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帖】每晚一個離奇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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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夜  半根針(1)

  可能是台風的緣故,原本火熱的八月也涼爽起來,只是想到即將到來的七月半,忽然覺得這天氣又十分應景了。不知道紀顔和李多已經走到哪裏了,隨手打開郵箱,卻發現居然多了封紀顔的來信。

  這家夥想必知道七月半將至,居然發了封問候信,只是看著多少有點別扭。

  “又快到七月半了,前些日子我和李多為了尋找當地的傳說故事,要渡過一條河,據說河對面的村落發生過非常奇怪的事情,我急于過去,只是河面沒有橋,水卻又漲的厲害,所以搭了個老人的船過去,沒想到居然有意外的收獲,時至鬼節將近,或許這個故事你可能用的著。”我看了看前面的話,忽然來了精神,早上起來的困意一掃而空,繼續看了下來。

  “這裏荒涼的很,四處望去只有無邊無際的石灘和雜草。原本狹窄的河面忽然湍急起來,就像揉散了的面團,水浪都是一塊一塊地湧動著,我和李多找了許久,卻沒有看見過河的橋,天色漸漸暗淡起來,剛剛結束的大雨似乎又有回頭的意思,河面的鵝卵石被雨水衝刷的光亮異常,正著急,卻看到在水天一色的角落裏居然停靠著一葉扁舟,不仔細看,仿佛被融進去了一樣。

  我走過去,一位帶著灰白色草帽,披著件陳舊藍色工作服外套,下身套著灰色短褲的擺渡人,悶著頭在抽著水煙。我走過去,問了聲。

  ‘請問開船麽?’

  他擡起頭,臉猶如一個幹癟放置很久的老面饅頭,帶著萎黃,又像個縮嚴重的蘋果,眉毛幾近脫落了幹淨,眼睛和臉頰都鋪滿了深入溝壑的皺紋。嘴巴含著煙嘴,帶著漠然的眼神望著我們。卷至手肘處的袖子下面是布滿了如蚯蚓粗細的長長的血管,一根根凸立出來——常年接觸水雲深無迹的人都會這樣,皮膚黃而幹燥,上面站著一層層還未完全脫落下來的灰黑色的死皮,終于,在注視了我們幾秒後,他的嘴巴離開了水煙筒。

  ‘當然開,不過你們姓什麽?’他操著濃重的地方口音問道。

  我奇怪他的問題,不過還是告訴了他,李多也有些不悅,性急的催促著。

  他看上去似乎年紀很大了,卻不知道為何還在擺渡,而且這裏似乎很少有人來,或許不是我們,他一天也接不到一個客人。

  老人的身體去很健碩,站立起來後面如鐵板一樣整齊直立,他將水煙筒收拾起來,順手結果我們的行李,船體不大,卻也勉強容的下四人,我和李多對面而坐,老人則站在船頭,將船撐離了河岸。

  船緩緩的駛向河心,水流似乎也小了些,河邊還有很多聳立的怪石。

  ‘七八月山洪來的凶,這裏的水也漲的厲害,所以必須看那些石洞,如果河水過了石頭,就是在高的錢,也是不能出船的。’老人的聲音很沙啞,卻非常清晰,他可能看我盯著石頭看,于是解釋了下。

  ‘您剛才為什麽要問我們的姓?’李多好奇地問老人。老人遲疑了下,忽然朝天高亢的唱了起來,歌聲從四周的山壁反射回來,在耳朵邊上環繞開。

  ‘過河人喲,莫著急,待我將你姓名問喲,不怕惡浪與險灘喲,船工一身都是膽羅,出船甯帶一根針,回家不載陳姓人喲。’老人唱完了,這才低頭對我們說。

  ‘我是住在河對面的船工,這一帶有規矩,出船定帶一根針,回船不載陳姓人。’

  ‘哦?不載陳姓人是因為陳沈諧音吧,可是為什麽要帶一根針呢?’我好奇地問。

  ‘讓我給你講個故事吧,告訴你為什麽要帶一根針。’老者擡起頭望望淫靡的天空。

  ‘這一帶地勢不好,加上非常荒涼,所以也就沒去修橋,自然就多了我這樣的擺渡人,以前河對面的村子還算熱鬧,大家要出去趕集看戲采買貨物都得靠我們船工雙手搖過去,有些人世世代代都是吃河面飯,河邊生,河邊長,即便死了,也要讓家人葬在河岸邊上,這是我們的命,雖然辛苦,卻也活的下去。

  出船的人水性都好,這是當然的,可是只要是第一次單獨出船,老人們總交代,身邊帶好一根針。我問為什麽,他們總是歎氣搖頭不語。

  我第一次單獨出去,也很歡喜,只是對這根針有些看不大起,可是既然長輩說了,自然點頭稱是,便將針別在褲腰帶裏,時間長了,自然也就忘卻了。

  直到有一天,也是這樣的日子,七八月間,暴雨連這幾日,大家都出不了船,沒了收入,坐在家裏發呆,好不容易雨停了半晌,我趕緊推船出河,等著人來。

  果然,那天生意旺的很,中午出去的,到了天擦黑的時候已經過了十幾躺了,我幾乎沒歇過,雖然累,卻心中高興,一來有了生計,二來覺得自己的本事幫了人。

  我剛准備回去,卻被一個年輕人叫住了。

  他身材高大,不過天色已經灰暗,我看不清他容貌,一身讀書人打扮,手上還提著一口皮箱子,腳踩黑皮鞋,我瞧他眼生,更斷定他不可能是本地人。

  ‘帶我過去吧。’年輕人在身上摸了摸,掏出錢,我瞅了下,已經超過了雙倍的船錢,剛想接過來,忽然想起來還未問他。

  年輕人居然姓陳,我有點懊惱,擺擺手說不渡了。

  ‘你要是不渡,這天已然黑了下來,這十裏八地的一個人也沒有,難不成我還要走回去不成?姓陳又怎了?難不成姓陳的都一輩子不要渡河麽?為什麽這個年代還有你這樣封建迷信的人啊。’他有些生氣,大聲斥責著我,接著又在身上掏了掏。

  ‘拿去!’他居然又多拿了些,我猶豫了下,那時候人年輕,天不怕地不怕,那裏管得了這麽多,只是想著總是要回家的,多帶一個人有何不可,一手接過錢,就讓那人上了船。

  我載著他,朝對岸劃去,可是心裏多少有點不安,原本熟悉的水路居然有些陌生起來,只恨不得能來一陣大風,將我一下吹到對岸,早些回家了事。

  船到河心,兩人攀談了下,原來這個陳姓年輕人居然還是個讀過大學的秀才,而且是來這裏采集民風民俗的,並且帶了一箱子書來教化這裏的孩子,聽了他這話,我也忍不住對他敬佩起來。

