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9_楓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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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 發表由 1279_楓月

  1. 楔子

      有些人,天生就為了創造一些偉大的事蹟。

      有些人,天生就為了毀滅。

      然而,無庸置疑地,破壞與創造是一體兩面的。只有在恰當的破壞之下,才有空間創造;只有在創造過後,才有空間破壞……一切如此循環,日復一日,歷史永遠脫離不了這個循環。

      有些人,不……很多人,創造與破壞中取不了平衡點,而喪心病狂,而被歷史遺忘。

      而失去所有。

      溫泉,四十度,蒸氣飛舞,數條氣纏繞又纏繞,終於參入天際。水氣簡直像是從水面直接衍生出的,時而飛如龍,時而奔如虎。

      水面上,縹緲中一莫約二十歲上下的男子浮出,他上半身都是結實的肌肉,每一吋肌膚都為了戰鬥的一瞬間而具備──一個為了出手一瞬間的速度、暴力而生的身體。從身體素質可看出,除了努力之外,他還是個為了強而出生的強者。

      男人皮膚成麥色,五官甚是深邃,卻有一對十分矛盾的深色眼睛,同時帶著稚氣與悲慟。他面頰微微消瘦,而眼窩部分明顯陷下,「沮喪」的神情可見一斑,卻有另一股更強的氣勢猛然在臉上一陣叫囂,他身子精神一抖。

      身上四十度的水珠頓時散落,背脊聳起。

      「天岑」,男人的名字,一個沒被歷史記載的義和團員。

      一個悲劇主角。

      他濕成一塊一塊的長髮披肩,隨手一繫後,一條凌亂、瀟灑、粗獷的馬尾取而代之。

      他回想著,前幾天,他第一次意識到戰鬥不啻是對劍,更是賭命,為了苟延殘喘而打傷對方的醜態。

      ──他開始討厭「武」。開始問自己為何習「武」。

      額上的一條怵目驚心,掠過眉間的疤痕伴著回想,隱隱作痛。

      並沒有武俠小說中,巨戰的背景──雨。

      相反的,那天,艷陽高照。

      疤痕更痛了。

      突然浮現的記憶裡。

      十年前,「你是為了甚麼學武呢?」帶著和藹的笑容,一個慈眉善目的老人撫摸天岑的頭。

      「我不知道……師父您呢?」

      師父不語,只笑著又摸摸天岑的頭。

      模樣慈祥得彷彿是菩薩……

      一轉眼,回憶,直達三年前。

      天岑腳尖輕點樹枝,肌力從大腿一扭,直帶過小腿,點到樹枝竟是毫無一分的散逸。

      後面一個彪形大漢揮舞著藤條緊追,「再不快點,我打下去了喔!」他笑說,腳下偷偷加快一些。

      彪形大漢的右臂比左臂稍壯一圈,明顯是右撇子,而相較之下較為薄弱的左手一大片刺青,刺著一條對天咆哮的龍。另外,值得一提的,他袒露出來的上半身除了「玉」字腹肌之外,呈倒三角形的健壯上肢,還有一道從鼠蹊部劃到右胸口的大疤痕。

      接著,藤條馬上和天岑的臉在他腳下一次點到樹枝的同時,合作奏出一聲慘叫。

      「啊!」天岑慘叫,這聲破空的音激起了幾隻林間原在休憩的鳥兒飛起:「大師兄出手太重了啦……」接著他從樹上翻個觔斗輕輕著地,然後像個孩子般在地方翻來翻去,裝著可憐,摸摸臉上被藤條揮出的紅印。

      「誰叫你平常偷懶,」彪形大漢──天岑的大師兄笑著打哈哈:「腳下功夫多練、多練啊。」他表情一下轉變,優哉游哉地望著天空。

      「你師弟受傷不關心就算了……還耍帥看甚麼天空啊?」天岑躺在地上,偷偷賞大師兄的膝蓋一個拐子。

      他卻完全沒有反應,倒是天岑拿來幹拐子的手肘彷彿是與卡車撞擊般地疼痛。

      天岑又慘叫,鳥又飛起,大師兄又笑。

      「人生就該過的悠閒一點嘛。」大師兄笑說,補給在地上掙扎的天岑一腳。

      ……十年來的練武,原本是如此的從容,如此的快樂。

      但洋人來了以後,卻全部改變……

      回憶的放映機定格在一個人的臉上──那人後悔地哭著,彷彿五歲小孩弄丟了自己的玩具,彷彿十八歲的青年失去了自己的女朋友,又彷彿人到了中年失去自己的父母……悲慟地哭著,雖然不想承認……

      那又彷彿一個徒兒失了師父與大師兄──而那人很明顯是天岑。

      去年年底。

      坐落於一座龐大森林裡的道場裡,古木聳天。

      裡頭與外頭均是十分簡樸,外頭牆壁只以白色油漆漆成現已斑駁的牆,裡頭,更是連個鞋櫃都不必要,只有巨大方形的塌塌米地板,又擺著數具用都用不完的木樁人,地面又凌亂地散布各種武器──刀、劍、弓、弩、斧、鉤……等等常見的武器無所不備,只是多半鏽跡斑斑。

      另外,就只有一個長約兩尺餘,寬、高均不多的木櫃子靠牆擺放。

      「喝!」如往常一般,天岑與師兄對劍。揮汗如雨。

      天岑右手持一柄處紅銅色中以細工刻著虎嘯之樣的斧,猛然虛刺,猛然收回,只見師兄於天岑的虛招無動於衷,只炯炯有神地待著他下次的實招。

      高手從對手的眼裡,就可以了解這招是實招或虛招,師兄更是奉這道理為圭臬,將對手的心思猜得透徹。

      天岑接著卻不吃這招,將計就計,閉上雙眼,先是將斧再次突刺,師兄必然移動──有移動,又必然產生風的流動,天岑便可聽風辨位。

      想不到的是,斧百分之百刺出後,除了斧對於空氣的攪動聲外,竟然安靜得令人毛骨悚然。

      輕功。

      一般人就算踏著再高級的輕功,也不可能不發出一點聲音,不擾動一絲的自然風韻。

      ──但師兄可不是一般人。

      天岑快速睜開眼睛,但已經來不及了。

      接著天岑只看到、聽到:「這幾天我不在,你又變強一些了喔。」師兄笑道,眼神卻毫無預警地突然閃現殺氣,然後……就這樣。

      如往常一般,天岑倒在地上,師兄拿劍指著天岑的下巴下五公分處,劍面反光刺眼。此時只要將劍尾稍微往前輕頂,除了血柱亂舞之外,天岑沒其他結局。

      下一秒,依舊如往常一般,師兄扔掉手上的劍,劍叮噹落地。

      「九十九比零?」師兄問。

      「對啦!我今年已經輸你九十九次了啦!」天岑比中指。

      「不要吵……師父有事跟你們討論。」師父煞有所事地走向天岑與他師兄兩人。

      師父臉色沉重,師兄也觀察到了,便問:「怎麼了?」同時收起平常嘻鬧的神情,取而代之的是認真的表情。

      「你們聽過義和團嗎?」師父反問天岑倆。

      「我前幾天出遠門時,略有耳聞。」師兄道。

      天岑對師兄打個眼神,示意自己聽不懂。

      師兄笑笑,然後解釋說:「義和團是幫助清廷對抗外敵的一群練家子。但面對洋人的鐵銃、洋砲,卻有如蜉蝣想撼樹。說到底,只不過是一群盲目相信神明庇護,沒腦筋去送死的熱血份子罷了。」

