身體縮在他的臂彎裡。

他摟著我,接著又繼續說:「我和老吳當時被嚇得比妳還慘,兩個人躺在床上連叫都叫不出來。後來那個女人恨恨的說了一句:『傷害我女兒的人都得死!』然後就消失不見了。」

他嚥了口口水:「大概過了一分鐘,我和老吳才能說話和行動,老吳問我:『我們是不是遇到鬼了?』我點點頭,正想爬起來去關窗戶,沒想到窗戶居然是原本就從裡面鎖上的……」

「這時候我突然覺得剛剛那女人的聲音好像在哪裡聽過,想了好久好久,終於想起來是那次在KTV被學長姐灌酒的時候聽過的。」

「什麼?你是說你第一次送我回家那一次嗎?」這時我全身都起了雞皮疙瘩,連說話的聲音都不自覺的顫抖著。

他把我又摟緊了點,接著說:「對!那天出門前,我在客廳的垃圾桶裡面看到了小貝貝的泥娃娃碎片,所以在進包廂前我打了一通電話給他,沒想到小貝貝對著電話說了一堆我聽不懂的話……」

「我罵他說:『別鬧了!不要開玩笑!』結果電話裡居然有個女人說:『誰跟你開玩笑!』現在想起來,這兩個聲音根本一模一樣!」

我瞪大了眼看著他,驚訝的問:「就是那個女鬼害死了小貝貝他們嗎?」

他一聽,馬上坐起身來,雙手摀著臉:「我不知道……所以這幾天我和老吳一直在查……」

我知道他想起了這件事又開始傷心難過,便不再追問下去,只是安安靜靜的從背後抱著他。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又開口說話:「中秋節的隔天,我們去拜託了承辦這件案子的刑警,請他幫我們到國光路上的派出所調出當年陶藝教室命案的檔案出來。今天晚上我們是去拜訪當時負責驗屍的法醫。」

「你們查到什麼?」我問。

他轉過身來,用一種十分驚恐的語調說:「事情很可能就像妳剛剛猜的那樣,害死阿森他們的可能就是陶藝教室的女主人,因為……法醫告訴我們……男主人很可能不是自己上吊自殺的……」

我嚇了一跳:「什麼?那不就是女主人殺了自己的丈夫和小孩?」

他搖搖頭:「法醫有不太一樣的看法,他覺得是男主人燒死了小嬰兒,女主人才憤而把他勒死,後來可能自知法網難逃,就把屍體偽裝成上吊自殺,然後自己也自殺了。」

「為什麼法醫會這樣猜?」

「警察問過鄰居,鄰居都說經常聽到她先生罵她、打她,還說這麼恐怖的雜種是她不知道跟什麼怪物偷生的,這些在紀錄裡都有提到。後來法醫在驗屍的時候,也發現到她先生的脖子上的血痕有點異狀。」

「什麼異狀?」

他仰起頭露出脖子,然後用手指頭從左到右沿著下顎畫了一個弧,然後說:「上吊的血痕應該是兩邊都朝上,對不對?」

「嗯……!」

「但是她先生的脖子是這樣,有兩邊往上的,也有兩邊往後圍成一圈的,痕跡很紊亂。」說著又用手指頭從左邊直直的畫到右邊來。

「啊!所以他是被人從後面勒死的!」我驚訝的叫著。

他點點頭,接著就不說話了。

我沉思了一會兒,越想越覺得可怕。

這時我又突然想到:「你說那個女鬼說『傷害我女兒的人都得死』,那不就表示小真的寶寶真的是……」

他沒說話,我又說:「那……阿森他們做了什麼傷害她女兒的事嗎?」

他摀著臉搖搖頭:「我不知道!我查過阿光畫的那道符,的確就跟小雯學妹講的一樣,只是很普通的一種和合符。除此之外,我們根本就不知道要從哪裡下手。」

「那現在怎麼辦?」

他把手放了下來,轉過來看著我說:「我和老吳比較擔心的是小真,不知道那個女鬼會不會找上她。不過幸好,至少寶寶是無害的。」

「嗯!而且寶寶是小真親生的,她根本就不可能會傷害自己的親生骨肉。」

我籲了一口氣,又說:「其實泥娃娃也很可憐,一出生就是畸形,還被狠心的爸爸活活燒死。喔對!狠心的還有你!你也想讓她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並不是我狠心,如果真的是她害死了阿森他們三個,我當然是絕對絕對不會放過她。但是現在情形不一樣了,我知道該把矛頭指向誰。」他的臉色看起來怒不可遏,一邊說著還一邊咬牙切齒。

我抽了張面紙抹去他額頭上的汗,輕輕的問他說:「你們打算怎麼做?」

他接過我手上的面紙,揉成了一團後緊緊的捏在手中:「老吳已經請他爸爸幫忙打聽哪裡有專門處理這種事情的師父了,佛教也好、道教也好,這次一定要為阿森他們報仇!」

《之二》

隔天,當我正要打開負八十度冷凍櫃的時候,小熊剛好提了一籠五花十色的小兔子從實驗室裡走出來。

「你怎麼會有那麼多兔子?顏老師叫你改用兔子作實驗嗎?」

他臉上的表情顯得有些錯愕,過了一會兒才搖搖頭說:「沒、沒有,這些是我用自己的錢買的,不是實驗室要用的。」

我覺得奇怪,把冷凍櫃又關了回去,走到他旁邊看著那些小兔子:「不是實驗室要用的,難道你要拿來當寵物養啊?你不是只喜歡養狗狗嗎?」

他面有難色,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於是我也不追問他,改問他說:「那你現在要把牠們拿到哪裡?」

「我……要把牠們拿去處、處理掉。」他居然開始結巴。

「為什麼?不是實驗用的為什麼要處理掉?拿來!我問問看我們家學姊要不要養。」

我把他手上的籠子搶了過來,一腳踢開了門就往實驗室裡走去,留下了愣在原地的他。

我把籠子擺在我的桌子上,數了數,裡頭一共有六隻。

「學姊,妳們看。」

「哇……!怎麼會有這麼多小兔兔?誰養的啊?實驗用的嗎?」

「好可愛喔!拿來實驗太殘忍了啦!」

「對啊!太可憐了!」

我從籠裡抓出了一隻藍灰色的小兔子對學姊們說:「這是小熊買的,他買一買又不養,我就給他搶過來了。嘻……」

「這樣子啊。」玟淩學姊伸手進去每隻都摸一摸:「那我們就留在實驗室裡養吧!」

*****

九月十九號禮拜五,吳大哥和小熊從土城帶了四位不知道是道教還是一貫道的修行老師下台中。

最年長的一位老師姓柳,大約六十多歲,滿頭灰白的頭髮,身材胖胖的很福態,大鼻子大耳朵看上去像極了彌勒佛。

他的眼睛顏色似乎與常人有點兒不同,遠遠看有點兒灰灰的,仔細看的時候似乎有種深不可測的感覺,好像在他的眼睛裡暗藏著一條通道,而通道的盡頭則是一個未知的神秘地帶。

不知道這是不是就是所謂的『天眼』……

兩位四十多歲左右的老師分別姓金和姓許。

金老師有點兒不像是修道人,反而很像是工地裡的工頭,皮膚很黑很黑,橫眉豎目的,一眼就讓人覺得很強悍。

當他穿著類似唐裝的衣服時,那模樣還真有說不出的怪……

許老師則是很像古時候的大俠,粗黑的劍眉配上炯炯有神的鷹眼,加上眉宇之間隱約流露的浩然正氣,四位老師裡就屬他的裝扮最協調了。

最年輕的一位大約只有三十出頭,姓徐,看上去就很像一般的上班族,帶著一副厚厚的無框眼鏡。

聽柳老師說,徐老師原本是清華大學的高材生,不知道大幾那年突然被前世的冤親債主纏身,差點兒連命都沒了,後來被柳老師他們的老師父救回來之後就拜在他的門下修道,和柳老師他們成了同門師兄弟,同時也是老師父的閉門弟子。

*****

在飯店稍事休息之後,吳大哥和小熊先帶著四位老師和我來到了陶藝教室察看現場。

由於我之前從沒來過這裡,所以只敢躲在小熊的背後,一步也不敢離得太遠。

柳老師在一樓原地不動的隨意看了看,然後突然指了指二樓說:「二樓有一股怨氣很重,我們上去看看。」

小熊和吳大哥沒有說話,只是睜大了眼睛互看了一眼。

我猜他們兩個大概是沒有向四位老師提過屋裡的情形,所以聽柳老師這樣說的時候才會這麼驚訝。

到了二樓,我的心跳得越來越快,好像就要喘不過氣來似的。

我握緊小熊的手,沒想到小熊的手也正輕輕的顫抖著。

我看看他,他的臉上和脖子上都冒出了汗水,一滴一滴的滴在他的衣服上,我想幫他把汗擦掉,但這個時候我又不敢有太大的動作。

柳老師這時候指著廚房旁邊的小房間說:「這裡面有些古怪,好像有兩、三個男孩子在哭的聲音。」

吳大哥和小熊一聽,兩人的眼淚馬上奪眶而出,開始嗚咽的哭了起來。

我還搞不清楚怎麼回事,轉頭只見徐老師快步的走過去打開了小房間的門。

門一打開,一座灰白色的大電窯立刻就出現在我的面前。

「啊……!」我不禁倒抽了一口氣。

柳老師皺了皺眉頭:「奇怪?這三條亡魂怎麼都沒被招回家?」

吳大哥一聽,哭的更厲害了:「老師,他們三個人家裡都不信這個。請老師幫幫忙,好不好?」

柳老師點點頭。

金老師朝裡面看了看:「明天你們準備好這三個人的姓名住址,還要他們的生辰和死忌,其它的東西待會兒我會列一個清單給你……對了,你們有沒有話要對他們說?」

小熊抹了抹眼淚:「我們不知道他們三個是怎麼被害死的,不知道老師能不能問出來?」

金老師點點頭,隨即對著小房間裡念念有詞。

金老師說完之後停頓了一下子,似乎是側耳去仔細的聽,過了一會兒,便對著我們說:「剛才說話的男魂姓侯,他說他往生那天下午原本在客廳睡覺,後來聽到一個女人的聲音在叫他,他想要睜開眼睛看,但是有一隻手抓住他的臉使他看不到東西,等到他可以自由行動的時候,他已經被關在火爐﹙指電窯﹚裡了。」

我一邊聽著,一邊想像當時的情形……

小熊說當時小貝貝用茶壺打傷了吳大哥之後就逃跑了,看來他的軀體是被女鬼給控制住,然後被一路帶到這棟房子來。

這時許老師和徐老師突然各自拿出了一個好像是裝了水的小瓶子,然後就打開來往電窯的四周噴灑,一邊灑著還一邊念著咒語。

我們不明白兩位老師在做什麼,就只能傻傻的愣在那兒。

金老師解釋:「這條男魂的身上突然冒出火來,燙得在地上打滾,兩位師兄弟現在正在用符仔水幫他治火傷。」

小熊張大了嘴,低頭看了一下手錶,然後喃喃的念著:「三點了!小貝貝是三點被燒死的……」

吳大哥和我在旁邊一聽,眼淚都不禁又掉了下來。

我伸手抹著眼淚的同時,金老師又接著對小房間裡面說話,過了一會兒又說:「第二條男魂姓艾,魂體被燒的很嚴重。他說他是從醫院裡被抓走的,好像還走了很多路。」

「對!對!他是在高雄失蹤的。」吳大哥點頭點的跟搗蒜似的。

這時候柳老師也加入了灑符水的行列,似乎是阿森他們的火傷太嚴重,不得不合三位老師之力來治。

一想到三人連死後也難逃被火燒的煎熬,我的眼淚就像水龍頭似的流個不停。

小熊和吳大哥一起跪在地上雙手合十,滿臉都是懊悔的淚水。

我想他們是懊悔沒有早點請法師來,才會讓阿森他們三人在這個地方多受這九個多月的苦。

金老師停止了問話,在小房間外踱起了很特別的步法。

他一圈一圈的繞著,手也不時的揮舞,有時還將手指折疊成很特殊的形狀,嘴裡同樣不停的念著咒語。

過了五分多鐘,電窯旁的三位老師慢慢停下了手上的動作,而金老師則是踱著步走進小房間裡繞了電窯走了三圈。

繞完之後,金老師由其他三位老師攙扶著走了出來,似乎很疲累的樣子。

柳老師對吳大哥說:「今天就到這邊吧!明天等東西齊了再來。」

吳大哥點點頭,就這樣結束了第一天的行程。

*****

當天晚上我們三人就按著柳老師開的清單一件一件去買齊,回來以後就在吳大哥住的公寓樓下清點了起來。

我手上拿著清單,小熊和吳大哥每從後車廂找出一件,我就在清單上打個勾。

點完最後一件,吳大哥把後車門關上,拍拍小熊的肩膀說:「今天辛苦了,明天還要麻煩你把這些東西載到那裡。」

小熊搖搖頭:「別這麼說!我們回去了,你早點休息吧。」

吳大哥點點頭,目送著我們開車離開。

回到家以後,我和小熊一起提著裝了活雞的紙箱上樓,這時那隻大公雞還一直驚慌的發出呼嚕嚕的聲音。

我說:「這雞真可憐。」

他看了紙箱一眼,淡淡的說:「我們作實驗殺的老鼠也很可憐。」

我點點頭,應了聲:「嗯!」

接著就不再多說些什麼了。

*****

躺在床上,我眼睛睜得大大的看著天花板,一點兒睡意也沒有。

我轉過頭看看他,他的眼睛一樣睜得大大的。

「你在想什麼?」我問。

他揉揉眼睛,轉過來看著我,這時我才注意到他的眼睛裡布滿了血絲。

「我在想下午的事,四位老師真的是讓我對宗教完完全全的改觀。」

「你們在請他們來的時候應該沒有跟他們講到詳細的情形,對不對?所以今天下午你和吳大哥才會那麼吃驚。」

「嗯……我們在拜託人家幫我們找老師的時候,也只提了我們遇到不好的事情而已。」

「你現在是不是很後悔沒有早點請他們來?」

「嗯……」

「你不用自責,這些事你本來不懂的。」

我轉過去趴在他的胸膛上,輕輕的閉上了眼睛……

過了不知道多久,房間裡的溫度不知為何突然一下子降了下來。

我被凍得睜開眼,小熊這時正好緊摟我的肩膀坐起身來。

「不用怕!」他一邊說,一邊屈起了右手中指,再把無名指扳到了中指上面,然後再用食指將無名指的指尖緊緊的扣住。

等手指扣好之後,他立刻就把右手掌心朝向梳妝鏡上的天花板。

我不明白他這個動作是什麼意思,便順著他右手的方向往上看,一看之下,差點兒就要嚇昏過去,原來梳妝鏡的上空懸著一個臉發黑、兩眼翻白的女吊死鬼,而且這會兒臉就正對著我們,翻白的眼睛也不知道正看著哪裡。

他鼓足了氣大喝一聲:「退!」

這時那個女鬼淒厲的尖叫了一聲,然後馬上就往天花板的一角穿牆飛了出去。

「哇啊啊……小熊,怎麼辦?」我緊緊抱著他哭喊著。

「不用怕!柳老師說這種手印的威力很大。」說著就用手印對著房間的每個角落像手電筒一樣都照了一下。

我一邊抽泣一邊問:「她會不會再來?她會不會再來啊?」

「別慌!有我在……」他一邊安慰著我,一邊也不自覺微微的顫抖著。

我們兩個人就這樣瑟縮在床上,一動也不敢動。

這真的是我這輩子最漫長的一夜了……

*****

天一亮,我們就趕緊開著車到吳大哥家去,然後一起到飯店去接四位老師。

到了飯店門口,四位老師已經站在飯店樓下等我們了。

柳老師一見到我們,立刻就叫我們把昨天買的東西清點一遍。

小熊一邊打開後車門,一邊緊張的說:「老師,我們是不是該早點出發,這些東西我們昨天就點過了。」

柳老師沒有回答他,逕自把裝了大公雞的紙箱給打了開來。

「哇……?怎麼會這樣?」我和小熊異口同聲的說,因為我們完全沒想到那大公雞早就死了,這會兒屍體都已經僵直了不知道多久。

柳老師把箱子蓋了回去,搖搖頭說:「不行!得趕快再去買一隻。」

小熊感到十分不好意思:「對不起,早上我們匆匆忙忙的,也沒注意到雞已經死了。」

柳老師擺擺手,表示沒有關係,然後問:「你們是不是把雞放在房間裡面?」

小熊點點頭。

「吊死鬼的怨氣是自殺的冤魂裡面最重的,人遇上了都可能會大病一場,何況是雞。早上我一聽到吳先生在電話裡跟我說你們昨晚的事,我就猜到雞大概活不成了。」

「啊!原來是這樣……」小熊恍然大悟。

老師又問:「怎麼樣?你有結出我教你的手印嗎?」

「喔!有!那個女鬼一見到就馬上跑了。」

「嗯……」柳老師滿意的點點頭,偕同金老師一起坐上了我們這部車,然後探出車窗對吳大哥說:「我們幾個先去把壇擺起來,你們去買活雞。」

吳大哥點點頭,趕緊載著另外兩位老師到市場去。

*****

等吳大哥把活雞買回來的時候,我們已經把東西都準備好了。

柳老師對我們說:「現在先把你們的朋友送回家去,等日落以後再來處理那個吊死鬼。」

「好……」我們應了聲,然後就退到一旁看著柳老師唸咒做法。

*****

超度阿森、阿光、小貝貝的法事一直進行到傍晚五點多才結束,趁著老師們休息的當兒,我和小熊趕緊到外面買便當和飲料回來,吳大哥則是回實驗室處理自己的事情。

等老師們吃完晚餐之後,我把垃圾包好了拿到前院擺著,準備回家時再一起帶走。

放下了垃圾袋,才剛要轉身進屋裡,門外突然有個阿婆叫住了我。

「小姐,恁在這衝啥?叮叮噹噹的。」

我頓了一頓,然後連忙用蹩腳的閩南語向她解釋:「阿婆,我們是來給我們朋友招魂的啦!吵到恁真歹勢。」

阿婆想了一下,問我說:「是不是去年底那三個少年仔?還是幾年前……?欸……碼唔可能。」

我點頭:「對啦阿婆,就是去年那三個。」

阿婆這時掐指算了算,然後說:「現在都已經快九月底了,怎麼會隔那麼久才來招魂。」

「唉……他們三個人的家裡都不信這個,害他們一直在這裡受苦。」我忍不住嘆氣。

阿婆搖搖頭:「可憐!沒代沒誌為啥跑來這自殺?十多年前也自殺一對尪仔某,現在又擱再自殺三個少年家。」

我小小聲對她說:「不是啦!阿婆,他們不是自殺的,他們是被『那種的』勾來這裡害死的。」

「啥?原來人家講這家口子冤魂不散是真的喔。」阿婆的眼神顯得很惶恐。

「阿婆,妳是聽啥人講的?這間厝這幾年來有發生過什麼靈異現象嗎?」我不知道靈異現象的閩南語該怎麼講,只好直接用國語。

「靈異現象?喔,妳是講有鬧過『黑』唔是不是?齁……!妳攏唔災喔,這裡鬧到附近根本就唔人敢住喔!」

我聽了心裡發毛,卻又忍不住想要向阿婆打聽多一些消息,於是小心翼翼的問:「阿婆,是發生什麼代誌呀?」

阿婆這時招手把我叫到她的身邊,然後小聲的說:「妳看正手邊這一戶,他們有一個唸國小的兒子被嚇得起肖,後來才會搬走……」

「那個囝仔很可憐,起肖以後只要看到頭髮長長的查某人抱著嬰仔就會抓狂,還會一直哀說:『阿姨不要……』」

「啊……」我倒抽了一口氣,雖然我昨晚才跟那女鬼打過照面,但是聽到阿婆這麼說,我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阿婆又繼續說:「那個嬰仔應該是被伊尪婿放進去電窯裡燒死的。自從嬰仔出世之後,伊就沒有一天好日子可過,整天不是被打就是被罵,罵的話還真正是有夠……」

這一段我聽小熊說過,所以我不待她講完,急忙又問:「阿婆妳有看過那個嬰兒嗎?她長的什麼樣子?為什麼她爸爸這麼嫌棄她?」

阿婆聽到我問的問題先是愣了一下,隨後就變了臉色,似乎是回憶起什麼恐怖的往事,說不定比我和小熊昨晚的遭遇還要可怕。

她開始有一點小結巴:「有、有啦!我曾看過,伊……伊生作……」

「唉!我也不知道為啥伊會生作這款,伊只有一粒左眼而已,右眼的眼窩裡面空空的沒有眼瞅仁,面容又生作人唔像人、鬼唔像鬼的,眼睛一眨一眨的時候真正是會驚死人!」

天啊!怎麼會這麼巧?我在家裡夢見的那個烤焦的小嬰兒也是只有一顆左眼!