  可是沒想到,離岸還有幾裏的時候,真的開始下雨了。

  雨勢來的非常大,不消片刻,我的船裏也灌滿水了,風也吹得厲害,只是不把我朝岸邊吹,而是往河心吹,我頓時慌了手腳,年紀輕,還從來沒遇見過這種事情。

  ‘船家,現在怎麽辦啊?’年輕人大聲喊道,可是口齒不清,含含糊糊的,估計是雨水衝進了嘴巴裏。

  ‘你抓牢住船,我想辦法!’我叮囑他,心中卻忍不住恐懼起來,雖然撐船時間不長,但知道這樣的風雨下,一旦船撞到凸起的石洞,我們必定要落河,別說是這秀才,就是我也不見得能遊的出來。

  果然,還沒等我說完,船就翻了過來,我和年輕人都落進水裏,水流重重地拍在我身上,肉痛的厲害,嘴巴,鼻孔都灌滿了水。

  不過還好,我勉強遊出了水面,只是不見了那個讀書人,旁邊都是黑乎乎的河水,雨聲混雜著雷聲,把我呼喊的聲音淹沒了。

  ‘許是已經沈到底了吧,唉,這姓還真邪門。’我感歎了下,立即朝對岸遊過去。

  忽然,腳底下一沈,仿佛被人拉扯了一般,接著腰上也有被抱住的感覺,我整個人迅速往水下翻過去。

  一個閃電打過來,我看到那個年輕人死死地環抱著我的腰,他的雙手拼命摳住我的褲腰帶。

  ‘放手!不然我們會一起死的!’我大聲叫喊著,可是他仿佛已經沒了知覺般,呆呆地抓著我,拼命搖頭。

  我不知道如何是好,只曉得我氣力一盡,明天就要等我家人來為我撈屍了,水上的人都知道,就是水性再多好的人,一旦被這種求生欲望極強的人抱住,都沒辦法生還。這種人如同秤砣一般,就是沒有這風雨,帶著他都很難遊過去。

  我忽然想了起來,想起來臨走前帶的一根針。

  那時候我沒有多想,從褲腰裏翻出那根針,朝著年輕人的手背狠狠紮了下去。

  他大叫了一聲,帶著憤怒和怨毒望著我。

  ‘別怪我!否則大家會一起死的!’我閉著眼睛,將針拔了出來,又再次紮下去。

  腰間的氣力果然小了,我馬上掙脫了他的手,只是用力過大,拔出的針斷掉了,針頭留在了那年輕人的手背上。

  我鼓足了吃奶的勁,等我摸到河岸的石頭,掙紮著爬上去,雨水立即小了起來。

  我見沒了危險,就暈了過去,醒過來的時候,已經在家裏了,家人說我命大,這種天氣,十個有八個難回來,村裏人都說那晚上的雨這輩子都沒見過,下的那麽大那麽急。

  他們還說,般我回來的時候,手心裏死死地纂著半根針。

  那以後,我大病了一場,閉上眼就看見那年輕人濕漉漉地站在我面前向我索命。而我也終于明白,老人們為什麽叮囑我要帶一根針,而又一再不願意說明原因。

  那半根針我藏了起來,這件事沒告訴過別人,只是向我父親說了說,當年父親聽完大驚,他之所以驚訝不是因為出了這檔子事。

  ‘你沒有把針完整拿回來?而是斷了一截在那人手裏?’他失色地問道,我則回答說是。

  ‘這是大忌!除非我們可以找到那人的屍首,否則就,’父親說了一半,卻打住了,接著歎氣著搖搖頭,即便我追問,他也不再告訴我。

  隨後,大家找了幾個水性好的沿河搜索,可是卻沒有找到那人的屍體,這讓我著實擔驚受怕了好一陣子,不過接連十幾年沒有事情發生,我也就漸漸淡忘了。

  直到我也結婚生子,直到我的女兒慢慢長大。雖然我的父親在憂慮中去世,甚至臨終時一直握著那半根針。可是我卻沒有過多介意,或許是從小就不信鬼神的原因吧,而且那以後我也很注意天氣,絕對不再強行帶人渡河了。

  去年的八月初,我接到女兒的信——這裏唯一能夠和外界聯絡的郵局也離村子有幾十裏遠,我隔段時間就會去那裏替全村的人取信,她在信裏告訴我,會帶男朋友來這裏。這麽多年,女兒只要在外面,她都靠寄信過來,只是最近一段時間信卻有些異樣。

  那些信仿佛被霧氣打過一樣,濕漉漉的,我以為是郵遞的時候著了水,可是其他的信都沒什麽。我曾經回過信詢問她,女兒只說是不小心沾了水,或者是每次都是剛洗完衣物碗筷才開始寫的。

  那點水經過這麽長時間還沒幹麽?我狐疑起來。

  不過我並沒有過多介意,只是急著回去把這消息告訴孩子他娘。

  我們倆沈浸在快樂之中,自從女兒去外省讀大學後回家的次數越來越少,上一次已經是半年多以前了。

  這一代帶人渡河的已經越來越少,為了怕他們來的匆忙找不到人渡河,接下來的日子我天天都在河邊等待,而且不載被人,只為等他們——畢竟靠女兒寄來的錢就足夠維持家用。

  接連等了十幾天,一直到七月半那天晚上,那天我本不願意出去,行船的人忌諱鬼節,尤其是河底冤魂多。于是剛到天擦黑,我便打算撐船回去。剛起身,卻看見遠處走來兩個人。

  一個年輕女的和一位個子高高的男人,兩個人的手緊緊的牽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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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夜  半根針(2)

  那女的自然是我女兒,可是當我看到那男人卻嚇了一跳。

  我不知道為什麽想起了幾十年的那個書生樣子的年輕人,除了衣服發型不同,甚至連手裏提著的箱子都是一樣的。可是就是臉卻依舊覺得模糊,似像又似不像。我暗自咬了咬舌尖,告訴自己天底下哪有如此怪異之事,全當是自己老眼昏花所致。

  未來女婿對我很是尊重,女兒也熱情的向我介紹。原來這個男的是女兒大學同學,比女兒高上一屆,女兒的工作也是他幫忙介紹的。我自然對這個女婿非常歡喜,看著天色已晚,便不再多聊,讓兩人上了船。’老船工一邊搖著槳,一邊說著,船已然接近河心,他卻忽然停住了,帶著怪異的眼神,眯起眼睛望著我和李多。