      師父苦笑著頷首,又道:「那你們可知道我們三個跟義和團的關係啊?」

      師兄沉默不語,天岑更是呆若木雞。

      師父嘆氣:「我們的派別,你們還記得嗎?」

      「是白蓮教。」天岑倆異口同聲。

      「是白蓮教沒錯,」師父毫無表情地說道:「然而,我卻從來沒把這個宗教的教義教給你們,是的,眾人說的確實──白蓮教教義與正道中人有些許偏差。這也正是我只傳給你們武功的原因。」

      「所以,師父您想說甚麼……?」師兄似乎察覺師父的異樣,直問道。

      「但我們白蓮教和義和團是有關係的。也就是……」師父依舊擺出撲克臉說:「……也就是你們──我教出來得你們,也得與我,上沙場對抗外敵……我也不打啞謎了……下個月,我們……是白蓮教(在此或稱義和團)前鋒部隊。」

      毫無表情,反而顯得──今天的師父好猙獰,不像平常和藹的他。

      師兄攢眉,天岑倒抽口涼氣。

      ──他們都了解,前鋒部隊──說難聽點,就是「敢死隊」!

      這年,西元1899年,是故事的轉折點。

      下個月,1900年一月。

      後來史稱「庚子拳亂」。

    第一章

      休火山的沉靜是為了映襯爆發時的狠勁;寶劍之鞘的黯然是為了襯托出鞘時的炫麗。

      場景依舊在深深的蓊鬱林中,道場內黑暗一片。

      「該是你們出來的時機了……」暗黑裡,似乎某人如此喃喃自語。

      此時已過子時,月黑風輕,天岑與其師兄倆早已睡去。

      此喃喃之語自然只會是師父所出。

      師父摸黑,腳步有點蹣跚地走向靠牆的那木櫃子。

      他將其打開──眼神湛然第望著裡頭的物品──那眼神彷彿是貪狼遇見肥羊,又好比是哥倫布發現新大陸。

      忽然,他目光大變,從原本雖然湛然卻老的眼,變成乖戾、精光四射的眼。

      「弟子同心苦用功,遍地草木化成兵,愚蒙之體仙人藝,定滅洋人一掃平,右傳云山東聖府抄傳……」師父聲音轉而沙啞,彷彿喉嚨中有某種不屬與他身體的東西卡著。

      也許因為在黑暗中,師父那雙眼睛竟明顯地發紅、紅得發亮。

      宛如……

      又有傳說義和團透過畫符、請神,能夠刀槍不入。

      是的,宛如……已然請神上身。

      隔天,天方破曉。

      因為他們所居、所處的道場位於一座鬱鬱大林之中,清晨的鳥鳴,如黃鶯出谷般清脆,蟲兒吱吱喳喳的交響樂更是不絕,時而猛如雷,又有時柔如水,這種完全自然的環境,正是立武者道場的最佳地點。

      傾聽萬物之鳴,對於一個習武者而言,不僅修身養性,更可以從猛、柔之中體悟到或使劍、或拳擊的奧秘。

      更有許多武功的創始是出自對於自然韻律的體悟。

      「天宇,師父呢?」天岑睡眼惺忪,一醒來發覺少了一個人,那人便是師父。而「天宇」自然就是師兄的名字。

      天岑、天宇兩人都是幼年時父母就已雙亡,而師父將其二人一起照顧到大。對於較小的天岑更幾乎是形影不離地照料著。今早師父竟沒道一聲便消失,更是前所未聞的事。

      天宇不語,只驀然環顧道場。

      他瞥見靠牆的木櫃子已被打開,而裡頭的「那東西」也已被取走。沒第二個可能,是師父夜裡取出,又離走。

      「我們來對劍。」他對天岑輕說。他知道,師父這一個月不會回來了。

      他心裡也忐忑。但他更知道──

      ──他們這一個月得靠自己,變強,變得很強很強。

      自從師父離開那天起,天岑、天宇兩人幾乎每晚都做惡夢。

      ──或說,自師父請神上身那天起。

      夢裡的情節都大同小異──首先天岑、天宇對劍。

      練武。天宇赤手空拳;天岑左手持劍。

      天岑腳步向前一跨,借這跨步的力量,以右腳為軸,上半身旋了半圈出去,左手中的劍隨旋轉,像鞭子一樣橫揮。同時空著的右手,也不讓天宇好對付,右手虛握,以刺拳推出。

      面對如此不凡、一氣呵成的進攻,天宇竟是從容不迫。

      他並不硬接,只是向後退一步,讓劍身從自己腰前兩吋揮空,然後更找到刺拳的空隙,以最佳躲閃角度,一次橫移,又是巧妙地避開刺拳的拳壓。

      卻只見天岑一笑,沒能擊中師兄的左劍在空劍忽然變招,從橫劃轉而直下,撩向天宇的右小腿,同時已揮到一半的刺拳往上直取天岑面目。

      「進步了。」天宇享受地笑了:「但是,畢竟我還是師兄。」他笑得十分陽光。

      他依然不硬接這招,只以右腳尖一蹬,躍過劍光一撩,面對直上的拳頭卻不閃不避,算準角度與時機後,右掌成指,一指戳向師弟拳頭的手腕處,此一著讓師弟無從施力,拳勢已然狼狽不堪。

      接著左掌又仿方才天岑的攻擊──直取面目。

      天岑眼見不妙,驚險時刻,本能地頭一偏,以不到一寸的距離閃過這拳。然而拳風掃到他臉上,依然讓他頰上一辣。

      天岑自知吃虧,忙向後跳開──而此時,惡夢才正要開始。

      突然,原本鴉雀無聲的道場衝進一名穿著洋人衣服的男人,叼著一根不知道是甚麼玩意兒且在冒煙的東西──菸斗。

      他甚麼也沒說,但眼裡卻透露著殺意。

      手裡提著一個圓形物體,那圓形物體滴著某種液體──簡單說,就是他們師父的頭顱。

      那頭的幡然白髮被血凝成一大塊一大塊紅黑色。

      天岑愣住。

      「砰。」天宇斜斜倒下。菸斗繼續從容冒煙。

      然後驚醒。

      雖然每次的夢境大該都是如此──但每次都會被嚇出一背冷汗。

      一個月,一晃眼便過。

      「師父說的一個月就快到了。」天岑坐在林中一樹枝上,雙腿騰空晃來晃去,他眺望遠處,引頸企盼地說道:「師父甚麼時候會來找我們?」

      天宇以背靠著天岑下的樹,似立卻躺。

      閉著眼睛,這些日子,除了練武之外,他常陷入沉思──那種彷彿已然入定的沉思。

      至於沉思些甚麼,天岑怎麼問,天宇都不答。不,與其說事不答,說是專注得聽不見更加貼切。

      天宇倏地睜開一雙虎目,望著一隻正在他們頭上盤旋的鴿子。

      一般而言,林中有鳥是不奇怪的,但天宇可以清楚地感覺到那鴿子身上,殘留著某種與一般飛禽不同的氣息。

      人的氣息。

      「是飛鴿傳書?」天岑似也注意到,低頭向師兄問道。

      天宇對師弟微微一笑,然後點點頭後,小腿肌肉一收縮,凝聚力道便向上躍去。

      躍到最高點後落下,腳尖輕輕一點,便停在樹枝上,且樹枝一動也不動,彷彿無物。

      「高竿。」天岑笑道:「跟洋鬼子幹架之後,你一定要教我這招『卸力』。」

      天宇又是一笑,然後讓鴿子靠近,果見鴿子腳上綁著一封白色紙條。

      上面以歪七扭八的字體寫著:

      京師見。

      天岑看不懂字,便向師兄問:「上頭寫著甚麼?」

      天宇甚麼都還沒說便跳下樹枝,落地後變往道場奔去。

      「最後回道場的沒早餐吃。」天宇邊跑邊提氣一吼。

      天岑先是愣了一愣,發覺師兄偷跑──才猛然跌跌撞撞地落下,「碰!」他的落地不似師兄優雅,還發出撞擊地面的巨聲,同時叫道:「幹!師兄耍賤。」他全力衝刺。

      可就算他倆齊步出發,天岑也沒贏的機會,果然──這早,天宇吃完兩人份,脹著肚子;而天岑在沒吃早餐的空腹狀態下──向京師出發。

      回到故事的開頭,溫泉。

      「人生就該過得悠閒,是吧?」天岑站起,從熱燙的溫泉中走出,身上一絲不苟、滴著水,遙望天空,眼眶情不自禁地紅了,他自言自語:「師兄……」

      十分鐘後,著裝完畢。

      他得踏上自己的旅程了,再沒有師兄陽光的笑容,也沒有師父和藹的神情。

      從今以後,再沒人可以幫他──他得踏上自己的旅程了。

      師父、師兄最後留給他的,只有對「武」的恐懼。

      天津海岸。

      太陽熾熱得令海水幾乎沸騰,迎面吹來的海風都帶著惱人的溫度。海打上岩岸,水花亂濺,時高時低,時而兇同虎獸仰天長嘯,時而溫如壽鶴佇立。

      「原來這就是海?」天岑意外地遠眺一望無際的海洋。

      這種藍色是生長在林中的天岑,從所未見的。

      「是啊。」天宇雖然不是第一次見海,但每每都能給他一種平常未得的震撼──還有一種躍躍欲試的感覺──如果有機會對抗海,他能贏嗎?