這時候我真的是不知道該做何感想,只能傻傻的站在那裡繼續聽阿婆接著講下去。

「伊兩個尪仔某實在是真夭壽,擱喀安抓馬是自己親生的,唉……」

阿婆嘆了口氣,又問我說:「真正是失德喔!啊妳朋友是為什麼會被伊害死?他們三個是去踢倒伊祖公的金鬥甕啊是不是?」

當時我不懂她這句話在閩南語俗話裡是指一個人和別人結怨的意思,還以為這可能就是阿森他們被害死的原因,趕緊追問:「阿婆,妳知不知道這家人的金鬥甕都放在哪裡?」

「唔是真正金鬥甕啊啦!這是一個比喻而已啦!」

「喔!這樣子啊。」我鬆了一口氣。

這時我看看錶,我收樣品的時間也快到了,便對阿婆說:「阿婆,歹勢,我還有事情要先走了。」

她擺擺手:「喔,再見。」

我對她微笑了一下,然後就進陶藝教室裡去了。

上樓的時候,柳老師已經開始在桌上畫起符來了。

我低聲對小熊說:「我回實驗室一下,晚一點再過來。」

小熊應了聲:「嗯!」又叮囑我說:「妳自己小心一點。」

我點點頭,然後就自己搭公車回學校去了。

*****

一到實驗室,玟淩學姊就過來跟我說:「郁馨,小熊買的那些兔兔是不是有病啊?怎麼會越養越瘦?」

「真的嗎?我看一下」我好奇的走到兔子籠旁邊去。

這時候兔子已經被我們分成三籠,一籠兩隻,這樣子牠們才有足夠的活動空間。

我看完之後,發現小兔子們瘦的還真是誇張,有的還掉毛。

我抓起一隻掂了掂,感覺至少掉了四分之一的體重。

我把小兔子放回籠子裡,然後對學姊說:「會不會是微生物感染啊?我們家最近有沒有人在養病原菌?」

「沒有啊!」玟淩學姊搔搔頭。

我說:「喔!好吧!回去我再問問看小熊。」

*****

實驗還沒做到一半,小熊就打電話過來說今天的法事結束了,老師們明天晚上才會再繼續。

過了大約半小時,小熊到我們實驗室來,一進門之後他就在兔籠旁邊仔細的盯著那些小兔子看。

我一邊盯著細胞計數器一邊問:「小熊,這些兔寶寶怎麼都養不大?一隻比一隻還瘦。」

他愣了一下,隨即支支吾吾的說:「我、我也不知道,我在水族量販店很便宜買的。」

「什麼?那這些不就是人家養來要餵蟒蛇的嗎?」我驚訝的大叫。

這真的很奇怪,他又不喜歡養兔子,沒事去撿這個便宜搭嘛?而且他平常也不會去逛水族量販這種地方。

「我先回我們實驗室,妳作完實驗以後再過來叫我。」

「喔,好。」我應了一聲,他這時候便快步的走了出去。

過了一會兒,我把東西收拾好,然後就到隔壁去叫他一起回家。

回到家以後,我洗完澡就累得在床上馬上躺平了,也沒有機會問他今天老師們作法的詳細情形。

《之三》

九月二十一號禮拜天,我和小熊都在實驗室裡忙,一直到了晚上,吳大哥打電話過來問我們要不要到陶藝教室去的時候,我們才發現自己壓根兒忘了這件事。

小熊匆匆忙忙結束了實驗,然後載著我趕到陶藝教室去。

等我們到那兒的時候,老師們早已經開始唸咒作法了。

我問吳大哥:「現在老師們在搭什麼?」

吳大哥聽到我的問題愣了一下,然後反問我:「妳昨天不是也在這裡嗎?」

「喔!我六點多的時候就先回實驗室了。」我有點不好意思的說。

「妳看,老師們畫的那些符是『拘魂符』,然後再唸咒把那個女鬼的三魂七魄一條一條勾回來,總共要連續作法七天,今天是第二天。」吳大哥指著方桌上的那些符說。

「喔……原來如此。那勾回來之後呢?」我問。

「當然要打下十八層地獄,讓她也試試攝氏一千度的烈火。」

我回頭看著小熊,只見他滿臉的憤恨不平,兩隻眼睛直直的盯著法壇上的草人看。

我皺了皺眉頭,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麼勸他才好。

這個女鬼固然不應該無端端害死阿光他們三個,但是冤冤相報,到頭來又換回了什麼?

我很能體會小熊的心情,可是我不希望他就這樣一輩子懷著一顆充滿仇恨的心過活,這樣的人生又有什麼意思呢?

我臉色凝重的看著他一語不發,吳大哥猜到我心裡在想些什麼,便拍了拍他的肩膀勸他說:「你別這樣,考慮一下郁馨的心情。」

小熊聞言看了我一眼,然後就低下頭看著地板,臉色稍稍和緩了下來。

過了一會兒,小熊突然說:「啊!今天小真有打電話給我。」

這句話引起了我和吳大哥的注意,異口同聲的問:「怎麼了?她說什麼?」

「她說寶寶從昨晚開始出奇的安靜,不管是肚子餓了,或是尿布濕了,都不會哭也不會鬧,感覺很反常。」他臉色凝重的說。

我覺得奇怪,隨口說了一句:「母子連心嗎?」

吳大哥和小熊一聽,都點了點頭。

吳大哥說:「寶寶說不定有點兒問題,為什麼她重新投胎之後還會有前世的記憶,這不是很奇怪嗎?」

「我也覺得很奇怪,所以我才故意唱『泥娃娃』這首歌試探她。你想想看,一個出生兩周大的嬰兒會怕熱怕到非要吹冷氣不可,如果不是記得自己前世是被燒死的怎麼會這樣?」小熊說。

「對了,你為什麼要唱『泥娃娃』?我知道這首歌的歌詞是阿森他們寫在紙條上面嚇人用的,裡面有什麼特別的意思嗎?」我問。

吳大哥接口說:「泥塑的娃娃是要放到窯裡燒的,我想是因為這樣子才會去觸犯到忌諱吧!」

小熊點點頭,又補充說:「對!而且妳聽一下這首歌的歌詞,不覺得跟那個畸形女嬰的處境很像嗎?」

處境?這時候我仔細的聽著小熊哼著:

泥娃娃 泥娃娃 一個泥娃娃

她有那眉毛 也有那眼睛 眼睛不會眨

泥娃娃 泥娃娃 一個泥娃娃

她有那鼻子 也有那嘴巴 嘴巴不說話

她是個假娃娃 不是個真娃娃

她沒有親愛的爸爸 也沒有媽媽

泥娃娃 泥娃娃 一個泥娃娃

我作她爸爸 我作她媽媽 永遠愛著她

小熊哼完,我似乎有點兒明白了。

當初畸形的寶寶被親生父親狠心的放進電窯裡燒死,而歌詞裡說「她沒有親愛的爸爸」,又說「我作她爸爸、我作她媽媽、永遠愛著她」,言下之意就是答應她永遠愛她、陪伴她,絕不會像她狠心的爸爸一樣。

令人發毛啊!這種想法……

這像不像是一種承諾?

我打了個哆嗦,不自覺的伸手去搓搓手臂上的雞皮疙瘩。

小熊看見了我的動作,問我說:「怎樣?妳明白了嗎?」

我點點頭:「嗯!」又說:「阿森他們會不會就是因為答應要永遠愛著她,所以才會被拉進電窯裡?」

「啥?」小熊和吳大哥的眼睛都睜得大大的看著我,好像我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一樣。

小熊頓了頓,然後問我:「妳是說……最後面那三句歌詞嗎?」

我點點頭。

小熊說:「我最初聯想到的是『眼睛不會眨』和『嘴巴不說話』,還有『假娃娃』這部分,因為當初書報攤的歐巴桑只告訴我說她是個畸形兒,並沒有形容她長的什麼樣子。後來想到『沒有親愛的爸爸媽媽』也算,反正怎麼想都覺得這首歌是在形容她。」

他嘆了一口氣,又說:「唉……當初阿光說要在紙條上寫這首歌歌詞的時候,我就感覺渾身不對勁。早知如此,當初說什麼也要阻止他們這樣做。」

「別自責了,誰會料想到買個陶土也會遇到鬼!」吳大哥說。

這時我心裡想:要不是阿森三人想要惡作劇嚇人,又怎麼會誤闖這間怨靈作祟的陶藝教室呢?更何況……現在才來說這些話都已經太晚了……

我說:「小熊,你再自責也不能改變這既定的事實,倒不如好好想想該怎麼調整自己的心態,你總不能一輩子都依賴藥物吧?」

小熊點點頭:「嗯……」

*****

九月二十二號禮拜一,開壇之後的第三天。吳大哥中午打了通電話過來,說他要到台北去看看小真母女,所以晚上就只有我和小熊到陶藝教室去幫忙。

下午三點多,當我正在在座位上看論文的時候,玟淩學姊突然在我背後大叫了一聲,害全實驗室的人都嚇了一跳。

我轉過頭問她:「怎麼了?學姊。」

其他學長姐也靠了過來,七嘴八舌的問她:「搭嘛?玟淩。」

「怎麼回事?」

「發生什麼事啊?」

「你們看!」玟淩學姊指著兔籠,大家聞言都好奇的走近去瞧兔籠裡發生了什麼事。

我定眼看了一下,只見右邊籠子裡的一隻小灰兔倒在角落裡,腹水都流了出來。

立德學長手上剛好戴著橡膠手套,就上前去把籠子打了開來,然後小心翼翼的取出兔屍放在解剖盤上。

敏蓉學姊則是拿了解剖刀和鑷子湊過去和學長一起研究那具兔屍。

過了一會兒,學長轉過頭來對我們說:「腹腔裡有癌細胞,不過不知道是哪一種。」

「啥?」我和玟淩學姊異口同聲的叫了出來。

我走過去看了一下,果然在兔子的腹腔裡看見了一大片大大小小的腫瘤!

我氣炸了!掉頭就往隔壁實驗室走去。

小熊正在無菌操作台裡過濾培養液,轉頭見到我氣沖沖的走進來,也不講話,只是繼續做他手上的工作。

我問他:「你不是說那些兔子不是實驗用的,那牠們身上怎麼會有癌細胞?」

他抬頭看了我一眼,冷冷的說:「等我一下,待會兒我再跟妳解釋。」

我忍住氣,站在操作台旁邊等著。

小熊家的學長姊看到我繃著一張臉,都忍不住看著小熊,但是又不好意思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過了十來分鐘,小熊提著一籃的培養液對我說:「跟我來吧!」

我跟在他後面,看著他把鐵籃提到實驗室外面的冰箱那裡。

他把鐵籃裡的培養液一罐一罐的放到冰箱裡,一邊對我說:「我沒說那些兔子不是實驗用的,我是說牠們不是實驗室要用的,這樣妳聽得懂嗎?」

我反問他:「那就是你自己的實驗要用的囉?你到底想搭什麼?」

他放進最後一罐,關上了冰箱門,然後轉過身來對我說:「既然被妳發現了,那我也不用再隱瞞了。其實那些兔子是我趁妳回家的時候買的,我想知道哪一種癌細胞可以讓人死得神不知鬼不覺。」

這時我的腦筋轉了幾轉,隨即猜到他真正的企圖。

我全身顫抖著:「你想讓寶寶得癌症死掉,是不是?」

他低頭不語,看樣子是默認了。

喔!天啊!我突然感到一陣暈眩,連忙手撐著額頭、身子倚靠著牆勉強站著。

他見狀立刻上來扶著我說:「郁馨,那個時候我並不知道害死阿光他們的不是她呀!妳別這樣!」

「不要碰我!」我掙開他的手,然後一步一步慢慢的走回實驗室去。

*****

當天晚上只有小熊一個人到陶藝教室去幫忙,我留下來和學長姊們一起作實驗,空檔的時候則是盯著論文發呆。

十二點多的時候,敏蓉學姊突然對我說:「早點回去吧!小熊在外面等妳。」

我回頭一看,小熊正面有愧色的站在門外。

我不想讓學長姊們看笑話,便匆匆忙忙的收拾好東西準備離開。

我背起包包,說了聲:「學長、學姊掰掰!」然後就快步的走出實驗室。

小熊開口想對我說些什麼,但我不理他,寒著一張臉從他身邊走過去。

他追了上來,安安靜靜的就跟在我身後。

一出植物館,他立刻搶到我的面前說:「郁馨,我知道我不應該有這麼惡毒的想法,我錯了,妳原諒我好不好?」

我停下腳步,紅著眼眶瞪著他說:「你錯了?萬一你當時真的去做了,你也打算對他們兩家人這樣子解釋嗎?你考慮過後果沒有?你這樣子做跟害死阿森他們的人有什麼分別?」

「對不起……我沒辦法克制我自己。發生在阿森他們身上的事讓我很痛苦,也很……害怕……我、我很怕下一個就是我!我不要變成小貝貝那樣……」他低下頭,嘴角不停的顫抖著。

「我沒辦法再忍受下去了!那些惡夢好像是要把我逼瘋一樣!再加上、再加上寶寶那天瞪著我看的那種眼神……我真的快要崩潰了……」

他停下來抹了抹眼淚:「其實有好多次妳都沒有發現,我常常在淩晨三四點的時候被惡夢嚇得醒過來,然後就到浴室裡一直不斷的吐。我不敢讓妳知道,也不敢讓老吳或實驗室的學長姐知道……」

「有時候我都在想我乾脆死一死算了,一了百了……」

聽了他說的話,我不自覺的掉下了幾滴眼淚,直到淚水流過臉頰才發現自己也哭了,連忙仰著臉、別過頭去偷偷擦掉淚痕。

然後我說:「回去再說吧!在這裡讓人家看見了不好。」

*****

「老吳說寶寶取名字了,叫『詠寧』,吟詠的『詠』,安寧的『寧』。」

「喔,那她現在怎麼樣了?」

「她還好,倒是小真不太好。」

「小真怎麼了?」

「她說她常常在房間裡看到奇怪的影像。」

「咦?」

「老吳沒有說的很清楚,好像是房裡的擺設會變還是怎樣。老吳有帶了一些柳老師寫的靈符去給她,所以應該不會有事。」

「擺設會變?家具會移來移去是不是?」

「好像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東西會突然出現在房裡,我也聽不太懂,明天我再打電話問小真好了。」

「嗯,那今天的法事進行的怎樣?」

「開壇的時候有一陣怪風吹進來,嚇了我一大跳……」

「怎麼一回事啊?老師有說什麼嗎?」

「好像是附近有一些孤魂野鬼來搗亂。」

「啊!那怎麼辦?」

「柳老師說沒關係,他們只是來要一些好處,等法事全部結束的時候再多燒點紙錢給他們就好了。」

「呼……那還好,這個時候千萬別再多生枝節了。」

「嗯!」

*****

九月二十三號禮拜二,我和小熊一起用二氧化碳把剩下來那些小兔子的生命給提早結束掉,避免牠們再受腫瘤的折磨。

「和平常殺老鼠的心情差好多。」我說。

他默不作聲,一個人把兔子的屍體送到屍解房,然後就回實驗室去了。

過了一會兒,他匆匆忙忙的跑了進來:「郁馨,不好了!小真好像出事了,吳大哥現在要載金老師過去看看。」

「怎麼會這樣?那我們要一起去嗎?」我焦急的問。

他搖搖頭:「不行,晚上陶藝教室那裡還得有人看著。」

我愣了一下:「那裡沒有我們沒差吧!你是因為怕看到詠寧所以不想去嗎?」

「我……」他支支吾吾的,很明顯的就是在找藉口。

「好吧!我坐吳大哥的車去,你自己一個人留下來好了!」我開始收拾我的桌子,並且拿起手機準備撥給吳大哥。

他一見狀,連忙拉住我的手:「好啦好啦!我們一起過去。我來打電話。」

*****

到了小真家裡,伯母領著我們來到小真的房門口。

就在伯母伸手要去開門的時候,小熊突然制止了她:「伯母等等!寶寶也在裡面嗎?」

伯母似乎有點兒被小熊的舉動嚇到,但隨即轉頭看了隔壁的嬰兒房一眼:「詠寧在那裡,那邊現在也裝了冷氣。」

小熊放心的點點頭:「喔!那就好。」

伯母作了個不明所以的表情,然後就開門讓我們進去。

金老師也走進房裡的時候,伯母對這個看來粗魯的陌生人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吳大哥解釋說:「這位是金老師,他來看看能不能幫上什麼忙。」

「喔喔,這樣啊。」伯母向金老師點了點頭,隨即就關上了門離開了,看來她也不太相信靈異玄學這一套。

這時小真醒了過來,慢慢的從床上坐起身來:「你們來了,請坐吧。」

吳大哥沒有要坐下來的意思,走到床邊問她:「小真,趕快把妳看到的事告訴金老師,請老師看看到底是什麼東西在作怪。」

聽到吳大哥這麼說,小真似乎是遇到了很可怕的事,讓我不禁擔心了起來。

我挨著小熊站近了點,然後全神貫注的去聽小真接下來要說些什麼。

「昨天吳大哥來看我的時候,我跟他說我最近這幾天常常在房間裡面看見一些奇怪的影像,好像那個櫃子,在這裡看是開著的,但是走近時才發現是闔上的,一開始我還以為是我的眼睛出了毛病還是怎樣……」說著就指了指靠在角落的衣櫃。

「可是昨天夜裡我在給詠寧餵奶的時候,突然聽到床底下好像有東西在抓木板的聲音。我怕有老鼠,就探頭去看,但是床底下沒東西。等我抬起頭來的時候,居然從鏡子裡看到有一個女人站在床邊看著我!」

聽到這裡,我已經很害怕了,沒想到小真接下來講的更令人害怕。

「我嚇得趕緊轉過頭看我旁邊,結果竟然看到她把臉靠在詠寧的頭上,眼睛還往上吊著,不知道是翻白眼還是在盯著我看,然後我尖叫了一聲以後就昏倒了。」

我看著坐在床上的小真,腦海中開始想像當時的畫面……

我和小熊遇到的時候都還離她有一段距離,像小真這樣子和她四眼對望,別說是我,就算是小熊或吳大哥恐怕也一樣會被嚇昏。

金老師說:「我先幫妳收驚吧!其它的事等一下再說。」說著就在房裡點起了香。

吳大哥這時候把我和小熊都拉到房間外面去,小心翼翼關上門之後才說:「欸!你們覺得應該要把事情的真相告訴小真嗎?」

「你是說詠寧是泥娃娃轉世這件事嗎?我覺得不好,反正等七天一過,她就不會再來騷擾小真和詠寧了,不是嗎?」我說。

「嗯!」小熊附和:「小真的遭遇已經夠可憐了,以後還得一個人把寶寶扶養長大,讓她知道了,以後的日子要怎麼過啊?」

吳大哥點點頭:「說的對!再等三天,然後我們就把這件事徹徹底底的忘了吧!永遠都不要再提起了!老師幫小真收完驚以後,我們請他再作個辟邪或什麼之類的儀式,然後就回去。」

「嗯!」

等我們再進房間的時候,金老師站在床沿正念念有詞,小真則是緊閉著雙眼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

我們三個都被眼前的景象給嚇了一跳,小熊連忙問:「老師,你在搭什麼?」

老師沒有回話,倒是躺在床上的小真開始有了反應。

「好暗喔!這裡是哪裡?」小真在喃喃自語。

「別怕!慢慢來。妳看見自己在哪裡了嗎?」金老師找了張椅子坐了下來,雙手結成一種我們從來沒看過的手印。

「這、這是阿森的房間,我正在……啊!」小真一邊說著,一邊竟然臉紅起來。

小熊皺著眉頭看著小真的反應,似乎知道小真此時此刻已經神遊到什麼地方。

吳大哥好像急著想要知道小真接下來會看到什麼情況,不停的搓著手在房間裡踱來踱去。

小熊這時在吳大哥耳邊說了幾句悄悄話,吳大哥這才停下了動作。

「咦?我唱的這是什麼歌?」小真露出疑惑的表情。

金老師閉著眼睛說:「妳跟著哼哼看。」

小真點點頭,接著就側過耳朵去好像在仔細的聽。

「嘴巴不說話……她是個假娃娃、不是個真娃娃……她沒有親愛的爸爸、也沒有媽媽……泥娃娃、泥娃娃、一個……」

「呵……!」我倒抽了一口氣。

轉過頭去看吳大哥和小熊,吳大哥的反應跟我差不多,小熊則是面無表情的繼續仔細聽著。

「我看到熊大哥、小貝貝、還有吳大哥,但是我沒有理他們就走出去了。」

小真頓了頓,過了一會兒才又說:「我在阿森家附近繞,現在停在一棟破破的老房子前面……啊!」

小真的額頭上開始冒汗,我想她現在應該已經走進那間鬼屋了吧!