  ‘就像你們兩個一樣,都是相對而坐,很高興的望著對方,可是當時我覺得有些怪異,但始終沒有覺察出來,這事本來對在船上討了二十多年生計的人來說應該很容易想到,可能是當時過于高興,卻忽視了。’他長歎一口氣,將草帽壓低了下,我看不到他的眼睛了。

  ‘那天還有個一同撐船的同村人,他的船也載了兩個姑娘,是村子裏的,說是到河邊燒紙錢剛回來,他的船經過我的旁邊的時候,忽然望了望,然後奇怪地說了句話。

  ‘好淺啊。’然後就劃開了。我沒在意,只當時一句玩笑話。

  回到村子裏,我婆娘都等急了,早就做好了一桌子菜,都是時令的河鮮,水上人家,大都魚蝦為主,我怕女婿吃不慣,畏腥,還特地做了些豬肉和蔬菜。男人隨著女兒一起叫爸爸媽媽,我們聽著相當高興,我也幹脆直接把他當女婿看待。

  那天晚上吃的很愉快,雖然在燈光下我一直看著女婿的左手。

  我當時斷掉的半根針就遺留在那年輕人的左手裏,雖然自己一再罵自己多心,可是眼睛卻不自覺的瞟過去。

  即便吃飯,女兒的手依然牽扯著那男人的左手,我看不到什麽。

  吃過晚飯,我為女婿騰出了一間房,女兒有些不高興,我可不管,雖然我們家貧賤,但這女孩子家的清譽還是要的。

  但是,河畔的村子,晚上風中帶水氣,吹一夜就能傷了骨頭,別說我一把年紀,就是年輕人也吹不起,而家裏就兩間睡房。

  女兒自然跟著他娘。

  我只能跟女婿睡。

  可是當時我望著女婿的眼睛,他似乎很樂意,又仿佛是河邊捕魚人拿著魚叉死死地盯著活魚般。

  ‘睡吧!’我咬咬牙,熄了燈,和衣躺下。

  那邊房裏娘倆多些時日沒見,自然少不了悄悄話,不過到了後半夜,自然也平靜了,只有細小的鼾聲。

  我則混混沈沈睡去,盡做夢,夢見那個掉進河裏被我用針紮手的年輕人。

  沒過多久,我就感到臉頰上冰涼的,睜開眼睛,發現女婿渾身濕透地站在我面前,盯著我看,他頭發一縷一縷地,正朝下滴水。光著上身,穿著一條短褲。

  他的樣子和那個掉水的年輕人幾乎一摸一樣,仿佛剛從我夢中的河底爬出來一樣,我猛的一激靈,跳了起來,抓起床邊的撐衣棍。

  他似乎有些驚訝,然後看了看自己,接著笑了笑。

  ‘不好意思,爸,嚇著您了,我睡不著,所以出去遊了下,因為身體弱,從小就被送到遊泳隊學,這不,反而慣了身臭毛病,一天不遊反而渾身不舒坦。’他又低頭道歉,然後進去了。

  我這才放下東西,再次躺下來。

  可是又那個人喜歡七月半晚上去遊泳?而且只要不和女兒握著手,他的左手要麽藏在身後要麽緊緊攥著。

  如果不看看他的手,恐怕我是不會安心的。帶著這種想法,我又昏睡過去。

  女兒告訴我們,她會和准女婿在這裏留一個禮拜。

  ‘爸,一個禮拜我們就要趕回去了,時間不多,等以後我們還會常回家看望二老。’女兒笑了笑說,女大不中留,這點我知道,何況這裏窮鄉僻壤,總不能讓自己女兒走自己的老路吧?可是想起來鼻子卻又一陣酸楚,仿佛被人從鼻孔倒進了姜水一般,又苦又辣。

  這個女婿不愛說話,卻畢恭畢敬,我則一天到晚把眼睛挂他身上,終于,我想到一個看他左手的機會。

  ‘你喜歡遊泳,今天天氣不錯,河水也暖,要不我們爺倆去遊個痛快?還可以比試下麽,遊不過我,我可不答應我閨女嫁給你。’我開玩笑打趣道,女婿爽快地答應了。

  ‘我一定會贏你。’他半眯起眼睛,笑嘻嘻地說。

  正午河水最不傷人,我帶著他來到河邊,一個人也沒有,這一帶是半山環繞,加上雜草多,太陽照不進來,溫度要低很多。

  我迅速脫光衣服,然後看著他。

  女婿也慢慢拖掉衣服,我終于看見他的左手,不知道該說失望還是高興,他的手上什麽也沒有,光滑的很,白白嫩嫩,一看就是拿紙筆的讀書人一般。

  ‘遊吧。’他撲的一聲跳進河裏。我也緊隨著下了河,心裏石頭落了地,自然沒什麽牽挂,遊起來也格外暢快。

  我和他都是話不多的人悶葫蘆,可能因為這點女兒才喜歡他,兩個人互相聊了下,就默不作聲。

  河水有些混濁,揚起的泥沙弄得我什麽都看不見,想想二十多年前的那件事,猶如一塊疤一樣焊在我心裏,我盡力朝前遊過去,望見女婿正在前面一個身位的地方,可能自己確實老了,便想做鼓氣超過他。

  可是當我低頭的時候,自己的那股氣一下就沒了。

  我的身體下面浮起一件東西,一件人形狀的東西。

  我起初以為是陽光下自己在河底的影子,可是伴隨著卷起的泥沙漸漸退去,那居然是具屍體。

  頭發差不多掉落個幹淨,臉猶如泡發的香菇,帶著紫黑色的細小血管密布整張氣球般的臉龐,嘴裏鼓鼓囔囔的,不知道含了什麽東西,四肢也無力的漂浮著,他慢慢浮上來,幾乎快要碰到我的臉了。

  雖然樣子變化極大,但我從他的衣著一下就認出來了,那是二十多年前沒找到的屍首,只是那個皮箱子也看不到了,想是被衝走了。

  我平素膽子極大,但這下也嚇的著實不輕,一口氣沒接上,嗆進胸膛裏,而且腿又抽筋了。

  而且我看見眼白鼓出的屍體望著我微微笑了下,他左邊的袖子漂浮起來,擋住了我的眼睛。

  我的咽喉處開始有了勒緊的感覺,漸漸覺得喘氣不過來,眼睛一片黑暗,最後聽到的是女婿的呼喊聲。

  醒過來的時候,周圍圍了很多人,我已經躺在自家床上,原來女婿把我抗了回來。

  ‘屍首!那屍首!’肺裏似乎還有積水,我又大聲喊起來,所以距離的咳嗽,我婆娘輕輕拍著我的背。

  ‘撈起來了。’旁邊的村民告訴我。

  ‘二十多年的屍體為什麽浮不上來?而且還沒爛掉?’我大聲問道,不知道是問自己,還是問別人,因為我想知道答案,否則我會瘋掉。

  ‘爛沒爛不知道,不過浮不上來那是自然的了。’女婿忽然冷冷說道,‘他的肚子裏面,全是鵝卵石,剛才他們搬上來的時候咕噜咕噜作響,跟工地的水泥攪拌機一樣,肚皮上凹凸不平的,一個人吞了那麽多石頭,自然是起不來了。’