      畢竟山是平靜的,海是多變的。

      遠遠的,隱約出現幾艘被稱作「戰艦」的奇怪交通工具,若不是他倆視力不錯,一般人可是還望不見的。

      「那就是洋鬼子?」天岑睜大眼睛問,似乎對那交通工具抱著些許好奇心。

      「恩……天岑,」天宇臉色沉重地道。

      「幹麻?」天岑先是以不耐煩的表情面向師兄,似乎是怕多浪費了一秒可以看海的時間,卻見師兄臉色後,馬上也沉下臉。

      「關於我們道場裡的那個木櫃子,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那裡面放些甚麼玩意兒?」

      天岑點頭如搗蒜。

      「這說來話長了……」天宇深深吸一口氣後,吐出這天岑從來不知道的祕密……

      洋艦即將登陸之際,師父也終於出現在岸邊。

      岸邊人數,沒有十萬也有萬。

      得知秘密的天岑,心事重重地望著向他們走來的師父;天宇表情則彷彿方下定一個重大的決定。

      而師父腳步不見以前的蹣跚,更證實天宇所說的「秘密」。

      「你們兩個這一個月有做好準備吧?」師父提氣一吼,他與天岑、天宇雖然相隔數步,但天岑聽來,好像師父在他耳邊怒吼,身子不由得一震。

      天宇拍拍天岑的肩膀。

      他細語如蚊地說:「我等等會找機會抓住師父,讓他動彈不得,到時你要抓好時機下手……記住,他已經不是以前那個師父了。」

      想不到師父淡然一笑,笑中帶點不切實的驚訝,還有殺意。

      「你說……」這時,天宇做好準備──師父還在數步之外。

      「……什麼?」這時,師父腳尖一蹬,橫劍已在天宇胸前一吋。

      「我說,我要幹掉你!」天宇咆哮,退一步讓過此劍,回身腳一踹,把天岑踢離出師父的攻擊範圍,又喊:「天岑!不要過來,現在很危險。」

      他與師父兩人的戰鬥已然爆發,眼裡都是霸氣,與殺氣。路上行人與義和團員全被這兩股對勢的氣壓壓得喘不過氣,直退了數步──正好空下街道讓兩人單挑。

      師父手上的劍此刻宛如一條游龍,中段劍身一扭,直指天宇腦門。

      卻想不到這月來,天宇的修為竟在「一定得讓師父回過神」的心態下,是日進千里。

      師父此一進攻在天宇眼裡竟彷彿烏龜爬行,慢得出奇。

      「師父!你難道忘了學武,是為了什麼嗎?」天宇抽氣怒道,小腿灌力點地,讓自己向後躍去,兩人僅隔一箭之地。

      同時他抽出腰間的月牙刀,刀面被熾熱的陽光一照,頓時劇烈反光,寶刀氣勢展露無遺。天宇站定,左手在胸前擺盪,左手上月牙刀遙指師父肺臟。

      「哼,你是翅膀硬了想造反?」師父穿著一身藍色唐裝,右拳實握於胸前,左手劍橫擺。模樣十分怪異,眼神更略帶些許邪氣。

      「我是翅膀硬了,但,我並不是造反,師父你被邪物擾神了……我要救你。」天宇眼神柔和地緩慢說道。

      卻沒想到師父竟然變得如此下流,他趁天宇放鬆之時,腳步橫移,從天宇右側搶攻。

      師父右拳擊向天宇右胸,三丈長劍撩向下盤。

      天宇側身,師父右拳先是落空,長劍之勢卻依然懾人。天宇見招拆招,既然長劍撩向下盤,他便又縱身一躍,躲過急劍。

      在空中重心壓低,月牙刀倒持由上而下落往師父天靈蓋。

      師父長劍一舉頭上,以硬碰硬抵銷月牙刀之力,接著右拳化掌拍往天宇胸口。

      天宇自然也不是廢柴,原在胸前擺盪的左手,以指戳向師父手腕處,令師父這擊不中後,他腳踩著師父的腳落地。

      這奇招便是這一個月中想的,令師父一下措手不及。他當然不等師父站穩,右指又化拳壓向師父左胸。

      「碰。」悶聲,此擊命中。師父吐了一口溫熱血花。

      其實師父不僅吐血,丹田之氣也亂。天宇見機不可失,右劍伸向師父背後,由後向前一拉,在師父左肩拉出一條血傷。頓時血亂噴如柱。

      天宇也不急著繼續搶攻,往後一躍,兩人又回到原點──相隔一箭之地。

      只是此時天宇已明顯佔上風。

      師父氣喘,一次吸氣吐氣之間,已經將氣血安定下來。呼吸也趨於平穩。

      ──真難纏,剛剛應該再多補一刀。天宇苦笑。

      「師父,你還記得我胸前這麼一大條的傷,為什麼沒取了我的命嗎?」天宇撕下自己上半身的衣服,將那條怵目驚心的傷疤展示出來,他運氣喊道。

      ──一剎那,他不喜歡海了,他只想回到森林裡,那種只有他、天岑還有師父的人生。

      「怎麼會忘記?都是白蓮教的法寶助你保住一命,現在竟然恩將仇……」

      「是!是白蓮教的法寶救我的,不然當時,我就已經死了……但,這樣說,你有想起你跟白蓮教是怎麼交識的吧?有想起初衷吧?」天宇雙手垂下,眼裡已然沒有殺氣。

      只有與回憶相互凝視的觸動。

      十七年前,林中道場,十多人的踐踏聲,劃破鳥鳴的優雅。

      「搶匪啊!」這叫聲有些尖銳、有些稚嫩,應該是來自尚未變聲的男孩──十七年前的天宇。

      「閉嘴,小鬼。」其中一個人拿起鞭子,狠狠地把天宇轟飛了數尺,落地後餘勁未消,還讓他直向後滾了兩圈。

      「我偏不閉嘴!你拿我怎樣?」天宇疼得幾乎要哭出來。

      但就連天宇一個五歲孩子,也知道──絕不能屈服於力量,絕不能像膽小鬼一樣看著他們搶走師父的錢,再目送他們離開。

      就算死,也不能。

      「別理他。」又一個人嘲笑般地說,「他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臭囝仔!他師父一定也是個白爛啊!甚麼鳥道場啊?哈哈哈……」然後又挑釁似地在天宇腳旁吐口濃痰。

      我甚麼都沒說……你可以打我,我不生氣;你可以罵我臭囝仔,我不生氣;但我絕對、絕對不允許任何人污辱師父,還有這間道場!我甚麼都沒說,但我怒了。

      天宇心裡暗暗怒吼:「跟你拼了!」然後跌跌撞撞地站起,掄起拳頭就朝離我最近的一個男人揮了下去。

      或許是腎上激素,或許是天分使然──這拳竟猛勁十足。還沒揮著男人,光拳壓就令那原在翻箱倒櫃找錢的男人心驚,更下意識地倒退一步。

      退得這步,是所有動物的大難臨頭前的本能,逃。

      退得這步,是及時雨,不然他的臉就不會像前一秒那麼帥了。

      「砰!」如同子彈般,雖然不結實,卻信念十足的拳頭搗入男人的鼻頭,悶聲沉重。

      中間彷彿時空靜止,男人愣了愣,然後下一瞬間,痛徹心扉的痛楚,如巨浪洪濤般向意識席捲而來,甚至想奪取他的意識。

      男人痛得幾乎昏倒,只在昏倒與沒昏倒之間痛苦掙扎,在地上翻來翻去,摀著臉,酒紅色的血從指縫滲出。

      好個手無縛雞之力。

      「哼。」天宇雖然有些驚訝,但不至於亂了分寸,當下挺起胸膛,如同戰勝情敵的孔雀般耀武揚威著。

      終於,男人的翻滾停止,四肢失力軟下,大字形昏死在道場正中央。

      「白癡。」其他人竟然無動於衷,更有一人冷道,「只有白癡才真的輕敵。」他們還是故我地翻箱倒櫃,不,已經不能用『翻箱倒櫃』這個詞來形容。

      他們簡直像是搬家公司的人頭,亂中有序地將道場內所有能搬的東西搬出去。

      天宇不可置信──搶劫就算了……這群人竟然連自己的同伴倒下都……難道他們沒有感情嗎……?

      「太過份了……」天宇輕聲道,拳頭卻悄悄握緊。

      「你,們,太,過,份,了!」天宇爆發,光五歲的年齡,他如同脫韁野馬,奔速疾如雷,就近直撲一名大漢。

      誰知,天宇運氣不好,那大漢竟就是他們之中的頭頭,群龍之首啊!

      大漢頭也沒轉,手掌向後一抓,竟從脖子緊緊地扣住天宇。

      天宇大驚,「放開我!」他在空中又踢又踹,但可惜以他還嫩小的身軀,哪能隔著大漢的手臂對他造成傷害。

      大漢沒理他,只是牢牢地扣著天宇脖子,讓他不能移動,然後另一手指向一個一個道場裡的東西,說道:

      「東西快快搬完,等等拆了這間爛道場!」大漢聲音有些沙啞,語氣沒有起伏,彷彿正敘述著不甘自己的事情。

      天宇瞠甚。

      他將一口濃痰從喉頭,以他能力所及,用力吐向大漢臉上。

      當然,沒料到的大漢被黃綠色的濃痰打在臉上,濃痰撞上臉龐後碎開,濺得大漢半張臉都是痰。

      「賤……賤種!」大漢終於怒了,原本毫無起伏的音調起了極大的變化,面目與語氣均是猙獰,他轉頭向一旁的人說道,「把我的刀拿來,今日沒見血,我的名字倒過來寫。」

      「其他人繼續搬!」他吼道,沒有一個人敢停下手上的工作。

      不停、不停得搬,終於道場幾近空虛。

      天宇自然也憤怒至極,看大漢只有半張臉痰不順眼,又補了另一發痰射到大漢另外半張臉。

      這下子,大漢怒得青筋爆露。

      「把刀子直接扔過來!」他喝斥道,果見一柄長及大漢身高的大刀飛來。而大漢也不接,只把鉗著天宇的手臂上抬,將天宇的腦門與大刀飛來的幅度交叉。

      眼見,飛刀只差不到一秒便要與天宇的腦袋交會。

      然而突然一股強風襲來,讓飛刀飛行的角度偏了,直貫入大漢鉗著天宇的左手的肩膀。天宇也被濺上一臉的鮮血。

      還不及大漢感到痛覺,天宇先噁心地喉頭一熱,吐出一口濃稠的胃液。

      「幹!哪個狗娘養的幹得?」馬上,大漢痛得噴出兩行淚,一臉怒容彷彿即將爆炸的火山。

      哪知憤怒的大漢竟強悍異常,他右手拔出沒入左肩的大刀,上而下直劈天宇出氣再說。

      刀是出了,也有斬到肉的觸覺,只是不知道為什麼這觸感還伴著自己些微的痛覺傳到大腦。

      些微的痛覺漸增,他驚見自己的左臂已經不見,沒接在原本的位置。

      原來方才背著還是嬰兒的天岑,出門買日用品的師父剛好回來,一見林中遍地狼籍,便擔心起天宇的安危,再趨前,便見一柄飛刀竟快要貫穿天宇的腦袋,便施展掌風讓飛刀偏歪。

      更令他想不到的是,大漢竟如此莽撞,直接拔刀再劈左手上的天宇。

      師父忙運起腳下功夫,快手將大漢的左手臂自肩膀處,連骨帶肉地拔出,原以為趕上,卻沒想到還是差了萬分之一秒。

      刀鋒實在太長,鋒前五公分直在天宇胸前剖開一個血痕!

