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窗外萎縮

[letheTR 10]

母親養了一株仙人掌，在窗前，或是電腦前

說是，減少輻射。台灣北部潮濕，母親也患有風濕

下雨時總是說：「這裡很酸啊。」

所以她從來不給仙人掌澆水

「好乾哪…」仙人掌的唇齒都乾裂了。路面蒸起一股濃厚的

瀝青味道。這年家的外面蓋了高鐵，從早到晚母親看著它

來來又回回。「記得那年兒子剛考上大學…」

母親抿著嘴唇，那片瀝青氣味的水蒸氣走進她的眼中

「每天午後總悶熱得讓人想家…」你攤在窗前，吃食空氣中

帶了瀝青味兒的水。除了儘早習慣沒別的辦法，你的手指日漸萎縮

已不再如往日的精神，你如此大啖著手上越來越深的痕跡

趁著傍晚微風，母親捧著一株仙人掌在窗前吹著不像大漠的微涼

然後轉向擱置的電腦，重複打著：「阿宏，現在好嗎？阿宏

現在好嗎？」對方沒有回應。數據機沒有醒著

那片蒸騰的水氣自母親眼裡褪出，仙人掌沒有喝水

。獨自咀嚼佈滿整個房裡的水分和落髮，變成一顆綠色棉球

靜靜擺在窗前，老覺得下半身的土越來越鬆了

這年兒子剛去當兵，母親依然患有風濕

「唉喲，這裡好酸吶。」仙人掌的針葉微微彎曲

帶點水土不服的病徵，總覺得渾身不舒服。仙人掌縮了頸子

「唉喲，好冷！」母親掛在衣櫃的衣服少了，都送去給了兒子

自東北風順勢而下送去金門，窗前不再蒸起水氣

瀝青味被冷雨給帶去金門，不知道兒子是收到了沒

收到了沒？

母親終日將仙人掌獨留窗前，嗅著雨的味道是不

是帶來了那股刺鼻味。只是隨雨的沖刷，綠色也逐漸褪成褐色

自母親寫給兒子的訊息，那些關於水的字跡已然開始生鏽

也在母親眼裡鏽成一種不停剝落的。依然如皮屑與毛髮之掉落的

不停掉落。拖著逐漸衰弱的視覺

只覺得，毛球越滾越小了

今年兒子已經離家五年了。母親的風濕越來越嚴重

往昔那片刺鼻的水氣從母親眼中蒸餾，只留下一些念起兒子時

氾濫的紅腫。兒子怎麼還不回來？

「我怎麼還不能回家？」仙人掌已經佇在這窗前五年

看著高鐵來來回回，無數的插頭還睡著

母親的手搖不醒他們。眼看雨季又快來了

仙人掌已經儲了過多的水分，再也喝不下更多

更多的手平貼在肉身之上，垂放著。氣力所剩無幾

幾天，風雨驟下，母親鎖在房門外生氣

而仙人掌開始死去。一種渡海拓荒的風土病發

兒子還不回來。

仙人掌開始脫水，但兒子沒回來

天花板早在兒子出門結起一個放射狀的網，在每次

母親望著窗外就多了一圈。撒落在床鋪上的灰

就多一層。兒子頭髮的油味還附在母親眼上

濛濛一層。雨來

兒子沒回來

逐漸被雨水浸滿發霉味的房裡，有母親擺在窗前

一株自窗外萎縮的背

0808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