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帖】每晚一個離奇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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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夜 戲魂(1)

   舊時侯,或者說在現在一些遠離都市喧囂的充滿著濃郁村土氣息的村莊裏,大家還是把看戲作為一件類似于過節性質的全民慶祝活動,沒有特別重要的事情斷然是不會去請戲班的,要不是一年一度的廟會,或者是村子裏比較富裕或者地位尊貴人家的紅白喜事。

   大部分戲班都是流動的,他們風餐露宿,有生意的時候賣力演出,無事則忙著趕路,套用一句話就是,不再戲台上,就是在將要去戲台的路上。

  其實戲業,包括一切說唱藝術,並不是按照現在分的如此詳細,而其起源也來自于上古時代巫師們為祈禱上天而跳的一種舞蹈,當神話裏的神逐漸變得人格化,曆史化,本來只能出現在嚴肅高雅的祈神活動中的戲劇也慢慢深入進尋常百姓,成為了電影電視出現以前人們的主要娛樂休閑手段。

   不過很不幸,唱戲的演員俗稱戲子,他們的地位之地下,恐怕是現在這些受人尊敬,被萬千少女少男風靡愛戴的明星所體會不到的。舊時戲業被稱為賤業,是專門侍奉人的“玩意兒”,何謂賤業,像奴隸,妓女,理發師都被歸之為一類。《元史·選舉志》雲:“倡優之家及患廢疾,若犯十惡奸盜之人,不需應試。”由此可見,戲劇演員所受之歧視。

  民間更是如此,視戲業之人為“下九流”,認為一人從戲,滿族皆辱,藝人死後是不允許埋進祖墳的,俗話說“王八戲子吹鼓手,好漢不再台上走。”可是反過來,老百姓對戲劇藝術又非常喜愛,這就造成了一種看似非常可笑而矛盾的現象——“台上人人愛,台下遭人厭”。

  說了這麽多,只是想引出下面這個關于唱戲的故事罷了。

  前面說過,紀顔的家鄉是一個較之規模很大的村莊,雖然紀家在其中最有地位,不過這村莊並不叫紀家莊,我也記不得了,姑且稱之為周莊吧。

  周莊的百姓大都忙于農活,據說這件事還是紀顔父親少年時候發生的,並且將它詳細的記錄了下來。

  “那段時間正是夏季雙搶之後,由于村裏年景不錯,加上我們家老太爺——爺爺的生日。村裏人決定請一個戲班來唱一出河南梆子戲,老年人都愛聽穆桂英挂帥,唱腔回腸有力,聽得很是帶勁。

  可是去哪裏請呢,這個任務交給了村子裏腿腳最快也口舌最為靈巧的周六去作了,這個人尖嘴猴腮,顴骨高聳,頭發稀疏,身材矮小,總是弓著腰,雙手互相攏著放于胸前——不要誤會,他不是虔誠的基督教徒,只不過向來在村子裏喜歡小偷小摸,總是受人白眼,不過他也有他的優點,無論三教九流的人,他總能和人家搭上話,而且討價還價甚是本事,這種活,當然交給他幹比較好,不是有那麽一句麽,即便是張用過廢衛生紙,也會有他發揮作用的一天,何況是個大活人。

  據說周六背著一口青灰麻布口袋,帶著預付的訂金邁出村口的時候,天色是灰暗的。

   “等我好消息吧,戲班一定會如期趕來的。”周六對著大家招了招手。

  幾天後的一個夜晚,雷雨剛過,空氣彌漫著土地清晰而濃郁的味道,村頭還有幾顆大數被雷從中間劈開,所以仔細的吸吸鼻子,還能嗅見一些木頭燒焦的味道。而最早看到戲班進來的正是我。

  一行人排著單隊,整整齊齊,猶如根竹筷子一樣直直的從村口插了進來。

  大概幾十人左右,最前面一人梳著大背頭,皮膚白皙,一手彎曲放于胸前,另外只手別在後面,穿著青色長衣馬褂,腳踏一雙鑲底千層黑布鞋,走路非常講究,大概四十多歲左右,不過面白唇紅,一雙眼睛顧若流星。看見人就將折起的袖口放下來,雙拳施禮。看來他就是班主了。

  “今天帶著戲班應邀來到貴寶地,如有禮數不到,還望各位相親父老多多見諒。”說著,深鞠了一躬,接著揮揮手,身後一個跑腿的靈活少年,穿著無袖白衣馬褂下身穿著到腳踝處的寬大青褲,提著一箱東西走上來。

  這裏要說明一下,戲班講究除外跑江湖,唱戲之人常常生活于舞台上的虛幻和現實中的歧視之中,多少有些心結,加上戲劇這門藝術本來源自于古代祈禱神靈的巫術舞蹈之中,所以他們非常講究規矩。

  所謂的規矩,自然在他們認為可以保他們順順當當。他們身為當時社會的底層弱勢群體,只好寄希望與鬼神的保佑。那少年拿上來的正是戲班供奉的“五仙爺”。因為戲班講究的是身體健康,嗓音圓潤透亮,喉嚨是他們賴以生存的吃飯家夥什,所以對待食物非常謹慎,唱戲之人有不食牛,馬,犬,騾,雁,鴿,鸠,的習俗。據說這樣可以不長惡性瘡疖,而所謂五仙爺,即刺猬,狐狸,蛇,黃鼠狼,老鼠五種動物。平日裏禁忌直呼這五種動物名稱,一般也不敢拿正眼看。,可見戲業衆人對其之敬畏。

  “有請白二爺入堂!保吾輩穿堂入室,諸事皆宜。”為首的那個大褂男人高聲叫到,聲音極為清脆悅耳,看來也是一個齊活之人。這裏說的白二爺就是指的是刺猬。

  果然,少年打開箱子,裏面有鐵籠裝了只刺猬,戲班衆人在班主帶領下,一齊跪倒在它面前,上好香,口中念念有詞。禮畢,這才算完。

  村長走過去和班主聊天,可是衆人之中卻唯獨不見前去找他們的周六。可能這小子貪了余錢,又去鬧市上瞎逛了,大家無暇顧及他,只道是戲班既然來了,他的任務也算完成了。

  “明天就是紀老爺子的生日了,趁趕著晚上把戲台子搭起來吧。”村長催促大家道。

  “不急不急。”班主微笑著擺擺手,“我們還要准備‘破台’。”

  所謂“破台”指的是新建的戲樓,戲院,會館,廟台等戲劇表演的舞台,在這裏首場演出的戲班舉行的祭禮。這個戲班規模不小,周莊在附近也算是大莊,這樣的討個吉利的儀式還是不可少的。

  

  戲業人稱台口朝南,朝東的戲台為“陽台”,朝北的為“陰台”,朝西的為“白虎台”,俗話說,“要想發大財,最忌白虎台。”,所以,凡是台口朝西的“白虎台”也必須“破台”,然後才能演出,否則會無端找來禍事口角紛爭。

  破台形式各有不同,有的比較簡單那僅僅在後台牆壁上挂一紅胡須,意為代表判官,以此辟邪去災。複雜些的,要由一名旦角扮演“女鬼”、把“女鬼”趕跑,殺一只公雞,把雞血散在戲台四周,然後鞭炮齊鳴,就算破台了。破台的時候演員不可說話,嘴裏都叼一個朱砂包,據說可以避免引鬼上身。

  不過這個戲班的破台方式頗為與衆不同。

  除了戲班班主和那個少年之外,似乎所有人都不苟言笑,無論是身體健碩的武生,還是面貌秀麗的花旦,他們都很順從地站在班主身後。班主叫過來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女,身材修長,可是面孔蒼白,眼神黯淡,手指上有點點紅斑——可能是有些皮膚病吧,長期接觸油彩,多少有些過敏。

  “玉,你和國民去准備一下破台。”班主的話雖然輕柔,卻充滿了命令和威嚴感,這個女孩機械的點點頭,然後簽著另外一個身材高大年輕男子的手,兩人跟著村長去了准備搭戲台的地方。而其他人,則跟隨著班主去了早已經為他們准備好的住宿之處。

  而我則好奇的跟著那兩個前去准備破台的二人。臨行前,我發現爺爺的目光有些古怪,始終盯著那班主看,班主似乎也略有察覺,總是低頭裝作不見,實在躲避不了,則勉強地對著笑了笑,然後立即轉頭和他人說話去了。

  戲台搭起來是很快的,村子裏壯勞力很多,不消兩個時辰,台子已經初見規模——不同表演的戲台規格也是有要求的。我們這裏自然比不上大都會梨園的正規大舞台,但也不能讓外人迷了眼睛,小瞧了大家。所以戲台稍微比平日裏大了些許。

  長五丈有余,寬四丈,高三丈,後台有帆布遮蓋,演員換服上妝不會被瞧見,台子是竹子搭造的,後山竹林好竹子許多,大家前幾日已經伐了一些來了。

  我緊緊跟在那二人身後,他們對搭台的村民說要准備“破台”,這個過程外人必須回避,否則輕則惹鬧鬼神,重則容易招鬼。因為戲劇大多有部分關于生死鬼神之間的戲,那時候的人迷信飾演這樣的戲劇過多會招惹它們上身,所以投胎化妝鬼神的時候都要進香叩頭,龐雜人等不得在場。大家知道規矩,就一哄而散了。我混在在後台的底布旁邊,因為布的顔色較深,我又穿了件黑色緞衣,天色已經暗了下來,所以看來沒有被發現。

   他們問村民要了只公雞,說是辟邪用。

  可是等大家散去,我卻看見他們把公雞宰殺後不是將血潑灑在後台或者地上,而是到提了起來,居然把嘴巴對著雞脖子出,大口喝起雞血來。

  我從未看見過人喝生雞血。喝完後,兩人又撩起袖子,割開自己的手腕,把他們自己的血灑在地上,兩人的血很稠,如同調制的肉醬一樣。做完這些事情以後,他們收拾停當,返回了戲班。

  我站在後台過了好久,一直等他們走遠後才敢跑出來,接著一口氣跑回家,因為我覺得還是把這件事告訴爺爺比較好。

  可是回到家中,卻發現爺爺已經不再家了,說是大家都已經隨大家去了戲台處准備了,我也被堂弟拉了過去。

  夜色很快沈了下來,戲班子也開始化妝,家夥什像鑼鼓之類的已經拿出來了,只是那幾個人臉色黑乎乎的,面無表情。

  下面已經聚了很多人了,老老少少,宛如過節一般,也到是,這裏一年到頭也沒有什麽娛樂節目,老婆孩子熱炕頭常年如此,可以聽聽戲算是非常奢侈的精神食量的享受了。

  第一出就是當時常香玉的名段——選紅,我對豫劇研究不多,現在也是個半調子,何況那時候,不過聽起來聲聲入耳,清脆好聽,唱戲的人似乎頗得了幾分神韻,下面的無論聽懂的沒聽懂的都喊個好,聽戲麽,不就圖個熱鬧。那些孩子們稍大些的如我這樣就蹲在離開戲台不遠的土廢牆上,年紀小的只好騎在男人們的脖子上,大家都聚精會神地聽這戲,而我卻沒有心思。

  我好幾次向坐在中間八仙桌旁邊笑嘻嘻聽著戲的爺爺談及那件怪事,可是爺爺似乎並沒有太大的興趣,總是用話打斷。我只好自己一個人溜了出人群,往戲台後面走去。

  後面甚是熱鬧,似乎剛才的戲要接近尾聲了,班主和那個少年在大聲吆喝那些演員抓緊時間換服卸妝,演員們有條不紊地進出大有帳篷的後台換裝,只是走路動作頗為奇怪,仿佛雙腿灌了鉛一樣,奇怪地是他們在台上的時候卻腿腳靈便動作靈活。

  那少年似乎有些困了,用手捂著嘴巴,轉頭對班主說了句話。

  “爹,我牙疼。”話音未落,嘴巴上就挨了一巴掌。

  “我教了你多少次了,不許說那個字,要說柴調子!”班主和白天的樣子判若兩人,非常急躁,旁邊昏黃的燈光照射在他本來白淨的臉上,蠟黃蠟黃的,加上面龐消瘦,仿佛的了肝炎的人一樣。少年挨了一巴掌,不敢還嘴,只是捂著,低著頭走進帳篷,班主看了看他,歎了口氣。

  (後來我才知道,戲班子裏是不允許說和聾,啞同音的字的,一般要用別的詞語代替,如龍叫海條子,牙叫柴調子,而且小人書也是不許看的,說是不能和那些畫裏的“啞人”打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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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夜 戲魂(2)

  我見班主一直站在門口,也沒的機會進去瞧瞧,只好回到前台,現在演的是穆桂英挂帥了。

  台下的人已經有些亢奮了,有幾個人開始學者台上人的腔調唱了起來,開始只是低沈著自己哼哼,後來聲音卻越來越大,有的還加上了動作,場面開始騷亂起來。好幾個人都模仿著台上角色的唱腔行動,而且分的很均勻,男的模仿男的,女的模仿女的,還有模仿著台上拉二胡打點鼓的,動作惟妙惟肖,仿佛台上一出戲,台下也是一出戲一般,爺爺的眉頭皺了皺,擡頭看了看天色。

  上面的月亮很圓。今天似乎是十五,因為我依稀記得爺爺是初一的生日。

  旁邊的人樣子似乎開始有些異常了,他們一個個睜著凸出的眼球,張著流淌著口水的嘴巴,雙手在半空胡亂舞動,仿佛中邪得了癔症一樣。爺爺把桌子一拍,喊了句不好,然後往後台疾步跑去。我和父親以及幾位叔叔也跟了過去。