      大漢還不知其所以然,只知道一定和突然出現的老傢伙有關。

      當下便又向他那一群人喝道:「給我殺!殺死這老傢伙!還有要死不死的囝仔!」

      師父挽著懷裡大量出血的天宇,背上背著年幼的天岑……悲愴令他無法回擊,甚至帶走了他的意識。

      ──同一時刻,刀劍的摩擦聲在師父三人頭頂傳來。

      意識模糊的師父只道自己要死了,便深深昏去。

      一昏就是三天。

      海岸線,微風徐徐,艷陽高照。

      「你醒來後,發覺我們兩個都安詳地在你身旁打鼾,對吧?」天宇說道,結束了與回憶的接觸後,又重新擺出戰鬥架式。

      「是啊!所以是時候該我們回報白蓮教的恩賜了。」師父清目瞪向天宇,兇戾四射。

      「不是這樣!你當初是發誓要用箱子裡的那東西,救更多的世人,」天宇哽咽喊道,聲音開始有些沙啞,「……但打仗只會帶走很多人的性命,現在您的作法跟您的初衷……背道而馳啊!」天宇的虎目終於也流下兩行男人淚。

      這一幕令天岑動容。他不知不覺地臉頰也濕潤了。

      而師父聽得竟愣了。

      「我,當初,的初衷……與,現在,背道而馳?」師父眼裡開始徬徨了,說起話,結結巴巴。他低頭望了望貼在手臂上得一張符咒。

      是的,那大木櫃子裡裝的只有一張,小小的泛黃符咒。

      這次換師父陷入回憶的洪流。

      「該怎麼報答你們……?」師父發覺不僅自己的小命還在,兩個徒兒的性命也安在之後,興奮地衝出道場。

      而後發現道場外的樹林裡,幾個便裝打扮的年輕人或靠樹,或躺著,或盤腿於林上,各人各自享受林中的芬多精。

      師父一見便知道是這幾個年輕人救了他們三人。

      一句話都還沒說,師父便揖了揖手,雖然丹田仍亂,他硬是提氣巨喊:「謝謝幾位大俠的拔刀相助!」然後跪下嗑頭。

      方喊完,其中一名手臂上貼著黃色符咒的年輕人信步到師父旁,莞爾地笑笑,伸手扶起師父後,和藹地說:「不用謝了,依您的力量,也一定能以一掀了他們整團盜客,可惜那名小弟弟的傷讓你動搖了。」

      「您謙虛了,該怎麼稱呼?」師父。

      「我們是白蓮教徒。」年輕人指了指臂上的符咒,「其實我們本身並無功夫,但這張符咒給了我們力量。」

      當時,師父便他們取得一張符咒。

      並發誓要用這一次性的力量救人。

      「小心用那符咒。」年輕人一夥臨行之前又說,「還有,您受傷的那個小徒兒尚未復原,還得讓他休息幾月。」

      「我一定會用這符咒救人的!」師父又跪地喊道,字字震破天際。

      年輕人笑笑,離去。

      「師父!您現在不是救人!而是傷人啊!」天宇涕淚縱橫地吼著,吼到腮幫子都紅了,才終於把回憶裡的師父拉回現實。

      「我……我……在傷人?」師父漸漸抬頭,遠望天空。

      天空已經不再艷陽高照,洋艦登陸後,開砲亂射,漫天煙硝。

      「是啊……師父,我們走,回去森林裡吧……」天宇將月牙刀鬆手,然後慢慢地走向師父,眼裡已不見殺意。

      天岑早就哭得滿臉都是淚。

      「是啊!師父,我們回家,好不好?」天岑也大喊著,師父向前蹣跚地跨了一步。

      又一步。

      天宇也再一步。

      師父也扔去手上的三丈長劍。

      刀劍同時匡啷落地。

      「砰。」流彈無情。血花四濺。

      愣了數秒後,天岑、天宇齊聲仰天長哮:「師父!」

      「師父!」天宇衝上前去,扶著胸口中了流彈而斜斜倒下的師父。

      天岑也趨前,看著師父眼裡的瞳孔慢慢放大……師父哭了。

      「師父對不起你們……我被白蓮教沖昏了頭……師父對不起你們……咳、咳……」師父甚至咳出了血,他哭得像小孩子一樣,哭得很大聲,哭得很浪漫……哭得很有感染力。

      「師父……?」天宇拍拍師父漸冷的臉頰。

      師父眼裡的焦距終於完全消失,不再流淚,不再咳血,不再心跳……

      天宇止住淚,輕輕地將師父放在天岑懷裡。

      他脖子青筋爆露,天岑從來沒看過凡事悠哉的天宇這麼生氣。

      天宇先遏止怒氣,輕聲語於天岑:「把師父帶回去林間道場,好好得葬了他……順便跟他說,徒兒天宇不肖,要陪他一同上路了……」天宇對天岑硬是擠出一個微笑。

      然後將全身的力貫入手臂,將天岑遠遠扔走。

      天岑撞破路旁店家的玻璃後,他哭著,他跑著,他痛著。

      他知道,他絕不能辜負了師兄對他,最後的厚愛。

      一定得平安回到道場。

      一定得連同師兄、師父的份,快樂得活下去!

      依舊在戰場中央的天宇站起,見天岑安全離開他視線後,緊握拳頭!

      怒氣沖天!

      霸氣縱橫!令鬼哭,令神號的低氣壓以他為中心,釋放開來。

      凡是靠近他的人,不論洋人、義和團員,不分敵我,全都喉頭一熱,吐出一口熱血。

      更是一下子呼吸不了,甚至幾人休克昏去。

      「師父!」天宇吼得直達天際,直達師父的靈魂,直達早已遠在一公里外的師弟的心裡。

      天岑好不容易忍住得眼淚又如水壩洩洪般嚎啕哭出。

      隱隱約約,天岑懷裡的師父遺體臉上……滿足地笑了……

      同刻,天宇感受到自己的力量已達最高點。

      他左手拾起較輕的月牙刀,右手撿起較重的師父的遺物──三丈長劍。

      天宇怒不可遏。腳步畫圓,以八個方位擊出刀劍,而且只攻不守,才一瞬間,身上就已中了好幾槍,卻堅持著意志──他絕不屈服於力量!

      或許信念使然,他手上的武器威力不減反增,幾乎捲起數道旋風,向旁人療去,刀氣的旋風斬斷了好幾把洋槍。

      血濺上他的臉,淚再洗滌血漬。

      卻在下一波進攻後,又一層血覆蓋他俊俏的臉龐。

      淚又洗去。

      週而復始,他的視線漸漸模糊了……手上的武器亂舞,殺傷力依舊驚人。

      眼前的畫面竟從血腥的戰場,一晃,竟然彷彿置身於林中,看著道場,看著天真笑著的師弟,看著和藹的師父……他發自真心地笑了……

      「師父,徒兒不肖。」他燦然一笑。吐出一大口鮮血,雙手武器終於停息,動人心弦地倒下於血泊之中。

      血花、淚花感人地一同綻放於戰亂街道,時值庚子拳亂。

      八國聯軍,又稱庚子拳亂。

      因慈禧太后對於義和團的過度放任,終於引來大禍。

      受苦的卻是百姓,干戈死傷人數不計,生靈塗炭,是一段引人側目的歷史。

      卻沒人知道時勢造英雄,在名為「歷史」的高貴舞台之下,還有一個令人為之動容的平民故事……

      那年,西元1900年……

  2.   時間回到一天前。

      某班飛機上,商務艙等。

      一名四歲左右、頭頂綁著兩條辮子的可愛女孩一臉興奮地將椅背躺下,似乎撞到後面的乘客,那位乘客猛然站起,正要破口大罵之際,看見對方是個稚齡女孩,又不好發作,於是把口裡的話又硬生生地吞回喉嚨,摸摸鼻子、自認倒楣地坐了下來。