小真的表情漸漸的扭曲,汗不停的在流,把她的頭髮都幾乎要給打濕了。

「不要害怕!那些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現在妳的身邊有好多的好朋友在保護妳……」金老師很吃力的說著,結成手印的雙手也開始在顫抖。

「呀啊……!」小真突如其來的尖叫聲幾乎要撕裂我的耳膜,隨即脖子一軟,整個人就昏死了過去。

《之四》

我一看,急忙搶上前去扶起她。

「小真、小真,妳怎麼樣了?說說話呀!」我拍著小真的臉頰,著急得眼淚都快要掉下來。

金老師這時在我的身後念著咒語,似乎是梵文,因為我連一個字都聽不懂。

我轉過頭望著老師,期盼他能趕快讓小真醒過來,這時伯父和伯母也都衝進房間裡來了。

「你們對我女兒作了什麼?說呀!你們在搭什麼?」伯父激動的伸手去推金老師,小熊和吳大哥連忙上前制止他,金老師則仍然文風不動的繼續念著咒語。

「這個人你們哪裡找來的?他對小真作了什麼?」伯母跑過來從我手上搶過小真,眼神淩厲的看著我們。

我開始支支吾吾:「我、我們……」

「金老師在幫小真找回失去的那一段記憶,她總不能一輩子都被蒙在鼓裡。」吳大哥義正辭嚴的說。

這時伯父和伯母的態度稍稍軟化了下來,伯母低頭看著小真,輕輕的問:「這跟小真最近看到的怪事有關嗎?」

吳大哥嘆了一口氣:「應該是害死阿森的兇手在作祟……」

伯父伯母一聽,都立刻瞪大了眼睛。

伯父握起了拳頭搥著自己的大腿:「為什麼?為什麼還不放過我女兒?她已經夠可憐的了。」

小熊趕緊拉住伯父:「伯父,別這樣,老師會幫我們的。」

話說完,小真也剛好醒轉了過來。

這時金老師吐了一口氣,接著說:「是這位小姐主動要求我幫她施法,不是我自作主張,請先生和夫人不要見怪。」說完行了一個禮。

「對不起!」伯父面有愧色的向金老師道歉。

老師微笑著說:「天下父母心。本來我今天來也只是打算收個驚、鎮個宅而已,沒想到還有這個苦差事……」

又轉過頭去看著小真說:「妳好好休息,別勉強自己,等到妳想說的時候再跟他們或是妳父母親說吧!」

小真點點頭。

我看著她慘白的臉色,忍不住心疼起來,不曉得她剛剛看到了什麼。

吳大哥問:「昨天我給妳帶來的符妳貼起來了沒有?」

小真搖搖頭,伯母馬上接口說:「我馬上去貼起來。」又問小真:「小真,妳收在哪裡?」

小真指著梳妝鏡底下的抽屜,伯母連忙去把那些符都取了出來。

老師說:「來!我來教你們要貼在哪。」說著就和伯父伯母一起走出了房間。

小熊見伯父伯母和金老師全都出去了,連忙坐到床沿:「小真,妳剛才到底……?」

小真沒有回答小熊的問題,只是喃喃自語的一直問著:「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小熊回頭看了吳大哥一眼,無奈的說了一句:「唉……又是這樣!」

吳大哥拍拍小熊的肩膀,然後對小真說:「小真,一切都過去了,妳其實沒必要逼自己再去面對。不過這樣也好,找回失去的記憶以後或許能讓自己好過一點。」

小熊接口:「不管怎麼樣,總之是妳自己做的選擇。如果是我,我寧願一輩子失去這段記憶。」

小熊似乎話裡有話,我在猜他是不是認為小真已經知道詠寧是泥娃娃轉世這件事。

我說:「小真,不管妳剛才看到什麼,以後妳都要好好的保重自己,為了阿森,也為了詠寧……」

「詠寧……」小真突然歇斯底裏:「不!她不是阿森的孩子!她是妖怪!她是妖怪……」

我們三個一聽,登時全慌了手腳。

「不不不!詠寧不是妖怪,她是妳和阿森的女兒呀!」

「對!寶寶是無辜的呀!她什麼都沒做!」

「妳不要胡思亂想!詠寧長的這麼可愛,怎麼可能會是妖怪?妳看看她,她根本就跟妳是同一個模子出來的呀!」

小真這時候根本就聽不進去,摀著耳朵不停的喊著:「她不是我女兒!她是妖怪變的!她是妖怪……」

面對小真這樣子的反應,這時我們根本就說不出話來了。

小真見我們都不再說話,便把摀著耳朵的雙手放了下來,淚流滿面的說:「有一隻小小的妖怪爬到我的肚子裡……為什麼?她們害死了阿森還不夠,還要這樣子來折磨我……」

「妖怪爬進我的肚子裡以後,在我房間裡出現的那個女人……」小真抽泣著:「她一直摸我的肚子,一邊笑,她的臉好可怕……」

我愣在原地,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去安撫小真,因為連我自己也被嚇到了。

這時候小熊站了起來,快步的走出房間。

過了一會兒,他居然抱著詠寧回到房間裡來!

「我現在告訴妳詠寧的身世!她上一輩子是個恐怖的畸形兒,她爸爸嫌棄她,把她放進燒陶的電窯裡活活燒死。她的媽媽受不了這個打擊,把她爸爸勒死之後也自殺了,母女兩人的冤魂就在原來的房子裡徘徊了十年,直到阿森為了惡作劇跑進去買陶土……」

小熊開始哽咽,而我也忍不住哭了。

「阿森他們三個為了買陶土做詛咒娃娃來嚇人,誤打誤撞的闖到了鬼屋裡去,結果詛咒人的反而被詛咒,三個人就這樣通通被她媽媽變成的厲鬼給害死了……嗚嗚嗚……不關詠寧的事啊……」小熊抱著詠寧低泣著。

小真的雙手摀著臉,也不知道她聽了小熊這番話以後作何感想,唯一能聽見的只有她的哭泣聲。

過了好久,小熊抹了抹臉上的眼淚,慢慢的說:「如果妳真的不想要這個孩子,那就把她交給阿森的爸媽吧……」

*****

九月二十四號禮拜三,我和小熊一早在實驗室裡同樣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吃午飯的時候,他興味索然的撥弄著盤裡的菜:「不知道小真會怎麼決定……」

我問:「那你希望小真怎麼決定?」

他有點錯愕的看著我,然後又低下頭繼續撥弄盤裡的菜:「我不知道。如果小真克服不了心理障礙,或許把詠寧交給阿森的爸媽照顧會比較好,而且她也能繼續完成學業。」

「那你是贊成小真把詠寧送走囉?」

「不是,詠寧怎麼說都是阿森的遺腹子,把她送走了,小真就什麼都不剩了。」

「嗯……一切還是得靠小真自己決定。好了,你快點吃飯吧!不要再弄那些菜了!」

他點點頭,勉為其難的開始挾起菜來吃。

看到他開始吃飯,我滿意的揚了揚嘴角,然後一邊咬著炸豬排,一邊又開始想著小真昨天說過的那些話……

*****

到了下午,我突然覺得身體不舒服,不但頭暈暈的,還一直有點想吐的感覺。

原本要教學妹作實驗的,但是頭實在是暈的很厲害,就拜託敏蓉學姊幫忙,自己先回家休息去了。

才走到半路,小熊就打電話過來了。

「郁馨,妳身體不舒服怎麼沒告訴我?妳現在到家了嗎?要不要我帶妳去看醫生啊?」

「我快到家了……你去忙你的吧!我回去休息一下就好了。」

「妳確定嗎?不要逞強喔!」

「真的不用了,真的!」

「好吧!那妳回去休息吧!有事隨時打電話給我。掰掰。」

「嗯……掰。」

*****

回到家以後,我匆匆的洗了個熱水澡,然後就趕緊上床躺著休息了。

躺在床上,頭還是有點暈暈的,不過剛洗完澡身體熱熱的,所以倒也沒有像在學校那樣難受。

躺了一會兒,我就沉沉的睡著了。

過了不知道多久,耳邊突然有一陣喃喃低語的聲音。

嗯?小熊回來了嗎?我微微的睜開眼睛,看到床前有一個人蹲在地上不知道在搭什麼,身上還映照著搖曳的火光,在幽暗的房間裡看起來十分的詭異。

「小熊,你在地上燒什麼東西啊?」我坐起身來問他。

那個人沒有回我話,只是邪裡邪氣的笑了幾聲,而他身上的火光依然在閃動著。

我斜過身子,想看他到底蹲在地上燒什麼,結果大吃一驚!因為他的身形和小熊完全不一樣!

我大叫:「你是誰?」

他緩緩轉過頭來,是一個滿臉皺紋的老人,而這時我也看清楚了他剛才燒的是什麼東西,那是一具呈現坐姿的乾枯嬰屍!而且嬰屍的下巴正滴著屍油!

「呀啊啊……!」我閉上眼睛用盡全身的力量尖叫……

「郁馨,妳怎麼了?郁馨……」

房裡的燈突然全亮了起來,我睜開眼睛一看,映入我眼簾的是小熊的臉,他滿臉都是水。

「妳怎麼了?作惡夢嗎?」他焦急的又問了一聲,這時我才回過神來。

我定了定神,仔細的看看四周,並沒有發現任何奇怪的事物出現在房間裡。

這時我看看身邊的他,發現他不但滿臉是水,頭髮上還有一堆泡沫,身上一絲不掛。

我問:「你什麼時候回來的?現在幾點?」

「現在十一點多,我剛剛才回來。」

「喔!我睡那麼久了。」

我又看看他,趕緊說:「我沒事,你繼續洗吧!」

「喔!那我門不要關好了,剛才我差點在門口摔死……」他一邊說著,一邊小心翼翼的走回浴室裡。

我坐在床上對他說:「我沒事啦!你放心慢慢洗。」

「喔!」

浴室裡傳來蓮蓬頭的水聲,我穿上拖鞋走到床前,然後蹲下身子去仔細的檢查地板上有沒有什麼奇怪的痕跡。

我東找西找,地板上並沒有任何油滴或是火燼之類的東西,這才鬆了一口氣。

我站起來自言自語:「最近探索頻道有撥過巫毒還是降頭術之類的單元嗎?」

我搔搔頭,不明白何以會作這種奇怪的惡夢,最近我也沒有看過什麼恐怖電影或是靈異節目啊!

像上次夢見焦炭娃娃還可以說是被小熊的話影響,但是這次呢?

我在電腦前坐了下來,想上網查查看是不是真的有這種燒屍體下巴的巫毒術或降頭術。

我會這麼想,是因為剛剛夢裡的那個老頭子一臉黝黑,而且輪廓似乎是馬來西亞或是泰國一帶的人,所以朝這個方向去查應該沒有錯。

我鍵入了『屍油』和『下巴』開始搜尋,過了一會兒,便找到了一堆關於『暹邏養鬼術』的文章。

上面寫說這種燒嬰兒屍體下巴取屍油的養鬼術衍生自泰國一帶,而且通常是同時煉製一男一女的童鬼,這樣才可以避免童鬼逃跑……

我仔細看著文章中的敘述,不禁覺得殘忍和噁心,但又感覺內容似曾相識,好像是國小或者是國中的時候在哪本雜誌上有看過類似的內容。

「妳在看什麼東西?」

我一邊發愣一邊轉著滑鼠,突然就被小熊的聲音嚇了一跳。

「沒什麼……」我把視線回到電腦螢幕上,這時我才發現我把燒屍油那一段轉到不知道哪裡去了。

「在哪兒呢?」我又轉了轉滑鼠,沒想到居然讓我看到了一段更加可怕的文字……

泰國坊間一般人所養的『鬼仔』,部分是以木造的人偶做其軀殼,部分則以人的骨灰搓成人形,給『鬼仔』做附身之用。

但尚有一種『鬼仔』,所附的軀殼有別於以上兩者,是以胎死腹中的嬰兒,將其靈魂及肉身一併製煉,成為最兇猛、法力最強的『人胎鬼仔』。

這『人胎鬼仔』泰文譯音『瑪呢加卡他蔔』,來自泰國與馬來西亞邊境的山區,由當地的土著法師,經過七七四十九日念經施法製煉而成。

要製造『人胎鬼仔』,可說是可遇不可求,先決條件要有一名因意外流產但已經成形的胎兒。

因為他在母體內死亡,正所謂未見天日,加上死於非命,所以冤氣極重……

他湊了過來,看完之後說:「妳搭嘛看這種東西?妳懷疑詠寧是泰國來的啊?」

「不是!我剛剛……我剛剛……」

「剛剛怎麼了?」他一邊梳著頭髮一邊問。

我指著床前:「我剛剛作了個惡夢……有個老人蹲在這裡用一根白蠟燭在燒一具嬰兒屍體的下巴,他轉過來看我的時候,那具嬰兒屍體的下巴竟然開始滴下屍油來……」

我看看他,他訝異得連嘴巴都闔不上了。

我繼續說:「那個老人穿的衣服、還有他長的樣子都很像泰國或是馬來西亞一帶的人,所以我猜這會不會是一種降頭術……」

「我看一下……」他接過滑鼠,快速的把螢幕上的文章給看過了一遍。

「居然有這種事!拿屍體燒油來養小鬼!這還真的是『嬰兒油』咧!」

「我以前在雜誌上好像有看過類似的介紹,不過已經過了好久了,不知道為什麼會突然作這種夢……」

「所以妳剛剛大聲尖叫就是因為這個囉!」

「嗯……」

「可憐的郁馨……」他輕輕撫摸著我的頭髮:「都是我連累妳,害妳一直在作惡夢。」

我把頭靠在他的肚子上:「對啊!都是你傳染給我的,所以你要趕快好起來。」

「啊!」他拍了一下額頭:「聽妳這麼說我才想起來,我已經好幾天都沒有吃藥了。」

我看著他:「那你還會作惡夢嗎?」

「已經不會了……這陣子我只想著趕快讓柳老師把那個女鬼抓起來……」

「嗯……那很好……」

我緊緊的摟住他,滿心的以為這場惡夢就快要過去了……

*****

九月二十五號禮拜四,打從起床開始我就一直心神不寧,心裡不斷的想著昨晚的夢境,甚至懷疑那到底是不是一場夢。

接連兩次的惡夢,兩次都令我分不清是真是假,而且第一次的夢境還剛好與現實吻合———泥娃娃剛好沒有右眼!

「陶藝教室的男主人應該不會剛好是泰國人吧……」我在心裡對自己這麼說著,希望上次的事情只是一個偶然的巧合罷了!

在早餐店裡我問小熊:「小熊,陶藝教室一家人的資料你應該都有看過吧?男主人或是女主人有任何的南洋血統嗎?」

「妳還在想昨晚那件事情啊?不可能啦!他們夫婦兩個都是道地的台灣人,一個籍貫在台南、一個在苗栗……」

「而且妳懷疑他們夫婦也不對啊!有誰會拿自己的親身骨肉來煉小鬼的!」

他說的很對,而且泥娃娃都被她爸爸燒成灰了,哪裡還有屍油可以用?

我點點頭,承認真的是自己想太多了。

我喝了一口咖啡牛奶,又說:「對了!上次我不是告訴過你……我在家裡被一個燒焦的娃娃爬到身上的事嗎?」

「嗯……妳不是說是因為我講那些話的關係嗎?」

「對!但是上禮拜六我在陶藝教室外面遇到一個阿婆,她有看過泥娃娃的真面目,她說她只有一顆左眼而已,趴在我身上的那個剛好也是一樣……」

「啥?妳之前怎麼都沒跟我說過!」

「我以為那只是一個巧合而已……」

「不成不成!晚上一定要請教一下老師,哪有那麼剛好的事情?」

「嗯……也好……」

*****

在陶藝教室裡,我和小熊把最近發生在我身上的怪事向柳老師說了一遍。

這時候的金老師和許老師正在作法唸咒,而徐老師則手持著法寶坐鎮在陽台上。

柳老師搔了搔頭:「若是照你們說的那個女嬰已經投胎轉世,那她怎麼還會讓你看到她前一世的魂體,這不合理啊!」

「至於降頭術這種事情,台灣是有啦!我知道在台中這裡就有幾個有名的降頭師,不過像降頭這種東西也只是茅山術的南洋支派而已,沒有什麼好可怕的,端看學的人心術正不正罷了。」

我又問:「那台灣有來自泰國的降頭師嗎?」

柳老師想了一想,然後說:「這一點我不瞭解,不過要是妳擔心的話,我可以給妳寫一張『鬼谷祖師保身符』。」

「好……謝謝老師……」

聽到柳老師講的輕鬆自若,似乎並不把降頭術當一回事,我也開始覺得自己有一點反應過度了。

而另一件事老師所說的也很有道理,泥娃娃已經轉世成詠寧了,魂體出竅不就表示她又死了?就算如此,那我所看到的也應該是詠寧的樣子才對。

對!一切都只是我的惡夢和胡思亂想而已……

就在我想的出神的時候,突然瞥見壇上的草人微微的在顫動,連忙要小熊注意看。

柳老師看到我和小熊的動作,笑了一笑:「呵呵……不必大驚小怪,這個女鬼的魂魄已經快要召齊了,會動還只是小意思。」

小熊有點吃驚:「啊?什麼意思?難道到了明天就會說話了嗎?」

我聽了,連忙躲到小熊背後,深怕眼前的草人真的會突然開口說話。

許老師這時候結了一個手印,往草人的方向大喝一聲:「哈!」

結果草人竟然順勢倒了下來!

我和小熊都被嚇了一跳,因為許老師距離法壇至少也有兩公尺以上,而且草人的背後還有一個木頭支架!

「好厲害……」我說。

小熊吐了吐舌頭,又走近了一些想看個仔細。

柳老師站在小熊的背後說:「沒有機關啦!有什麼好看?」

小熊轉過來,不好意思的說:「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

小熊說著話的同時,吳大哥剛好上樓來。

「啊!剛好結束嗎?真是準……」吳大哥看見許老師正在收拾東西:「老師們辛苦了,待會兒要好好慰勞一下……」

小熊笑了笑:「要到哪喝?訂好桌子了沒?」

吳大哥拍了一下小熊的肩膀,也笑了笑:「有默契……」

又轉過身問柳老師說︰「老師,吃海鮮可以嗎?」

柳老師眉開眼笑的連連點頭,其他三位老師也很開心,相信他們和小熊、吳大哥一樣都是酒國的吧!