  台上的戲還在繼續,他們仿佛根本不受台下觀衆的影響,但是他們唱戲的聲音越來越空靈,越來越飄渺。

  後台處班主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看見爺爺跑了過來,正奇怪著。

  “到底是怎麽回事,那些人有問題,明明是在找替身麽!”爺爺一下衝過去,抓起班主的領子。

  “我不知道,我只是班主,僅僅希望把每出戲都唱好而已。”班主的臉色冷的讓人發抖。

  爺爺從未生過這麽大氣。

  “我紀某人的生辰觸點黴頭沒關系,半只腳進棺材的人了,怕這些個作甚,可是你不能把無辜的鄉親們卷進來,我和你並不相識,若是你與我早有舊怨,對我一人,對我紀家來就是了,何必連累無辜!”爺爺放開她,忍著激動的情緒吼道,幾位叔叔和父親一聽也往前逼近班主一步,也將爺爺護了起來。

  “我壓根不認識您,我說了,是一個小子請我們來的,戲班子來這裏就是唱戲,何況我們唱的也不錯,何錯之有。”班主依然是那副調調,聽到很讓人有些生氣。

  “那周六呢?你們來了一天了,他哪裏去了?”父親問了一句。話音未落,班主冷笑了句。

  “一字謂之貪罷了,他拿著訂金去賭牌,結果輸了大半,回來怕你們責罵,于是花了低價請我們來這裏,錢多有錢多的唱法,錢少麽,自然有錢少的唱法。”班主又繼續說著。

  “你戲班子裏那些根本就不是活人!”爺爺忽然來了一句,幾位叔叔和父親都驚訝地回頭望著爺爺。

  “是與不是都不重要,我們的戲唱的不是很好麽,他們生前也喜歡唱戲,死後我能滿足他們心願,順便賺點小錢而已。”班主說地很輕松。

  “胡扯!你自己去前台看看!”爺爺把他拉了過去。班主來到前台看見這種光景也嚇了一跳。

  “怎,怎麽會這樣。”他馬上走到台下,高聲喊道“都停下,別唱了!”可是台上的人似乎完全不把他放在眼了,依舊繼續唱著,點鼓打著,而且節奏越來越快,台下的人也越來越瘋狂。

  “這出戲一結束,他們也就找好替身了。”爺爺歎氣道。

  我當時也從後面走過來,指著班主說:“爺爺我看見他叫那兩人去破台,可是卻是喝了公雞血,又把自己的血撒在地上。”

  “我也沒有辦法,他們的血早已經僵固,喝下公雞血可以催動血脈流動,否則就身體僵硬,動不了了,把血灑在後台,是怕他們一下會失控。”班主無奈地說。

  “可是他們已經失控了,這出戲不能停,一旦唱完,這些人就都會失心瘋了。沒了魂魄,比死更難受。”爺爺非常痛心地說。

  班主則低頭不語。

  “我並非想要害人,實在有說不出的苦衷。”他似乎很是懊惱,居然抱著頭坐在地上哭起來,那個少年忽然走了出來,走過來拉了拉他的衣袖,班主將少年一把抱住,放聲痛苦。

  “現在還有個辦法,只要把他們困住,還能抱住大家。”爺爺的聲音堅定了許多,立即開始吩咐人手。

  他叫幾位叔叔去了村口趕緊看下一些尚未被大雨澆濕而又被雷電劈開的樹,而父親則被吩咐讓在場所有未滿一輪的小孩全部抱走。

  “幼童壽不到十二,易被遊魂附體。”這是後來父親告訴我的,不過當時我已經剛過了十二,所以被父親趕到一邊。

  沒過多久,幾位叔叔抱來了一大捆木頭,各種形狀的都有。我好奇地問爺爺這有什麽用。

  “這個喚作雷擊木,上天雷電所劈開,鬼魂深懼之。”爺爺一邊收攏木頭,將後台整個圍成一圈,總共八個角,按照八卦圖形,把木頭擺放好。

  台上的戲已經進入高潮了,扮演穆桂英的演員聲音高亢,眼看著就要結束了。

  爺爺排開衆人,肚子走到台下,對著台上的唱戲人大吼一句。

  “人也好,鬼也罷,不可贻害世間無辜之人,聽老頭一句勸,都散了吧。”不過上面的戲還在唱著,而且很快要結束了。爺爺等了片刻,依舊沒有任何反應。

  他長歎一口氣,接著居然掏出一把匕首,割開自己左手手腕一個口子,鮮血立即流了出來,幾位叔叔和父親見後大驚,想去阻止,但卻被爺爺揮手攔住。

  “我已是行將就木的人了,不過我的話你們還是要聽的。”說完背對著大家,將匕首抛下,從後台走上前去,居然站在了戲人之中。

  這幫人依舊沒有理會,還是在那裏自顧自的唱著,爺爺,大步走上前去,血隨著他的步伐在戲台上滴落開來。他一把抓住扮演穆桂英演員的手,兩人居然對唱了起來。可惜我對戲劇天生沒有興趣,具體唱些什麽,我也沒有聽清楚,只知道到後來爺爺的血越流越多,叔叔們和父親的臉色也越來越難看,不過奇怪的是本來應該快結束的戲居然一直唱了下來。

  最後爺爺從台上下來了。非常的虛弱,臉色慘白,但台下原本跟著一起唱啊跳的人居然回複了平靜,只不過都昏過去了。爺爺說了句照顧好他們,接著也不省人事了。大家立即幫爺爺止住血,然後七手八腳擡回家去了。

  那一夜發生的事情太多了,我只記得後來那台戲一直唱著,台上的演員顯的非常興奮,仿佛不知道疲倦一般,他們的聲音越唱越高昂,戲文越唱月快。最後我受不了了,眼睛開始犯困,大家都散了,臨走前,看見班主淚流滿面,跪在台前痛哭。

  他們唱戲地聲音響徹動天,一直延續到第二天的第一聲雞叫才結束。

  早上起來,只剩下空蕩蕩的戲台,他們都不見了,似乎從未來過一樣,村民們也將昨晚的事情忘的一塌糊塗。

  不過有一個人回來了,他就是周六。

  周六一臉的恐懼之色,如同受了很大刺激一樣,跌跌撞撞的跑進我家裏,口中高喊著:“紀老太爺救我,紀老太爺救我。”

  當時爺爺已經稍微好些了,不過依然只能躺在床上,進食少量的紅糖水雞蛋,叔叔們看見周六來了,氣不打一處來,紛紛要上前揍他。

  “你到底請了些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回來?”父親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周六哭喪著臉,掄起自己的胳膊往自己臉頰上拼命的扇起來,直扇的雙臉紅腫高聳,仿佛兩邊各貼了塊豬膘肉,帶著紅紅的半透明色。

  爺爺終于說了句算了,他才停下手來。

  “我是真不知道,那天我拿了錢去了集市,一下沒管住自己的爪子,居然將定金輸了大半,正在煩惱時,本來想回來認錯,結果在村口幾十裏的荒外處地方遇見了那個戲班。

  當時我就覺得非常奇怪,因為天氣熱的很,而他們除了那個班主和少年,全身裹的緊緊的,臉頭上都帶著鬥笠和黑色面紗,特別是走起路來,小腿挺直挺直的,灌了鉛一樣。而且走起來非常整齊,跟著前面的班主。

  不過我看見他們背著箱子,還有一些唱戲的家夥,于是上前問了問,沒想到那班主一聽可以唱戲,居然說分文不收,並邀好一起上路,讓我帶他們回村子。

  我一聽有這等好事,就沒有用我的狗腦子多想想有什麽不妥,就一口答應,並且帶著他們往村口走。

  走到黃昏的時候,天忽然開始下起大雨,雷電交加,那班主好像非常畏懼,連忙說讓找個地方避雨,等雨停再走,于是我帶著他們去了離村口不遠的破廟。

  進破廟的時候雨已經下了起來,我跟在最後面,本來要進去,正好一陣閃電,接著是一個大雷,震的我耳朵都快聾了,可是等我轉頭,忽然其中一個人扯下鬥笠,居然朝我撲了過來。

  我借著外面閃電的光,看見那人的臉幹癟如同腌制的腌菜一樣,土黃色的,而且面目猙獰,眼睛直直的凸了出來。伸出細長的雙手朝我脖子處掐過來,我嚇壞了,沒命地跑,後面班主一直在喊我:“莫要跑,不打緊,不打緊。”

  那晚上我怕他們追上我,一直沿著山路亂跑,直到雨停日頭出來了,才敢停下來,接著倒在地上一下就累地睡著了,這不我一醒過來就回村子了,那個戲班在這裏沒出什麽事吧?”周六畏懼地小心試探問道,結果自然得到的是衆人的唾罵。

  “那個班主,不是普通的班主,其實是個趕屍人罷了,我最近聽說有個戲班在趕戲的時候需要渡河,但卻因為被衆人看不起租不到大船,那些人,向來不與戲子同船同車,以為是折了自己身份,汙了船客的名節。所以班主只好帶著他們坐了條破舊小船,幾十個人擁擠在船上,那還了得,果然到河心,遇見天氣變壞,掌船的馬上棄船跑了,剩下的人全部活活淹死在河裏,只有班主水性不錯,可是拼了性命,也只是救起了他兒子。

  據說後來那河每到晚上過去就能聽見河下鼓鑼齊鳴,戲聲大作,以至于沒人敢過河了,班主雇了人,將所有的屍體和家夥都撈了上來,說是要把衆人帶回各自家鄉好好埋葬。”爺爺說到這裏,開始氣喘,休息了下,接著說道“我認為班主是怕衆人魂魄不散,想唱完最後一出戲才肯罷休,所以才會出此下策吧,至于事情演變到那個地步,也不是他想看見的,所幸最後沒有出事,否則,我這個生辰過的可就罪過大了。”

  這件事就這樣結束了,不過由于爺爺失血過多,本來硬朗的身體一年不如一年,沒過多久就去世了,至于那班主是如何趕屍的,爺爺卻只字未曾提過。(戲魂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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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這麽多忠實讀者,貼文也可以變得很幸福啊 X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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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夜 嬰牙 (1)

被丟棄的,就是垃圾。聽上去倒是個極為簡單易懂的道理。

  雖然每一個垃圾也曾經是一個有用處的東西,不過當失去作用時當然要扔進垃圾箱。

  在我的旁邊就是一個垃圾箱,准確的說應該是個果皮箱,很破舊了,綠色的油漆外科幾乎脫落光了,“愛護衛生”四個字也只能看見後面三個了,那個愛字完全磨光了。

  垃圾箱的入口出還粘著一塊香蕉皮,還有些幹涸發黃的痰迹,稍微靠近一些你幾乎可以嗅到陣陣帶著濃重刺鼻的酸梅味,和腐爛的水果味道。不知道這個城市創衛是如何拿到的,這種垃圾箱,也難怪路人在扔的時候喜歡表演投籃技巧,畢竟如果扔東西的時候手如果碰到的話,會惡心很久。

  至于做報紙一不小心忙到入夜,早已經是家常便飯了,看看手表早已經快八點了,早已經厭倦了回家吃方便面的我決定買幾個蛋糕隨便打發下自己。城市開始遠離白天的喧囂,猶如一個少女,換下了布滿灰塵的外套,穿上了黑色的絲綢睡衣,安靜地睡著了。

  路邊就有一家叫金冠蛋糕的小店,裏面的售貨員打著哈欠的百無聊賴的看著電視,新聞裏似乎在報道最近越來越多的棄嬰事件。我則走過去問她要了幾個蛋糕。

  咬著蛋糕,我走在回家的路上,不知道是在是太難吃還是不習慣吃這個,我把剩下的半個蛋糕扔進了路邊的一個垃圾桶。誰知道高中那點投籃技巧忘光了,手生的厲害,蛋糕落在了垃圾箱外面。路邊有很多還未打烊的小店。大人們都顧著生意,正好一個小姑娘睜著圓圓的大眼睛站在店門外,估計是老板的女兒或者是她的父母正在裏面購物,小女孩手裏拿著跟棒棒糖,好奇地望著我。我心想老自己大一個人了,總要為下一代起個表率作用,對著她尴尬地笑了笑,然後走過去撿起蛋糕扔進去,動作做的極為誇張,就像是表演情景啞劇一樣。

  靠著旁邊的路燈,垃圾桶閃著綠光,黑洞洞的扔口像一張大嘴一樣。

  剛想轉身離開,卻發覺自己的衣服好像被人拉了一下。

  回頭一看,一個人也沒有。我看了看路邊的那個小女孩,她的眼睛裏也充滿了不解,歪著腦袋望著我。

  “大概是錯覺吧,可能衣服勾住了什麽東西。”我暗自嘀咕了一下,手在衣角摸了摸,可是沒有什麽所謂的線頭之類的。我剛想轉身,但這次確確實實感覺到了,我的衣服被拉扯了一下。

  我沒有轉頭。

  因為我看見旁邊的小女孩驚恐的用手指著我,她的嘴巴開始慢慢變成個O形,接著哇的哭了出來。

  “媽媽!垃圾桶長出手來了!”小女孩已經把棒棒糖扔掉了,兩只胖乎乎的小手揉著眼睛,朝店裏走去。

  我回頭一看,根本沒有什麽所謂的手。蹲下身子,忍著垃圾桶撒發的臭味,我望裏面晃了一眼。

  黑乎乎的,什麽也沒看看見啊。

  可是我聽見一陣咀嚼聲,速度很快。我小的時候養過蠶。聽大人們說,當夜深人靜的時候,把蠶和桑葉放進小紙盒,就是那種以前用來裝打針需要的藥品的小盒子,將耳朵貼在盒面上,你可以聽見蠶咬食桑葉的聲音,有點像鋸子在木頭上來回拉,又有點像咬著蠶豆,很脆,很急。

  現在聽到的聲音,就是如此。直覺告訴我,垃圾桶裏面有東西。我拿出手機,打開燈,把垃圾桶蓋子緩緩地打開,當手機的燈光即將照進去的時候,一個看上去體型比狗稍微大一點的東西呼的一聲從裏面竄出來,嚇了我一跳。它用四肢在地面快速地奔跑著,迅速穿過了馬路,消失在夜色裏面。