      女孩穿著一身不合身,幾乎可以說是大兩號的厚重外套,只露出白皙、吹彈可破的一對小手,還有蛋形小臉。原本就小小的身軀在偌大的外套下顯得更是嬌小。

      「欸,椅子不要亂玩喔。」女孩旁,一名戴著全罩式耳機、輪廓頗深的中年男子輕拍女孩的頭說道。

      女孩聽後就馬上將椅背豎起,一張小臉滿是笑容地看向男子,表情似乎期望男子說些話誇獎她。

      「好、渝娜乖,渝娜乖。」男子莞爾,又輕輕摸下女孩的頭頂道。原來女孩名為渝娜。

      男子把耳機拿下,遞給女孩。

      「把拔?」女孩的聲音如鈴鐺相碰般地清脆。

      「爸爸去上廁所,耳機幫我保管一下喔。」男子便是女孩的父親,他緩緩站起,腳步輕盈地走向機艙廁所。

      女孩一聽,馬上把耳機藏好。

      把拔要我保管好!她在心裡說著。

      一分鐘後,女孩開始感到無聊;兩分鐘後,她開始有了些睡意,只喃喃地說著,「要保管好耳機……」

      三分鐘後,那名四歲女孩靠著內側牆壁已經睡著了,背對著走道的她還不時發出微弱的鼾聲。

      「咦?」女孩的父親回來後,一臉茫然地搔搔頭,「奇怪了,渝娜把我的耳機藏哪去了?」

      他找遍頭頂上的機內置物櫃、自己的坐位、甚至是椅子下,但都不見那貴得要命的耳機的蹤影。

      直到他把目光擺在女孩身上。他輕嘆口氣後,兀自笑了笑。

      原來女孩把耳機緊緊抱在懷裡,剛剛只因女孩背對著父親,所以他才沒能找到──女孩一直都這麼地聽話,這麼地乖巧。

      男子眼角突然泛起淚光,他發覺後馬上用袖子逝去。模樣就彷彿深怕被誰看見似地。

      「渝娜乖……乖孩子……乖喔。」男子眼神中帶著微量的歉疚、還有不捨,坐了下來後柔聲說道,順手幫女孩將額前一綹瀏海撩到耳後。

      美國機場,海關。

      「琴……渝……娜……?」女性海關人員以羅馬拼音念著女孩的名字。女孩微笑,點了點頭。

      「我!」女孩舉著手說,對於出國顯然十分興奮。

      海關對琴渝娜回以笑容。

      然後海關又翻開了琴渝娜爸爸的台灣護照,眉頭一皺,雙手攤開問道:「琴……what?」

      原來琴渝娜父親的台灣護照上沾到某種不明黏稠液體……嗯,依顏色判斷,那大概是昨天邊吃晚餐邊整理行李時,沾上護照的鮪魚醬吧……

      琴渝娜的父親一面苦笑,一面忙說:「呃,我叫琴裘龍。」

      「嗯,他是我把拔!」小琴渝娜補充。

      海關見照片無誤,也就讓他二人通過了。琴裘龍還尷尬地乾笑了聲。

      之後琴渝娜拉著父親的大手,兩人比肩走到了租車公司,租了台Audi A6後,就踩緊油門,車頭筆直地指向高速公路,上了高速公路後,德國車的效能果然名不虛傳──車體呈現美麗的流水狀、其獨具的V8五汽門引擎不但減低重量,也讓車速更加狂野,同時優越的隔音效果令車內仍是安靜不已。

      開這種車的快感,也讓琴裘龍在握緊方向盤之時,內心澎湃難以言喻,只好在腳底催力,車速越來越快……不多久,車速已經來到每小時一百二十公里。

      因為年紀太小而坐在後座一排的琴渝娜顯得有些緊張,小手緊緊地抓著前座椅背,稚嫩的聲音中帶點懼怕,抖著音說:「把拔……開、開慢一點。」

      意識到自己開太快的琴裘龍深吸口氣,心稍稍平靜,腳上的力道放輕,回頭對琴渝娜微微一笑,緩道:「嗯,對不起喔。」

      琴渝娜雖然心裡仍然怕怕的,但看窗外風景跟以前所見到的台灣完全不同──美國的高速公路旁都可見巍巍的山坡、無名卻各有特色的樹成群、偶爾甚至有動物或奔或走。

      漸漸進入鄉村的公路後,除了綠色植物外,在這種季節裡,也能看到少數的樹葉已轉楓紅色。另外,甚至可以看到幾乎與地面垂直的山壁上有一群又一群的羚羊輕盈跳躍於其中,彷彿令人類望之卻步的山壁,對牠們來說只不過是遊樂場罷了。

      「哇!把拔,有山羊欸!」琴渝娜對此十分興奮。

      對她來說,在台灣要看到動物只能在動物園裡吧。

      「是啊,我們停下來跟山羊們打招呼吧。」琴裘龍笑了笑,然後車子切進內車道,嘎然停下──不得不承認,Audi的剎車系統同樣令人讚嘆。

      車才停穩,就聽得琴渝娜興奮亂叫,快速地下放車窗,幾隻羚羊亦步亦趨地接近車子,似乎對車子頗感好奇,不時歪著頭哞叫幾聲,最後終於謹慎戰勝了好奇心,羊群又跳回山壁上。這讓琴渝娜直呼可惜。