*****

席間,吳大哥向金老師問起了那天為小真施法找回記憶的事。

金老師說:「那位小姐似乎早就有想作催眠的打算,你們一出門口,她就立刻問我有沒有喚醒記憶的法術……」

「我看她眼神渙散,氣場虛弱,所以就決定幫她……誰知道她竟然被嚇到魂不附體!幸好我及時替她回了魂,不然她就一輩子癡癡呆呆的了。」

小熊嘆了口氣:「可惜沒能知道接下來發生了什麼事情……我很想知道出現在小貝貝房間外面的到底是不是她,還有在她被囚禁在陶藝教室這段時間發生過什麼事……我找到她的時候,她根本就像個活死人……」

小貝貝在窗外看到小真這件事我聽小熊說過,也不知道小貝貝當時看到的到底是人還是鬼,如果是小真本人的話,那這個女鬼就真的很厲害了,不但會下咒,還可以讓活人飛簷走壁……

柳老師一派輕鬆的剝著蝦殼:「無所謂,明天就可以知道了……」

「不過你們說的這個女孩子也真可憐,男朋友死了還留一個小孩給她。明天我倒要看看這個吊死鬼是不是三頭六臂,居然可以這樣子作祟害人!」

徐老師附和:「對啊!真的是有夠離譜!天底下哪有這樣的惡鬼!她以為她在演『咒怨』啊!」

大家聽了都笑了出來,沒想到對收妖捉鬼習以為常的老師們也看這些商業恐怖片。

吳大哥笑了幾聲之後收斂起笑容,謹慎的問柳老師說:「老師,說到那個小孩,真的有自己可以選擇投胎對象這種事嗎?」

柳老師點點頭:「嬰靈通常會在父母身邊等上幾年,如果這對夫婦又再懷孕的話,那這個嬰靈就有機會再投胎來作他們的兒女……」

「不過你們這位朋友的情形不太一樣,兩家子毫不相干……所以我說我要看看這個女鬼是不是有三頭六臂,為什麼她有這種替自己的小孩找父母的本事!」

許老師嘴裡嚼著東西,舉著筷子看著桌上那條七星鱸,不置可否的說:「嬰靈轉世是你們自己講的,我們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呢!」

小熊聽了先是一愣,接著說:「我們不是瞎猜的呀!金老師替小真施法的時候,小真也說她看到長的像妖怪的嬰靈爬到她的肚子裡……」

吳大哥拍了一下額頭:「對了!上次應該要金老師順便看看詠寧的,我們倒忘了這件事。」

「那個女孩子住台北吧?回土城的時候我再順道去看看好了。」柳老師啜了一口高梁。

吳大哥舉起杯子:「多謝四位老師的大力幫忙,大家乾一杯!」

大家紛紛跟著舉杯,我則是端起果汁喝了一口,我可沒有用烈酒乾杯的那種能耐……

*****

回到家以後,小熊雖然喝的醉醺醺的,但他還是撐到洗完澡才上床睡覺。

雖然我不喜歡他喝酒,不過看在他還算自制、而且還挺愛乾淨的份上,我也就不與他計較了。

躺在床上,我一邊把玩著掛在脖子上的保身符,一邊想著老師們今天講過的話。

我最在意的就是詠寧到底是不是泥娃娃投胎轉世?照柳老師所說,這種可能性似乎是微乎其微,不然他也不會說『那吊死鬼是不是有三頭六臂』這種話。

另外就是看見燒焦的小嬰兒、燒屍油的老人這兩件事,究竟我所看見的景象是真實還是夢幻,連我自己也搞不太清楚,而這其中代表的意義又是什麼……

想了許久,就在不知不覺中睡著了。

《之五》

九月二十六號禮拜五,第七天,老師們即將完成所有的儀式……

中午十二點多,小熊帶著我到金香舖買了一堆紙錢,全部足足有兩個麻布袋那麼多。

我想幫他拿一袋到車上,但沒想到我就連提起袋子都有困難。

我疑惑的看著他:「真的要買這麼多嗎?」

他點點頭:「嗯……柳老師交代的就是要買這麼多!」說著就一手一袋的就把紙錢給拎上了車。

「厚!熊就是熊!一身蠻力……」我忍不住取笑他。

他抹了抹額頭上的汗,臉上也笑了開來,在太陽光底下看起來就像個大孩子。

或許是因為大家都以為過了今天以後一切的厄運就都煙消雲散,所以我們兩個人的心情才會變得開朗起來。

但是……誰能料到……接下來又會發生什麼事……

*****

到了晚上,吳大哥、小熊、還有我,三個人全都屏氣凝神的擠在陶藝教室二樓的角落,目不轉睛的看著柳老師在法壇前作法。

柳老師一會兒揮舞著令旗,一會兒用手指頭在空中憑空畫著符。

今天的儀式有的有看過,有的則從來沒看過。

看到不一樣的地方的時候,我和小熊都只是互相看一看,誰也不敢開口講一句話。

吳大哥也很緊張,從頭到尾沒有一個姿勢有維持三十秒以上過,鼻頭也冒出了一粒一粒的汗珠。

從開壇開始算起大約一個多小時之後,柳老師突然伸手往空中抓了抓,然後端起法壇上的酒喝了一口,接著就把酒霧噴到了草人身上。

在那一瞬間,草人裡頭突然竄出了一個長頭髮的女人往我身上直撲。

在完全沒有心理準備的情況下,我還來不及害怕,眼前的景象就全變了模樣……

嗯?我在陶藝教室的一樓?但是一樓變乾淨了,燈光也很明亮,地上零零散散的擺了一些小板凳,我正彎著腰在那裡收拾。

大門外有兩個男人在交談,一個大約二十幾到三十歲,身上穿著一條墨綠色的圍裙,上面沾滿了乾掉的泥土的痕跡。

另一個大約五十幾歲,穿著黑得發亮的唐裝,看到我在看他們的時候,他的眼神還刻意避開我的視線。

兩個男人在大門外講了大約十幾分鐘之後,穿著唐裝的男人偷偷遞了一個黃色的小布囊給年輕男人,那個年輕男人接過之後一再的鞠躬道謝,穿著唐裝的男人拍了拍年輕男人的肩膀,然後就離開了。

年輕男人走進門來,我迎了上去:「老公,那是誰?」

「關妳屁事!操!」男人白了我一眼,接著就走上二樓去。

這時我覺得臉上癢癢的,伸手去抹,原來是淚水。

這時候我已經大概猜到現在是怎樣的一個情形,看來似乎是女鬼附在我的身上讓我看到她生前的遭遇。

我的眼前黑了一下,再次看到東西的時候,場景已經換了。

這時我在二樓的房間裡,正坐在空蕩蕩的大床上。

「老公……」

男主人似乎不在,我看看窗外,天色灰濛濛的,應該是淩晨四點到五點左右。

我下了床,走到了一個藤製的嬰兒床旁邊去看,但是裡頭是空的。

「老公……你把妹妹帶到哪去了?」

我剛往門外踏出一步,就發現腳底下有一張黃符。

撿起來一看,上面寫著:『奉敕令青龍白虎辟邪滅……』。

符的底下被燒了一角,所以最後一個字只看得到一半,但我猜想那是個『怪』字。

我慌了,急急忙忙的就往外跑。

在我剛要下樓梯的時候,不經意的看到了電窯間的門縫底下透出了亮光。

我又折了回來,輕輕的走到了電窯間的外面。

我伸出手要去開門,這時我才發現我的手心早已被汗水溼透了。

門一開,男主人正跪在地上用力的揉捏著陶土。

我小心翼翼地問:「老公……你那麼早起來捏陶搭嘛?妹妹呢?」

男主人回頭狠狠的瞪了我一眼,讓我不得不後退了一步,這時候我才發現電窯的蓋子是打開的,而且裡頭還不斷的冒出一種難聞的氣味。

我已經大概猜到發生什麼事了,所以我根本不會想要走上前去看裡頭到底有什麼東西。

可惜現在的我不是我,我的一言一行都被限制住,只能無奈地依著當時發生的事情再重演一遍……

我走近一看,只見電窯裡頭有一堆嬰兒的骨灰,而且大部分的骨頭形狀都還清晰可見,唯獨少了頭顱!

我倒抽了一口氣,原來男主人竟然將泥娃娃的骨灰揉進了陶土裡!這真是個驚人的新發現!

我還來不及多想,這個身體就彎下腰來死命抓著男主人,嘴裡大聲哭喊著:「哇啊……你沒有人性!你怎麼狠得下心?這是我們的親生女兒啊……」

男主人的臉被我抓出一道一道的血痕,當場就站起來往我的肚子狠狠的踢了一腳。

我疼得在地上打滾,但是男主人還是不放過我,繼續用腳拼命地踹。

一腳、一腳、又一腳……我的背已經麻了,也數不清楚到底被踹了多少下,只知道將全身用力蜷縮在一起可以少痛一點。

踹了一陣,男主人終於停下來喘著氣說:「親生女兒?操妳媽個※!」

我躺在地上痛得說不出話來,只能任由眼淚和胃液不斷的從眼睛和嘴巴流出來。

男主人見我不動了,又回去繼續把一團團的陶土從袋子裡拿出來揉。

過了不知多久,我慢慢的從地上爬了起來,手上還拿著一條從牆角撿起來的水管。

我慢慢的走到男主人的身後,然後迅速的把水管套到他的脖子上。

男主人嚇了一跳,隨即用手拼命的想把水管拉開,但是我用盡全身的力量拉緊了水管,讓他就連一分一毫也沒辦法拉得動。

過了幾秒,男主人的雙手就往兩邊垂了下來。

我並不意外,因為當人的頸動脈被阻塞的時候,不需要太多時間就會失去行動能力。

我沒有鬆手,還一邊流著淚咬著牙繼續勒緊水管,這時候男主人的脖子被勒緊的部分只剩下原來的一半粗了。

時間一分一秒的經過,我也失去了時間感,根本搞不清楚到底過了三分鐘?還是五分鐘?

我終於鬆手了……

這時候我害怕的冷汗直冒,不過一下子的時間,在我的眼前就有兩條人命消逝。

我扔掉手上的水管,搖搖晃晃地走出電窯間,然後走進了對面的化妝室去。

我能感覺此時女主人臉上的面無表情,過了兩秒之後,我的感覺在鏡子裡獲得了證實。

我轉開水龍頭,用雙手捧起水來潑在臉上,洗掉了臉上的髒污。

面對著鏡子,我仔細地端詳女主人的臉。

她很漂亮,雖然脂粉未施,但是從她立體的五官中,可以想見經過裝扮之後一定是個美人。

這樣的美人為什麼會生出一個怪物?我想這是所有人看到她之後都會發出的疑問吧!

「媽媽救不了妳……對不起……」

話一說完,我就下樓去從雜物間裡找出了一捆童軍繩,用美工刀裁成兩半,然後又回到了二樓。

我眼睜睜的看著自己將繩子套在男主人的脖子上拖到外面來,然後架起鋁梯,一步一步的把男主人的屍體拖到鋁梯上來。

在我費力地搬動屍體的同時,男主人垂軟的腦袋不時的往我身上靠,上翻的紅色眼睛似乎是在看著我,把我的心臟都快要嚇停了。

我想要大叫救命,但是很奇怪,我就是沒辦法像小真那樣突然醒過來。

也只好任由她去了……

將男主人吊在天花板的鋼架上之後,我慢條斯理地把現場收拾好,還擺了一張板凳在男主人的腳下,然後一腳將板凳踢倒。

完成自殺現場的所有佈置之後,我抬頭看著兩腳懸空的男主人,心裡想著:原來要殺死一個人竟然這麼容易,平常我們在實驗室裡殺老鼠都還需要一大堆的準備工作,但是殺人完全不必,你只需要一個強烈的動機就可以了。

不知道女主人當時是不是也跟我一樣有這種感覺,又或者她是在懷念昔日的夫妻之情,否則她怎麼能夠在死狀這麼恐怖的屍體面前駐足那麼久?

我知道女主人接下來就會自殺了,所以這時候我的心裡是五味雜陳。

剛才被毆打的痛苦就讓我險些挺不過去,那接下來的上吊要怎麼辦呢?

我想要念佛號,但是我的嘴巴動也不能動,感覺就像是個被操縱的傀儡。

柳老師他們在搭什麼?為什麼還不救我?

這個念頭一起,我的身體就感覺到一陣輕飄飄的。

我的人是還困在這個軀體裡沒錯,可是我的肉體感覺似乎已經被抽離了。

這時候的我就像是隔著海底隧道的玻璃在看四周圍的魚……

女主人輕輕的將電窯的蓋子蓋好,動作就好像是在替泥娃娃蓋被子一樣的輕柔。

她帶著繩子走進房間,揭開天花板,綁好繩子,然後……上吊……

沒有一點多餘的動作,也沒有一絲一毫的遲疑,她就這樣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我由上往下盯著女主人的腳,從一開始的陣陣抽動,到後來的慢慢靜止不動……

原以為這一切應該就此結束,所以我平心靜氣的等待女主人的魂魄離開我的身體。

就在這個時候,在我房間裡出現過的那個焦炭娃娃不知道從何處突然冒了出來,雙手雙腳緊緊的攀在我的大腿上,裂著嘴巴喊著:「媽媽……」

「啊……!」我閉著眼睛死命的尖叫,兩腳不斷的亂踢,就怕她又爬到了我的身上來。

「郁馨、郁馨……妳醒醒啊……」

我睜開眼睛一看,出現在我眼前的人是小熊。

我立刻緊緊的抱住他,眼淚也不聽使喚的一滴一滴的掉了下來。

「沒事了……別怕……」小熊輕聲的安慰我,但是他哪裡知道我剛剛的遭遇有多恐怖。

「妳知不知道妳剛剛一共被附身多久時間?」柳老師突然問了我這樣的一句話。

我不知道老師為什麼這樣問,一面抽泣一面回答他說:「至少……有……一個小時吧?」

小熊搖搖頭:「不……只有五分鐘不到……」

「嗯?」

這怎麼可能?

柳老師又說:「妳感覺不到痛苦的時候正是我將女鬼從妳身上驅走的時候,由此可知她的怨念有多深……」

我驚訝得闔不攏嘴,原來不是柳老師放著我不管,而是我已經深深受到她的怨念影響了!

我有一會兒說不出話來,只能靜靜地聽柳老師繼續說下去……

「在我幫妳把她驅出身體的同時,妳所看見的,我也看得見……看來她對前一天和她老公在大門口說話的那位道友相當懷恨在心……」

「他給她老公的是『青龍白虎辟邪符』,那張符的符尾被燒了一角,表示她老公原本是想要把符燒化,但是不知道中間發生了什麼事……」

「這道符是辟邪聖符,燒化以後摻在陰陽水裡面可以驅邪……不知道他是要為嬰兒驅邪還是……?」

吳大哥接口說:「絕對是嬰兒,不然他後來怎麼會把她活活燒死。」

「有道理……」柳老師又說:「可是他怎麼只燒了符尾一點點而已?」

我說:「我不知道……」

說完我又想到一件事:「柳老師,那個女鬼呢?」

「附在草人身上。」

「那……接下來呢?」

「你們不是想知道你們的朋友是怎麼被害死的嗎?」

「嗯……」小熊點點頭。

「那就來開天眼吧!」

這時候其他三位老師就在法壇的三個方位站定位,柳老師則是面對著草人,手拿著令旗和短劍又開始念念有詞。

過了一分多鐘,柳老師把短劍交到左手和令旗握在一起,然後用右手的食、中指對著草人用力一指,嘴裡同樣發出了「哈」的一聲。

草人這次沒有往後倒,而是整個都不見了!

消失的不只是草人,整個法壇和四位老師也都無影無蹤。

我緊緊的握著小熊的手,沒想到眼前的場景還是一樣一下子又跳到一樓去。

我以為我又被附身了,緊張的用力抓緊了小熊的手,沒想到耳邊卻傳來小熊的聲音:「別怕!我也看到了。」

我轉頭一看,小熊就在我的身邊,而吳大哥也站在我們的後面。

吳大哥說:「好厲害……」

小熊正要開口,但是外頭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讓他立刻閉上了嘴,而我也認得那個聲音,那是小貝貝!

「這家陶藝教室這麼破,有可能還在營業嗎?」

「啊你是不會叫門叫叫看喔?」

小熊和吳大哥的呼吸開始急促,兩眼直直的盯著大門口,連眨都不敢眨一下。

我往外面看,一個白白瘦瘦的男生推開大門走了進來,小貝貝則是在門外探頭。

白白瘦瘦的男生開口叫著:「有人在嗎?」

吳大哥喃喃的說:「阿森……快點走啊……」

我正想告訴他說已經發生過的事不可能改變的時候,一個穿著淺綠色碎花洋裝的長髮女人突然從我們的背後走了出來,當場把我們三個嚇得尖聲大叫,直直的往後退了好幾步。

小貝貝和阿森似乎什麼都沒聽到,對著那女人說:「妳好,請問這裡還有營業嗎?」

「你們要做什麼?」

我仔細的端詳了這個女人一下,她的確就是女主人沒錯,只不過這時她的模樣比我剛才在鏡子中看見的要漂亮好幾倍。

小貝貝說:「我們想要買陶土,請問這裡有賣嗎?」

「陶土……」

女主人的眼神在那一瞬間變得極度的憤怒,但隨即一閃而逝。

她推開紗門說:「進來吧!」

這時候門外又跑進了一個人,我猜他就是阿光了。

他一進大門就對小貝貝他們說:「我接個電話而已,走那麼快搭嘛?」又看看屋內:「找到了嗎?」

阿森說:「嗯……漂亮小姐請我們進去。」

三個人一前一後的進了屋內以後,阿光第一句話就是:「喔……好破!」

女主人詭譎的笑了笑:「對啊,這裡是全大裏最恐怖的鬼屋,你怕不怕?」

阿光哈哈大笑:「哈哈……小姐……麥鬧啊啦!」

阿森也笑著說:「要是鬼屋裡有妳這種漂亮美眉作伴,那我願意花兩萬塊一個月租下來住,打死也不走……」

聽到阿森這句話,真的是讓我對他的印象馬上打了折扣,小真怎麼會看上這種講話這麼輕浮的男朋友?

女主人對阿森的話沒什麼反應,仍舊面無表情:「陶土放在二樓,跟我上來吧!」說著就上了樓梯。

這時候我們三個都清楚的看到女主人是腳不著地用飄的上樓,但是阿森他們三個人卻好像被鬼蒙了眼一樣,帶著色瞇瞇的眼神尾隨在女主人的後面。

我們三個正要跟上,沒想到眼前突然就轉成的二樓的場景。

這時候女主人已經飄到電窯間的門口來了,她指著裡面說:「你們自己進去搬吧!」

阿森點點頭,一把扭開了電窯間的門。

門一打開,我就嚇得立刻摀住了自己的嘴巴,因為那個焦炭娃娃就在電窯的蓋子上面到處爬!

我已經忍不住快要尖叫出來了,但是阿森他們卻彷彿視若無睹一樣,一個接著一個走進去把一包一包的陶土搬了出來。

他們進電窯間的順序剛好是阿森第一個、阿光第二、小貝貝最後。

我轉頭過去看看小熊,他的額角冒出了一顆顆鬥大的汗珠,嘴唇也都白了。

我又看看吳大哥,他的情形也是差不多。

等我一回頭,電窯上的小娃娃竟然不見了,這讓我大驚失色,急忙到處看她是不是爬到我的附近來了。

雖然我知道她已經轉世成了可愛的詠寧,但是一看到她滿身焦黑的樣子,我還是忍不住的會害怕。

我還在到處尋找泥娃娃的蹤影,小熊突然拉住我的手,然後示意我去看阿森的背後。

我一看,泥娃娃竟然就攀在阿森的背上張著嘴呵呵的笑!