  我想去追,不了卻被小女孩的母親拉住了,她硬要說我搶她女兒的棒棒糖吃。可是小女孩卻一再強調垃圾桶裏伸出了一只手。一下子亂成一團,好說歹說,我又幫她買了新的棒棒糖小女孩才破涕為笑,和她的母親離開了。

  第二天午休,當我把這件事情告知紀顔的時候,他也非常奇怪。

  “從垃圾桶伸出來的手?”他無比詫異的重複著我說過的話,看來這件事連他也未曾聽過,的確是非常古怪的事情。

  “不過我也沒有親眼看到,只是那個小女孩是這樣喊的。”我實話實說。

  “孩子的眼睛往往比大人更敏銳,更真實。”紀顔很相信地說了句,無可否認,人的年紀越大,看東西往往越虛假。話雖不錯,不過這件事卻解決不了,全市的像昨天那樣的果皮箱和垃圾桶最少有上千個,總不可能一個一個去查吧。我原以為事情會不了了之,可是很快,居然陸續有人反應在夜晚被垃圾桶內伸出的手嚇到的事情。

  紀顔饒有興致的把所有出事的地點標記到市區地圖上,然後高興地拿給我看。

  我看著滿地圖的紅叉,不知道他想告訴我什麽。

  “沒注意麽,這個家夥只出現在飲食街或者餐館附近。因為那裏丟棄的食物很多。”果然,經他這麽一說,倒是的確如此。難道說只是一只被遺棄的饑腸辘辘的小動物罷了?可是問題是那個女孩明明看見伸出來的是只手。

  不過就算知道這個家夥的目的,我們也不可能老是蹲守在那裏等吧,何況我們也沒有這個義務,畢竟不是每個人都像紀顔這家夥一樣總是有空閑的時間來研究這個。

  當然,這句話我從來沒對他說過。

  天空上壓下來的雲如同剛剛抹過髒桌子的黑抹布,斷斷絮絮的,而且還沒有擰幹。混合著汽油的水漬在冰冷的陽光下折射著絢麗扭曲著的而讓人發膩的彩光。街道上的行人拿緊了自己手中的黑色皮包,低著頭,默默地急行在還沒完全風幹的地磚上,如同忙著准備過冬食物的螞蟻。若不是從步行街兩邊堆滿著虛假僞善笑容的商家們招呼著帶著孩子的家長進去消費的話,我還真沒發現今天是六一兒童節。

孩子的節曰麽?或許已經離我太遠了,幾乎是記憶深處的東西了,我兒時的六一留給我的只有是那狹窄潮濕悶熱的低矮土房,和頻繁的搬家換房,或者抱著廉價的已經破舊的泛白玩具呆在一大堆吐著黴味的家具面前無聊地看著父母與刻薄的房東對幾塊錢差價的房租爭吵不休。

  我向來認為這種節曰還是多一些的好,國人們喜歡用節曰約束自己,例如學雷鋒曰就應該做好事,植樹節就應該多栽樹,母親父親節就回家吃躺飯,當然,平曰裏本該作為陪雙親吃飯的獎勵所得的錢就不要了,兒女們會爽快地當作孝順之用,不知道又有沒有吃飯曰,是否幹脆就在那天才吃飯,其余的曰子都喝粥,這樣省下來的錢能幹多少事啊,國民生産總值肯定翻番,不過苦了種糧食的農民伯伯,不過也沒什麽,大力推廣種榴蓮啊,種仙人掌啊,管他土地適合不適合,人家明星都種了,你種不得?

  為了寫部分關于兒童節的報道,我和紀顔漫無目的地走著。他說順便看看,說不定可以遇見那個喜歡躲在垃圾箱的家夥。

  我看見許多的年輕父母,摟著抱著牽著那些興高采烈的孩子們,整個街道充滿了童趣,我仿佛來到了童話世界裏的小兒國,不過這些孩子在若幹年以後也會長大,沒有那個人可以不長大,問題是長大以後的他們心底裏是否還殘留著孩提時代的一點童真。

  接近黃昏的時候,忽然下起了暴雨,在這個城市生活了幾十年的我早已經習慣了,連忙拉著紀顔跑進了附近商家的塑料棚下避雨。

  “需要買什麽東西麽?”老板手裏提著一把傘笑容可掬地問我。

  “不了,借貴寶地躲下雨。”我罷了擺手,老板馬上轉身,進店裏去了,把傘立在了裏面牆角。

  外面的行人少了很多,可是我卻看見一位身材瘦削,披著藍色外套裏面裹著長裙的女人居然抱著一個襁褓在暴雨裏行走,她的頭發和衣服緊緊地貼在身上,從遠處看去就像一根熄滅的火柴。每每路過果皮箱,她都非常在乎地朝裏面望望。她木納地一步步走在街道上,不在乎路人奇怪的眼神,一邊走,一邊嚎哭著,在空曠響徹著雨水擊打地面的聲音裏顯的非常揪心。

  “哪裏有這樣的母親呢?她懷裏抱著的該不是她的孩子吧?”紀顔皺著眉頭說了句,而且一邊說一邊衝進店裏。

  “老板,傘借我用下。”說完,便抄起牆角的傘衝了出去。

  “你這人怎麽這樣,這是新傘,沒過水,壞了你要賠錢!”老板氣急敗壞地從裏面衝出來,我笑著攔住了他。

  “借用一下,如果你實在覺得虧了就當我們買下了,反正回去也要用,這雨又不知道什麽時候下完。”

  一聽買下來,他不再說話,哼了一聲,接著從我這裏拿過錢,嘟嘟囔囔地走進去了。

  在看紀顔,他已經把那個女人拉過來了。

  走到近處看,她大概三十歲左右的樣子,雖然面黃肌瘦,臉頰的肉仿佛被刀剔除過一樣,但五官還算清秀,只是眼睛裏看不到多少光芒,幾乎沒有多少黑色。

  是失去希望的人麽,眼睛無光的只有兩種人,瞎子和絕望者。

  她似乎對我們沒有什麽反應,只是死死地抱著那襁褓。

  “松開手吧,裏面是你的孩子?這樣還不把孩子淋壞了?”我走過去,想去結果來。可是她仿佛受了很大刺激一樣,抱的更加緊了。我和紀顔沒有辦法,否則人家還以為我們兩個以為不再光天化曰之下就可以強搶良家嬰兒。不過那女人忽然眼睛一翻,暈了過去。

  她的身體很弱,大概經不住這樣的暴雨吹打。紀顔連忙摟住她,在為她掐住人中。我則拿起了她始終抱著的襁褓。

  是嬰兒?可是我沒有聽到一聲啼哭啊。

  好奇地打開襁褓一看,裏面居然是一個塑料娃娃而已,難怪呢,的確沒有那個正常的母親會抱著孩子在暴雨中行走。

  紀顔也略有驚訝,不過那女人醒了之後卻又換了副臉孔。

  “看來我又發病了。實在對不起。”她顯的有些冷瑟,不過卻很有禮貌,舉止也和剛才不一樣了,看來應該受過很好的教育。

  由于雨水把她全身打濕了,為了避免著了風寒,紀顔建議趕快送她回家。

  “你的家在哪裏?”我問她。

  “家?那個地方姑且稱之為家吧。”她很失望地抱著身體,低垂著頭說。

  天色不早,我決定和紀顔先送她回家。

  出乎我們的意料,這個女人的家居然如此的奢華,在位于市中心的黃金地段能有這麽大的房子應該花了不少錢。

  “每次犯病,我都會抱著這個娃娃四處亂走,給你添麻煩了,真不好意思。”進入屋子,裏面的裝修更加華麗,全大理石鋪設,只是幾乎所有的家具都是鐵制的,包括椅子和桌子,還有茶杯,看來這女人不喜歡木頭麽?女人在一個傭人的攙扶下進去洗澡換衣,而讓我和紀顔在客廳裏等待,一刻鍾後,她出來了,換上了一套鑲嵌著金絲花紋的灰色綢緞睡衣,原本亂糟糟的頭發也整齊地梳理在腦後,而經過熱水的衝洗,臉上也恢複了幾絲紅潤,和在雨中根本是判若兩人。

  “既然您沒事了,我想我們也該走了。”我准備起身,而紀顔卻沒有動,他直直地望著那個女人。

  “可以告訴我們為什麽你會抱著那個塑料娃娃麽?如果方便的話。”紀顔緩緩地說,女人沒有任何表情,薄而蒼白如紙張般的嘴唇動了動。

  “因為我思念我的孩子。”我坐了下來,心想可能她的孩子丟失了吧,在這種節曰看見別人都帶著孩子享受天倫之樂,的確容易産生心病。

“不,與其說是我弄丟了我的孩子,倒不如說是我抛棄了他更為恰當。”女人始終沒有太大的情緒波動,冷酷的如同冰雕一樣,在她那高雅尊貴的臉龐上看不到本來該有的溫柔。聽完她的話,我和紀顔都有些吃驚。

  “你們也該看到了吧,這房子,這富足的生活,以及我現在社會的地位,其實得到這些都是有代價的。

  十年前,我還只是個剛剛畢業參加工作沒多久的大學生,我原以為自己是優秀的,出衆的,我不知道運氣是什麽,因為我自己就是好運的代名詞,從小到大,伴隨我長大的是贊揚和羨慕。可是當我真正融入這個現實的時候,發現我原來的想法是如此的幼稚可笑,比我厲害,比我能力強的人比比皆是,巨大的落差讓我産生了強烈的自卑感。

  而那個時候我遇見我現在的先生,一位大我十六歲的台灣男人。或許你們會看不起我,這也沒什麽,我也不會自欺欺人的到處說我和他是因為互相愛慕而結合在一起,根本不是為了錢。從小父母的教育讓我非常直爽,的確,我嫁給他就是因為他富有,這有錯麽?人生活在世界上總該有個目的,我只想過的舒適些,因為我已經過于習慣生活在別人羨慕或者說嫉妒的眼光裏,我無法忍受自己受輕視。

  當然,我也不是完全看重他的財産,總的來說他還是十分愛我的,婚姻就是這樣,要不找一個你愛的人,要不找一個愛你的人。結果我發現這個世上沒有我愛的人,那我只好找一個全心全意愛我的人了。

  可是我錯了,我丈夫的母親是一位相當注意禁忌的人。而我的孩子,則犯了他們家族所謂的大忌。”女人十分平靜地敘述著,如同在講他人的故事,可是說到這裏,語速居然變快了,鼻孔也因為呼吸的加快而張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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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夜 嬰牙 (2)

  “禁忌?”紀顔奇怪地說了句。

  “是的,而且是很嚴厲,無法妥協的。那孩子生下來,嘴裏就長滿了牙齒。”女人痛苦地閉上了嚴謹,緊緊地咬住自己的下嘴唇,好半天沒有在說話,反倒是紀顔說了起來。

  “嬰孩若誕之懷牙,必勀父母?”紀顔說。女人點了點頭。

  “這不過是詫言罷了,怎麽還會有人當真?”紀顔無奈地說。

  “可是,那孩子的牙齒,猶如鋸齒一般,長滿了整個嘴巴,你見過正常的人會長那種牙齒麽?”女人睜開眼睛,反問我們。

  “我丈夫祖籍江浙一代,雖然公公去了台灣,但家中風俗一直不變,新生兒是在周天前是不可以喝母親的奶水的,而是要向他人或者鄰居‘乞奶’,又叫‘開喉奶’,生的是男孩,就像生女孩的人家討奶,反過來也一樣,意喻為孩子討個好姻緣。

  可是這個孩子,生下來就長滿牙齒,誰敢為他餵奶?孩子餓的大哭,我忍著疼為他哺乳,結果被婆婆發現,她高喊著說這孩子是妖孽,並警告我,如果不把孩子處理掉,就要丈夫同我離婚,當然,那孩子他們也不會管。而且我也別想要走一分錢。

  而這個決定,我的丈夫也默認了。

  于是我面臨著一個選擇,要麽我孤身一人養大這個孩子,要麽我就抛棄他,繼續我一如往前的富足生活。”外面的暴風雨下的更加劇烈了,女人再次停了下來,望著窗外的暴雨出神。

  “那天也是六一,也是這麽大的暴雨,我做出了個至今悔恨的決定,我將那孩子扔進了路邊的垃圾箱。讓我吃驚的是,他沒有哭泣,也沒有嚎叫,而是瞪著眼睛看著我,拳頭握的緊緊的。我感到了一絲恐懼,倒退著離開了那裏,那以後我就落下了病根,每次出現暴雨,我就會陷入瘋癫的狀態,我的丈夫也開始厭倦我了,為我在這裏置辦了一處房子,就不再理會我了。”她的神情很漠然,我無法評價或者指責她的選擇,更不能去說她是自私的,因為我沒有經曆過這個,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同他一樣,所以我沒有資格以衛道士的口語去說她。

  “你很自私。”紀顔說了四個字。那女人聽後卻自嘲地笑了笑。

  “的確,你說的沒錯,但是我也得到了應有的懲罰了,到頭來我失去了丈夫,也沒了兒子,一個人空守在這大屋裏。”

  “但是,我經常有種預感那孩子還活著,所以我最近時常會去找他,希望可以補償我對他的過錯。”女人說到這裏,終于忍不住了,那冷酷和高貴在對孩子的思念面前軟弱的不堪一擊,她捂著臉痛苦的哭泣起來。

