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貼】我是佛前一隻魚

[怀沙 12]

我是佛前的一隻魚，我沾染佛經，享盡人間香火。佛從來沒有低頭看過我。我知道佛一直高高在上，他要普度眾生，他要傾聽凡間種種。

我幾次用敬仰的目光，抬頭看看他，期盼他為凡間忙碌的目光，在某個瞬間從我身邊輕輕掠過，哪怕會生長出寂寞且糾纏的青籐。

來燒香拜佛的人很多。善男信女，求風調雨順，求五穀豐登，求榜上有名，更多的求姻緣。有時候聽佛念叨：「千里姻緣一線牽。」似乎，這事應該月老去做，佛不過只是偶爾幫幫小忙。

我開始有了自己的心事。我不敢再以灼熱的目光去敬仰我佛，也不再歡快游弋。我學會了庸人自擾，整日歎氣。

修行帷幔，我逃出了佛地，化作一個凡間女子。藕色新字羅衣兩重，我要去凡間走一遭。

魚尾化作雙腿，學人走路。我的腳疼痛無比，一不小心差點摔倒。「姑娘，小心。」一雙有力的手扶拄了我。我還沒看見他的模樣，我已經為它的聲音怦然心動。彷彿誦讀佛經。我抬頭，差點驚叫。難道是佛也化作了凡人？我的眼眶裡盈滿了淚水。

見我楚楚可憐，孤身一人，他收留了我。

他說，凡事皆有餘，於是，給我取名：小余。

我欣然答應。現在，他是我的主人。

主人家中就他一人。主人喜好不多，最愛的是誦讀佛經，無意恍惚之間，我常會把他當作佛，但我知道他不是。

我在主人的眼裡讀懂了憐惜，若是今生托付於他，應該也是一件美事吧。

主人終是牽了我的手，要前往感謝老天，感謝佛賜予良緣。我猶豫許久，害怕在佛前，前塵往事一併回來。主人卻以為小余害羞了，如嬌弱女子。

煙花三月，正值春季。

前往寺廟的人很多，我竟覺是在奈何橋上走了一遭，等了千年，忘了喝孟婆湯。

我的手在主人手裡熱汗一陣。

主人與我齊向佛叩頭。我不敢抬頭。心底一陣輕歎，主人，能與你共結百年，是小余千年修來的福氣。

「大膽妖孽，竟敢私自下凡迷惑眾生！」 一聲怒喝，主人居然化作了佛。

原來如此。

原來只是月老可憐我對佛的一片癡情。

原來主人即是佛，佛既是主人。

原來主人既是佛，早已知道我既是妖。

原來如此。

兩行淚下。

我跪拜在佛前，低頭不語。我不祈求佛會大發慈悲。此時，我終於參透了主人說的，「凡事皆有餘」。一切只怪我太過貪婪。

我仰頭倔強的看著佛。藕色新字羅衣兩重，濕了整個煙花三月。

我問，佛，若不是你也有意，月來怎會錯成這段姻緣？

佛閉眼長歎一聲，雙手合十：「阿彌陀佛。」

我冷笑。你是我主人的時候，憐惜小余，體貼有加，也貪戀溫柔纏綿。殊不知，若不是月老牽線，我自是無從得之，我佛也有凡間男子一般的傾訴……可否念在舊日情分上，讓小余自尋一個良好歸宿？

佛驚愕。佛可以忘記一切，小余不可以。佛可以罰我永世不得超生，我只想求佛一次，讓我做一隻木魚，可否？

我終於還是說了。我依然還是想陪在佛身邊，即使做一隻木魚，即使終日遭受他人敲打的疼痛。

可知，疼痛既是記得。我不過不想忘記。

佛轉身，應允，不再看我。我成了一隻木魚，日日夜夜，疼痛；日日夜夜，記得。

不知何時，佛閉了眼睛，雙手合十：「南無阿彌陀佛……」也許他記得，也許他忘了。

反正，佛不在睜眼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