這時候阿光問女主人:「小姐,這些總共多少錢?」

「隨便,反正已經沒有小朋友來學捏陶了,擺著也是擺著。」

阿光掏出皮夾,翻開來看了看,拿出了一張五百塊:「這樣夠嗎?」

女主人淡淡的說:「我說了……隨便……」

「喔……那這給妳」阿光把紙鈔遞了過去。

女主人伸出手輕輕的接過,然後就頭也不回的就往房間裡去了。

阿森抱著兩包陶土站在樓梯口看著房門緩緩的關上,然後對阿光說:「怪裡怪氣的,不會是獨居的寡婦吧?」

阿光用手肘頂了他一下:「你有興趣啊?上啊?美艷怨婦喔……」

阿森賊賊的笑了笑,正要說話的時候,小貝貝在樓下喊著:「走了吧你們!等著演『第六感生死戀』啊?」

阿森心不甘情不願的應了聲:「來了啦!趕趕趕……趕著赴死啊!」

小熊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身體忍不住顫了一下。

我緊握了他的手一下,希望他不要太難過,他一臉愧色的轉過頭看著我,似乎是為阿森和阿光的言行感到不好意思。

其實之前我就聽小熊說過阿森和阿光很愛玩,只是沒想到他們兩個竟然誇張到這種地步。

阿森三人下了樓之後,我們三個一起走到陽台上去看,只見阿森毫無感覺的任由泥娃娃攀在他的身上,而跟在他後面的阿光也視若無睹的跟他繼續開玩笑。

當他們三個人走到巷子口轉角的時候,一道黑色的影子突然從樓下大門口竄了出去,然後緊緊跟在阿森的背後。

我瞇著眼睛想要仔細看個清楚,但是黑影連同阿森他們卻通通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立在一片黑暗中的昏暗路燈。

「老師,怎麼了?」我回過頭,講話的人是吳大哥。

柳老師說:「外面聚集的孤魂野鬼越來越多了,我們不能繼續耗在這裡。」

徐老師指著樓梯口:「你們快下樓去把銀紙燒一燒!這裡讓我們來收尾。」

吳大哥點點頭,領著我和小熊下到一樓庭院。

我們三個人把紙錢從麻袋裡倒出來,然後開始拆開來燒。

燒了好一會兒,紙錢的灰被一陣突如其來的旋風捲了起來,在半空中形成了一道小龍捲風的模樣,看上去有一股說不出來的詭異氣氛……

*****

夜裡兩點,小熊仍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我同樣也是毫無睡意,眼睛睜得大大的看著當時女鬼出現的天花板。

我想,要不是今天親眼看見了她悲慘的遭遇,恐怕我永遠都只會把她當成一個冷血的復仇厲鬼。

柳老師說她已經被勾魂使者帶到酆都判罪了,所以一切的恩怨也該就此一筆勾銷了吧!

我覺得是應該這樣,但只怕小熊並不這麼想……

《之六》

九月二十七號禮拜六,我們一早就到飯店替四位老師結帳退宿,然後出發前往小真家。

在小熊的車上,我心裡一直想著:這件事情總算要落幕了。

小熊、吳大哥、還有小真和詠寧母子倆,他們總算可以恢復往日平靜的生活。

雖然失去親人朋友的傷痛無法避免,但至少我們知道———他們三個人在另一個世界不用再承受臨死前所遭遇的痛苦。

我想……這就是宗教最大的意義吧!

想到這裡,一股睽違已久的安心感湧上心頭。

在那一刻,我天真的以為……厄運總算是到了盡頭了……

*****

將近中午的時候,我們總算到了小真家。

許老師和徐老師在土城已經先下了車,所以只有金老師和柳老師和我們一起到小真家去。

一進門,吳大哥就不斷的向伯母詢問小真最近的情形,伯母說小真除了情緒有點不穩定,最近倒是沒有奇怪的現象發生了。

吳大哥向伯母介紹了柳老師之後,接著就請伯母去請小真到客廳來。

過了一會兒,小真穿著一套灰色的長袖運動服走出來,頭髮紮了一個馬尾,臉龐明顯的要比之前消瘦了許多。

柳老師一見到她就說:「小姐,妳要多曬曬太陽,妳不是應該已經坐完月子了?」

小真點點頭,有氣無力的對著柳老師微笑了一下:「是啊……都已經過了兩個禮拜了……」

柳老師仔細的端詳著小真的臉,過了一會兒之後說:「妳的男朋友已經超度了,害死他的厲鬼也被我送到陰司審判去了,現在妳應該只剩下女兒要擔心,對吧?等我看過妳女兒以後,往後的日子要自己堅強一點,知道嗎?」

小真點點頭:「嗯……我會的……」

金老師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好……那現在方便讓我們看看妳女兒嗎?」

小真遲疑了一下,然後問:「就在這裡……還是……?」

柳老師也站起來說:「到房間去看也可以,妳帶路吧!」

小真領著柳老師和金老師往嬰兒房走去,我們三個也緊緊的跟在後頭。

六個人在走廊上拉開大概有兩公尺的距離,依序是小真、柳老師、金老師、吳大哥、我、還有小熊。

小真輕輕的扭開了房門,隨即走了進去。

柳老師和金老師也走了進去,吳大哥跟上,才踏出一步,房裡就傳來了小真的尖叫聲和金老師的驚呼……

「師兄!師兄!你怎麼了?醒醒啊師兄……」

我和小熊衝進裡頭一看,只見柳老師就趴在詠寧的小搖床前一動也不動,吳大哥和金老師正努力的想要叫醒他,而小真則是手足無措的站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

我呆住了,眼睜睜的就站在門口看著小熊抱起柳老師往外衝,吳大哥和金老師也立刻跟著跑出去。

房裡就只剩下我、小真和詠寧了。

我還愣在原地、搞不清楚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的時候,一股被注視的感覺沒來由的從我的背脊襲了上來。

我回頭一看,一塊黑黑的小影子就在我的背後慢慢的消失。

我嚇得往後退了一大步,連忙跑到小真的身旁。

「小真……妳、妳有沒有看到……?」

「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

她緊閉雙眼,手抓著頭,看起來就快要崩潰了!

這時詠寧開始哭了起來,但是小真卻慢慢的往後退,並沒有要去哄她的意思,反而一直用一種很恐懼的眼神看著她。

我猶豫了一下,但最後還是走過去把詠寧抱了起來。

「乖喔……不哭……」

詠寧在我的懷中立刻停止了哭泣,睜大了眼睛直盯著我看。

如果是在平常被這麼可愛的小嬰兒盯著看,我一定會想要親親她,或是摸摸她的臉。

但是此時此刻,光是抱著她就令我感到莫名的恐懼……

這時伯母匆匆的跑了進來,焦急的說:「那個老師好像心臟病發,被妳男朋友送到長庚去了,他要妳在這裡等他電話。」

「喔……原來是這樣……」

「對了,那個老師為什麼要特地來看詠寧?」伯母從我懷裡把詠寧接了過去。

「呃……這……」我回頭看了小真一眼,只見她的眼神開始閃躲,一副徬徨無所適從的模樣。

我的腦筋在一瞬間轉了幾轉,最後決定替小真保守這個秘密。

我說:「我們怕發生的這些事情對詠寧有不好的影響,所以請老師順道過來看看。」

伯母抱著詠寧輕輕的搖:「喔……是像收驚那樣是不是?你們考慮的真周到。沒辦法,這些事情我們以前根本不瞭解……」

「我和小真她爸爸都是不信教的,突然發生了這些事,我們是一點兒辦法也沒有……」

「對了,你們請這些道士還是法師什麼的來幫詠寧她爸爸超度一共花了多少錢?」

我搔搔頭:「至少要好幾萬吧!這些事情都是吳大哥和小熊在處理,我也不是很清楚……」

「這樣啊……那我到時候再問他們吧!」

伯母看了一直站在角落的小真一眼,一邊把詠寧放回小搖床一邊說:「小真,妳招呼郁馨到客廳去坐吧!這裡我來就好。」

小真點點頭,三步併作兩步的就往外走。

*****

「妳考慮過把詠寧交給阿森的爸媽照顧嗎?」我端起面前的咖啡輕啜了一口。

小真表情堅決的搖搖頭:「這是個來歷不明的孩子,我怎麼好意思把她丟給阿森的爸媽?」

我急忙放下杯子:「小真,那天小熊不是跟妳說過了嗎?錯的是大人,不是小孩呀!」

「就算再無辜,她總是個帶著冤屈出生的孩子,只怕會給身邊的人帶來不幸……我作過很壞的打算,但是一想到阿森,我又忍耐了下來……」

我嚇了一跳,難道小真也跟當初的小熊一樣?

「小真……妳可千萬別作傻事啊!詠寧可是妳和阿森的親生骨肉……」

「我知道……只是我活的好痛苦……」

聽到這句話,我的心裡頓時充滿了無力感,只能嘆口氣,無奈的說:「如果連妳也想不開,那陶藝教室裡的這場悲劇何時才會有終止的一天……?」

我低頭看著茶幾,腦海中又浮現昨晚見到的那幾幕。

「仇恨真的能這麼深嗎?」我喃喃自語。

在親眼見到爸爸殺女兒、太太殺丈夫的慘劇之後,我對『人性』的看法又有了不同的體會。

人命不是最寶貴的嗎?有誰有資格奪走別人的生命呢?

泥娃娃生來就畸形,難道這樣就該活活被燒死嗎?

而女主人殺了男主人還不夠,非得要害死阿森他們才甘心?

這世界不該是這樣子的啊!

「郁馨……謝謝妳……」

我一抬頭,只見小真滿臉的淚水,慢慢一字一句的說著:「妳說的很對……我終於想通了……」

「太好了……」我上前抱著她,不禁也開心的哭了。

就在我們兩人相視而破涕為笑的時候,一陣手機鈴聲硬生生的將我們的情緒拉回到現實來。

我看了手機螢幕一眼,然後趕緊接起來:「喂……小熊,柳老師還好嗎?」

「他被送進了加護病房……郁馨,我告訴妳,妳叫小真和伯母趕快收拾一些簡單的換洗的衣物和用品,待會兒金老師他們就會到了……」

「等等……收拾這些東西要搭什麼?」

「詠寧的身體被很厲害的鬼怪霸佔著,過了七七四十九天就沒救了,快點!」

切斷通話之後,我整個人像洩了氣的皮球一樣癱軟在沙發上,腦袋裡轟隆隆的亂成一團。

柳老師不是只是單純的心臟病發作嗎?怎麼又牽扯出了什麼厲害鬼怪的來呢?

小真看到我這個樣子之後變得很緊張,拉著我的手問:「郁馨,怎麼了?那個老師的狀況怎麼樣?」

我轉頭看了她一眼,突然想到了伯母還在嬰兒房裡面,連忙大叫:「快!快叫伯母出來!」

小真被我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到,一時愣在原地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慢慢的向小真解釋:「詠寧不知道被什麼東西附身,金老師可能要帶我們到他們的修道場去。妳趕快去收拾隨身物品,我去叫伯母出來。」

小真聽我說完之後,臉色一下子變得死白,然後慌慌張張的回到自己房間去了。

我轉頭看了看嬰兒房的門口,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慢慢的從沙發上站起來,準備到裡面叫伯母出來。

我先在門上輕敲了兩下,然後伸手去轉那門把,沒想到門被鎖上了,轉也轉不動。

我連忙用力拍打著門,一邊喊著:「伯母,開門啊!我有要緊的事要跟妳說……」

「滾!都給我滾!」

我嚇得往後退了好幾步,因為伯母的聲音好生氣好生氣,彷彿要殺人了一樣。

小真從她房裡衝了出來,焦急的問我:「怎麼了?我媽怎麼會這樣?」

我搖搖頭:「我不知道……我們等金老師他們來再說好了,好不好?現在我很害怕……」

「我也是……怎麼會這樣?」

*****

金老師、許老師、徐老師、吳大哥和小熊在半個小時後趕到,而這時候我們已經快要被伯母嚇死了……

伯母不但在嬰兒房裡摔東西,還說要把我們通通殺死!

金老師聽我們說完之後,只說了一句:「這下糟了……」

徐老師問小真:「有鑰匙嗎?」

小真顫抖著亮出她手中捏著的鑰匙:「在這兒……」

徐老師接過,然後就用一手結成手印、一手拿著鑰匙要去開門。

金老師和許老師緊緊挨著徐老師,他們的手上又是硃砂毛筆、又是黃符道袍的,看起來真的是如臨大敵一般。

徐老師喊著:「一、二、三!」然後一把打開了門。

三位老師一擁而上,但是隨即退了出來。

我往房裡一看,原來伯母竟然拿著一截斷掉的日光燈管抵住自己的脖子,而燈管的前端已經插進去了一點點,鮮血流滿了整個胸口。

小真忍不住尖叫,哭喊著:「媽媽!不要啊……」

徐老師一邊後退,一邊安撫著伯母:「我們沒有要搭嘛,妳先把燈管放下來好不好?」

伯母露出了詭譎的笑容:「嘻嘻嘻……想騙我……我警告你們,敢再進來一步,我就死給你們看!」

許老師說:「我們不進去,妳不要衝動……」然後對金老師打了個手勢。

金老師一看,立刻就在原地坐了下來,然後開始念經或是咒語什麼的。

許老師隨後也坐下來念經,現在只剩下徐老師還站著。

徐老師把小熊拉過去他旁邊,然後在他耳邊說了幾句悄悄話。

小熊點點頭,隨即伏低了身子。

徐老師接過金老師手上的毛筆,然後將筆頭沾滿硃砂,嘴裡也開始念經。

「不要再念了!都給我閉嘴!」伯母好像受不了經文,額頭上開始冒汗。

「叫你們閉嘴聽不懂是不……」

伯母一句話還沒說完,小熊就像一頭豹一樣突然撲了上去。

我和小真嚇得同時放聲尖叫,接著就看到小熊一把奪去了伯母手上的燈管,然後把她緊緊的按在牆上。

徐老師也立刻衝上前去,用手印按著搖床裡的詠寧,然後用硃砂筆在她的身上畫了一道符。

金老師和許老師則是一個貼符、一個用道袍把詠寧裹起來。

許老師用道袍將詠寧裹好之後,一把將她抱起來就要往外衝,沒想到卻聽見小熊大叫:「伯母斷氣啦!」

大家都嚇了一跳,人怎麼可能說斷氣就斷氣!

金老師上前一看,隨即叫我們趕快打電話叫救護車……

*****

許老師和徐老師抱著詠寧趕回修道場去了,屋裡只剩下我們幾個和金老師守著伯母。

金老師坐在伯母的腳邊念咒,我和小真則輪流對伯母做人工呼吸和心臟按摩。

小真的手沒有力氣,不一會兒就要換我接手作心臟按摩。

過了不到十分鐘,小真吹氣吹得臉色發白,眼淚一滴一滴的落在伯母的臉上,但是伯母還是一點兒心跳都沒有。

吳大哥看小真快要昏了,趕緊接替她的位置。

又過了十分鐘左右,我的手也按到麻了,連忙要小熊接替我繼續按。

小熊緊張得手一直抖,我說:「小熊,你可別把伯母的肋骨壓斷了。」

小熊放輕了力道,我又說:「這樣太輕沒有效果呀!」

他被我這樣喊了兩次,額頭上的汗就跟鎖不緊的水龍頭一樣流個不停,不一會兒整件衣服就都濕了。

小真這時候突然喊:「爸……」

我轉頭一看,原來是伯父趕回來了,大概是我們太專注於眼前的事情,所以連有人開門進來都不知道。

伯父扔下了手上的公事包,衝上來跪在伯母的旁邊喊著:「阿雪……妳聽不聽得到我說話呀?阿雪……」

小熊趴到伯母的胸口上聽,搖了搖頭以後又繼續按。

我和小真都慌了,伯父則是繼續在伯母的耳邊喊著她的名字。

又過了幾分鐘,門外突然傳來:「是這裡沒錯,快!」

我們回頭去看,果然是醫護人員和一個好像是救護車司機的人趕到了。

小熊和吳大哥起來讓醫護人員接手,兩個醫護人員的其中一個馬上蹲下來為伯母做檢查。

另一個拿著呼吸器在旁邊等著,一邊問我們:「你們做了多久的心肺復甦術?」

吳大哥看看錶:「四十三分鐘。」

我嚇了一跳,原來我們已經急救了那麼久了。

為伯母檢查的那位醫護人員這時候說:「病患死亡一小時以上了,放棄急救……」

這一句話真是非同小可,小真一聽馬上就昏倒了,小熊趕緊接住了她,而伯父則是和我們一樣瞠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我嚥了口口水,然後結結巴巴的問:「一、一、一小時……?你會不會是搞錯了?」

那位醫護人員斬釘截鐵的說:「不可能搞錯……現在先讓我們為那位小姐做緊急處理好不好?」

小熊把小真慢慢放到地上坐著,而這時候的伯父早已泣不成聲了。

看著眼前所有的人亂成一團,我的腦筋裡只想著:一小時前伯母在做什麼?一小時前伯母在做什麼?一小時前伯母在……?

*****

吳大哥和小熊幫著伯父將伯母的遺體送到殯儀館,而到醫院照顧小真的責任自然就落到了我頭上。

到了傍晚,小真的姑姑和姑丈到醫院來看她。

小真還沒醒,所以姑姑就坐在床邊一直問我問題。

過了半個多小時,小真終於醒了,一看到姑姑和姑丈,馬上就忍不住的哭了出來。

姑姑摟著小真安慰著她,但說著說著,姑姑自己也哭了起來。

見到這種場面,讓我覺得自己不應該繼續待在病房裡,所以就起來到外面去走一走、透透氣。

就在我找了一個地方坐下來之後,一種不寒而慄的感覺突然籠罩了我的全身,讓我忍不住的不斷發抖。

這一切都發生得太快,原本活生生的伯母,一下子卻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屍體。

救護人員說她在我們為她進行心肺復甦術之前就已經死亡,但當時伯母明明還拿著燈管和老師們對峙啊!難道已死的人還能活動自如嗎?又或者這是附在詠寧身上的鬼怪弄出來的把戲?

這是什麼樣的鬼怪?為什麼這麼可怕?難道當初小真能夠飛簷走壁出現在小貝貝的窗外也是它搞的鬼?

為什麼會這樣?這整件事情不是應該要畫上句點了嗎?到底還要再死多少人?到底還有多少我們不知道的事?