  “夫人,請不用難過,我們一定會把他找回來的。”紀顔忽然開口說道。

  我吃驚地望著紀顔,這麽大的城市,到哪裏去找啊。可是紀顔的樣子不是開玩笑,他也從不開玩笑。

  “那,那正是太感謝你們了,如果你們幫我找到他,無論付多少錢我都願意。”那女人放下手,一臉喜悅地望著我們。

  “不用了,你還是多留著些和你孩子生活吧。”紀顔謝絕了,並且和我一起離開了那裏。

  路上雨已經停了,我忍不住問他,是否真的能找到。

  “你難道也認為一個嬰兒在垃圾堆裏真的可以生存下來?”紀顔反問我。

  “難道你只是安慰那個女人一下麽?”我問道。

  “不,我覺得現在應該去找那個垃圾箱裏的怪物。另外你去查查那個女人的背景啊。”我還以為他是一時激動就答應了。

  我和紀顔分開了,他去准備陷阱來抓那個喜歡呆在垃圾箱的怪物,而我則去查了查那個貴婦人的背景。

  結果和她告訴我們的差不多,她的丈夫的確是個台灣富商,不過據說最近正在重病著,而且情況很不樂觀,大概是怕丈夫走後自己孤獨終老吧,所以想把自己孩子找回來。

而紀顔那邊已經准備好了一切,只等著那只怪物落網了。

  等待的時間總是覺得漫長,紀顔說他在各個怪物曾經出現的垃圾桶裏都投放了沾有他血液的食物。

  “只要他吃下去,我就可以找到他。他不去碰的食物十二小時後就會沒有效力,而如果吞下肚子,血液的力量可以維持的更長一些。”紀顔自信地說,接下來則是耐心地等待十二小時。

  果然,紀顔感覺到了。

  我跟著紀顔來到了一家小飲食店的後門,那裏堆放著大量還未刷洗的碗筷,我打賭任何人看過之後都會對這裏的食物失去信心了。而且很快,我們在附近找到了一個垃圾桶。

  一個長方形的,頂蓋則是弧形可以掀頂的鐵質垃圾桶。

  “就在裏面。”紀顔肯定地說,“不過聽你說他跑地很快,我帶來絲網,這是鄉下用來捕狼的,應該用得著。”我聽從了他的話,兩人將絲網蓋住了垃圾桶的上面,接著掀開了垃圾桶。

  一個黑影很迅速的跳了出來,不過這次他則撞在了絲網上。

  捉到了。

  紀顔趕緊把網束緊,將怪物帶回了家中。

  我們好不容易把他拖了回來——一路上他都在拼命掙紮著,打開燈,我才看見他的全貌。

  和普通的小男孩沒有什麽特別之處,只是身體很髒,而且手臂很細,但大腿卻非常發達,這恐怕也是他用四肢高速奔跑的原因。

  他的眼睛很漂亮,但卻帶著不解恐懼和憤怒,就像是被打擾了好夢的孩子一樣。我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他的腦袋。

  如果不是有絲網,恐怕我的手就沒有了。

  幾乎是一刹那,我看見他的嘴巴猛的張開朝我手咬過去,我下意識的避開了,牙齒咬在絲網上,斷了好幾根繩索。

  “狼都無法咬斷的網居然被輕易拉開了。”紀顔歎了口氣,只好找來一個鐵籠子暫時把它關起來,籠子裏的他顯的非常安靜,只是盯著我們。

  “他到底是如何生存下來的啊。”我不解地問。

  “不,大部分嬰兒恐怕都會在丟棄不久後死去——如果沒有好心人人樣的話,可是他不一樣。帶著嬰牙出生的人,他們的生命力和適應能力完全超過了普通人,怎麽說呢,或許某些惡劣的環境一個物種需要很多年才能進化到去適應,而他只需要幾年,甚至幾個月就可以了。他猶如蟑螂一般的生命力居然靠著吃垃圾箱裏的食物活了下來,而且養成了動物的本能。

  這種東西叫竜,舊時侯,一些部落對嬰兒的降生有很多規矩,比如六指的嬰兒,甚至雙胞胎或者多胞胎都被視為不吉利不詳,生出這些孩子的家庭會被視為賤民,孩子會被處死,如果是雙胞胎則由孩子的父母選擇一位留下來,另外一個就抛棄到荒野餵狼,而且整個部落都要‘竜’多曰,可能是一種祭祀,後來泛指不詳的嬰兒叫竜。”紀顔望著那孩子,慢慢地說著。

  “我曾經也是竜。”我以為自己聽錯了,回過頭卻發現籠子裏的那個孩子正趴在地上與紀顔對視著。

  “你說什麽?”我問紀顔,他則搖頭,不再說話了,我清楚紀顔的個性,如果第一遍問不出來的事情,再問下去也是多余。

  “早點睡吧,明天我們把他交給那個女人,應該可以沒事了。”紀顔打著哈欠,走進了臥房,我見外面天色很晚,于是幹脆也住在這裏一宿。

  只不過夜裏總是睡不著。

  因為我聽見了一宿的磨牙的聲音,和金屬的撞擊聲,我覺得好笑,任憑你牙齒在厲害,那籠子可是鐵做的。

  果然,早上醒來,那家夥很疲倦地躺在裏面,嘴角還趟著鮮血。

  我們來到了那棟豪宅,接待我們的是先前看過的傭人,我將籠子遞給她,她看了看,小心地避開了那孩子的嘴,把籠子幫我們提到了客廳,而且我們再次見到了那位婦人。

  和幾天前不同,她的氣色似乎更好了,聽說我們為她找回了兒子,非常高興,可是等她看見籠子,又嚇了一跳。

  “這是我兒子?”她往後退著,指著籠子說。

  “那當然,難道您認為能在垃圾桶裏生活了十年多的人還會是衣冠楚楚,懂禮識節的人麽。”我又些不滿地說。

  “不,我的意思是,我要看看他的嘴巴。”那婦人說。紀顔蹲下去,找來一塊面包,扔進了籠子。

  那孩子張開嘴巴大口的吞吃起來,他的牙齒和普通人沒有什麽區別啊,只是略髒一些。

  “這不是我兒子。”婦人失望地說,“他的牙齒是那種類似鲨魚一樣的連著的鋸齒,不是這種人的牙齒。不過還是很感謝你們,雖然他不是我兒子,我還是會好好照顧他,讓他能重新變成人。”說完,他朝我們鞠了一躬。

  我和紀顔向她告辭,走出了那房子。

  “我總覺得那有些不對。”紀顔低聲說。我則反問他哪裏不對了。

  “如果這孩子在垃圾堆裏生活了十年,為什麽我們現在才發現他啊,不可能十年中他從來沒被人發現過,你在這裏生活了這麽久,有聽說過麽。”

  我當然搖頭。

  “還有,那傭人從你手中接過籠子,卻沒有任何一點的驚訝表情,另外房間裏的那些鐵制的家具,太古怪了。”紀顔說的的確很有道理,不過我實在不明白是為什麽。

  “對了,那個台灣富商還有別的子女麽?”紀顔忽然問道。

  “沒有,他只剩下一個八十多歲的老母親,而且似乎他如果死了,所有的錢都回歸他母親,如果老太太再去世,那遺産都會歸為政府和慈善機構。”我如實說。

紀顔皺了皺眉頭。

  “我覺得我們可能被利用了。”紀顔歎氣道,他望了望那棟豪華的房子。

  “算了,這些家事也不是我們管的了的。走吧。”紀顔拍了拍我肩膀。

  一個月後,我接到了一則消息,因為我始終注意著那個婦人和她重病的丈夫,而現在,她丈夫已經去世,而遺産的絕大多數落到了老太太手裏,後來據說這位婦人帶著一個孩子去了台灣,並告知說這是她丈夫僅存的兒子,老太太自然很高興,在做過了檢查後,證明了的確是她兒子的骨血,所以把那孩子留在了身邊,並且再次承認了這個兒媳婦的身份,原來以前的矛盾來自于這個女人好賭成性,而且遺失了自己的孩子,而並非是因為什麽生下來帶有嬰牙的不祥之子。

  可是沒過多久,老人被發現死在了家中,喉嚨都被咬斷了,仿佛是什麽野獸幹的,那唯一的孫子也不見了。所有的錢,全部變成了那婦人的財産。

  我把這事告訴了紀顔,他嗯了一聲。

  “其實我覺得那婦人可能早就找回了自己曾經丟失的孩子,再養育了段時間後發現無法把他變成正常人,所以又再度抛棄了吧,那孩子也就逐漸養成了在垃圾箱裏尋找食物的習慣,大概最近她發現被她抛棄的兒子又有了利用的價值,才在那天演了出戲,想讓我們再次把他找回來。

  具備野性的孩子果然如她所願將那老人咬死了,所以自然所有的錢都歸她了。至于如何使那孩子咬死自己的奶奶,或許早就是那女人的訓練課程之一吧,即便是獅豹一類的野獸,也是會被人類輕易的埋下暗示而産生條件反射的。”

  原來如此。

  不過我覺得很不舒服,被人利用自然不是什麽讓人值得驕傲的事情,我決定再去她家一次,和那女人好好說道一下,紀顔沒有阻止我。

  來到她家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我忽然看見一道影子飛快的跳進了客廳開著的窗戶,我叫來了傭人,她認得我,並開了門,說太太在客廳。

  我信步走進去,沒到客廳卻聞見好大一股血腥味。

  打開門,卻看見那個孩子伏在地上,死死的咬住那女人的喉嚨,看樣子似乎沒救了,眼睛已經泛白,手腳無力的耷拉下來。

  那孩子,不,還是叫他竜吧,似乎知道我來了,朝我大張著沾滿了鮮血的嘴巴,發出了嗚嗚的悲鳴。

  那一刻,我借著不多的外面透過來的最後一絲光線,清楚地看見,在他那如普通人牙齒的後面還長著一層牙齒。

  密密麻麻,如鋸齒一樣的嬰牙,閃著銀色的光。

  當外面完全接近黑暗,他敏捷地跳了出去,馬上消失在夜色之中。

  或許有一天,我還能在垃圾箱邊遇見他。(嬰牙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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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夜冥婚 (1)

冥婚,又叫陰婚,冥婚是為死了的人找配偶。有的少男少女在定婚後,未等迎娶過門就因故雙亡。那時,老人們認為,如果不替他(她)們完婚,他(她)們的鬼魂就會作怪,使家宅不安。因此,一定要為他(她)們舉行一個冥婚儀式,最後將他(她)們埋在一起,成為夫妻,並骨合葬。也免得男、女兩家的茔地裏出現孤墳。還有的少男、少女還沒定婚就天折了。老人們出于疼愛、想念兒女的心情,認為生前沒能為他(她)們擇偶,死後也要為他(她)們完婚,盡到做父母的責任。其實,這是人的感情寄托所至。另外,舊時人們普遍迷信于所謂墳地“風水”,以為出現一座孤墳,會影響家宅後代的昌盛。當時有些“風水家”(古稱“堪輿”)為了多掙幾個錢,也多竭力慫恿搞這種冥婚。冥婚多出現在貴族或富戶,貧寒之家決不搞這種活動。宋代,冥婚最為盛行。據康譽之《昨夢錄》記載,凡未婚男、女死亡,其父母必托“鬼媒人”說親,然後進行占卦,蔔中得到允婚後,就各替鬼魂做冥衣,舉行合婚祭,將男、女並骨合葬。

當然,也有活人同死人結婚的,按理是相當的晦氣,但事情發生,總是有其一定的道理。

“冥婚麽?當然有,起碼我就經曆過。”紀顔從一堆書中擡起腦袋,他今天叫我來幫他清理舊書,天氣不錯,一些書應該拿出去曬曬,免得發黴或是被蟲蛀就可惜了。另外,一些壓著箱底的書籍也翻了出來,一並曬曬。

“為什麽一定要今天才曬曬這些書和衣物呢?”我問他

他說了句等等,接著就從一大堆書裏面翻找著,終于,他找出一個紅色外殼,那種上世紀八十年類似于主席語錄的筆記本,大概一個半巴掌大小,紀顔吹掉上面的灰塵,翻開讀起來。

“六月初六,俗謂‘曬衣節’,是日家家出曬衣物,書籍,可免黴漬鼠咬,江西德安一帶,這一天需要迎接楊泗菩薩,不敢說一句笑話,如有違禁犯忌者,謂菩薩必將降災于其人之身。在這一天見到太陽則大吉大利,如果天變下雨,則是不祥之兆。”他合上筆記,衝我笑笑。

“我知道了,今天叫曬書節麽”我把書整理著。

“放下吧,今天還不是呢,只是告訴你有這樣一個傳統而已,其實我要和你說的,是關于冥婚的事情。”我們去洗了洗手,接著坐在沙發上。

“去年六月,我接到朋友的懇求,希望我來一個城市近郊的一個村子,據說是遇見了很奇怪的事情,他是我高中時代大我一界的學長,後來據說去了警隊,平日非常自負,他很少求人,所以他的要求我自然要答應。

村子不大,只有不到一百來戶人家,可是土地卻很多,真的是地廣人稀,而學長說的所謂的奇怪事情,是一關于一具女屍。

根據學長的描述,死者大概十三,四歲,短發,面龐清秀——這只能說我在洗幹淨她的臉之後看到的,看樣子似乎還是學生,這麽年輕就死了,不禁讓人有些心痛。

沒有明顯的外傷,死因應該是脖子處的紫黑色淤痕。

她是被人掐死的,而且發現的時候是下身赤裸的,後來鑒定也證實她是被奸殺的。而且她的嘴巴裏還含有一些酒精的成分,胃部沒有,可能是凶手強吻時候留下的。

在這個民風向來淳樸的村子出了這麽一件事,當然不好聽,村長長得矮黑粗壯,但一臉老實,我們告訴他暫時不要張揚,免得搞的人心慌亂。

屍體是在當地的一個瓜棚附近發現的,死者的身份也查清楚了,是一戶瓜農的女兒,這家人是從外地搬來這裏的,當初說是這裏的土地適合種植西瓜,女孩是家中獨女,正在縣裏重點中學上初中,這件事無疑對這個家庭是個很大的打擊。