  ‘難怪,我看見那屍體嘴巴鼓鼓的。’我這才安靜下來。

  ‘而且,那屍體沒了左手,好像被什麽啃掉了一樣。’旁邊的一個人嗫嗫地說。

  我沈默了下,揮了揮手,示意大家散去,然後不理家人的詢問,埋起腦袋睡覺。

  其實我那裏睡得著。那個帶著半根針的左手究竟在那裏,找不到那半根針,我遲早會像我爹一樣郁郁而終,死都不安心。

  日子逐漸過去,女兒也告訴我很快他們就要離開了。好在身體沒過多久就康複了,只是心病無法醫治,村裏的人知道幾十年的事情的不多,我在村子裏有一定威望,于是讓大家出點錢把那人屍體好生安葬了。

  女兒牽著女婿的手,面帶愁容地看著新墳。

  ‘好可憐,連名字都沒有。’

  ‘為什麽沒有,說不定和我同名。’女婿忽然冒出一句,我用眼睛瞪了他一下,這才收聲。

  七天的時間很快過去了,女兒居然哭了起來,可能是非常不舍得,但又沒辦法。

  ‘一定要照顧好自己啊。’孩子娘抹著眼淚抓著女兒的另外只手,‘你看手這麽涼,以後懷了娃娃一定要注意。’

  ‘嗯,他會照顧好我的。’女兒笑了笑,望著女婿,女婿也點了點頭。

  我提出送他們過河,被拒絕了,理由是我身體剛好,不適合,還是多臥床休息。

  ‘爸媽我們走了。’女婿朝我們鞠了個躬,接著忽然松開握著女兒的左手,朝我伸過來。我愣了下,心想可能這是他們的道別方式,也伸出手過去,兩人握在一起。

  那時候,我感覺到手心一陣微微的刺痛。

  女兒和女婿消失在門外,我把手轉過來,手心裏是半根生鏽的針頭,那時候的我猶如當頭棒喝,張了張嘴,想叫女兒回來,但我知道無濟于事,孩子娘還以為我舍不得,安慰我說;‘女兒還會回來的,難過什麽。’

  ‘回,回不來了。’我哭喪著說,不再理會她,只是衝進內屋,翻出一個小鐵盒子,打開來,裏面是另外半根針。

  兩下裏一重疊,正好在一起,一根完整的針,就是二十年前我帶出去的那根。

  我無力的把盒子放回去,吃力的撐起眼皮,忽然看到牆角裏的皮箱子。

  那個女婿第一天來帶來的皮箱子。

  那個和二十年年輕人手裏提著的一摸一樣的皮箱子。

  只不過,前幾天它還好好的,可是現在那箱子在往外冒水,一股股的水流從箱子縫隙出流出來,濕了好大一塊地方。

  我爬過去——因為腳已經完全使不上氣力了,強忍著打開了箱子,裏面並沒有我以為的東西,那只失蹤的斷手。

  裏面只有很多信,都被水泡著的信。

  每一封,都是我們曾經收到過的,都是女兒曾經寄過來的。那些信大都字迹泡的十分模糊了。我發瘋似的把信和箱子全部扔到屋子外面,老婆怕極了我,她後來說我仿佛如餓鬼一樣。

  幾天後,我再次去郵局,那裏果然有我的一封信。

  可惜不是我女兒寫的,那是她單位寄來的。當我打開信,雖然已經有了准備,卻還是差點昏過去。

  信上面說,女兒兩星期前獨自去遊河,遇到風浪遭到不測,結果女兒的屍體過很久才被打撈上來了,而且最蹊跷的是,女兒被打撈上來的屍體,手裏緊緊的纂著一個斷手,一個斷掉的男人的左手,在場的人都說那手看起來仿佛被浸泡了很多年一樣。而這封信也不知道為何許久才到這裏。

  拿著信,在郵局呆坐了好半天,我才撐船回家,甚至不知道如何告訴家裏的那位,所以我決定隱瞞起來,只說是女兒出國了,總之瞞多久是多久。

  回來的時候我又遇見了那個夥計,這時候我才明白,他那天說的太淺了,其實是好奇為什麽我的船上一個大男人卻還沒有一個女孩子吃水深。

  我苦笑了下,那當然,當時船上的只是一只斷手罷了。”船夫終于說完了,船也已經到岸。我把船錢給他,他卻搖搖手。

  “不用了,你們能聽我的故事,我就很高興了。”他樸實地笑笑。

  “那A村往哪裏走您能告訴我們麽?”李多笑著問他,船夫點了點走,走下船,對著地圖詳細的指點我們,接著才上船離開。

  望著他漸漸消失在河面的身影,我也才想起,他剛才上下船的時候,船身動都沒動。

  誰知道呢?或許是他常年在船上穩定性好吧。

  還沒到村子,就聽到了這樣一個故事,不免有些抑郁,可是誰又曉得那村子裏還有更奇異的事情呢?只是時間不夠,我只能先說到這裏了,過幾天我再告訴你吧。

  一切安好,也祝你和落蕾身體健康。”

  信的內容結束了,看來紀顔是離開了村子以後為我寫的信吧,當然,我更著急幾天後他的故事,那個奇特的村子又有些什麽呢,不過既然他能告訴我,相比定然是沒有什麽危險,只要一切安全,作為朋友的我來說自然是無比歡喜了,不過,想想如果我是船工的話,恐怕也會毫不猶豫的拿起針紮下去了?或許每個人都會吧。(半根針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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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夜  羊吃人(1)

  這並非是個鬼怪力神的故事,但卻說明其實人比鬼怪更可怕,更殘忍,即便是羊這樣溫順的動物,在人的作用下也可能變成狼。

  就如同托馬斯.莫爾在一本叫作《烏托邦》的書中寫道:“綿羊本來是很馴服的,所欲無多,現在它們卻變得很貪婪和凶狠,甚至要把人吃掉,它們要踏平我們的田野、住宅和城市”。