想著想著,我不禁絕望的彎下腰抱頭痛哭。

哭了不知多久,一雙熟悉的鞋出現在我的面前,我抬頭一看,小熊一臉疲憊的就站在我的面前。

我站起來緊緊抱住他,所有的情緒在那一瞬間有如洪水潰堤一般全部宣洩了出來。

我放聲大哭,而小熊一句話也沒說,只是靜靜的抱著我,任由我發洩自己的心痛、悲傷、驚慌、害怕、絕望、還有不安……

*****

吳大哥和小熊開車載著我、小真、還有姑姑來到土城的金城路,停好車之後,吳大哥便帶頭走進了一條小巷子裡。

修道場就在一棟三層的透天厝的一樓,走近一點,就看到了徐老師正抱著詠寧在神壇前餵水,而在神壇的正中央則是一個我沒有看過的老師在作法。

這個老師的年紀大概只比柳老師小一點,身型略嫌瘦小,但是一雙眼睛卻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強悍,和柳老師可說是完全不同的類型。

金老師和許老師在一旁盤坐,見到我們來也只是轉頭看了一眼,隨即又將視線移回詠寧的身上。

徐老師餵詠寧喝下水之後,立刻抱著她站起來面對著道場中的神桌,而神桌的正中央擺的是關聖帝君的神像,其他還有一些我不知道的神祇。

小真緊張的握緊了雙手置在胸前,而姑姑則是雙手合十跪在一塊蒲團上面,嘴巴裡不斷的念著祈求的話語。

過了一會兒,詠寧居然發出了一陣怪異的笑聲,然後就把水通通吐了出來。

我們面面相覷,卻又通通不敢發出聲音來。

徐老師把詠寧放到蒲團上,然後打開了她身上裹著的道袍,拿起硃砂筆在她身上又畫了一道符,這時候我們才看到詠寧的身上密密麻麻的都是符文。

金老師從蒲團上站起來向我們走過來,搖了搖頭說:「二師兄已經連催了十道符,還是沒辦法……」

這時候姑姑拉著金老師的手說:「仙仔,我的姪孫女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金老師沒看過小真的姑姑,一開始表情顯得有點兒錯愕,但聽明白了姑姑的話以後,便稍稍緩和了下來。

他轉過來對我們說:「柳師兄和許師兄一開始的推測沒錯,這個小孩並不是那個被燒死的小孩來轉世,所以的確沒有冤魂可以為自己的兒女找父母這種事……」

「那……附在詠寧身上的東西是……?」小真的表情顯得很激動,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老師們總算證實了詠寧不是泥娃娃轉世的關係。

金老師轉身請剛剛在壇前作法的那位老師過來:「趙師兄,知道這個鬼怪的來歷了嗎?」

趙老師走過來說:「可能是童鬼,也有可能不是童鬼……」

我一聽,心臟差點兒沒跳出來,連忙問:「老師……是養小鬼的那種童鬼嗎?」

趙老師點點頭:「對!童鬼就是茅山養鬼術裡所謂的小鬼。」

小熊接著問:「那你說可能是也有可能不是的意思是……?」

「說來有一點慚愧,因為打從我十七歲跟著先師修道以來,從來不知道這世上有這麼厲害的童鬼……」

趙老師嘆了口氣,又說:「師兄跟在先師身邊的日子比我多得多,他說不定會知道,只是不知道他何時才會醒過來……」

金老師也嘆氣:「這次真的是大劫數,原本以為收了吊死鬼以後剩下來的就都只是小意思,誰知道最厲害的居然是在後頭……」

當我還在為童鬼這個巧合感到不可思議的時候,小真突然哭了出來:「怎麼會這樣?為什麼找上我們詠寧?」

趙老師搖搖頭表示沒辦法回答,這讓姑姑看得緊張了起來,她趕緊抓著趙老師問:「仙仔,那到底是有救沒救?」

趙老師轉頭看看躺在蒲團上的詠寧:「辦法不是沒有……但是……這個孩子才這麼一點點大……」

小真一聽到老師的話,整個人開始歪歪斜斜,彷彿又要昏了過去,我連忙上前去扶住她。

我替小真向老師懇求著:「老師,她就只有這麼一個遺腹子而已,請你一定要想想辦法。」

趙老師點點頭:「我知道。離七七四十九天還有兩天的時間,不到最後關頭我是不會冒險的。」

「如果拖過了四十九天會怎麼樣?」吳大哥突然開口。

趙老師愣了一下:「那這個孩子的軀體就歸這個鬼怪所有,為了保全你們一家人的性命,只有玉石俱焚了……」

所有人一聽全都愣住了,小真更是全身顫抖不止,幾乎就要在我身上倒了下來。

*****

當晚,四位老師兩個兩個輪流寫符作法,一直到淩晨五點才稍事休息。

趙老師說符水多多少少還是發揮了一點作用,只是仍然沒有把握能在期限之前將這鬼怪完完全全的驅出詠寧的身體。

《之七》

九月二十八號禮拜天,下午三點多快四點的時候,艾伯父和艾伯母突然跑來說要帶走詠寧,一時之間大家面面相覷,也不知道究竟是誰走漏的消息。

艾伯父、艾伯母、小真和姑姑四個人在修道場裡面爭執著,我們這些外人沒有講話的餘地,都只能站在一旁看。

四個人越吵越兇,最後吳大哥和小熊看不過去了,兩人一起把艾伯父和艾伯母罵了一頓。

艾伯父氣得七竅生煙:「你你你……,你們居然敢罵我是老頑固?虧你們還是阿森的好朋友!好……我去找警察來主持公道,看他們相不相信你們這些鬼話!」

我心裡暗暗叫苦,都怪小熊他們一時衝動,要是艾伯父真的找警察來,那一切可就前功盡棄了!

小真馬上跪了下來:「伯父,我求求你,千萬別在這個時候把詠寧帶走,讓她在這裡多留兩天就好,好不好?」

艾伯母指著蒲團上的詠寧:「兩天?妳看看妳女兒,你們餵她喝那是什麼鬼東西?想讓她早點去和她爸爸作伴是不是?要是妳嫌她是個拖油瓶的話,可以明說呀!」

姑姑氣得漲紅了臉,衝著艾伯母大罵:「妳說的什麼鬼話呀妳!為什麼妳這個鐵齒的不死?可偏偏是我大嫂死了!」

姑姑這一番話彷彿炸彈爆發一樣,把艾伯母氣得掉頭就走,而艾伯父也氣沖沖的跟著走了。

兩人這一走,在場所有人的臉色都變得凝重的不得了。

姑姑問小真:「怎麼辦啊?那兩個老番癲會不會真的找警察來?」

小真哭喪著臉轉開身去:「我哪知道……」

姑姑看小真似乎是在生她的氣,趕緊解釋說:「妳也知道姑姑一向都是想到什麼說什麼的,要怪就怪妳婆婆那張嘴,講那是哪門子的鬼話……」

小真擺擺手要姑姑別說了,隨即走到趙老師的面前問:「老師,怎麼辦?」

趙老師搖搖頭:「不知道……我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形……」

當大家正發愁的時候,吳大哥突然大叫一聲:「呀啊!你們看!」

大家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原來是詠寧的臉開始發青發漲,彷彿有什麼東西要從她的臉裡面跑出來似的。

許老師蹲下來看了看,然後對趙老師說:「師兄,符水好像開始奏效了。」

趙老師一聽,馬上把身上的衣服整了整,站到壇前大喊:「開壇降聖!」

三位老師分別應了聲,隨即整裝各自站在一角將詠寧圍在中間,一時之間各種法器的聲響大作……

*****

過了半個小時左右,艾伯父他們還真的帶了兩個管區警員過來。

這時老師們正全神貫注的在作法,片刻也不能受到干擾,於是小熊和吳大哥便上前擋住了艾伯父。

艾伯父瞪著眼睛說:「搭嘛?連警察也不放在眼裡是不是?」然後回頭對兩名警員說:「警察先生,就是這些人……」

兩位警員探頭向裡面看了一眼,交頭接耳了一下,然後對艾伯父說:「艾先生,裡面這些人都是正統的道教法師,他們現在在做的儀式也沒有什麼奇怪的地方,這個我們不能禁止。」

「什麼?你們眼睛瞎了?沒看到他們在對我孫女兒搭什麼嗎?」

「我們沒瞎,這應該只是一般的祈福或是收驚儀式而已,這種民間活動我們是沒法管的。」

「怎麼會沒法管?他們拿符水給我孫女兒喝,還說什麼要為她驅邪,這不是神棍利用迷信來從事詐欺行為是什麼?你們快把他們通通抓起來……」

「這座神壇很有名,裡面的法師還常常免費幫民眾解決疑難雜症,他們絕對不可能是神棍,我們不會聽信你的片面之詞。」

「你們……你們現在是跟我孫女兒那沒腦袋的媽媽一個鼻孔出氣是不是?」

「不好意思……清官難斷家務事,這種事我們真的幫不上忙,你應該自己跟你媳婦好好溝通才對。」

「媳婦個屁!她根本就還沒過門!」

「對不起,你們兩代之間有些什麼恩恩怨怨我們警察管不著,請你們去找社工團體之類的單位,好嗎?我們警察是辦案的,調解家庭糾紛不是我們的工作。」

「你們……呼呼呼……」

艾伯父喘著氣,似乎非常生氣,一旁的艾伯母連忙拉拉他的手要他別這樣。

「你們真的坐視不管?」艾伯父的眼睛裡像是要噴出火來。

其中一個警員搖搖頭:「對不起……你的要求毫無道理可……」

突然之間碰的一聲,說話的警員倒了下來,另一名警員來不及反應,配槍已經被艾伯父奪走,並且立刻被開了一槍。

一切發生的太快,我還搞不清楚眼前的狀況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的時候,艾伯父就被小熊給狠狠的摔到了地上去。

艾伯母嚇得一邊流著眼淚、一邊哀嚎著爬到我的身邊來,我驚慌的看了她一眼,又趕緊轉回去看看小熊和艾伯父的情況。

小熊把從艾伯父手上奪下來的槍扔給吳大哥,然後立刻上前查看那位中了槍的警員的傷勢。

這時候附近的鄰居聽到槍聲都開門探頭出來看,一見到躺在地上的兩個警員,個個都嚇得趕緊又退回去。

吳大哥對他們喊:「快去報警啊!要他們派救護車過來!快!」

吳大哥的話才剛說完,接著就聽到鄰居們的尖叫聲。

我回頭一看,原來是艾伯父又站了起來,他目露兇光,白襯衫上又都沾滿了警員的血,嚇得大家膽戰心驚,連小熊也不自覺的往後退了幾步。

艾伯父對著小熊猙獰的笑了笑,然後轉身就往老師們的方向撲去,背對著他的徐老師被攔腰撞了一下,當場就像斷線風箏一樣,整個人摔到神壇上把一尊尊的神像都撞了個稀爛。

小熊趕緊衝上前去從後面勒住了艾伯父的脖子,但艾伯父一口就咬在他手臂上,鮮血馬上冒了出來。

小熊忍痛緊緊勒住艾伯父不放,一邊大喊:「快過來幫忙呀!」

吳大哥和一些男的街坊鄰居一聽,連忙衝上前幫忙小熊把艾伯父壓住。

在七、八個大男人的合力壓制下,艾伯父總算沒辦法再動彈了。

*****

被艾伯父開槍打中的警員很幸運的沒被打死,但是子彈打碎了他的左邊鎖骨,然後卡在身體裡面。

另一名警員的傷勢頗嚴重,艾伯父的徒手攻擊造成他胸部嚴重的挫傷,肋骨也不知道斷掉了幾根。

徐老師也很慘,全身都是嚴重的割傷和挫傷。

救護車一台接著一台來載走傷者之後,警察將現場所有人一併帶走,同時還帶走一些目擊整個事發經過的街坊鄰居,只留下蒐證小組在現場畫線和測量。

我陪著小熊到醫院處理完手臂上的傷口之後一起被帶到分局裡做筆錄,在那裡,我們看見了被上了手銬腳鐐的艾伯父。

艾伯父一直在嘔吐,而且吐出來的東西都是一些顏色青綠而又奇臭無比的東西,這讓派出所裡的警員忙得不可開交,根本就沒有辦法好好問案。

我們被帶到一間小房間裡做筆錄,所以外面的情形變成怎樣我們就通通不知道了。

*****

當我們做完筆錄出來之後,艾伯父和艾伯母已經不知道被帶到哪裡去了。

一走出分局,所有人就抱著詠寧在外面等我們,這時候我們才知道艾伯父因為不明原因的休克而被緊急送醫。

我擔心的說:「艾伯伯該不會跟也和洪伯母那時候一樣……?」

小真的雙眼早已經哭得通紅,一聽到我這麼猜測,又開始哽咽:「不要……不要再來了……我真的再也受不了啦……」

姑姑愧疚的看著小真:「我不是故意說那些話咒他們,誰知道……」

大家正發愁的時候,金老師突然開口:「二師兄,接下來怎麼辦?」

趙老師說:「志禮有他老婆在醫院照顧,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我們回去把傢夥帶齊,然後到老三那裡去。」

許老師一聽,露出了不悅的神情。

趙老師剛好看到,問他說:「你有什麼問題?」

許老師搖搖頭:「沒有……」

「那就走吧!」

*****

當我們搭計程車回到修道場的時候,一個大約五十幾歲的大嬸正焦急的在門口走來走去。

趙老師一下車就問那個大嬸說:「妳怎麼跑來了?」

大嬸說:「我怎麼跑來?發生了這麼大的事你也不打電話通知我,還好意思說!要不是有隔壁的阿萬嫂,哪天你被扛去種了,我都還不知道要去哪裡給你燒庫銀喔……」

趙老師顯得很不耐煩:「不要再碎碎唸啦!現在我還有要緊事要做,妳先回去。」

這時大嬸看了看金老師懷裡的詠寧,小聲的問趙老師說:「就是這個小孩喔……看起來還蠻正常的啊!」

「妳這麼會看啊?讓妳這樣就看得出來,那我還修什麼修啊?」

「好啦好啦!我是聽阿萬嫂說有人開槍打警察,還把老六打到進了醫院,所以我才先過來看看……你們都沒事就好,我現在到老六那裡去一趟。」

大嬸話說完就頭也不回的走了,趙老師看著她的背影,眼神裡充滿了不捨與無奈。

我不禁開始擔心起來,這位大嬸很明顯就是趙老師的老婆,而他用這樣的眼神看她的涵義是……?

*****

到了秀朗國小附近,趙老師冷冷的對我們說:「只有孩子的母親能跟來,你們都回去吧!」

小熊一聽急了:「為什麼?」

我也問:「對啊!我們都已經到這裡來了,為什麼不能一起去?」

趙老師閉上眼睛,低下頭沉吟了一下,然後才抬起頭來對我們說:「你們試著聯絡洪小姐的公公婆婆看看,我猜她公公大概已經沒救了。」

我嚥了口口水,轉頭從車窗看出去,小真就在吳大哥的車子裡好奇的看著我們。

小熊猶豫了一下,然後拿起手機翻查艾伯父的號碼,查到了以後還做了個深呼吸,然後才按下通話鍵。

過了好久,電話才被接起來,而即使我們距離話筒很遠,電話那一頭傳來的悽涼哭聲仍然清清楚楚的傳進了我們的耳朵裡。

小熊的臉色慘白,顫抖的問了一句:「伯母……伯父他……?」

「他死了……嗚嗚嗚……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

聽到艾伯母淒厲的哭喊,讓我的心又再次的碎成一塊一塊。

昨天是洪伯母,今天是艾伯父,明天又要輪到誰?

我別過頭去不讓小真看到我和小熊的臉,然後說:「趙老師,許老師,你們保重……」

趙老師和許老師沉重的點點頭,背起從土城帶來的法器下車去了。

小熊拿著手機一句話也沒說,過了好久好久,才終於說了一句:「我知道了……」

他把手機掛斷,兩行眼淚就在那一瞬間滑了下來。

他問:「郁馨,我該怎麼辦?」

我搖搖頭,然後就伏在他的肩膀上嚎啕大哭了起來。

「我不知道……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

我哭的喉嚨都啞了,但即使是這樣,也無法稍稍平復我悲痛的心情。

過了一會兒,從我身後傳來車窗降下的聲音,車外是吳大哥:「熊仔,郁馨,你們兩個怎麼了?搭嘛哭?還有……趙老師為什麼不讓我們跟著去?連姑姑也不行?」

小熊哽咽的說:「艾伯父過世了,我們走吧……」

*****

姑姑原本要跟著我們到醫院去看艾伯母,說是要去為她無心的話道歉,但是我們覺得這樣不妥當,硬是先把姑姑送回小真家去。

當我們來到醫院的太平間的時候,一群人圍著艾伯母不斷的安慰她,看樣子應該是阿森家的親戚朋友。

「伯母……」小熊輕輕的喊了一聲。

艾伯母一聽到小熊的聲音,立刻將頭抬了起來尋找小熊的方位,並且馬上跑了過來。

她緊緊拉著小熊的手,傷心欲絕的問:「小熊……為什麼?為什麼你伯父會變成這樣?」

小熊眼眶含著淚:「我們早就說過了……有惡靈在作祟……阿森也是被惡靈害死的……」

伯母一邊哭泣著一邊拼命的搖頭:「怎麼可能有這種事……?我不信……我不信……」

我看著伯母紅腫的雙眼,和她兩頰的淚痕,感覺上她好像一下子就老了十歲,而她現在搖著頭不肯接受事實的模樣,與我先前看到她那種精明搭練的樣子,相去恐怕已經不只十萬八千裏了。

我於心不忍,於是轉過身,慢慢的走到走廊的另一頭去……

*****

小熊送我回新莊之後,自己也回家去休息。

我一回到家,媽媽就問我:「咦?妳怎麼會突然跑回來?」

我一邊脫鞋子一邊回答她說:「朋友的媽媽過世了……」

「誰?是妳大學的同學還是……?」

我隨口回答她:「上研究所以後才認識的,妳沒看過。」

「喔……妳朋友還好吧?」

媽媽突然問的這句話,讓我想起小真還在永和陪著詠寧和體內的惡靈搏鬥,不禁又開始擔心起來。

我嘆了口氣:「不好,她剛失去了媽媽,現在連她女兒也……」

媽媽瞪大了眼睛:「女兒?妳朋友結婚啦?她今年幾歲啊?」

「這不重要……媽,我現在很累,以後我再找時間跟妳慢慢聊好不好?」

「喔……那妳先去洗個澡吧!妳看起來真狼狽……」

我點點頭,轉頭就要往我自己房間走。

「嘎嗚……」

我嚇了一跳,低頭一看,原來是郁文的黑色波斯貓湊在我的腳邊鬼叫。

我用腳將牠輕輕撥開:「壞香香,差點兒就踩到妳了。」

我又往前走,但是香香居然又跟過來巴著我的腳不讓我繼續走。

我蹲了下來,把牠抓起來對著牠說:「妳搭嘛?我現在沒時間陪妳玩喔,去找郁文。」

我把牠推到客廳去,這時候郁文就在沙發上看電視。

郁文把頭轉過來:「姐妳回來啦!」

「嗯……」然後指著腳邊的香香說:「妳的貓今天很奇怪喔,一回來就巴著我。」

郁文把手伸直了靠近地板,然後對著貓咪喊:「香香,來!」

香香把鼻子湊近了一點去聞了一下,然後又縮回來在我腳邊坐的直直的,就跟一隻訓練有素的小狗一樣。

我說:「把牠抱走吧!」

「喔……」郁文起身把香香抱到沙發上去,我這才能走回自己房間去。

在我開房門的時候,我還回頭看了客廳一下,只見趴在郁文肩膀上的香香眼睛睜得大大的正在看著我。

我覺得很奇怪,平時這隻貓對我根本愛理不理的,怎麼今天會這麼反常?

等我洗澡洗到一半的時候,突然想到自己今天去過太平間,香香會不會就是因為這樣才一直不讓我進到房子裡?