      其間,琴裘龍拿出背包裡的數位相機,快門劈哩啪啦地拍了數張照片。

      他看著數位相機螢幕上顯示出的剛剛拍的相片,其中幾張是琴渝娜以羊群為背景,擠出鬼臉,逗了他噗哧一笑。

      見羊群離去,琴渝娜感到頗為無聊,哼了哼後,說:「走吧……對了,把拔?」

      「怎麼了嗎?」琴裘龍疑惑地說。

      「你說我們要去哪啊?」

      「喔,你問這個啊。」琴裘龍放下相機。

      「嗯?」琴渝娜歪著頭。

      琴裘龍發動引擎,催動油門的瞬間,語氣難掩興奮地說:「我們要去找把拔年輕時,最好的朋友喔!」

      「他有小孩嗎?」琴渝娜噘起小嘴,似乎父親跟朋友的聚會讓他頗感無趣。

      「有啊。」琴裘龍苦笑說:「有兩個哥哥喔。」

      琴渝娜看向窗外,比起兩個異性,他似乎對羊群較有興趣,神色中顯得依依不捨。

      琴裘龍似乎看出這點,燦爛一笑說:「對了,他們家還有一隻狗狗呢!」

      琴渝娜終於展眉微笑。

      「這就是我來的過程。」琴裘龍說道。

      而他身旁那位烤肉烤到不耐煩,已經自動開始進食的男人正是許鋒玥、許鋒祖之父──名為許強鈞。

      「哎……要是我兩個兒子乘起來有你女兒的一半乖就好了……」許強鈞臉上苦笑,心中尋思道。

      吞下口中那塊嚼勁十足的牛肉後,許強鈞又道:「那原因哩?」

      「是這樣的……」琴裘龍吞口口水。

      猛地,庭院外柵欄的門被人重重摔開,「碰」的一聲讓許、琴二人同時嚇著,怔在原地。

      「老爸!」「汪!」「幹!」三個聲音雖然是幾乎同時吼出,卻有種參差不齊的混亂感。

      「哎……至少三分之一乖也不能啊……?」許強鈞聳聳肩,自言自語道。

      還不等他做出任何回應,只見許鋒玥、許鋒祖、球球以三面包夾之勢,頗有默契地包住許強鈞。

      同時,許強鈞暗暗自我安慰地心忖,「啊,對了,再把球球乘上去,應該就有三分之一了。」

      「老爸,今天怎麼有烤肉?」許鋒玥顯得興奮極了,也不等父親回應些甚麼,就自己徒手抓起一塊鐵板上的牛肉。

      他的雙手竟然是如此得耐熱啊!不愧是我的孩子。許強鈞在心裡哭笑不得地自嘲。

      「汪!」球球以兩後腿站立,整個身子趴在許強鈞身上,不斷搖著尾巴。

      「他的意思是,多烤一點。」許鋒祖說明道。

      琴裘龍莞爾一笑,心裡也思量著,「要是渝娜有他們的一半活潑,似乎也不錯。」

      「咦?」下巴沾著油渣的許鋒玥歪著頭,疑惑地看向琴裘龍,對他上下打量一番後說,「老爸,他是誰啊?」

      許強鈞推開球球,拍拍身上被球球沾上的泥巴,裂開了嘴豪笑道,「他是我的兄弟,琴裘龍……啊,對了,他有個女兒,跟你們差不多大……吧。要不要去認識一下?」他搔搔下巴,似乎正想著琴渝娜的年齡。

      「嗯?」許鋒祖說道,「她漂亮嗎?」

      「色狼!」許鋒玥撻伐道,「你只想到這個?」

      「不然你想到甚麼?」許鋒祖倒是好奇。

      「好吧……她漂亮嗎?」許鋒玥想了想後,只好說道。

      許強鈞對自己的孩子總是哭笑不得,只好攤開了雙手,對琴裘龍開玩笑道,「你看我兄弟長得這麼漂亮,你說呢?」

      許氏兄弟均是噗哧一笑,球球也吃吃地輕吠了一聲,似乎也在笑。

      「幹……你們父子真的很像欸……」琴裘龍做出個結論。

      「好啦,我開玩笑的……琴渝娜像你的話,我兒子應該就不感興趣了。」許強鈞又打笑說。

      「不跟你吵了,幹。」琴裘龍鼻孔哼氣,無奈地對許氏兄地還有球球擠出笑容,輕聲說道,「你們去找渝娜玩玩吧,她也正無聊著呢。」

      許鋒玥點點頭,拍拍球球後,三個一起從連結房子跟庭院的木門走近屋內。

      「好了,小鬼們不在,你可以繼續說來因了。」許強鈞苦笑說。

      「嗯。」琴裘龍一回頭,發覺鐵板上的肉在神不知鬼不覺之中,已經被剛剛的兩個孩子,外加一條狗兒吃完了……不禁嘖舌。

      「你兒子真的跟你小時候好像……」琴裘龍眼睛瞇成一條線,微笑著說。

      「嘖嘖,這不是重點啊。」許強鈞伸個懶腰,「我對你的來因很好奇呢……因為一定是苦差吧。」

      「還是你了解我。」琴裘龍笑了笑。

  3. 楔子 曾經愛過的世界

      我是阿傑,數年前與哥哥從台灣都市移民美國鄉間。說來丟臉,明明已經三十多歲卻還是個中饋猶虛的男人──不過,我有對可愛的姪兒就滿足了。

      還記得我的第一個姪兒──許鋒祖兩歲生日時,我們為中文發音還不是很標準的他買個比他還大的生日蛋糕。他開心地又吼又叫,如果將之翻譯成中文,我想他是要表達:「好大的蛋糕啊!好棒、好棒!」吧。

      又過了半年,我哥的老婆又生了第二胎,我們名他為:許鋒玥。

      隨著時間一年一年過去,我們居住在美國鄉村的生活,倒也愜意。

      四年後,那時許鋒玥也四歲了,活潑的他甚至常常跟著哥哥到森林裡遊戲,甚至有次還把一隻幼年狼犬帶回家養。

      我還記得那時候,天真無邪的許鋒祖說道:「牠自己趴在一棵掉光紅葉的樹下,而且好像在哭,我們看牠可憐,就帶回來養了。」他身上是一條又一條給那狼犬抓出的傷痕,在他懷中的狼犬甚至也還在掙扎著。

      「我們一路上輪流抱著,終於把牠帶回來了!」許鋒玥燦爛地笑著,在又被狼犬抓出一條血痕後,笑容不減地又說道。

      其實當時還真的看不出究竟是許鋒玥、許鋒祖還是狼犬比較可憐,他倆身上狼狽的傷痕真的讓人痛心。

      不過,這對年幼的兄弟竟然有如此的仁義心腸,也讓我欣慰,於是我答應養牠,就在他們家隔壁的寒舍之中。對了,許鋒玥將之取名為:球球。

      後來球球還是跟他們兩個孩子相處得不錯,雖然偶爾還是會打架。

      而且許鋒玥、許鋒祖永遠打不贏。

      一轉眼,兩年又過去。

      一名看去莫約六歲的男孩子蹲在草地上,兩隻手掌緊緊地合住,似乎只要一鬆開,就會有東西從雙手的細縫中跑出。

      「哥,你真的要跟我賭嗎?」男孩笑著,笑容中帶種慫恿,表情似乎在說:你不會沒種賭吧?

      相對於那名男孩,有另一名較前者高一顆頭身高的八歲少年,他站立於前者身旁,眼光在地面上搜尋,漸漸把重心壓低,就像條蓄勢待發的蛇,似乎準備在看到獵物的同個瞬間撲上去。

      「噓。」少年用手指抵著嘴唇,向男孩示意安靜。

      在他原本眼睛飄移不定的眼神,終於在草地的一點上定住的同時,重心放開,全身往草地撲去──他露出有對於勝利有著十足自信的微笑。

      起身的時候,他就像第一個男孩一般,雙手緊緊合著,捧著裡頭的玩意兒──蟋蟀!