女孩母親很早就死了,和父親生活在一起,那天也是她和父親輪流看護瓜棚,發現屍體的,正是他父親。

這個紅臉孔的高大男人把寬厚的雙手插進頭發裏,默默地坐在一邊。當我們問他話時,他的眼睛都在充血,嘴唇紅的厲害,幹淨潔白的牙齒死死的咬著下嘴唇,現在的他猶如一頭發怒受傷的獅子,我沒有多問什麽,只是讓他好好安靜一下。

至于之所以說奇怪,那還是關于這具屍體。

首先我趕來的時候已經距離死亡四五天了,當時這裏已經收拾停當,可是屍體居然一點腐爛的迹象也沒有,而且無任何屍斑,柔軟如生者,割開皮膚,血液居然還可以正常地從傷口流淌出來。

除了冰冷的身體和沒有呼吸外,她和睡著的人沒有什麽兩樣。

我也非常奇怪,這在我遇見的事情中毫無先例可尋。我只有期待趕緊抓到凶手。

前面說過,村子裏人很少,加上這個村子比較偏遠,所以村子內的人犯案概率比較大,正當大家進行著緊張排查的時候,凶手卻主動自首了。

出乎我們意料之外,甚至包括當地的村民意料之外,凶手陪同著自己父母來自首,而當時眼前的那個同樣稚嫩清秀而且帶著書生氣的男孩居然是如此殘忍的強奸殺人犯。

‘是我殺了她,圓圓當時叫地很厲害,我不得不掐著她的脖子,然後,然後強,強奸了她。’這個叫樸素的男孩子斷斷續續地說,最後居然還羞愧地紅了臉。

一個強奸殺人犯談到自己的罪行還會紅臉麽,我有些奇怪。

接著,自然是死者的父親對他的憤怒,要不是幾個強壯的警察拖住,我相信不消幾分鍾,那男人會把眼前的樸素撕個粉碎,樸素的父母唯唯諾諾地站在一邊,顯的很慌亂,又帶著內疚。

他們一看就是非常老實巴交的人,而且這個男孩和那個叫圓圓的死去女孩居然還是同學同桌,圓圓還經常去樸素家寫作業。

‘是我殺了她,我有罪,你們把我抓起來吧。’樸素忽然很不耐煩地高喊起來,伸出瘦弱如木柴的雙手,在大家面前晃悠了一下。

‘你知道自己還未成年吧,根本不會判死刑。’學長忽然冷冷地說了句,樸素和家人當時愣了一下,隨即低頭不語。

誠然如學長所言,如果是十五歲犯了故意殺人罪,故意傷害致人重傷或者死亡、強奸、搶劫、販賣毒品、放火、爆炸、投毒罪的,應當負刑事責任,但會從輕發落,而十四周歲以下則不會被判刑。

樸素今年十一月才滿十四。

我忽然感覺到了法律的無奈,當樸素的父母面容焦急的確定了這件事後,臉上忽然露出了無比輕松而讓人非常厭惡的表情。

可樸素卻依舊很悲傷地坐在凳子上,腦袋耷拉著望著地上。圓圓的父親則大吼著要宰了他。

‘樸家人真缺德啊,早就算准了沒事,何況樸素的大哥還是市裏法院的,說不定交點錢就沒什麽事了。’

‘是啊,前幾天他大哥還來了,坐著汽車呢,別提多神奇了,也難怪,人家好像是市裏最年輕的檢察官。’

村民們大致都知道事情的原委,這麽點人,消息口耳相傳,不亞于現代媒體了。

果然,一系列繁瑣的條例後,雖然情節嚴重,但基與凶手的自首和未滿十四歲,樸素被判監管,而樸家人也要對圓圓父親做一定經濟上的補償。而學長和他同事也接到了上級的壓力,希望此事盡快了解。

當天樸素就又被他父母帶回去了,而圓圓的屍體依然停在醫院的太平間裏,他父親天天呆在那裏,和女兒聊天。整個人如同丟了魂一樣,只是抓著女兒的手。

三天後,我又聽聞了件更奇怪的事情。

樸素要和圓圓結婚,也就是結冥婚。

樸素回家的那天晚上,圓圓的父親喝了很多酒,借著酒精的作用,提著菜刀衝進了樸家,他把刀架在樸素纖細的脖子上要挾說要不讓樸素和圓圓結冥婚,以慰藉女兒的亡靈,免得玷汙她的名譽,要麽他豁出這條命,也要殺了樸素,樸家人沒有辦法,本身也是自己理虧,只好答應了這樁非常荒唐的婚事。

而我和學長,居然也被邀請作為見證人。

‘你們是好人,我知道,所以希望你們能參加這次婚禮,算是我求求你們。’這個看似面容凶惡脾氣暴躁的男人,居然老淚縱橫地央求我們。

‘我是外鄉人,這裏一個親戚朋友也沒有,所以只好讓你暫時充當一下,還希望你們千萬不要嫌棄我。’他又再次懇求道,雖然學長略有猶豫,可還是答應了。

而圓圓的屍體,也從太平間取出來,准備幾天後的婚禮。

樸家在這不大的地方算是聲名顯赫了,所以雖然是如此荒唐的婚禮,卻也做的有模有樣,該到的禮節,倒也是一樣不落。

即便是冥婚,也要有媒婆,這種人被稱為陰司媒,多是村子裏上了年紀的老太太,顛簸著小腳,蹒跚著來往于兩家人之間,所有的前奏禮節半天之內全部做完。

接著就是准備酒席和新房。這裏的酒席和其他婚禮自然不同,不能有熱菜,所有的菜都是涼的,四涼果:荔枝乾、龍眼乾、合桃乾及連殼花生,四冷盤:臘鴨、臘腸、金銀肝、油炸魚(或皮蛋酥),四酸果:酸沙梨、酸荞頭、酸子姜、酸青梅。四生果:蘋果、甜橙、荔枝、沙田柚。另外還有饅頭和花卷。如果你以為這些東西是給人預備的,那就大錯特錯了。

圓圓的父親准備了一天,並且在自家院子裏拜了七桌,每個桌子菜都一樣,全部鋪著白布,每桌七個人,取七七四十九之意,表示死者的終結,桌子下面的椅子全都是圓木凳,上面漆著白漆。

另外好來幾十個紙人,男女老少都要,全部按房子啊院子和家裏的牆壁旁邊,所有座位上也放著。

這就是所謂請過路遊魂飲酒吃食,這些鬼魂進來討了酒水,吃了食物,就不會騷擾死者的亡靈。

而院門正中貼著白紙剪成的大大的‘喜’字,正對面則擺放著香堂和靈位。

所有的一切布置好後,天色已經漸漸昏暗,我和學長站在裏面,望著塞滿整個空間的白紙糊好的,只會傻笑的紙人,黑色的夜和白色的紙人晃的眼睛生疼,心中也覺得很不舒服,本來是六月天,現在居然一陣陣的寒意,宛如冬天看見了冰塊一般,雖然不曾用手去摸,但心中卻已然冷了起來。辦冥婚自然沒有什麽喜悅的調子助興,偌大的院子聽不到一點聲音,如果說有的話,也是風吹過紙人發龌├不├駁南焐?

不多久,夜色剛剛擦上來,樸素的父母以及他的大哥就帶著他來了,樸素的臉比紙人還要白,穿著黑色的鏈扣馬褂,剪了個平頭,看上去非常滑稽,可是我去笑不出聲來。

他的父母非常緊張,生怕發生什麽,兩個老人緊緊的攙扶著樸素的兩只手,那情景倒像是一對夫妻攙扶著自己的長輩一般。

倒是樸素的哥哥非常高大,也很年輕,穿著白色短袖和灰色西褲,腳踏皮鞋,提著個黑色公文包,皺著眉頭看著這些東西。

‘這不是搞封建迷信麽,真是的。’他嘟囔一句,忽然樸素的父親轉過頭對著他低吼一句。

‘你他媽給我閉嘴!’在我印象裏這個男人自從知道兒子出了這檔事後一直都是顯的非常軟弱的,但今天卻又如此暴躁,樸素的哥哥被吼了一句後馬上不再說話,只是低著頭跟在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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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夜 冥婚(2)

院子只有圓圓的父親依舊樸素一家人,當然,還有我和學長。

例行的禮節後,樸素去跪拜老丈人,但圓圓的父親只是從鼻孔哼了一聲,看都不看,而是從後院把女兒擡了出來。

‘你要和我女兒照一張相片,留作紀念。’圓圓的父親悶聲說了句。樸素的父母只好點頭答應,因為他們看見不遠處就擺著一把閃閃發亮的菜刀。

圓圓從裏面被他父親背了出來,她已經被打扮了一下,只是在蒼白充滿孩子氣的臉上塗抹著厚厚的脂粉,讓人看的如此不自然。圓圓的眼睛始終是睜開的,無力而無神,嘴唇也被塗的很紅,不像是十幾歲的中學生,顯的過于成熟,或者說帶著些妖豔。她皮膚經過冷藏又接觸炎熱的夏季,猶如剛剛化開的凍肉,表面上起著一道道的褶皺,和布滿了如絲網狀的紫色東西,不是血管,而是神經。

‘坐著拍麽?’樸素小聲問。

‘站著!’圓圓的父親把女兒屍體放下來,怒吼了句。

我們也奇怪了,這該如何去拍?難道要父親攙扶著圓圓麽?

正當大家有些奇怪的時候,圓圓的父親從口袋裏掏出一根很長很細的牛皮繩,這種繩經常用力啊捆綁書籍,非常堅固。

而圓圓的父親居然將繩子打了個結,套在女兒脖子上,接著搬來張凳子,居然將繩子另外一頭系在房頂屋梁凸起來的部位上。

這樣,從外面看過去,圓圓倒的確是‘站’著的。

圓圓的父親小心的調整繩子的長度,讓圓圓的屍體可以剛好腳尖著地,減少一部分拉力,免得給脖子留下過深的印記。然後扶正屍體,免得她搖晃起來,圓圓的身體看上去很輕,仿佛碰一下就會飄走一樣,我看見她父親的眼睛裏始終溢著淚水。

‘拉著我女兒的手!’圓圓父親把樸素的手扯過來,將自己女兒冰冷的手硬是塞了進去,然後用自己的大手揉了揉,仿佛要將兩人的手如同揉面一樣揉合在一起,想必是用的氣力很大,樸素疼得閉上了眼睛,皺著眉頭,卻哼都不哼。

我就這樣看著樸素手中拉著一具屍體站在房門外,天色已經完全黑了,大家點上了蠟燭,學長用自己的照相機拍下了這個畫面,他的照相機原本是只拍屍體的。

‘喝酒!’圓圓父親拿過兩個酒杯。

‘我家小素不會喝酒。’樸素母親小聲說了句。

‘不會喝也要喝,這是規矩。’圓圓父親粗暴地把酒杯往樸素嘴巴裏塞,樸素倒也沒反抗,只是被嗆的直咳嗽。

‘送入洞房。’圓圓的父親又說了句,這下樸素的父母不幹了。

‘你別太過分了,以前的事是我家孩子造孽,你要我們做什麽都認了,這次你讓樸素和你家女兒屍體睡一個晚上?’樸素的母親哭喊著跑過去,想把兒子拉過來。樸素的哥哥也跑了過去。

‘怕報應麽?怕報應就別答應,現在晚了,我女兒死了,如果你不答應,我現在就宰了這個小王八蛋。’圓圓父親手裏已經提起了菜刀,赤裸著上身,光著腳站在院子裏,在蠟燭的照耀下,猶如一個鬼神。

我們一看事情有些鬧大了,連忙過去勸阻,可是圓圓父親連我們也一並罵了。

‘你們這些家夥,要是真有本事,就把這個畜生關到牢裏去,或者讓他去吃槍子,陪那幾萬塊錢算什麽?還得回我女兒麽?她才十四歲,還要被那些人去議論,說她是被強奸的,你們有考慮過我的感受麽?’圓圓的父親聲音越來越沈悶,帶著哭腔,最後也聽不清楚他再說什麽了,只看見他的眼淚如同決堤一般流了出來。

那不是淚水,而是心裏的血吧。

‘我明白了,但是我不希望看見更大的悲劇。’我對他說了句,接著往後退了一步。

‘你放心,我要好好活著,本來這一步也是按照規矩來的。’他忽然冷笑了下。

沒有辦法,大家只好看著他左手拉著樸素,右手扛著屍體走了進去。樸素踉踉跄跄地,猶如小雞一般被圓圓父親提著後領,但是他眼睛裏沒有恐懼,而是茫然地看著圓圓的屍體。

院子裏的紙人仿佛都在笑。

那天樸素一家人也沒有離開,只是坐在院子裏,仿佛隨時等待著什麽發生,那一夜看來十分難熬,樸素的大哥倒是伏在桌子上睡了起來,而圓圓的父親則提著刀站在門口,紅著眼睛不准任何人進去。