我擔心是因為自己身上沾到穢氣的關係,所以就又多洗了一遍。

*****

九月二十九號禮拜一,我一起床就先打電話向實驗室告假,立德學長大概是有聽玟淩學姊講過我和小熊這陣子遇到了很多事情,所以也沒有問我沒辦法回台中的原因。

等我講完電話,走出房間準備盥洗的時候,家裡面就只剩下我一個人,整間房子感覺空蕩蕩的。

我看看客廳的時鐘,原來已經九點多了,我原本以為時間還早……

可能是我昨天太累了吧!即使已經睡足了八個小時,剛才起床的時候還是有點兒迷迷糊糊的。

我搔了搔頭髮,轉身就要往化妝室走去,沒想到才一轉頭,就看到了香香那邪裡邪氣的眼神。

牠就坐在浴缸上頭。

我指著外面對牠下達命令:「香香,出去!」

牠又開始一副愛理不理的模樣,完全不把我的話當一回事。

「好吧!妳不愛動,我來幫妳好了。」

我進去把牠抱了出來,順手就往沙發上一扔。

我才一轉身,香香就立刻從我背後撲了上來,嘴裡還發出憤怒的叫聲。

「香香!妳瘋啦!」

我反手往背後一抓,但是沒抓著。

轉頭一看,香香已經鑽進沙發底下躲起來了。

我趕緊跑進化妝室裡照鏡子,檢查看看有沒有傷口。

我看來看去,香香似乎沒有伸爪子,因為連一丁點兒的傷痕都沒有。

「奇怪?香香怎麼會這樣?難道真的在太平間沾上了穢氣?」我喃喃自語著,一面把頭髮盤了起來……

*****

小熊在十一點半左右來接我,他說他睡到連鬧鐘都叫不起來。

我揉揉他的肩膀:「你太累了……」

這時剛好停紅燈,小熊轉過頭來對我說:「我們至少還有覺睡,小真和老師他們恐怕連稍事休息的時間都沒有。」

「唉……我也是擔心的要命。不知道詠寧現在怎麼樣了?」

「剛剛我打過電話了,小真說趙老師的師弟會用一些偏門的法術,好像比較有進展了。」

「偏門的法術?那是什麼?」

「大概是茅山術吧!小真說他會拿出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出來作法。」

「只要有效,這時候也不應該去管他拿什麼東西來作法了吧!」

「是啊!」

小熊沉默了一下,然後習慣性的東看看、西看看,然後又瞄了後視鏡一眼。

「啊!」他突然驚呼了一聲。

我被他嚇了一跳:「怎麼了?」

他搖搖頭,這時候剛好綠燈,他趕緊將車子往前開。

我不死心,又問他:「你剛剛搭嘛?你看到什麼?」

我一邊問他,一邊偷偷的回頭去瞄車後座,因為小熊似乎是在後視鏡裡看到了什麼奇怪的東西。

小熊按住我的肩膀,阻止我繼續回頭看。

過了一會兒,他才慢慢的說:「待會兒再說!還有一段路要開。」

我看看他,只見他臉色微微的發白,額頭上也冒出了一點一點的小汗珠……

*****

到了小真家的地下停車場,小熊一停好車以後就馬上要我趕快下車,然後碰的一聲就把車門給用力關上。

我著急的問他:「剛才到底怎麼了?你看到什麼?」

小熊拉著我的手就往電梯的方向走,腳步快得讓我幾乎跟不上。

我的心裡害怕的不得了,小熊半句話也不說的樣子好像真的有很嚴重的事情。

進了電梯以後,小熊拿出紙手帕來抹去了臉上的汗,然後才說:「不見了……」

「什麼不見了?」

他嚥了口口水,然後才說:「阿森的爸爸……」

「什麼?艾伯父?」

從電梯的鏡子裡,我可以看到自己已經被嚇得面如土色,而這時候我還是睜大了眼睛四處查看,深怕艾伯父突然出現在電梯裡。

難道艾伯伯昨晚跟著我回家?難怪香香會有那種反應……

雖然艾伯父是見過幾次面的長輩,但是心裡還是不免有些怕怕的。

我輕聲的問:「艾伯父用什麼樣子出現?會不會很恐怖?」

小熊搖搖頭:「不會,不過他一路上都是面無表情的坐在妳的後面,看起來像個假人一樣。」

「喔……小熊我跟你說……昨晚艾伯父好像就跟著我回家了……我妹養的那隻貓一見到我進門就變得怪裡怪氣的……」

這時候電梯門打了開來,小熊拉著我的手就往小真家走:「等一下再說。」

小真家的門是開著的,我們一進去就看到小真的姑姑和姑丈都在裡面,除此之外還有一些我們沒看過的親戚或是朋友。

我向他們打招呼:「你們好,伯父呢?」

姑姑指著主臥房說:「我哥哥他病倒了,現在在房間裡休息。」

小熊拉了張椅子坐了下來:「小真那邊有沒有消息?現在的情形到底怎麼樣了?」

姑姑招呼我也坐下來,然後才說:「八點多有打電話回來過,她說仙仔他們一個晚上沒睡,趁著太陽剛出來的時候稍微休息了一下,快八點的時候才又開始,然後就一直到現在都沒有再打回來過。」

小熊點點頭:「我知道的也是差不多這樣。」

大家沉默了一會兒,姑姑又說:「還有……小真說今晚十二點就是詠寧出生滿四十九天,要是到了晚上十一點仙仔還是沒把詠寧身上的壞東西趕走的話,她會打電話要我們趕過去,說是要用最厲害的法術除掉它,到時候詠寧的性命可能會保不住……」

姑姑說著說著就紅了眼眶,姑丈連忙將她的手緊緊的握住。

姑丈輕拍姑姑的手背,然後轉過頭來對我們說:「好在小真有你們這些好朋友幫忙,不然詠寧會變成什麼樣子、會把這個家搞成什麼樣子還真是無法預料,你們也看到了這個妖魔鬼怪是怎麼害死小真的媽媽的。」

「還有親家公……」姑姑眼眶裡的淚珠不停的在打轉,相信昨天的情形一定把她給嚇壞了。

「七七四十九……」小熊望著天花板沉吟著,不知道他現在在想什麼……

《最終回》

到了下午三點多,吳大哥也來了,他一來就把電視給轉開,然後開始在各個新聞台之間跳來跳去。

我們對吳大哥這樣的動作都感到不解,最後還是小熊先開口:「老吳……你在搭嘛?」

吳大哥沒有答話,仍然繼續著剛剛的動作。

小熊大概是感到不耐煩,伸手過去要把遙控器搶過來,吳大哥把遙控器由左手換過右手,說了一句:「等等……」

「你到底要搭嘛啦?」

吳大哥做了個手勢要小熊別講話,然後指著電視螢幕左邊的字幕說:「你們看!」

我照著吳大哥的話去看那字幕究竟寫些什麼,只見上面寫的是:『鬼上身?北市某大學教授奪槍殺警後突然暴斃一案,中邪之說甚囂塵上,偵辦員警個個膽戰心驚……』

姑姑一看不禁又開始大聲嚷嚷了起來:「這些記者是唯恐天下不亂是不是?寫這是什麼鬼標題?這種事情也要拿出來炒嗎?有沒有考慮過親家母的心情啊?這是哪家電視台?我要打電話去……」

姑姑話還沒說完,新聞主播就開始播報起這則新聞了。

「土城昨晚發生的大學教授奪槍殺警後又離奇暴斃的事件震驚了社會大眾,現在又傳出了這名教授是因為被鬼附身,所以才會突然出現這種瘋狂的舉動。而目前警方仍無法研判這名教授的死因,更因此讓這整個案件瀰漫著一股靈異的氣氛……」

主播唸完新聞稿,接著畫面就轉到昨晚的分局裡面。

畫面裡的艾伯父雙眼泛紅,手腳都被銬了起來,而他身邊的幾名警察正蹲在地上清理地板,想必這是在我們被帶到小房間裡做筆錄的時候拍的。

艾伯母在一旁哭的肝腸寸斷,但是這些攝影記者還是不斷的在拍,有時還刻意把鏡頭拉近去拍艾伯母的臉部特寫。

大家看的直搖頭,真不知道這些記者知不知道要顧慮當事人的感受,還是只管新聞有人看就行了。

採訪記者的旁白拉拉雜雜的說了一堆,但是我也無心去仔細聽,只覺得這些記者真的是太過分了。

「看到了嗎?讓我們再看一次……」

記者的這句旁白引起了我的注意,讓我不禁睜大了眼睛去看電視上的慢動作重播畫面。

畫面上是艾伯父突然從椅子上站起來的一瞬間。

在那一瞬間,艾伯父的臉似乎變了一個人似的,那副表情有一股說不出的猙獰和恐怖,看了讓人直打哆嗦。

在他身旁的警員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大跳,個個都不自覺的往後退了一大步。

一個蹲在艾伯父腳邊的警員來不及站起來,一屁股就跌坐在地上,還大聲的叫了出來,可知當時艾伯父的模樣有多駭人。

接下來,艾伯父就往前跪了下來,被銬在鐵杆上的雙手吊著他的身體,讓他的頭就軟軟的垂在離地三、四十公分的半空中。

接下來分局裡又是一片混亂,新聞畫面也跳到了艾伯父任教的學校裡。

記者先是訪問了系主任,接著又訪問了學生,問的問題也不外乎艾伯父平時為人如何、事件發生前有沒有發現什麼不尋常的舉動、現在心裡的感想如何等等。

我閉上眼睛搖了搖頭,嘆了口氣。

還好阿森的事情沒給人爆出來……

吳大哥把電視切掉:「後面都是我把記者趕走的畫面,沒什麼好看的……」

小熊問:「記者今天還去訪問伯母?」

吳大哥點點頭:「這是一定的,現在這條新聞正熱。」

「那伯母現在怎麼樣了?」

「中午才被我們硬逼著吃了點東西。我想……艾伯父這樣的死法任誰都沒辦法接受吧!」

*****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每個人的心裡都默默的承受著煎熬。

除了擔心詠寧的情形之外,還得忙著和打電話過來關心的親朋好友解釋。

學長和學姊看到新聞以後也都紛紛打電話過來問我新聞上報導的是怎麼一回事,因為他們認出了吳大哥就是小熊以前的室友———唯一沒出事的一個。

小真家的親戚朋友一個接著一個的離開,有的回家休息去,有的則回殯儀館去替換給伯母守靈的親戚,現在只剩下我們三個和姑姑、姑丈五個人陪著伯父了。

伯父有好幾次迷迷糊糊的下床來說要去找小真和詠寧,但是都被我們拖回去床上躺著,然後就在床上一直咕噥著直到睡著,這樣反覆了好幾次。

大約八點多,伯父突然開始說起夢話。

他說:「妳回來啦?肚子餓不餓啊?我叫阿慧煮點東西給妳吃好不好?」

姑姑聽了之後很錯愕,輕輕的問伯父說:「阿兄……煮東西給誰吃啊?誰回來啦?」

伯父似乎仍在睡夢中,對姑姑的話一點兒反應都沒有,繼續模糊不清的說著夢話:「我找不到妳以前的相片,用那一張妳會不會嫌太老啊?我也沒辦法,找了好久只找到這張……」

聽到這句話,在場的所有人都忍不住鼻酸,大家都明白伯父是在問伯母對遺照有沒有意見。

姑姑掩著嘴無聲的哭泣,彷彿是害怕自己的聲音會打斷伯父和伯母的夢中相會。

姑丈做了個手勢要我們都到外面去,然後就開門走了出去。

我們三個一前一後的尾隨著姑丈走出去,就在我要順手帶上門的時候,突然聽到伯父對姑姑說:「阿慧,快去把小真和詠寧接回來,已經沒事了……」

在我們搖頭嘆氣的當兒,客廳裡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

姑丈趕緊接了起來:「喂……啊!是小真嗎?現在情形怎麼樣了?」

「民權路……再來呢?……好好好,我們馬上就過去了。」

掛掉電話之後,姑丈興奮的揚了揚手上的地址對我們說:「詠寧沒事了啦!」

我驚訝得摀著嘴說不出話來,怎麼會有這麼巧的事?伯父的夢話才說完,小真的電話就來了,難道伯母真的回來了?

我轉過頭去看著房間裡的姑姑,她同樣是一臉驚訝的表情。

過了十幾秒鐘,姑姑才趕緊揮著手要姑丈趕緊出門:「快去接她們回來啊!還愣在那裡搭什麼?」

我們被一語驚醒,連忙去準備接小真和詠寧回家。

*****

我們開著兩部車跟在姑丈的車子後面,一路開到了秀朗國小附近的一間派出所,然後找位置把車停好。

下了車之後,姑丈已經不知道鑽到哪條巷子裡去了。

吳大哥拿出住址來看了看,然後對照著周圍的路標,不一會兒就找到了正確位置。

「是派出所旁邊那條,我們走吧!」

我們跟在吳大哥後面走進了巷子裡,然後又轉進了一條更小的巷子,才走了沒幾步,就看到小真抱著詠寧站在一間道壇的門口,而姑丈正在和老師們講話。

我興奮的趕緊衝上前去,只見小小的詠寧在媽媽的懷裡睡得正甜。

我先伸出一根手指去摸摸她的小臉,然後才抬起頭,沒想到映入眼簾的是小真的慘白臉色和浮腫的黑眼圈,比來這裡之前看起來更糟。

小真的臉上帶著微笑,彷彿慶幸著詠寧能夠大難不死,但我知道她的體力已經差不多要透支了,便趕緊接過詠寧。

我說:「我們先到車上等好了,這裡讓姑丈和小熊他們來吧!」

我向小熊拿了車鑰匙,然後一手抱著詠寧,一手攙著小真慢慢的走到車子那裡。

才開了車門正要坐進去,小熊就跑了過來:「姑丈要我先載妳們回去,讓小真先回家休息……」

*****

回到家以後,姑姑硬逼著小真吃了點東西才讓她去睡覺。

我抱著詠寧在客廳裡喝牛奶,一邊問小熊:「姑丈他們為什麼還沒回來?」

小熊嘆了口氣:「應該還在醫院……因為金老師也被送進去了。」

「啊……?怎麼會這樣?」

「金老師在稍早的時候就被送到醫院去了,姑丈和老吳要趕過去看他,所以叫我先送妳們回來。」

「啊對!剛剛在那間道壇的門口好像就沒看到金老師了,只不過我沒特別去留意……喔!那他嚴不嚴重啊?」

「趙老師說……金老師祭出自己的三魂把童鬼從詠寧的身上抓了出來,所以詠寧才能毫髮無傷,我也不知道這樣會有多嚴重。」

「原來是這樣,金老師的精神真令人敬佩。」

我低下頭看詠寧,她似乎很餓,不一會兒就把奶瓶吸得空空的了,但是她的眼睛還是半瞇著在睡覺。

小熊蹲了下來:「瘦了好多……本來就很迷你了,現在跟個早產兒一樣……」

小熊心疼的用手指頭搔著詠寧的臉頰,詠寧的身體扭了扭,然後又繼續閉著眼睛睡覺。

我摸摸她的頭髮:「不過總算是熬過來了……」

小熊點點頭:「是啊……」

過了一會兒,姑姑從小真的房間裡走了出來。

「寧寧睡著了啊?」

「嗯……一邊睡一邊把牛奶給喝完了。」我小心翼翼的把詠寧遞過去給姑姑。

姑姑抱著詠寧輕輕的搖:「我就知道她們母子兩個一定累壞了,所以才要小真的那些阿姨舅舅明天再過來看……」

「唉……苦命的孩子,還沒出世就沒了爸爸,現在又沒了外婆和爺爺……」

姑姑一臉的不捨,就如同我們大家的感覺一樣。

看著姑姑佈滿血絲的眼睛,還有消瘦的臉頰,可以想見這幾天來她有多麼的心力交瘁。

大家真的都累了,就好比從海裡的漩渦掙紮著遊上岸那般的累……

小熊慢慢的從沙發上站了起來:「遇到這種事情,能保住一條小命就算幸運的了……」

小熊這句話讓我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我問他:「這個童鬼和陶藝教室裡的女鬼是什麼關係?為什麼這麼剛好找上了詠寧?」

小熊搖搖頭:「天曉得?阿森他們不也莫名其妙的闖進了那棟鬼屋裡。」

我看看姑姑懷裡的詠寧:「柳老師說過了七七四十九天就沒得救了,而詠寧剛好就出生滿四十九天,這表示童鬼是在詠寧一出生的時候就附到了她身上……」

「所以……對『泥娃娃』這首歌作出反應的應該是……」

小熊點點頭,然後說:「這個我有想過,但是想不通,陶藝教室裡發生的事跟童鬼這種東西似乎一點兒邊都沾不上。」

我搔了搔頭髮:「會不會泥娃娃就是……?」

小熊搖搖頭:「金老師都說過不是了……」

我又搔了搔頭髮,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就癢了起來。

我一邊搔一邊說:「你打個電話給吳大哥,要他向趙老師或許老師求證一下好了。」

「也好……再確定一次……」

小熊拿著手機走到陽台去,我則是繼續搔我的頭髮。

那種癢的感覺很奇妙,不是頭皮在發癢,也不是被蚊子叮到或是過敏什麼的,而很像是……有人拿了一塊充滿靜電的板子放在你的頭上那樣……又麻又癢……

姑姑看著我的動作,忍不住問我說:「妳要不要去洗個澡?」

我回答她:「不是啦!我不是頭皮在……」

我的話才說了一半,突然一陣超強烈的寒意就從我的尾椎骨直透到頭頂上來。

我立刻跳了起來,然後拼命的用手去搓我的後腦袋。

姑姑被我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大跳,不自覺的往後退了好幾步。

我一邊搓著手上的雞皮疙瘩,一邊向姑姑解釋:「沒事……我只是突然背脊發涼……」

「喔……」姑姑的表情顯得驚魂未定,我想是這幾天她被嚇過頭的關係。

我往自己的背後看了看,後面並沒有什麼東西,身後的地板上也沒有。

小熊走了進來,看到我和姑姑的詭異動作,不禁愣了一下:「呃……妳們剛剛在搭嘛?」

「沒事……沒事……」我整了整頭髮,然後問他:「吳大哥怎麼說?」

「他已經在回家的路上了。我們也回去吧!明天一起去問柳老師。」

「柳老師沒事了?」

「嗯!剛剛趙老師告訴他的。」

「太好了……」

*****

九月三十號禮拜二,一早,我、小熊、吳大哥三個人各自帶著複雜的心情到了醫院探望柳老師。

柳老師已經被轉到普通病房,見到我們來,胖胖的臉上馬上露出了親切的微笑。

師母招呼著我們坐下來,我和小熊依言坐了下來,吳大哥則是招著手要師母和他一起到外面去。

小熊和柳老師正在寒喧,我則是偷偷轉頭過去看吳大哥找師母到外面搭什麼。

吳大哥從手提包裡拿了一個厚厚的大紅包出來,看起來少說也有十幾萬,這讓師母嚇了一跳,連忙搖著手婉拒。

我看著他們在門口一個遞紅包一個不敢收的模樣實在是很有趣,忍不住笑了出來。

柳老師這時候突然說:「我老婆不敢收紅包對不對?呵呵……」

柳老師咳了兩聲,然後又說:「我們這個門派修道是為了名列仙班,幫百姓解決疑難雜症只是在積功德,身外之物我們是不太計較的,夠給神明添油香就可以了。」

老師說的並不假,像他們幾個師兄弟個個都法力高強,若是收紅包的話,開的車要不是賓士至少也是寶馬,怎麼還需要小熊和吳大哥開車接送?

吳大哥在門外聽到了柳老師的話,不好意思的走了進來:「老師……這只是我們的一點點心意……」

柳老師看了看吳大哥手上的紅包,不禁也有些詫異:「這麼厚?你們不都還是學生嗎?」

吳大哥說:「洪小姐的姑丈也出了不少,所以才有這麼多……」

柳老師點點頭:「原來如此……」又問:「洪小姐母女兩個現在怎麼樣了?」

小熊接口:「剛剛我打電話問過,調養一陣子應該就沒事了。」

「那就好……」

我有點兒等不及,突然就插進來問:「老師,能不能給我們講講關於這個童鬼的事?」

柳老師看看我,然後又看看窗外:「我自己也搞不清楚這個童鬼的來歷,不過我倒是記得以前師父拿來告誡我的一個故事……」

「師父他說……在他剛開始跟著師祖修道的時候,台灣曾經發生過一件十分駭人聽聞的命案,死者是一個茅山派法師……」

「這個法師以養鬼術聞名,利用小鬼來辦事無往不利,前來求事的人絡繹不絕……有一回,他不知道什麼原因和某派的法師起了衝突,結果鬥法鬥輸了,就放話……」

柳老師嚥了一口口水,臉上的表情越來越凝重:「就放話說要煉出世上最厲害的童鬼來報復對方……結果,三個月以後,他被人發現……發現他死在自己修煉的地方,屍體被伐木用的大鋸子鋸成了左右兩半!」

「啊……」我不自覺的驚呼了一聲,隨即摀住了嘴巴。

柳老師繼續說:「日本警察很重視這件案子,投入了很多人力下去辦這件案子,但是什麼都查不到,最後只好不了了之……」

「當時道教各派的法師都流傳著童鬼噬主的傳聞,說是他煉出了一種自己掌控不了的厲害童鬼,所以才會死的那麼悽慘。」

我聽的正入神,吳大哥突然問老師說:「老師,有人知道他是怎樣煉出這種小鬼的嗎?」

「不知道……據說他都在深山裡修練,山裡那麼隱密,除非他自己跟別人說,否則任誰也不知道他在山裡都搭了些什麼。」

我問:「什麼山?老師你知道嗎?」

柳老師聽到我的問題,皺著眉稍稍低下了頭,似乎是在努力的回想。

過了一會兒,老師有點兒遲疑的說:「我只記得是在中部,哪座山我真的不記得了,也說不定師父根本沒跟我說過。」

我們三個人聽了之後都有點兒吃驚,因為這麼一來似乎就有地緣關係了。

如果這個附在詠寧身上的童鬼和老師現在說的就是同一個,那很有可能就是小真被關在陶藝教室的時候遇上的,也說不定這個童鬼和泥娃娃有點兒關係。

我的腦袋裡轉了幾轉,突然想到了我在陶藝教室裡看到的那一幕,就是那個道人拿『青龍白虎辟邪符』給男主人的那一幕。

那張符後來只被燒掉了一小角,這是不是表示男主人燒符的動作被人打斷?誰會阻止他燒符?當時屋裡還有別人嗎?還是……阻止他的是泥娃娃?