      「你抓到的,絕對不可能比我抓到的大。」八歲少孩說。

      「試試看才知道!」六歲男孩不服輸地說,微微頓足。

      說來說去還是沒有人膽敢打開手掌,秀出裡頭的蟋蟀──因為沒人有十足得獲勝把握。

      在兩人互相爭執的時候,背後突然傳來一聲狗吠。這聲狗吠精力充沛,顯然不是一般的家犬可以比擬的。

      「汪!」原來是條似乎還未成年的狼犬搖著尾巴,朝男孩、少年飛奔過來。

      「球球不要亂啦!」男孩面有慍怒地道,似乎怕著狼犬一不小心撞掉了他手中的蚱蜢。手中的蚱蜢卻是像鯉魚在打滾般地難以抓穩。

      忽地,也許蚱蜢亂動扎痛了男孩,他一不小心鬆開了雙手,一隻莫約一片葉子大小的蚱蜢從手心跳出,還兀自嘰嘰喳喳叫著。

      「啊……」男孩悵然地看著蚱蜢消遙地躍回草叢堆,要再找回可說大海撈針,沒可能了。

      「哈哈。」一旁的少年笑道:「球球做得好。」

      狼犬靠近兩人後就安靜地伏在一旁,見少年笑著誇獎自己,便開心地以兩條前腿站起,轉動一雙頗有靈氣的眼睛,搖著尾巴又吠了幾聲。

      「好啦,你也別難過……」少年又拍拍男孩的肩膀,一臉安慰地道。男孩點點頭,說道:「那借我看你抓到的蚱蜢。」

      「呃……」少年面露難色。

      「怎麼?」男孩有些失望,「不行嗎?」

      「也不是這樣說……」

      「那就借我看啦!」男孩已經開始想像哥哥抓到的蚱蜢有多大……說不定有兩片葉子那麼大,不,說不定有三片呢!

      猛然,球球似乎看出甚麼端倪,輕輕地撞向少年的手肘。

      只見手肘被撞後,手臂無力,原本合緊的雙手自然打開──裡頭根本沒有甚麼蚱蜢!就是半片葉子大小的蚱蜢也沒有!

      「哥,你騙人!」

      「沒有!……其實是……嗯……剛剛撲過去的時候驚動那隻蚱蜢,他在我撲到之前就跳走了……所以我只好,嗯……只好說謊,看你會不會先投降。」少年支吾其詞地解釋道。

      想了想,少年不願服輸,手舞足蹈地又說:「不過那隻一定比你抓的大──大多了!」

      「你又沒抓到!」男孩說。

      「汪!」球球神氣地吠了一聲,轉動雙眼盯著男孩,似乎在為撞開少年的手之事向男孩邀功。

      「對,你叫這聲讓我想起,我還沒跟你報『害我的蚱蜢跳走』的一箭之仇!」男孩笑了笑,作勢要打球球,一雙健壯的腿飛也似地向球球奔去。

      球球見狀也逃命似地逃了起來。

      少年只好跟在球球與男孩之後跑著,說道:「回家了啦!我餓了,回家吃晚餐!」

      夕陽正準備西下。

      男孩終於追到球球,在地上與球球扭打起來。一人一狗玩笑式的打架,從旁人看來真的很滑稽,讓少年噗哧一笑。

      聽到少年的笑聲後,球球與男孩停止逗弄,轉而互看對方。

      「敢笑我們?」男孩奸詐地笑道,「球球,你說該拿哥哥怎麼辦呢?」

      「汪!」

      「嗯,這主意不錯。」男孩彷彿聽得懂球球的話一般,自然地說:「扁!」

      這聲重音一落,一人一狗就往少年身上撲去,當下兩人一狗倒在草叢堆上,開始了畫面極為逗趣的摔角。

      走著走著,已經可以從樹枝、樹葉的縫隙中看到阿傑叔叔的屋頂了,三角屋頂上一扇窗戶透露著一道細光。

      而夕陽早已不見蹤影,週遭黑漆漆一片,但對於習慣於夜視的男孩、少年、狼犬球球來說,其實能見度還不低。

      「哥,」男孩摸摸正在咕嚕叫的肚皮說道,「好餓。」

      經過方才躺在地上的扭打過程,男孩與少年都一身狼狽,雖然沒甚麼皮肉傷,但身體多處仍然隱隱痠痛。走起來路來十分辛苦,短短十分鐘的路程長得像是半小時。

      「誰叫你要亂打架。」少年一針見血地說,然後兩人似乎因為體力耗盡而沉默少言。

      只有球球偶爾吠個一、兩聲。

      「呵,還是球球比較有體力。」看著球球跟在他們旁邊又叫又搖尾,男孩不禁噗哧一笑。

      「嗯啊。」少年苦笑。

      球球歪著頭,盯向正打量著牠的兄弟,然後朝天又吠了一聲:「汪!」

      「鋒玥。」少年突然說道。「嗯?」男孩正是許鋒玥,他說。

      「你有沒有聞到很香的味道?」少年則是許鋒祖,他鼻頭皺了皺後,一臉疑惑地問道,「……好像是從我們家傳來的……烤肉的味道……?」

      「對欸!」

      「汪!」球球也附和。

      「今天誰生日嗎?」許鋒祖問。平常如果不是有人生日,應該不會吃甚麼大魚大肉吧。

      何況是這種香到讓遠在一百公尺外的許氏兄弟二人垂涎三尺的肉香!簡直是一家烤肉萬家香的境界!

      「還是老爸今天突然哪根筋不對,跑去獵野豬?」許鋒玥想了想後說道。

      「管他甚麼原因,衝啊!」許鋒祖突然興奮叫道,「為了晚餐!」

      話都還沒說完,他便一馬當先地衝往家中。而許鋒玥、球球則多愣了半晌才將兩步併成一步,跟著奔跑。

      「為了晚餐!」「汪!」奔跑時,許鋒玥與球球異口同聲地喊道。

      蒼穹的一邊還留著一絲的紅光,其餘都已經黑去。

      鄉村獨有的一股來自花草樹木的香氣外,空氣中還有另一股味道霸道地蓋過香味。烤肉味。

      某屋子外的庭院裡,兩名中年男子一站一蹲,蹲著的那名男人正忙著對烤肉的火源添柴;而站著的那位則負責將肉翻面,儼然就是一名廚師。

      然而站著的那位男人的輪廓與許鋒玥、許鋒祖有些相似。

      「哈哈。」他替一片半生不熟的翻面,然後說道:「都幾年不見了,甚麼風把你吹來美國啊?」

      原本蹲著男人也站起,拍拍自己蹲酸的大腿、髒兮兮的手試著抹掉臉上的汗珠,反而抹得一臉黑炭,不自覺的他只苦笑著說道:「有事要拜託你囉。」

      「哦?找我幫忙?」翻肉的男人盡其可能地憋住笑意,同時從對方的黑臉上移開視線,吞了口水才疑惑著問道。

      「嗯……關於這件事是這樣的……」黑臉男人緩緩地說。

      「噗哧……呃,等等,」終於男人還是笑了出來:「要不要先把你女兒叫出來?哈……我是說,肉已經烤很多了,該可以吃了。」男人停不住地笑著。

      「你在笑甚麼啊……?算了,先等一下吧,我要拜託你的事跟她有關,暫時先別讓她知道……」

      「好吧……幹──哈哈!」個性豪性的男人終究憋不住笑意,很大聲、毫不保留地指著對方的黑臉,大笑了出來。

      黑臉男人感到詫異,只微微一愣,然後順著另一名男人手指指著的位置,緩緩地舉起右手摸摸額頭。

      他發覺手掌較摸臉之前似乎又黑了些,才知道臉上已經沾滿了黑炭,「入境隨俗」地成了個黑人,訝然得不自覺輕罵髒話:「夭壽……」

      年少輕狂時罵髒話的壞習慣還是改不了。這兩個大男人都一樣,儘管都各自有了家庭、有了孩子。

      兩人接著相視一笑,黑臉男人繼續敘述來因;另一名男人則邊聽邊烤著肉,不時點點頭、表達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