這樣僵持了一夜,白天第一聲雞鳴剛過,房門開了。

樸素安然無恙地走了出來,也沒有看出別的不同,只是略有疲憊,臉上依然帶著悲傷。

圓圓的父親有些驚訝,接著長歎一口氣。將菜刀一扔,蹲在地上大哭。

‘現在,我們一家不欠你什麽了。’樸素的哥哥打著哈欠,冷笑著望著哭泣的圓圓父親,揚長而去。

我和學長安慰了一下圓圓父親,也只好選擇離去。我們兩個離開院子的時候回頭看了看,圓圓的父親蹲在那片白色之中,顯的十分紮眼。

第二天,圓圓的屍體開始發硬,出現屍斑,很快便火化了,骨灰讓她父親帶回了自己家鄉。

我原以為事情就這麽結束了。

半年後,當我再次來到這個村子,卻是因為另外一幢婚事。

這次結婚的人是樸素的哥哥。

那個年輕的檢察官,滿臉意氣風發,我之所以會被請來,是樸素告訴我的,他托學長告訴我,既然半年前我們參加了他的婚禮,半年後也來參加他哥哥的婚禮。

這句話似乎聽起來很有道理,但我卻覺得很不舒服。

不過我還是來了。比起半年前,村子沒有太大變化,不過樸家人的婚禮辦的非常奢華,比起城市裏來絲毫不遜色,據說樸素的父親也是承包魚塘經營甲魚生意的。

老子有錢,兒子有權,我不禁笑了笑。

與上一次冥婚相比,這一次倒是真的很熱鬧,不僅村子所有人都來了,連外地的也來了,一些樸檢查官處理過的案件當事人也來了,帶著大小不同的禮盒和厚薄不同的紅包。他們絕對不會放過這樣的好機會,雖然誰也不知道這位檢察官還會結多少次婚,不過第一次總要出售闊綽些,不過這次的婚禮卻是在白天舉行的。

樸素的哥哥非常得意,手裏端著酒杯,到處敬酒。而樸素則蹲在一旁,手裏拿著一杯白開水,仿佛一切與他無關。

‘我不過是大家眼睛裏的強奸殺人犯罷了,我永遠比不上哥哥,從小就是這樣。’他看見我來了,自嘲地說。

這時候賓客們要求新娘出來,樸素的哥哥也開始敘說他如何將新娘追到手的。

‘真是一個奇怪的姑娘啊,她雖然沒有父母,但異常聰明,自從我在湖邊認識她就完全被迷住了,又漂亮又大方,而且還有著和我一樣的家鄉口音。’樸素的哥哥高興地說著,想必有些醉意了,舌頭有些打結,我聽的不是太清楚。

‘哦,新娘的娘家人來了麽?’我看了看四周,問樸素,樸素搖頭說自己並不知道。

新娘也走了出來,很漂亮,很白,臉頰塗抹著厚厚的脂粉,嘴唇如鮮血版紅豔,走路輕盈不帶風。

‘我娘家人來了。’她忽然掩嘴笑著說了句。蔥段似的手指指向門外。

外面進來一大幫人,呼呼啦啦,男女老少都有,居然有四十多個,看來這女孩娘家人真不少。嘴巴裏都喊著同樣一句話——恭喜姑娘新婚,他們雖然穿著各有不同但確有相同的特點。

皮膚很白,走路很輕巧,面無表情。

這夥人在桌子旁邊坐了下來,開始大口地放肆吞吃著桌子上的菜肴,場面略有尴尬,不過很快又過去了。

‘新郎新娘照張相!’下面的人酒過三巡,菜過五味,紛紛起哄喊道。樸素的哥哥和新娘也答應了,不過這次負責照相的是我。

樸素的哥哥拉著新娘的手,站在新房大門前——這是樸素父親花錢新蓋的。

當我將鏡頭對准他們,忽然發現那裏不對了。

我仔細一看,微笑著的新娘頭頂上,居然有著一根似有似無的繩子。直直的從半空中垂了下來,一直到新娘的腦後。我挪開一看,卻又發現什麽也沒有。

再回到鏡頭,也沒看見了,我飛快按下快門,心想可能是自己看錯了。

酒席延續到下午,直到把樸素的哥哥喝個酩酊大嘴,新娘笑嘻嘻地把他攙扶進洞房,而那幾十個娘家人也忽然一齊起身告辭,又風一般離開了,整齊的如同軍隊一般。

‘真是古怪的一夥人。’樸素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酒席逐漸散去,大家開始收拾東西。大概過了半小時,我和樸素聊了下,正准備離開,這時候洞房傳來一陣尖叫,樸素的哥哥光著上身,穿著褲衩跑了出來,驚慌的地用手指著自己的背。

‘背上好痛!’他轉過來對我們說。

我驚訝的望見先前的新娘整個人趴在樸素哥哥的背上,側著頭貼著他的脖子,雙手摟著他的腰,整個人如同一個孩子抱著枕頭一樣,而那臉分明是半年前被奸殺的那個女孩——圓圓的相貌。

樸素的哥哥哀嚎起來,因為背上仿佛多了個肉塊一樣,而且我可以清楚地看見兩人的連接處肉芽還在不停的增長連接蠕動著,猶如齒輪的轉動一樣,兩人的身體幾乎完全成為一個整體了,而先前還看得到的四肢已經幾乎融合了進去,遠遠望去,樸素哥哥背上仿佛長了個巨大的肉瘤。

‘我錯了,我錯了!是我那天喝醉酒強奸了你,你放過我吧,放過我吧。’樸素哥哥跪倒在地上,雙手合十,如同搗蒜一樣往堅硬的石板上磕著頭,可背上的肉塊依舊往他身上陷進去,最後只能看見那張帶著微笑的臉露在外面。

圓圓的臉,蒼白而幹淨。

樸素冷冷地站在旁邊看著,沒有絲毫的表情。樸素的母親當場就昏了過去,而他父親也呆滯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至于那些賓客,早就作鳥獸散了。

我這才知道,原來當年樸素是為哥哥頂罪的,因為查出來是他哥的話,就算不死,也要坐一輩子牢,而如果他去頂罪,自然沒什麽事情,頂多只是名聲不好罷了。而且在收拾殘余宴席的時候,發現桌子下面有很多沒經過拒絕的菜和灑了一地的酒。

冥婚的故事後來就在那個村子流傳開來,樸素一家也倒了,他們家的甲魚塘一夜之間所有甲魚都死光了,樸素哥哥背上的肉瘤也那不下來,醫生說如果拿下來,那即使沒有生命危險,恐怕這輩子也要癱瘓在床。這男人聽完後就瘋了,天天跑到那個早就荒廢的瓜棚裏,高喊著,放過我,放過我。他背上的肉瘤也越來越大,最後身體不堪重負,只能在地上爬行著。樸素的雙親不堪打擊,不久就病逝了,而樸素則下落不明,不知道去了哪裏。

最後一次見他,他帶著圓圓的靈牌。

‘我會一直帶著,當她是我真正的妻子的。’他苦笑著,摸了摸木質的牌位。

後來,據說在離村子幾十裏外的一家祭品喪事店,一夜之間所有的紙人都肮了很多,嘴巴上全是居然油膩。至于是不是真的,就不得而知了。”

“這就是冥婚麽?”我問他,紀顔點點頭。

“這種儀式不知道起源于那裏,但可以肯定的是已經有兩千年的曆史了,下到百姓,上至皇家,都有為死去的子女舉辦冥婚的記載,不過現代後就漸漸泯滅不見了,或許在某個遙遠的地方,那裏還會有這種冥婚的。”(冥婚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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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夜玩具 (1)

枯燥的生活有時候也會有些很有趣的事情,我甚至會想,如果沒有遇見紀顔,我定和普通人一樣,過著朝九晚五的機械似的日子,當然,偶爾有時候也會遇見一些很討厭的人,比如剛才在報社門口,一位長相落魄的中年人,硬要我買下他的東西。

他的頭發很長,胡子拉渣,幾乎髒的發黃的襯衣有一半塞在皮帶裏,而另外一半不安分地跑了出來,中年男人告訴我,自己失業很久了,據他自己地描述,自從在報紙上看見我關于那些有趣故事的文章後,覺得他這個故事我一定感興趣,並希望賣給我,以有急用。看他的模樣似乎很缺錢,我本不想答應他,可是那人死死拉住我的衣袖,並一再宣稱我一定會出錢。

“你怎麽就確定我會花錢來買你的故事?”我好奇地問他,但努力裝出一副不屑一顧的樣子。

“會的,會的,您一定會的。”男人見我終于和他說話,非常的高興,他把那一摞厚厚的檔案夾在腋下,雙手使勁在褲子上搓了兩下,本來就不成樣子的褲子一下子皺的如同腌菜一樣。他鄭重其事的將那檔案袋雙手交給我。

“你要先付錢。否則聽完故事走了怎麽辦?”他又說了一句,我當時也有些衝動,居然真的商量了一下價錢,把那檔案袋要了過來,等到男人笑嘻嘻地拿著錢走遠,我才有些懊惱,錢雖然不多,但萬一裏面是一堆廢紙,這不是自己被別人當傻瓜欺騙麽?

我打開袋子,還好,真的是一摞摞手稿,字迹很漂亮,和那男人的樣子截然不同,或許,本來他也是位西裝筆挺,身份高貴的人,誰知道呢,這個世界的變化永遠比我的想法變化要快。

我將稿子帶回社裏,閑暇的時候,拿出來看了看。

“在我還沒有失業的時候,居住在自己家傳的老宅裏,那片地方現在已經被我賤賣了,沒有辦法,我無法還清自己的對銀行的欠款。

買我房子的是一對奇怪的人,看上去應該是父子,年級大些的有三十來歲,身材高大,相貌俊秀,而且對人禮貌有加,而且從他的舉止和那輛高價轎車還有一次性付清房錢來看,一定是位相當富有的人。

而那個小孩,實在讓人無法接受,你難以想象這樣一位溫文爾雅的男士居然會有這樣一個令人討厭,不,應該是令人作嘔的兒子。

男孩大概十二三歲,只有一米二幾左右,身上的一副髒兮兮的,頭發亂的如同鳥窩,總是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細小的單眼皮夾著一顆幾乎呆滯不動的眼球,他的臉如同一塊吸飽了過期牛奶的大海綿,蓬松而鼓脹,但是又蒼白的很,令人稱奇的是,那孩子的手掌卻很大,幾乎和成人一般大小了,手指的指節也非常粗大,遠甚于同年齡的小孩,而且那孩子緊緊抱著一個已經破舊不堪的娃娃。

那個娃娃已經幾乎破的不成樣子,額頭的假發已經掉光了,還掉了一條手臂,整個身體帶著暗紅的鐵鏽色。

‘我的娃娃是最好的娃娃,它笑起來美貌如花,它的手腳靈活自如,它的皮膚不需要修補,你要是問我從哪裏買的,我會告訴你這是我做的。’那孩子自從下車,就張著嘴巴唱著這古怪的歌謠,一時也不停歇,抱著那殘缺的玩具看著即將變成他們家的房子。

我正在和那男士談話,叮囑他們一些必要的常識和這附近的地理情況,人際關系等等,那男人很有禮貌也很誠懇的點著頭說著謝謝。

‘實在太感謝了,我和他初來乍到,還生怕有什麽地方不了解,經過您的介紹,我已經對這裏有了初步的認識了,如果以後不忙,希望多來這裏坐坐,無需客氣,既然相識我們就是朋友,您賣出這房子一定也非常不忍,所以萬一以後有經濟上的困難,可以來找我。’年輕男子的話讓我忽然覺得鼻子一酸,心頭一暖,畢竟這樣的朋友很少見了。

我剛要離開,抱著破舊玩具的的那孩子忽然轉過頭,睜大了眼睛盯著我,我看見他的嘴巴一張一合,卻那麽的不自然,那肥厚的嘴唇就像是快要幹死的金魚一樣,大口的呼吸著不多的空氣。

‘你還會過來麽?如果來的話,記得給我帶玩具。’他說完,顯的很激動,臉頰紅了起來,胸膛也一起一伏。我一時被他問的沒了回答,整個人僵立在原地,下意識的機械的點點頭,還好男人發現了我的窘迫,笑著拍拍我肩膀,扶著那孩子進去了。

這個奇怪的房主就這樣住進了我家。

說來慚愧,雖然將房子賣了出去,我依舊欠著一大筆錢,我被剝奪了最基本的消費權利,過著如同乞丐般的日子,以往的那些稱兄道弟的朋友和趨之若鹜的親戚們一個個看見我如同看見了瘟疫一樣,避之不及,而我的妻子,也抛棄了我,只將那可愛的兒子留了下來,我既高興,又擔憂,高興是還好兒子還在,最重要的東西還在,擔憂的是自己吃苦到沒什麽,可是要是兒子跟著我吃苦就不好了,所以我努力工作,但還是被高額的債務壓著喘不過氣來。

終于有一天,我想起了那個男人分手前的話,我決定厚著臉皮,去找找他。

再次來到自己的以前的家,那是一種非常奇怪而心酸的感覺,如同看見以前的妻子或者女朋友躺在別的男人的懷抱裏一樣,許久不來,房子沒有太大的變化,只是周圍略顯得比以前稍稍安靜了些,我叩響了門,等了半天,開門的卻是那個令我討厭的孩子。

‘和我的兒子比起來,這孩子是多麽難看。’我忍不住心裏感歎道。

‘您果然來了啊。’那孩子沒有抱著玩具,換了一身衣服,可是相貌依舊,我努力壓制自己討厭他的情緒,故作友好的拍了拍他的腦袋,那頭卷曲的墨黑色頭發硬的如同彎曲的鐵絲。

‘你的父親在麽?我想找他有些事情。’我笑了笑,不料想他非常震怒地將我的手拍下來。

‘您太沒有禮貌了,怎麽可以隨便拍打別人的腦袋,在我的家鄉,這是非常不禮貌的行為。’他非常生氣的說了一句,接著忽然又彎著眼睛笑起來,胖胖的臉頰露出兩個酒窩,就像下水道的水流的漩渦一樣,又像是哪個人在他的臉上用圓規紮了兩個大洞。

‘原來你是找他啊,請等等,他在裏面休息,我馬上去叫他出來。’孩子笑嘻嘻地答道,請我坐在裏面。

我小心翼翼地走進去,裏面的所有家具都是黑色的,黑色的木桌,黑色的茶幾,罩著黑色外套的沙發,以及黑色的玻璃杯,牆壁上挂著一副梵高的向日葵,雖然是仿作,但也活靈活現,在光線不足的地方看去,那花仿佛在隨風舞動一樣。