  事情的起源來自于我得到了個久違的一星期假期,收拾好行李和必備物品,和同事做了簡短的告別便離開了所在的城市——一直向往如同紀顔一樣無拘無束四處旅行的我,終于得到了一個短暫的改變自己生活的機會,自然十分高興,當然,可惜的是落蕾並無法同我隨行,作為專欄的負責人,她是無法離開的。不過她依舊叮囑我,七月十五將近,出門還是小心點為妙。

  不過當我猶豫改如何揮霍這本來是最普通卻對城市人最為珍貴的時間財富的時候,一個大學時期的同學忽然邀請我去他所在的農村。他是一個從村子裏出來的普通學生,並不如普通愛情小說裏那樣十分的優秀,也沒有認識一個欣賞他才華的富家女,更不會有事沒事摟著人家的肩膀大吼你愛不愛我,我一無所有。當然,他更不可能上演一段轟轟烈烈的愛情,總之可能令大家失望了,他只是一位普通的鄉村老師。

  其實他可以不用回去,而且他也不十分願意,可是這是一個承諾——全村人湊份子供他上了大學,可能你會說不是有助學貸款麽?但是生長在城市裏的我們有怎能明白不肯要嗟來之食的自尊和在前途與尊嚴之間的無奈,一旦接受了錢,無疑在自己身上打上了烙印,聯系次數多了說貪財,生疏了則說忘義,更何況那些微薄的錢財還只是為了家境最貧寒或者考入名牌大學的學子們准備的,我的同學既沒到家徒四壁也沒有考的非常優秀,所以相比之下,他甯願接受了鄉親們的捐助,或者說是一筆交易更恰當。最後他答應一定回來好好教育那幫睜著大眼睛拖著鼻涕的孩子們,雖然大學生活多少改變了他,可是找工作的時候他依舊做出了回去的決定。

  “男人的承諾不能亂給,既然給了,就要履行到底,除非我死了。”當我詢問他原因的時候,同學微笑著如此回答。

  一晃過了三年,既然他主動邀請我,看來他起碼過的不壞了,我向來厭倦了去那些所謂的人為景觀的遊覽,但凡是經過加工的東西,都喪失了靈魂,按照一些人的說法,物非活物,景非活景,如同那制作精良幾可亂真的標本,它始終是標本。

  他的村子裏這裏並不十分遙遠,這也是我願意去的原因之一,畢竟一星期的假期有限,我要好好分配統籌優化一下。在經過雲深無迹六個小時的高速列車和兩個多小時的顛簸的客車旅途,我帶著疲憊在夜色中看到了那個村子。

  與其說是村子,倒不如說是一個巨大的綠色草原,我幾乎以為自己到了廣闊無垠的內蒙,四處搭建的羊圈和片片的草場讓我覺得十分詫異,難道這裏也可以適應養羊麽?

  當我困惑的時候,一個身材高大的穿著樸素的漢子從不遠處走過來,身後的影子拉的很長,如同一根黑色的劍,插進了村子。

  直到走到跟前,我才認出他來,絕非因為天色的黯淡,因為實在他的相貌改變過甚了。

  大學的時候他非常瘦弱,雖然個字很高,卻經常佝偻著身體,猶如一只大蝦一樣,深陷的眼窩總是帶著難以名狀的悲傷和苦悶,仿佛一團無法化開的濃墨,而現在他則充滿了自信和驕傲,或者說句不好聽的,頗有些暴發戶的感覺,我忽然很好奇,三年裏他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

  “歐陽,我在村口等你很久了。”他大跨步走過來,一手接過我的行囊,不過不知道為什麽,我拒絕了,一來東西不是很重,二來我向來沒有讓別人提包的習慣。他也不介意,依舊非常高興的拉著我往前面走去。

  他的手用力很大,幾乎掐著我長期打字而導致肌肉幾乎萎縮的臂膀生疼。走進去,我只聞到了草場清香和羊的膻味混合的猶如肥皂般的味道。這裏的人似乎很少,我覺得有些奇怪,不過他們看上去遠比其他村民要富裕的多,我不經意的幾下望去,家家都住著如同城市裏樓房別墅的住宅,而院落裏停靠的不再是自行車或者拖拉機,取而代之的則是摩托和轎車。

  我忽然想起這個村子不是個相對貧困的地方麽,三年內可以改變這麽多?

  “這一切都要歸功于這些可愛的羊。”朋友拉著我,來到一處建築比其他村民住房要正規而且宏偉的多的地方,我擡頭一看,原來居然是當地的村委會,驚詫之余,疑問更多了。

  “到底是怎麽回事?”我一邊隨著他走進去,一邊問道。

  “我先帶你去件村長。”他沒有回答我,只是高興的拉我進去。

  裏面更加寬敞,甚至裝修的奢華超過了我所在的報社,大可以與城市機關攀比下了。在樓層的拐角處,我看到了同學介紹的當地村長,一位長著園胖腦袋,卻短矮身材的中年男人,光禿的腦門上在燈光的照射下閃閃發亮,嘴角叼著一根香煙,雙手背在身後。正在和另外一個人聊天,村長穿著一套西服,卻並不十分得體,拖長的衣角和堆疊的褲筒讓人覺得他猶如一個滑稽演員。敞開的西服裏面並非是得體襯衣和領帶,讓我啼笑皆非的是,那居然是一件無袖的白小夾襖。那情景不亞于看見一個人在用刀叉吃米飯一般。

  和村長交談的人帶著一副金邊眼睛,白多黑少的眼球鼓鼓的,狹長的臉和尖尖光滑的沒有一根胡須的下巴不停的如同小雞啄米般的點著,他的腋下夾著一個深黑色的公文包,兩人似乎在商量或者說在達成什麽協議。

  “那就這麽說定了,價錢可不能再退讓了,吳總我們也是窮村子,大家夥都指望著這些畜生吃飯過日子呢。”村長的話雖然非常帶著謙恭,但音調反到是上級訓斥下級一樣,那個被稱呼吳總的也只是嗯嗯啊啊的答應著,見我們來了,他知趣的立即告辭,出去的時候他看了看我,遲疑了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忽然高昂起頭,從牙簽般細長的鼻梁裏哼了一聲,擦肩出去了。我正覺得這人不可理喻,同學把我拉到村長面前。