等我回過神,小熊剛好問了一句:「那應該沒人知道童鬼後來的下落囉?」

「是啊……」柳老師點點頭:「不過他到底有沒有煉成功也是個謎,天曉得他是被仇家殺死、還是被童鬼殺死?」

「說的也是……」小熊有點失望。

我問:「老師,你那天突然昏倒又是怎麼一回事啊?」

柳老師有點兒尷尬,搔了搔後腦說:「是我太大意了,居然被那童鬼的障眼術騙了過去。幸好我有及時擋了一下,不然一條老命就被他勾去了。」

「那你有看清楚他長什麼樣子嗎?」我焦急的想要知道這個童鬼究竟是不是泥娃娃,問題就像連珠砲似的一個接著一個。

柳老師用雙手比出了一個大約二十幾公分高的高度:「大概就這麼大,全身的皮膚都是青色的,我在昏倒之前好像有看到他嘴巴裡有獠牙,不是很確定。」

小熊問:「兩隻眼睛都在嗎?」

「有……大的很……」

「噫……」我忍不住打了個哆嗦,不過這也證明了他和泥娃娃長的不太一樣。

事已至此,我也不得不相信這個童鬼和泥娃娃一點兒關係也沒有,而他找上詠寧的經過也已經不可考,因為按照趙老師的說法,這個童鬼算是永世不得超生了。

吳大哥似乎仍不肯相信這中間一點兒關聯性也沒有,又問:「柳老師,那你能感應到泥娃娃現在在哪裡嗎?」

柳老師搖搖頭:「不能,那天我們看到的只是那個女鬼的記憶,和實際上的時間空間是有一段差距的。」

「原來如此……好吧……算了!反正事情都解決了。」吳大哥說。

*****

在回台中的路上,我一直想著人被活生生鋸開來會是什麼樣的一個情形,到後來越想越怕,竟然有一種噁心想吐的感覺。

我乾嘔了幾聲,小熊聽到了,連忙把車速放慢下來:「怎麼了?暈車嗎?」

「不是……只是想到柳老師說的那個法師……」

「妳真無聊,搭嘛這樣自己嚇自己?好了好了,別想了,我放點音樂。」

小熊打開了CD音響,然後開始撥放史密斯飛船的音樂……

聽完第一首歌的時候還好,因為是我很喜歡的一首電影主題曲,但是接下來的就全都是乒乒乓乓的歌了。

我越聽頭越痛,便按掉了CD音響:「我腦袋快炸了!我要聽廣播。」

我把收音機的頻道轉到了警廣,當時剛好正在播報路況。

播完了路況,接著又開始播放迪士尼卡通『泰山』的主題曲。

聽著聽著,我竟然不知不覺的就睡著了……

*****

睡了不知道多久,突然有一個聲音輕輕的把我給喚醒……

「郁馨,醒醒,我們到了。」

我揉著惺忪的雙眼坐起身來,下意識的就往車窗外看去。

「咦?這是哪?」窗外一片漆黑,連一盞路燈都沒有。

我降下了車窗,探出頭想看清楚四周到底長什麼樣子,因為感覺完全沒來過,而且好像還很偏僻。

「小熊……你開到這裡來搭嘛啊?」

「呵呵……這是我們家呀!媽媽……」

「你叫我什麼……?」我轉過頭去,但是當我發現剛剛的聲音有些不對勁時已經來不及了,我已經看到了剛剛說話的人……

坐在駕駛座上的人不是小熊!而是一個獨眼怪人!一個臉孔猙獰恐怖又有一張血盆大口的怪人!

我大叫了一聲,隨即就昏了過去……

*****

「郁馨,醒醒。我們到家了……」

聽到這句話,讓我嚇得從前座上整個人彈了起來,不過幸好有安全帶擋住,不然我的頭就去撞車頂了。

我一邊忙著解安全帶,一邊驚慌著看著駕駛座,只見小熊一臉的茫然,正疑惑的看我到底在搭什麼。

我停下了解安全帶的動作,兩眼直直的盯著小熊的臉。

小熊笑了笑,伸出了五根手指在我的面前揮了揮,然後問:「妳醒了嗎?剛剛作惡夢是不是?」

我半晌講不出話來,只能猛點頭。

「來……喝點水吧!」小熊遞了一瓶礦泉水過來。

我接了過來,也顧不得好看不好看,直接把瓶蓋打開來就往嘴裡灌,因為我的喉嚨已經乾到發痛了。

小熊看我喝的那麼急,忙提醒我說:「慢點兒……小心嗆到了。」

我放下瓶子,吞下嘴裡的水正想要告訴他我剛剛夢到了什麼,駕駛座的車窗外的景象卻讓我硬生生的把話又吞了回去。

我們的車子停在……陶藝教室的門口?

我開始結巴:「小熊……你、你搭嘛載我來這……裡?」

小熊反問我:「這裡是我們家啊……怎麼了?」

「不是!這裡是陶藝教室啊!你別開這種玩笑好不好?」我有點兒生氣了。

小熊又笑了笑:「我不是開玩笑啊!未來九個月妳會一直住在這裡的……」

「什麼?九個月?」我瞪大了眼睛。

小熊的嘴巴這時突然裂開來嘻嘻的笑著:「是啊!媽媽……」

*****

再次驚醒的時候,是因為小熊正在按喇叭。

我慌慌張張的看著車窗外,只見在車窗外的是我們學校的大門口。

我鬆了一口氣,這場猶如惡夢接力的夢中夢終於醒過來了,真是上天保佑。

小熊的嘴裡碎碎唸著,原來是一個老伯伯騎著破破的摩托車擋在馬路中間,全然不知現在已經是綠燈了。

小熊不耐煩的又按了一次喇叭,而且是很用力的按,這下可把那位老伯嚇了一大跳。

「有點耐心……搭嘛這樣嚇老人家?」

他轉過頭看了我一眼:「妳醒啦?剛剛妳咿咿啊啊的夢到了什麼啊?」

我心裡一顫,頓時又回想起剛剛兩段夢境裡的恐怖景象。

「沒事!沒什麼!」

這時那位老伯終於慢慢的把摩托車騎到路邊去,小熊這才能繼續往前開。

「作惡夢是不是?不然怎麼直冒冷汗?」

我抹了抹額頭……欸?還真的有汗水耶?

我抽了一張面紙來擦汗,然後又打開早上買的礦泉水來喝。

我一邊喝水,一邊捏著自己的臉頰,結果發現真的會痛,所以這一回應該不是在作夢了吧!

*****

「作的這是哪門子的怪夢?」我一邊化妝一邊喃喃自語著,腦海裡又浮現了剛剛夢境裡的畫面。

第一段夢境裡的怪人很明顯的應該就是泥娃娃燒焦之前的臉孔配上小熊的身體,而第二段夢境裡小熊裂嘴而笑的表情也很熟悉,那是我被陶藝教室女主人的鬼魂附身時所看到的最後一段畫面,就是泥娃娃抱著我的大腿叫媽媽的時候的表情。

唉……這些陰影大概要纏著我好一陣子了,雖然柳老師和趙老師都說泥娃娃和詠寧身上的童鬼並沒有什麼關係……

我抿了抿嘴唇,背起了包包,心想待會兒和學長學姊們可有得解釋了,在台北發生的這些事,恐怕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講明白的。

關掉了梳妝鏡的燈以後,我又用手順了順髮尾,然後準備出門。

走到了床邊,我彎下腰輕輕的親了小熊一下:「我先到實驗室去囉。」

小熊閉著眼睛微微的點點頭,表示他聽到了。

我笑了笑,正要起身離開,沒想到人還沒轉過身去,右手就突然的被緊緊拉住,然後一把被拖到了床上去。

小熊翻過身來把我壓在下面,順手就把我的包包拿起來丟到床下去。

他開始在我的身上狂吻,沉重而紊亂的鼻息聽起來就像是一頭饑渴的野獸一般。

我按住他的肩膀輕聲的說:「小熊,晚一點好不好?我現在要到實驗室去……」

他停下動作看著我,過了幾秒以後突然說:「我不管……」然後又開始動手解開我上衣的釦子。

面對他突然變的蠻橫無理,除了說他是因為最近心理壓力過大之外,我也沒辦法解釋他這種反常的行為。

看他心急的樣子,我實在是不忍心拒絕他,就由著他將我的衣服一件一件的脫了下來。

等我的身上只剩下一件底褲的時候,他停下來脫掉了自己的上衣,露出了他上半身結實的肌肉來。

他整個人貼了上來,一邊吻著我的耳朵,右手也不斷的在我身上到處遊移著。

我輕輕的撫摸他的背,但是摸起來卻不像平常的感覺,反而有一點像是起雞皮疙瘩那種粗粗的感覺,還有一條一條凹凸不平的觸感。

我抬起頭來想要看看他的背上到底是長了什麼東西會摸起來一條一條的,結果赫然發現那一條一條的觸感來自於他全身爆出來的青筋,不僅僅是脖子和肩膀,就連他的背上也浮出了一條一條交錯的綠色線條。

我驚慌的趕緊抓住他的右手:「等一下……你看你的身體……」

他沒有理會我說的話,反而開始吻我的嘴唇,似乎是故意不讓我再去看他的身體。

就在這個時候,放在我包包裡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我擔心是學長姐打電話過來催我,就想要推開他去接電話,沒想到他的身體就像一座山似的推也推不動!

沒有辦法,我只好用左手伸到床下去找我的包包。

我在地板上到處摸,好不容易才摸到了包包,於是就伸手進去想要拿出我的手機來,幸好我剛剛沒有把拉鍊全部拉上,袋口剛好有一個空隙足夠讓我伸手進去。

我在袋子裡頭胡亂摸了摸,突然就摸到了一個硬硬的長方形小袋子。

「這是什麼?」我抽出來一看,那是柳老師寫給我的『鬼谷祖師保身符』。

這時小熊突然就像是被電到一樣似的從我身上彈了起來,在那一瞬間,我看到了一個小小的形影從他身上飛了起來,那是……?

是泥娃娃!真的是泥娃娃!

「呀啊……!」我坐起身子開始放聲尖叫,而除了緊緊握住手上的保身符之外,我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

小熊慢慢的倒下來,就像是睡著了一樣的橫臥在地板上。

現在只剩下我獨自面對著漂浮在半空中的泥娃娃了……不!或許該說是剩下來的女童鬼,因為這時我的腦海裡突然浮現那份我在網路上找到的降頭術資料……

上面寫著:童鬼通常為一男一女,這是為了避免天性好玩的童鬼逃跑……

在那一瞬間我全明白了,陶藝教室男主人為什麼只把符燒了一角?洪伯母和艾伯父為什麼突然抓狂阻止老師救詠寧?這全是因為童鬼總是形影不離的互相掩護!

至於男童鬼為什麼沒有辦法阻止男主人燒死泥娃娃?我想可能是那位法師另外給了男主人一些護身符或是之類的東西,所以男主人沒被男童鬼害死,反而是被女主人給勒死。

而在阿森他們三個人離開陶藝教室的時候,我們看到從樓下追出去的那道黑影,八九不離十就是男童鬼……

因為女童鬼失敗以後,輪到男童鬼要找軀殼附身了!

可憐的阿森、阿光、小貝貝,他們就這樣成了這對童鬼的祭品……

而小真和詠寧母女倆也被折磨的死去活來……

在我想通了所有事情以後,最後想到的就是:怎麼辦?我會不會變得和小真一樣?

就在這個時候,門外突然傳來了有人在唸咒語的聲音。

隨著咒語聲的漸漸加大,泥娃娃開始在一個一立方公尺的範圍裡上下快速亂飛,一邊還發出咻咻咻的淒厲鬼叫聲,刺得我的耳膜陣陣發痛。

我摀著耳朵整個人縮在牆角,後來見她似乎被一個無形的結界困住了,便趕緊將全身的衣服胡亂的都穿上,然後一把打開了大門。

坐在外面走廊上的是柳老師、趙老師和似乎是排行第三的老師,他們的手上都各自拿著法寶,吳大哥則是捧著一碗符水站在最後面。

我腿軟的癱坐在門邊,眼睜睜的看著泥娃娃能夠活動的範圍似乎越縮越小,漸漸的便僵在半空中動彈不得了。

老師們持續念著咒,也不知道到底過了一小時?還是兩小時?

最後……泥娃娃的全身都已經垂軟了,嘴裡也發不出任何聲音。

這時候柳老師慢慢的從地上站了起來,一手持著黑色令旗,一手執著劍一步一步的走進來。

等到和泥娃娃的距離大約剩下三步的時候,柳老師手上的的劍一揮,泥娃娃的頭和身體便立刻分了家,一陣紅煙漸漸的在房裡漫了開來。

趙老師立刻走了進來,並且用手指沾著符水到處噴灑,而神奇的是……那陣紅煙一碰到符水便立刻消失的無影無蹤。

趙老師驅散了紅煙之後,接著就趕緊蹲下來把小熊從地上扶坐起來,然後把剩下來的符水通通灌到了他的嘴巴裡。

小熊被符水嗆得咳了兩聲,但是仍然沒有醒過來。

趙老師用姆指按了按他的人中,見他還是沒有反應,不禁開始緊張起來。

柳老師他們立刻圍了過來,努力的想辦法要讓小熊醒過來。

看到眼前的情形,我的眼淚不聽使喚的掉了下來,因為我想到了洪伯母和艾伯父過世時的情形也是像現在這個樣子,先是被附身之後,然後就莫名其妙的死去。

我不想看到同樣的悲劇再度發生,尤其是這一次輪到了自己心愛的人……

「不要……你不能死……你不能死啊!小熊……」

當我掩面哭泣的時候,吳大哥突然大叫了一聲:「老師,你們看!」

老師們停止了唸咒,而我也趕緊抹去了眼淚看看現在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只見躺在趙老師懷裡的小熊開始七孔流血……

「快送醫院啊!快!」

「………」

在接下來的一片混亂之中,這是我在意識模糊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

二○○四年十二月二十四日,我和小熊在前往惠蓀林場的路上。

「你還好嗎?」

小熊在動完腦部手術之後修養了一年,今天是他復原以後第一次開車。

「我沒事的……妳不用擔心啦!」他轉頭給了我一個微笑。

我撥弄著他的長髮,那是他為了遮蓋手術痕跡特意留的。

「顏老師現在不敢對你那麼嚴了吧?還是照操不誤?嗯?」

他笑了笑:「是沒像以前逼的那麼緊,不過該做的還是一樣也沒少,只是時間比較自由而已。」

「妳呢?妳們公司操嗎?」

「就都一樣啊,每天都在養細胞、養老鼠。」我頓了頓。

「還有想你……」我把頭輕輕靠在他的肩上。

他伸過左手來輕輕撫摸著我的頭髮,我看見他的眼波裡流轉著不捨。

「都過去了……」他在我的額頭上親了一下。

「沙沙……小心點開車啊!不要再耍甜蜜囉!扣……」對講機突然響了起來。

我和小熊相視笑了笑。

小熊拿起對講機,按下了通話鍵:「羨慕嗎?老吳。羨慕就趕快自己交一個啊!呵呵……」

「沙沙……專心開車吧你!通話完畢!扣……」

我看著小熊微笑著把對講機放回儀表板上,又看看四周的景色,伸了個懶腰:「嗯……感覺好棒喔!真要多謝吳大哥約我們來。」

「嗯!惠蓀真的很讚!以前我們幾個常常……」

看他欲言又止,我怕又觸痛了他心底的傷,便急忙的想要把話題岔開,可是一時卻又想不起來該說些什麼。

「妳看過詠寧了嗎?」小熊反倒先開了口。

「有啊!她現在變的好胖好可愛喔!小真還把她打扮成小蜜蜂,超可愛的!」

「呵呵……上次我看到的是瓢蟲裝。真是夠了!」

「哈哈……真的嗎?下次再去看看。」想起詠寧的可愛模樣,我不禁笑了開來。

兩人笑了一陣,小熊突然又開始沈默。

「郁馨,妳有沒有想過……為什麼陶藝教室夫婦生下來的女兒就和女童鬼一模一樣,但是詠寧卻和男童鬼一點兒也不像。」

「啊?」

小熊突然提出的問題讓我錯愕了一陣,但隨即發現到這當中還真的大有玄機。

「為什麼?」

「嗯咳……」小熊清了清喉嚨。

「妳記不記得詠寧是何時被附身的?」

「嗯!我記得。詠寧是一出生就被附身了。」

「這就是了。詠寧是出生『之後』才被男童鬼附身的。」

「啊!你的意思是說……泥娃娃是因為還沒完全成形就被女童鬼附身,所以才會變得和女童鬼一模一樣?」

「嗯……也因為如此,所以男主人遇到的那個道士根本就沒打算要幫泥娃娃驅魔,只有給他一道符而已,說不定還教他說如果符沒效就乾脆把小孩殺了,所以他才會把泥娃娃放進電窯裡活活燒死。」

我打了個寒顫,慢慢的思考著小熊所說的每一句話。

「有道理……女主人長得那麼漂亮……」

「這就不一定了,當初我是以為男主人常常要在溫度很高的地方工作,所以才會生下這樣的小孩來。」

我思忖著:「這倒是……不過泥娃娃和女童鬼長的一模一樣這是不爭的事實……」

「男童鬼為了避免同樣的事情再度發生,所以選擇在詠寧出生後再下手,卻也因此給了我們機會。」

「呼……」我拍拍胸口:「幸好詠寧沒有變成那樣,聽柳老師說那個男童鬼皮膚是青色的,嘴裡還有獠牙。」

「我知道,當時我也在。」

「咦?當時你不是應該已經被女童鬼附身了嗎?不然柳老師怎麼會知道要偷偷跟著我們回台中?」

「嗯……」這時候小熊把大燈打開,因為天色已經開始暗了下來。

他開完大燈後才繼續說:「當時我是有不舒服的感覺,但是還是可以行動自如,要不然怎麼能開車回台中?」

「說的也是。」

我把視線轉回車子前方,不禁又回憶起當時的情景。

其實我早該發現不對勁了,事實證明,後來所有發生的事情在先前都是有徵兆的。

像是我在車上所作的那兩個夢……

在陶藝教室裡,女童鬼抱著我的大腿叫媽媽……

還有……在洪伯母過世之前,出現在我背後的黑影……

還有還有……香香跳到我背上那次,當時牠要攻擊的可能不是艾伯父,而是……

我搖搖頭,試著不再去回想這些可怕的事情。

今天可是平安夜啊……

*****

圍著營火,我們一群人就在滿天星鬥的夜空下天南地北的聊。

吳大哥的兩個學妹其中一個叫做愛琳的,超會搞笑,講了一堆笑話讓我們笑到都快趴到地上打滾了。

小熊一邊哈哈大笑,一邊對在一旁整理東西的吳大哥喊著:「喂喂!老吳,你這個學妹不追起來真的可惜了,長得這麼漂亮又那麼無厘頭,你和她交往一定不會無聊的啦!」

愛琳吐了吐舌頭:「他不會無聊,我可無聊了咧!」

我看著另一位學妹又開始笑,但是小熊手上的啤酒卻突然掉了下來,濺了我一身。

「小熊!你……」

我的話到了嘴邊又硬生生的吞了回去,因為我在小熊的眼神中看到了『恐懼』。

那種恐懼的眼神我曾經見過,就在我們第一次到小真家見到詠寧的時候,當時小熊正好要奪門而出……

我馬上回過頭去看看小熊到底是見到了什麼,為什麼他突然這麼害怕?

只見吳大哥手上拿著一把大鋸子,兩個人拉的那種。

「小熊,你來幫我把這些木頭鋸一鋸好不好?」

「喔……」

小熊在一瞬間就又恢復了正常。

但我的心裡……

卻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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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來好像有第三部呢

好想看=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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