‘我去喊他。’孩子一步步走進內屋。

‘為什麽他不喊那男人叫父親呢,或許這孩子壓根不是那男人的兒子。’我納悶地想著,沒過都就,房間深處的黑暗處響起一陣輪子咕噜咕噜滾動的聲音,似乎是輪椅,鐵質的輪子滾在木板上,發出一陣咯吱咯吱的聲音。

‘您果然來了。’我雖然看不清楚相貌,但肯定是那個男人,他的聲音依舊柔和充滿了磁性。

‘哦是的,實在,實在是難以啓齒,我的手頭很緊張,自己到無所謂,關鍵是不想讓我的兒子受苦,這不馬上六一兒童節了,他雖然很懂事,不說什麽,但我知道他很想去趟遊樂場,所以,我才厚著臉皮來找找您。’我一口氣說了下去。

‘這樣麽?的確讓人心痛,我可以幫助您,因為我也可以體會您的心情啊。’那男人溫和地說道,接著我聽見一陣小聲地說話聲音。接著是一陣急促的腳步。

男孩從黑影裏走了出來,手裏拿著一些錢。

‘他說現金不多,暫時只能給您這些了。’男孩又笑了笑,這時候即便是他的笑容,在我眼睛裏也顯的可愛了。我收下了錢,對他們千恩萬謝,並已在許諾盡快還清,不過那男人還是婉言謝絕了,並叮囑有困難的話一定要來找他。

孩子將我送到門口,剛要關門的時候,忽然隔著門縫望著我,看的我有些不適。

‘我不是告訴過您麽,下次來要為我帶個玩具。’他忽然收起笑臉,嚴肅的望著我。

我這才想了起來,連忙說對不起,並告訴孩子我一定會履行承諾。

‘好的,我姑且再相信您一次吧。’說著,他一邊咯咯笑著,一邊合上了門。

有了這筆錢,我和兒子過了個非常快樂的六一兒童節。自從失業後我從來沒那麽高興過,當然,我從心底裏感謝那個男人,也為自己遇見貴人感到由衷的幸運。

可是日子還在過去,我卻一直找不到工作,剛覺得苦悶的時候,我一個朋友介紹我去馬戲團找點零活。

那是一個不大的馬戲團,與其說是馬戲團,倒不如說是一群跑江湖的藝人,只不過到處在鄉間郊外村子裏表演些拙劣的魔術和雜技,外加一些略帶下流的節目來吸引觀衆,這種團體大都是臨時湊合的,隨時可能散掉,就如同稀泥活好的建築,用手指戳一戳就會碎裂。

我在那裏為他們搬運一些雜物和道具,還負責為演員准備夥食,還好這些人都比較和藹,而且對我還算不錯,工資是每天結算的,雖然辛苦,但能拿到一筆相對還算可以的收入,對我來說已經很難得了。

這裏的頭頭是一個上了年級的老人,大概有六十歲了吧,可是他的嗓音和氣魄卻一點不像,他總是一副發怒的表情,嚴厲訓斥著戲團裏的每一個人,紅紅的臉龐總是挂著如同京劇演員一樣誇張的胡子,只不過是雪白的,據說戲團裏大部分的女演員都和他有染,閑暇的時候喜歡大碗的喝酒吃肉,總的來說是一位還算豪爽比較容易接近的人。

當然,他見過我兒子,並十分喜愛他,這也是我在這裏受到的打罵比較少的原因。

他的左臉和左半身有著很嚴重的燒傷痕迹,每當我問起,他總是閉眼不說,要不就長歎一口氣,說是很早以前的就事了,不必再提。一次在他的房間裏——一處臨時搭建的木屋,我看見他的淩亂不堪的桌子上居然擺放著一個相架,裏面有張黑白照片,雖然是黑白的,但卻是一個非常美麗的女性,她的鴨蛋形的了臉龐和圓潤的下巴,以及美麗而慈祥的大眼睛讓人看的很舒服,隨時都可以發覺她非常慈愛而富有同情心的光芒。

我問過別人,大家都說這是團主以前呆的的馬戲團表演魔術的一個女孩子,這個女孩子團主很少提及,只是在喝醉的時候說起過,只不過在團裏一場大火後也銷聲匿迹了,據說這女人和那場火,是團主心裏永遠的傷痛。

由于生意不錯,馬戲團在這塊地方呆的時間稍微長一些,所以我賺足夠了那份錢,並打算還給那個男人。

我雖然失業,雖然落魄,可是我的自尊心還在,既然答應了是借的,就應該還,雖然沒有限定日期,但自己的心裏應該有個明確的時間,所以錢一旦夠了數,我立即帶著兒子回到了那裏,當然,我還特意買了個娃娃,我不會犯兩次同樣的錯誤。

兒子堅持要去是因為他覺得也應該向人家道謝,而且自己也很想在回家看看,畢竟是長大的地方,我對兒子的懂事非常欣慰,于是父子兩個去拜訪他們父子兩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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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夜 玩具(2)

很幸運,這次那男人在家,是他給開的門,雖然眼神略帶疲憊,但依舊是充滿陽光的笑臉,而非常優美的眼神。

‘是您?有事情麽?’他和藹地問我,並把我和兒子邀請進來。房間裏一如上次一樣,不過稍微要亮堂一些。

‘你上次是不是生病了?還是腿腳受傷呢?所以才坐著輪椅吧?’我忽然問他,男人猛的一愣,驚訝了一下,隨機笑著點頭,不再說話。接著他從裏面端來了兩杯可樂,我和兒子都喝了些。

我和他稍稍聊了會,正准備從口袋拿錢出來還給他。這時候,那個討厭的男孩又跑了出來,我不知道為什麽,將手又拿了出來。

‘哦,是您啊,對了,答應給我的玩具帶來了麽?’男孩不客氣的說,那神態非常的高傲和不屑,仿佛在指揮一個下人。

我忍著氣憤,依舊笑著把那娃娃給他,誰知道他拿過來看了看,一下扔在了地板上,這時候的我雖然不至于非常惱怒,但臉上估計也完全失了顔色了。男人非常抱歉的拾起娃娃,小心的塞回到那男孩手裏,可是他依舊扔掉了。

‘我的娃娃是最好的娃娃,它笑起來美貌如花,它的手腳靈活自如,它的皮膚不需要修補,你要是問我從哪裏買的,我會告訴你這是我做的。’他忽然低垂著腦袋,仿佛脖子被人打斷了一樣,從他的身體傳來上次聽過的歌謠,但這次聽上去非常陰沈沙啞。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那男孩忽然又擡起頭,滿臉興奮地看我一旁發呆的兒子,忽然衝了過去將他一把抱了起來,我和兒子都來不及做反應,一下子居然說不出話來。

他看上去比我兒子還要瘦弱矮小些,卻輕易地將他抱了起來。

男孩子高興的用手捏著我兒子的可愛的臉蛋,扯的他大叫著痛,我想過去抱回兒子,卻發現自己邁不開步子。

‘好可愛,好可愛的玩具啊,做,做我的玩具吧,我會把以前的都扔掉。’男孩望著我兒子,忽然說了這麽一句。

‘不要!’我忽然有種非常不好的感覺,可是眼睛一黑,昏了過去。在我失去意識的時候聽見的只有那男人充滿歎息的一句話。

‘你為什麽還要回來?’

不知道睡了多久,我才醒了過來,看來那可樂裏一定下了藥,我的頭疼的厲害,仿佛用幾個強壯的摔跤手用巨大的胳膊從不同方向大力的擠壓著一樣,眼睛要睜開都非常困難,房子裏空蕩蕩的,看看手表,才發現本來是下午來的,現在幾乎接近傍晚了。

我看了看四周,似乎自己被擡到了原本是以前臥室的地方,由于非常熟悉,即便更換了家具走起來也輕車熟路,我沒有發現兒子,于是擔憂的大聲呼喊他的名字,可是找了半天,卻沒有蹤迹。

一直走到了另外間臥室,那原本是我兒子的,看來現在居住的是那個討厭的小鬼,房子很幹淨,裏面有個大櫃子,一層一層的,每層五格,我仔細看了看,全都是非常破舊的人偶玩具,各種各樣的都有,穿著不同的衣服,有的沒了手,又的沒了腳,有的沒了腦袋,但大多數是和我兒子年齡相近的小孩模樣。不過身體小了幾號而已。

我忽然覺得有種非常不舒服的感覺,並且走了過去,打開了櫃子,一陣刺鼻的藥水夾雜著腐肉的味道撲鼻而來,我捂著鼻子拿起了其中一個斷了手的人偶。

當我的手握住的時候,感覺的不是幹硬的塑料或者是粗糙的木質紋理,卻是那種非常滑膩而柔軟如同被水泡浸過的肥皂一樣感覺,沒錯,那是種肌肉的感覺。

我又看了看剩余的娃娃,在一些娃娃的手指頭上,我看到了指紋。

沒有那個玩具會精細到手指上都刻有指紋。

這些娃娃,這些人偶,這些玩具,都是活人的肢體,活著的的小孩的身體組合而成的。

我的兒子!

腦袋仿佛被硬物重重擊打了下,我幾乎窒息過去,雙手緊緊扶住了櫃子的邊緣才沒讓我倒下去,走出房子的時候,我看了看那書桌,厚重的玻璃下面夾著幾張照片,我把它們取了出來,放到身上。接著連忙跑出房間,繼續尋找兒子。

我一定要找到他,雖然我不願意印證自己心裏的那個可怕念頭,當我將這個房子搜索了幾次後卻徒勞無功,當我絕望的時候,才想起原來我們家還有個類似半地下室的儲藏室。

入口在廚房,我將地板翻起來,靠著打火機微弱的光走下去。

‘我的娃娃是最好的娃娃,它笑起來美貌如花,它的手腳靈活自如,它的皮膚不需要修補,你要是問我從哪裏買的,我會告訴你這是我做的。’這歌聲悠揚的在地下室裏傳出來,猶如做好的肉,香味四散開來,火光很弱,弱到仿佛隨時會被黑暗吞沒掉。

‘爸爸,我在這裏,在這裏啊。’我忽然聽見了兒子清脆的喊叫聲,連忙朝那個方向跑過去。

可是我的打火機照過去,卻是那個醜陋孩子的臉。

他緊緊閉著嘴,但嘴角抑制不住的向上敲著,眼睛笑成了一條縫隙,兩邊的臉頰像肉丘一樣鼓了起來,在火光下他如同一個微笑的惡魔。

‘你在找你兒子麽?’他開口了,但聲音卻無比粗糙幹澀,猶如一個上了歲數的老人,發出的很久沒有上過機油的軸輪轉動的聲音。

‘在這裏呢。’地下室忽然亮堂開來。我看見了我兒子。

他擡著頭,緊閉著可愛的大眼睛,青紫色的臉上帶著誇張而不真實的笑容,嘴角垂下兩條細線,手和腳也掉著線,擺成一副高擡起手的動作,猶如一個木偶一樣坐在一張醫院用的手術台上。

旁邊則站著那個男人,一直帶著和藹微笑的男人,不同的是在他的周圍牆壁山,挂著很多殘破的人體斷肢,旁邊的台子還有很多大玻璃杯,裏面浸泡著一些兒童的頭顱,一排整齊的堆放著,還有很多的醫療器械道具,以及血迹斑斑的手術台。

‘你為什麽要回來呢?’那男人說到。

‘你帶來了我的玩具啊。’那孩子哈哈笑了起來。

我終于再次昏了過去,那次我甯願自己不要在醒過來。

不過我還是蘇醒過來,而叫醒我的卻是我的兒子。

‘爸爸,快醒醒啊。’兒子帶著哭腔推搡著我的身體,我恢複了意識,驚喜交加,一把摟住他,直到兒子喊疼才松開手。接著我發瘋一樣脫光兒子的衣服,到處尋找傷口,很幸運,他的身上依舊光滑細嫩,沒有任何一丁點受傷,這時候我才松了口氣。

在地上我拾起了一封信,上面寫著是留給我的。我來不及觀看,就抱起兒子,趕緊離開了那地方。

第二天好好睡了下,我一邊看著信,一邊朝馬戲團走去。

‘不知道如何向您敘述這件事情,首先我要為我的父親奇怪而頑劣的舉動道歉,他就是如此一個人,雖然年輕的時候做過錯事,但他已經不會那樣了,所以我才一直看著他,為了滿足他幾乎有些變態的需要,我不停的收集那些剛剛死去的孩子的身體加工成他喜歡的玩偶,我必須以我的人格和生命發誓,我絕對沒有殺過一個人,這些屍體都是從各個地方買來的,當然,這需要一大筆錢和精力,可是,誰叫他是我父親呢?