  “這是我大學最要好的同學,他就是我經常提到的在城裏做記者的那個。”同學高興的介紹到,我處于禮節的伸出手,村長也伸出手,不過他只是去彈煙灰。

  “哦,原來是大記者啊,小梁經常向我提起你,這次你來一定要好好報道下我們村子,作作宣傳嘛。”接著,他又說了幾句客套話,同學則領我出去了。

  “你們村子靠養羊致富的?”我想起同學在大學的時候雖然學的是計算機,卻偏愛去圖書館看生物農作物養殖業的書籍,而且頗有研究。

  “是,又不全是,我馬上就帶你去看看。”他的臉上帶著神秘,我也猜不透是什麽。

  來到樓下,看見一輛轎車開出了村子,看來這是那個什麽吳總的車子了。

  同學帶著我來到一個巨大的羊舍旁邊,上面是斜拉式樣的三角屋頂,利于散熱,地面也很光滑,沒有什麽裂縫或者坑窪,而且多有平斜,想必是為了羊群排泄糞便聚集之用,羊舍呈倒三角形,兩邊各有容納一人半寬的舍道,羊舍圍欄有10到15厘米粗細,我摸了下,是混凝土和磚石砌成,磚石是灰磚,遠勝與現在城市的紅磚,冬暖夏涼,看來羊倒是比我們生活的更舒適。

  “羊圈建築是否合理,對羊生長發育關系很大.長期以來,我們這一帶農産養羊均是放養,地圈墊草積肥,有的羊牛同圈,圈舍潮濕,陽光不足,羊經常發病,出現春夏發展,秋肥冬死的情況,所以羊圈的設計合理是非常重要的,羊舍的基本要求是通風幹燥,衛生清潔,夏涼冬暖,而且多選在草場的中心,這樣放養利便,羊群不容易感染疾病。”他滔滔不絕地說著。

  “我雖然不懂養殖,但恐怕這些也只是養羊最基本的規則吧,這如何說明你們這裏偏偏羊賣的如此之好?”我想起剛才的那個吳總,忽然覺得有幾分眼熟。

  “你看到的那個人是城裏的商人,轉麽批發肥羊肉,量大的很,不只他,全國很多人都來我們這裏,三年裏,這個村子的一下成了遠近聞名的富裕村,很多人都把耕地變成了草場,祖上世世代代背朝黃土臉靠地的農民都扔掉了鋤頭養起了羊,周圍的人也紛紛效仿,可惜,他們的羊卻無法養的和我的一樣好。”他不屑的攤開雙手——這是他在大學的一個習慣動作,每當十分高興或者勝利的時候他都愛這樣。

  “你的羊?”我奇怪地問道。

  “是的,我的羊。”他的臉換了副表情,緊緊咬著牙齒,仿佛懷揣著仇恨,似乎我們提及的不是羊,而是他的兒子,或者幹脆是身體的一部分。

  “我的羊不僅僅肉質鮮美,吃過這裏羊肉的人都贊不絕口,而且與其他羊肉相比簡直優差立見。甚至繁殖和生長能力都比普通的羊要優秀的多。一般成年羊六十天就可以育肥出欄,而我養的只需要四十天就可以了。”同學繼續緩緩說著,可是夜晚的風讓我忽然覺得渾身發涼,自從進村子開始,我似乎總覺得有一雙眼睛在盯著我。而且,眼睛的主人似乎並非是人。

  “知道我叫你來的目的麽?如同村長說的,我還需要更多的人知道這裏,你就是活的廣告牌,我調查過,你們報紙的影響不錯,只要你多幫我下,在報紙做一篇關于這裏養殖業的報道,我和村子絕對不會虧待你,甚至可以讓你在這裏擁有一片草地和羊群。”他聽起來是央求,實際卻口氣強硬,毋庸推諾。

  我心算了下,這樣一群羊少說有百八十只,甚至還有一片上好的草地,聽上去倒是十分誘人。

  “我更想知道你究竟是怎樣養羊的?而且你不是要做一名老師麽?那些本該圍繞著你如同精靈般的孩子呢?那些求知若渴的學生去哪裏了?”我大聲問道,小梁愣了下,忽然高聲笑了起來,笑聲在空曠的羊舍和草地裏回蕩開來。

  “問得好,我可以告訴你,如果他們真的和你所說的一樣,我和他們,包括我的祖輩父輩,甚至我的子孫都和著羊圈裏待宰的羔羊沒有區別了。”我對他話十分不解,而梁似乎也看出來了,他一屁股做在羊圈旁邊,靠在羊舍的圍牆上,我也坐了下來。

  “最開始的那年,我的確回來想好好教書,希望他們可以和我一樣,讀小學,初中高中大學,甚至可以飛出國門,去國外留洋。但是很快,我發現我錯了,即便是我這樣所謂的跨越龍門的天之驕子,其實在村子的作用還比不過一頭種羊。

  我的一名學生家裏就是養羊的,那時候村子裏養羊和養雞鴨一樣,單純是為了溫飽而已,而且這裏窮山惡水,草食枯黃,加上養殖技術缺乏科學管理,所以這裏的羊一只只都長的瘦弱幹柴,毛質低劣,學生被他父親叫回去放養,沒有在讀書,我忿忿不平地跑到他家,質問他為什麽不讓孩子繼續學習,結果反到被他臭罵一頓。”他忽然苦笑道,轉頭問我,“你知道他說什麽麽?”我自然是搖頭。

  “你算什麽東西?我讓我兒子放羊,好歹學一門營生,就算再不濟,他也可以去做羊倌,你呢?花了村子這麽多錢,讀個破大學,還不是混成這樣?村子又沾你什麽光麽?我聽完後自然和他理論,他說不過,就把孩子從房間拉了出來,讓他自己選擇。

  那孩子低垂著腦袋,將手別在身後,我幾乎將自己前半身所有的抱負都寄托在他的身上,我自己所堅持的原則和犧牲都希望有所回報,而結果是,孩子親口說了句讀書無望,老師您還是放我回來吧。

  我不知道當時是如何在那孩子父親的謾罵和嘲笑聲中走出那間房子,又是如何如幽靈樣飄回自己的房間,那晚上我想了很多,幾乎覺得自己活著還不如一頭羊,不過,後來我想通了,與其慢慢地等著那些孩子成長,再回來建設這裏,倒不如靠自己使這個村子富裕起來。”梁斬釘截鐵地說。

  “可是你要知道養人和養孩子不一樣,要很多年以後才看得到。”我駁斥他道。

  “我自然曉得,可是與其把希望寄托人家身上,倒不如靠自己。”梁繼續說著,接著點燃了一根煙,在煙霧的環繞下,我忽然發現身後的羊居然走到我們旁邊,閉著眼睛嗅著煙氣,仿佛十分享受的叫了幾聲,而且其他的羊雖然啃著草料,卻吃的非常慢,仿佛難以下咽一般。