您聽到的孩子般的聲音,不過是他腹語發出的聲音,他是一位腹語天才,這種家傳的絕技到我這裏已經消失了,當然,這與我不願意學習有很大關系,雖然我畢業于名牌醫科大學,但無法負擔這些高額費用,所以我有著自己的生意和事業,因為我僅僅是希望我的父親過的快樂些,畢竟,他也受到了很多傷害,尤其是母親去世以後,他才變得非常的焦躁情緒容易波動。

這只是他執意要給您開的一個玩笑,所以我再次向您道歉,作為歉意,我們搬走了,離開這裏,所以臨走前再次留下這封信,對您和您兒子受到的驚嚇表示萬分的抱歉。’我把信揉成一團,扔了出去,暗暗罵了一句神經病。

回到馬戲團,馬上找到團主,將事情的經過和那張舊照片給他看,他望著照片好久,抽了好幾根煙,在我的催促下,才緩緩開口說道。

‘那個家夥,也是個可恨可憐的人,他是個侏儒,一個後天養成的侏儒,他的父母——也是我以前馬戲團的主人,為了能夠表演些賺錢的節目,居然將自己最小的兒子從小灌輸藥物,並讓他常年呆在狹小的罐子裏,所以變成了這個樣子,他在團裏的節目是最招人喜歡的,整個馬戲團都靠著他賺錢,可是他得到的卻是最低劣的食物和整個馬戲團的人的嘲笑,他總是默默忍受,忍受兄弟和雙親的打罵,他對任何人都是報以微笑,因為他還有我和那個女孩這僅僅的兩個朋友。因為他的父母和兄弟根本沒把他當作親人,甚至壓根沒把他當作人來看,只是作為工具,僅僅是賺錢的工具。可是雖然受了這麽多苦,他卻一直保持著如孩子一樣的心態,喜歡開玩笑和遊戲。

他相當聰明,總是自己自學一些知識,還會自己設計節目,孩子們見到他就會微笑,大人們看了他的腹語節目也驚歎表演的如此惟妙惟肖。他和那個美麗的女孩在一起總是惹別人嘲笑,可是誰也不曾想到,那女孩真的愛上了他,還為他做了許多人偶玩具。團裏所有的男人和女人都投以鄙夷的目光,尤其是年輕男演員總是恨不得殺了他,因為他搶走了這些人心裏的對象。而女人們則嘲笑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甚至連牛糞都不如的東西上。

終于這件事被他的父親——當時的團主知道了,其實這個老家夥也對那女孩垂涎已久,他萬萬沒有想到如此美麗的姑娘居然和他最瞧不起的傻瓜兒子混在了一起,所有人都把惡毒的言語加到那女孩身上,他們朝著女孩吐口水,撕扯她的衣服和頭發,在她的身體上留下各種傷痕,大聲的罵她是賤貨,婊子。我雖然想救他們,可是卻人微言輕,最後女孩在衆人的毆打咒罵中居然流産了。而那小子也被關進了一個漆黑的房間,終日不見陽光。在這個黑暗的房間裏,終于他的心也逐漸變得黑暗了。

最後,他被疏于看管的女孩放了出來,但是常年積壓的怨恨讓他做了傻事,他模仿團長的聲音,叫大家去一個密閉的房間,說是年底分紅獎金,當一班人興高采烈的走進去,卻發現裏面堆滿了幹柴,當這些人開始懷疑的時候已經太晚了,接著他鎖上了門,並在外面放起了大火。而他的雙親兄弟,卻不知道去了哪裏,後來聽說他將那些人全部圈養了起來,永遠活在黑暗的地下室裏面。

除了我,所有人都被燒死了,其實我也只是因為他良心發現,囑咐我沒有去那個房間,我是因為事發後想去救火而被燒傷了,不過那兩人稍稍安頓了我,並為我治好了燒傷,但是還沒等我痊愈,他就帶著女孩離開了,再也沒有來過,他走的時候只帶走了所有女孩為他做的的人偶娃娃和那張整個馬戲團的合影。’團主終于說完了,眼睛裏有些淚光在閃爍,一雙大手緊緊攥著那長照片,發黃的照片。全然不像他平日裏的樣子。

‘他已經將這相片遺留了下來,是意味著想忘記那段往事吧。’我接口說道,團主愣了下,也點頭,隨後將那照片撕扯的粉碎,扔進了垃圾桶。

我也沒有在回過那個宅子,將它閑置了起來,帶著我的兒子,辛苦的生活,雖然難受,但是我堅信什麽苦難都有到頭的日子,人在最好的時候要想到自己最壞會怎樣,真到了最壞的時候,卻又要想想好日子可能也不遠了,我的兒子聰明懂事,才是我最開心的。

只是,每當他向我小聲提出想買個玩具的時候,我都不免有些心驚。”

我讀完了這個故事,略有些壓抑,從窗外望去,居然看見剛才那個男人,他正剛才獲得的收入為兒子買了些零食,兩父子其樂融融地走在一起,雖然他們很貧窮,但相對某些人來說,他們非常富裕。

我這才記起明天就是父親節了,或許,我也該為我的父親做些什麽,不談送什麽禮物,起碼陪他聊聊天,下一盤象棋,或者只需要安靜地呆在他身邊,默默地看著他,這樣,他就會高興好一陣子了。(玩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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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夜 毛孔 (1)

每個人都會被強迫去做過自己不願意做的事情。或是為工作,或是為感情。所以我很羨慕紀顔,他總能無憂無慮的做自己喜歡的事,雖然有時候充滿了危險和挑戰,但這無疑使他的生活非常多彩。

我就不同了,有工作就意味著壓力,那個單位也不會花錢買個二大爺來供著,今天運氣不好,老總委派了個我非常不喜歡的采訪對象給我。

其實這類事我在大學就經曆過了。不過那時候不過是校內的遊戲報紙。我的第一個采訪對象就是剛剛在省內比賽活的冠軍的某眼鏡男。當我笑嘻嘻地准備采訪他的獲獎感言的時候,這位同學忽然辣刺刺地大聲質問我。

“你們報社的女記者都死光了?”

當然,那次的采訪讓我很不愉快,至今都存有陰影,不過這次恐怕我會比吞了蒼蠅更難受。

我眼前坐著的這個家夥基本上平視過去我只能看見他那個圓圓的如同嬰孩屁股樣光滑圓潤的雙下巴和宛如兩個插孔般的巨大鼻孔。他長著一雙典型的單縫眼,不多的頭發整齊的梳理在油亮的腦門前,雙手合十放在前面隆起的肚皮上。

“我很忙,最好快點。”他哼了哼。

這個人叫黃肘子,我深刻的認為他的父親很有可能是一位屠夫或者長期偏愛吃豬腳,結果把自己的喜好強加給了兒子身上。不過從他碩大肥壯的外表以及兩條仿佛泡在福爾馬林溶液多時已經發脹般的大腿來看,名字倒也取得不為偏頗。據他自己說他是畢業于英國名牌醫科大學,在那個充滿紳士禮貌的國家他學會了禮貌和待人接物。其實每年城市裏都會增及許多這樣那樣的海歸派。只是當我帶著後輩的景仰之情問起他大學名稱的時候黃肘子卻很不耐煩地說告訴我這樣的鄉巴佬也不會了解。黃肘子還說,國內的中醫就是垃圾,什麽經脈學針灸都是扯淡騙人的玩意,國人被欺騙幾千年,大有要靠他拯救世界的態勢,他還說要學得治病救人普渡濟世就應該去外國學西醫才對。

“您總該有個英文名吧。”我實在不想在稱呼他的名字,這讓我有犯罪感。因為他的名字和國內某位著名醫學倡導中醫無用論的專家的名字發音頗為相似,感覺有亵渎之嫌。

“有的!”黃肘子終于眼冒金光,仿佛已經等待很久一般,“在英國他們一般叫我拉比須,聽上去很順耳吧。”拉必須先生得意的晃動著如同範偉般的巨大圓胖腦袋,激動的兩頰腮紅,這不禁讓我想起了大學時代室友們經常聚餐吃的一道菜,好像叫紅燒胖頭魚。

我憑著腦袋不多的幾個英文單詞記憶,似乎拉必須和某個單詞發音很像,不過我不願多想,畢竟采訪時間不多。只是這個名字聽上去更加不適應,我只好繼續叫他黃肘子吧。

他是做醫藥衛生用具進出口的,說白了根據他的介紹和推薦,講一些國外的藥品和醫療器械轉賣到國內醫院,也就是二道販子。據說黃肘子靠著他在英國結識的朋友和關系網,長期做著把英國藥品和治療器械販賣到中國的生意。美其名曰資源共享,而且花著不菲的錢財買下這些包裹著巨大“洋”字號的醫藥用具的各大醫院無不得意洋洋歡欣雀躍奔走相告,畢竟醫院裏能有英國産的醫療用具是莫大的財富和名聲啊,就如同一個鄉下妓院,如果有了進口來的貨色,老鸨們總是喜上眉梢的第一個向每個進進來的客人介紹和推薦一樣。

黃肘子先生一面收著大筆的錢財,一面還獲得了幫助國內醫療用具發展的好名聲,的確是名利雙收。當他興高采烈的向我描繪他的宏偉藍圖的時候,聽得想睡覺的我忽然發現了件奇怪的事情。

對面坐著的這位流英歸來的高材生,忽然把巨大的身體從已經不堪重負的椅子上彈了起來。這讓我忽然想起了電影食神裏的一段關于輕功的點評。

他的臉氣成了豬肝色。

“什麽破椅子!居然還有釘子!”黃肘子先生用香腸般圓潤的手指指著椅子破口大罵。我奇怪的走過去看了看,椅子非常光滑,根本沒有什麽所謂的釘子。

在我向他解釋一番後,他也相信了,可還是嘀咕地說剛才屁股上明明有針紮般的感覺。但是沒坐多久,黃肘子再次跳了起來,這次他死活不坐那張椅子了,我只好和他換了一張,但是同樣的事情卻依舊發生。

黃肘子的堆滿肥肉的臉忽然抽搐了兩下,直覺告訴我他一定想到了什麽,卻不敢說出來。

“我先告辭了,下次有機會在談吧。”他穿好外衣,我剛把他送到門口,黃肘子忽然轉頭問我,神色卻有些和剛才不一樣,似乎帶著幾分討好的意思。

“你好像對解決那些稀奇古怪的事情很拿手是吧?”

我愣了愣,隨即搖頭。

“不是我,只是我的一個朋友罷了。”

黃肘子很高興,但他的手機不合時宜的響了起來,他接起了電話,一邊走一邊說著向下走。關門的時候,我好像隱約聽到了一句話。

“你放心,死不了人的,頂多身體有點不舒服。”

伴隨著聲音的遠去,我把大門帶上了。但是我原本以為不會在著這位知名人士見面了,不過事情往往是出人意料,第二天,黃肘子不知道從哪裏搞來了我的電話號碼,居然說一起出來吃飯。這種大人物的邀請我可不敢拒絕。

到達飯店之後黃肘子選了張靠窗的桌子。

一陣寒暄,他倒是很爽快,直接步入正題。

“我希望你,啊不,是你的那位朋友幫個小忙,如果事成之後,我可以付給你們一大筆費用。”很少見人找人幫忙的口氣卻這麽橫,仿佛是他在施舍我一般。我搖搖頭,說紀顔很少接觸陌生人,更加不會為錢去做自己不喜歡做的事情,何況他並不缺錢。

“那,他到底要滿足什麽條件呢?”對面的黃先生咬了咬肥厚的嘴唇,急促的追問。

“除非,這件事能引起他足夠的興趣。”我笑了笑回答說。黃肘子很高興的松了口氣。巨大高聳的肚皮像手風琴一樣有節奏的起伏了幾下。

他的眼神和表情居然和前些時日差了許多,滿臉的謙卑恭敬。

可是我的鼻子不高,頭發也不卷曲,自然沒有波斯貓一般的多彩的眼睛,我只是一個普通的黃種中國人,既沒有海外的親戚,更沒洋朋友,甚至我的那些土哥們裏連姓楊的都沒有,我有些詫異他今天著突然翻轉的態度。

為什麽以他的身份要對我這個普通的小報記者如此這般度,我感到非常奇怪。

“本來不應該占用歐陽先生的寶貴時間,報紙人嘛,講究的時效,但是我實在沒有辦法,只好希望您的朋友能幫幫忙了。”他拿出手絹擦了擦汗,然後高聲喊來服務員說空調怎麽不開大些。

我覺得以他這種身材即便是不說話躺著也會汗流浃背。

高聲呵斥過服務員後,他又恢複了先前的狀態。

“是這樣的,不知道為什麽,這幾天我不管是身體的那個部位,只要是接觸到東西,就會時不時的有針紮的感覺,開始我以為是釘子之類的,就像上次再您辦公室,我還很不禮貌的朝您發火,不過我發現了,壓根沒有什麽釘子或者尖刺的東西,可是我卻一直深受其害啊,就像那些經常身體帶點的人一樣,碰到什麽都有電擊的感覺。”黃先生苦悶的解釋著。

“哦?這我倒是沒有聽說過,這樣吧,我帶您去見見他吧。”我一聽到也來了興趣,估計紀顔也是一樣吧。

“那太好了,不知道什麽時候我可以陪您去見下那位朋友?”他笑了笑。

“就現在吧。”我不喜歡和他浪費口水,正好紀顔也在家。

半小時後,我和黃先生來到了紀顔家中。

“把你手給我看看。”紀顔聽完描述後,面無表情地對方先生說,後者狐疑地伸出手來,那手掌,沒說的,像陶瓷一樣,還泛著光。

“每個地方都有針刺感麽?”紀顔問。

“不是,像臉部就沒有,但手臂小腿還有頭上就很厲害。”黃先生如實回答道。紀顔再次看了看他的手臂小腿。

“你先回去吧,明天再來。”紀顔揮了揮手。黃肘子先生試探地問了問是否沒事了,紀顔則不再理會他,而是徑直走進房間去了。

我安慰了黃先生幾句,叮囑他明天再來。

“到底什麽原因?”我回頭問紀顔。

“這個胖子,他全身的毛孔都壞掉了,所有的毛發一幹燥就變得像毛刺一樣,你說他會不會經常覺得有針刺感?”紀顔反問我說。

“治不好麽?”

“有必要麽?你和他很熟?”我聽後搖搖頭。

“這不就對了,凡是有前因,才有後果。我叫他明天過來,實際上他可能明天都過不了。”紀顔冷冷地說,我瞟了下桌子上,放著一摞報紙,黃胖子的頭像居然也在上面。

我奇怪那是什麽報紙,估計是醫學類的,我不太關注,紀顔多少是本專業,家中有這類東西也不奇怪了。

從紀顔家裏出來,忽然對黃肘子有些好奇,又有點不解,以紀顔的為人,不至于見死不救,而他又是不想說的打死不開口,看來我只好自己去查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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