  “于是我開始養羊,可是我發現即便按照我從書本學來的知識,也無法在改變村子積弱已久的窮困弊病,而且真正動手和書本的平面文字相差甚遠,再我苦惱的時候,我想起自己在大學無意想起的一個故事,不,與其說故事,倒不如說是傳說更恰當。”他忽然裂開嘴巴笑了下,長長的下巴上的那尖尖的胡須,在月色下他的確張的如羊一般的臉龐,而且我這才發現,他的脖子處有一道淺淺的紫色肉芽傷口,傷口不是十分鋒利狹長,看來並非刀傷,可是為什麽會在脖子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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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夜  羊吃人(2)

  “你知道明天是什麽日子麽?”他忽然叉開話題,轉頭問我。

  我看了月亮,非常圓。

  “不是初一就是十五吧。”我隨口答道,不明白他問這個做什麽。

  “你知道畜神麽?畜神的生日就是七月十五。”他神秘地說到,關于羊神我倒是略有耳聞,據說世間所有的牲畜都有同一個祖先,那就是畜神,所以七月十五就是畜神的生日。

  “得到畜神的人,無論養殖什麽動物,都會一帆風順,遠勝與其他人。”梁再次說著。

  “你得到了畜神?”我驚訝地喊道。梁點點頭,但又搖搖頭。

  “到底怎麽回事?”我繼續問道。

  “與其說我得到了畜神,倒不如說是它讓我知道如何去養好羊。”梁得意的笑道。

  “我按照傳說裏的指引,在三年前的七月十五在野外獨坐,據說只有那天,是不可以殺畜的,而且必須好生對待,而且在那天晚上,據說畜神會來到農戶家裏看看他們養的牲畜長的如何,農戶又沒有虐殺它們,如若畜神高興,那這戶人家自然興旺發達,反之,則發生瘟疫,災禍不斷。

  我則希望能在那天見到畜神,因為我要知道如何才能把羊養的比一般人要好。

  可是快三更的時候,我忽然莫名其妙的睡過去了,因為是靠著羊圈等畜神,所以自然腦袋歪到裏面去了。開始怕睡著,還特意拿了本書看,結果書蓋在臉上就不知不覺睡過去了。

  半夜的時候,我做了個夢,夢見了畜神,我問他如何才能讓羊養的與衆不同,它卻回答說夢醒了自然知道。

  結果我被脖子處的一陣疼痛弄醒了。

  醒過來摸了摸,發現脖子上全是血,原來一只羊看見了紙張,便立即吃了過來,結果無意咬傷了我脖子。

  我當然覺得十分晦氣,只好回去養傷,至于畜神的事情也就淡忘了。

  可是不久,我發現那只咬傷我的羊忽然長的遠要比其他羊肥壯的多,而且毛色純亮,相當有精神。

  終于,我意識到了,或許以肉餵養,可以使羊長的更好。”梁繼續說著。

  “你瘋了。”我吃驚的望著眼前的人。

  “對,我是瘋了,如果你和我一樣的遭遇,在歧視和貧困中成長,你可能也會發瘋。我這麽做也是為了大家,在我的推廣下,這裏的人很快全部從事了養羊,沒人再去辛苦勞作而到了來年還巴望著沒有天災人禍卻只能得到可憐的千八百塊錢來維持一家人的溫飽,大家都富裕了,所有的農田都被征集做了草場,不願意養羊的人就讓他們走好了,草場需要大量土地,我和村長一起向村民攤牌,很多人不願意養羊,我就只好靠村長的權利逼走他們,低價買進他們的土地。”梁的臉上是我未曾看過的冷酷。

  “你們和十六世紀的圈地運動有什麽分別?”我站了起來,梁也站了起來。

  “當然不一樣,他們是為了貴族的利益,而我是為了整個村民的生計。”他也不服的反擊。

  “算了,我不想談了,你還是找張床讓我躺一晚,天亮我就走。”

  “那關于報道的事情?”梁還不死心的問我,我看著他,搖搖頭。他也歎了口氣,忽然輕松起來。

  “我就知道你不會答應,那也好,起碼我了解到至少還有一個人遵循著他做人的原則沒有改變,明天早上吃過飯再走吧,這裏的羊肉還是很鮮美的,接的大學的時候你經常請我吃涮羊肉。”他的樣子仿佛又回到了幾年前,我不忍再回絕,只好答應了。

  躺在床上,梁已經走出了房間,可是即便是這裏,我仿佛也能嗅到羊特有的膻味聽到咩咩的羊叫喚,無法入睡的我只好又再次爬了起來,結果在門口忽然發現了梁的身影。他的匆匆的走過去,手裏似乎還提著什麽東西,閃閃發亮。

  我緊跟了我過去,他卻飛快地走到一個遠離村口的地方,一處和村裏高樓不相稱的低矮平方,破舊非常,仿佛一陣狂風都能吹走它。

  梁走進了房間,我也跟了過去隔著窗戶的縫隙看過去。

  我看見梁走向一只什麽東西的旁邊,那似乎是一只羊,卻有仿佛不是,因為趴在地面的那東西遠比羊要大得多,而且那雙眼睛透著無生氣的亮光,直直地望著小梁。

  梁走過去,雙手合十,深深的鞠了一躬,嘴裏不知道說些什麽,接著他居然舉起手,原來那是把尖刀。

  他朝著那東西緩緩地割了下去,那東西似乎沒有痛覺一般,動都不動一下。

  梁的動作就如同那些從北京烤鴨上慢慢割下一片薄薄鴨肉的服務生一眼,不多久,他手裏提著一片像皮似的肉片,接著繼續雙手合十,退了出來,消失在夜色裏。

  等他走遠,我進入了房子。

  原來,那是一頭黑色的羊,而且體型很大,只是羊的後退已經被割的只剩下骨頭了,但沒流一點血,而且這羊動都不動。

  “這到底是什麽東西?”我忍不住問道。

  “它是畜神。”梁的聲音在背後響起。我猛回過頭,發現他左手提著刀,右手拿著那片肉。

  “我其實知道你在外面,只是割肉的時候需要非常虔誠,所以我也就當不知道。”

  “你說這是畜神?神怎麽會這個樣子?”我吃驚的問。

  “那你覺得神什麽樣子?我所知道的就是這樣罷了,它其實只能算畜神的一部分,或者說是我和畜神達成的買賣,換句話,它是商品。

  我告訴過你,三年前我知道要用血肉來餵養羊,可是光是那樣羊也僅僅比普通人養的稍好一點,可是我不滿足,于是我又繼續追查畜神的事,終于我明白,想要將羊養成現在這樣,必須餵畜神的肉給它們吃,混合在草料裏面。

  可能心誠則靈,我遇見了一位瞎眼的高人,他指點我如何與畜神溝通,終于,我得到了這只黑羊,你也看到了,它不知道疼痛,也不會流血,每次只要割下一小片肉就可以餵養幾千只羊,而結果你也看到了,這裏一下就富的流油,就如同羊身上取之不盡的羊毛一樣。”梁繼續說著。

  “既然是買賣,那你付出什麽?”我問他。

  “付出?不知道,畜神只是說事無過盡,不可做的太絕。管他呢,或許本身天下間養殖畜牧的人越多,對他就越有好處啊。”梁回答。

  “瞎眼的高人?是不是高高瘦瘦,身上帶著一股子死氣?”我忍不住問他,因為我忽然想起了一個人。

  “哦?你認識?雖然是盲人,但他行動自如,根本就不像,要不是我看了他眼睛,真的很懷疑。”梁微笑著說,可是提刀的手卻靠近了我。

  “那現在你打算如何處置我?難道也要如這黑羊一樣,切碎了拌進草料餵羊麽?”我問道,梁停止了動作,遲疑了起來,嘴角開始不停的抽動。當我們僵持的時候,忽然遠處想起了高聲的喊叫。

  “著火了!草場著火了!”

  梁和我都不假思索衝出房子,果然,不遠處火光衝天。

  “羊!我的羊!”梁仿佛瘋了一樣衝過去,完全不理會我。我則跟在他後面趕去救火,可是當我跑到村子的時候,草場雲迹幾乎燒盡了,羊舍裏的羊也全被燒死了,空氣裏彌漫著嗆人的肉被燒焦的炭味。

  所有人猶如丟了魂魄一般,顧不得治療自己的燒傷和臉上的煙灰,沮喪地坐在地上。他們仿佛喪失了一切感官功能,什麽也聽不到了。

  忽然,我聽到了一陣汽車行駛的聲音,雖然微弱,但還能分辨出來,倒是梁和那些村民,都沒有反應。

  一輛紅色的轎車,向那間關著黑羊的房子開過去。

  那車好生熟悉,我終于想起,就是那個吳總的車。

  我立即叫起梁,朝房子趕過去,果然,黑羊不見了。

  “沒了,全沒了。”梁靠著房子癱倒在地上,我知道此刻說什麽也沒用了。

  天亮後,我告別了梁,他還沒有從打擊中恢複過來。

  “還會去求畜神再給你們一只黑羊麽?”我問他。

  “不了,所有的草場都燒掉了,不過那土地好像肥沃了很多,也許更適合種糧食,我會去好好學習,慢慢來。”梁似乎又回到了從前。

  “羊吃人不可怕,別讓人心也給吃掉了。”我笑著拍拍他肩膀,他也笑了笑,回敬了我一拳。

  出村的時候,我才想起來,一年前我寫了篇關于無量肉販子倒賣變質羊肉的報道,而那個幕後的肉販子就是叫吳德的家夥。

  再後來,聽說這個人再一個荒村一個人養了好大一批羊,可惜不久後發生了事故,傳說所有人都不見了,羊群也不翼而飛,只有好事者說草場被啃食過盡,還找到了幾具粘連肉末的白骨。(羊吃人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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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夜  面具(1)

  當我終于來到一個可以上網的小城市,已經花去了為數不多的假期一半的時間,原本是為了逃離都市的現代化的電腦生活,結果卻發現只是幾天不接觸整個人如同丟了魂一般,看來想要如那個男人一樣放野四方,我還要多磨練下。

  郵箱裏居然有一封他的郵件,非常興奮的打開,居然是個關于面具的故事。

  “面具是什麽,說穿了就像衣服,都是用來遮掩的,不同的是有人喜歡給臉帶上面具,有的人喜歡給心帶上面具。

  我不經意居然走進了自古以來中國最為古老而又帶著原始氣息的地方,這裏的空氣都是那樣的野性,即便在這個時代,我卻依舊覺得身處在上古,看不見鋼筋水泥,也看不到筆直的公路,什麽事情都要身體力行,雖然辛苦,卻有一種釋放感。

  當然,在這個地方自然也有著許多在當地人看來都覺得非産稀奇古怪的傳聞,比如,一個無論何時何地都帶著面具的人。

  那是怎樣一種生活啊,厚實的面具遮蓋了臉部與空氣的接觸,而且在這常年潮熱陰濕的地方,最主要的,帶上著面具,你就如同路易國王的兄弟一樣,一輩子都將自己打入了和別人不一樣的空間,沒有一個人會把你當作正常人。

  可是,我的朋友,你知道我就是這樣一個人,如果是正常的人和事,我到反而懶的去管了,于是我收拾好東西,帶著雖然喊累卻依舊緊跟著我的小丫頭,去尋找那個戴面具的人。

  當地人聽說我要尋找那個帶面具的男人,都流露出一種非常怪異的表情,嘴角微微上揚,仿佛在笑,可是眉頭卻又緊緊皺了起來,他們紛紛勸阻我不要去,因為起先就有一夥人,也是聽聞了面具人的傳說,進山尋找,卻一個也沒有出來。

  我聽了自然哈哈大笑,因為我自認為是一個可以應付任何情況的人,對于他們善意的忠告,我只好點頭答應,不過轉身還是朝山裏走去。

  不知道走了多久,才穿過了厚實如同牆壁一樣的巨大的原始森林,並來到了先前我尋找的村落。

  這裏的人們非常的友善,嘴角總是挂著不變的笑容,人人如此,我想可能是遠離的城市喧囂,雖然過得清苦,卻也是件樂事,大家的好客讓我和李多有些頗為不適應,不過寒暄後,還是提起了關于面具人的事。

  不過原本笑容滿面的他們對這個常年帶著面具的人總是一種嫌棄和唾罵的感覺,雖然對我他們非常好客,可是對于這個面具人,總是不屑與談論,好不容易我找到一位面貌和善,笑起來如同彌勒佛一樣胖實的中年男人,在他的肥厚的嘴巴右下角還有一顆米粒大的紅痣,也許他執拗不過我,加上我給他一些便宜卻好看的小玩意,他拿起來眯起眼睛看著,終于答應了

  ‘這個家夥總是喜歡和大家夥做的不一樣,有什麽好處呢?村子裏任何活動都不允許參加,大家只是給他僅僅維持生計的吃食,村裏的老人勸了他老幾回了,可他倒有理,像野象一樣蠻橫,哼,要不是你求我帶你們去,我幾乎都快忘記還有這麽個人了。’即便是友善如他這樣的男人,提起面具也是一肚子怨言。

  這是個怎樣的人啊,我不禁起了興趣,一個人要做到被周遭環境孤立在外,卻也不是件容易忍耐的事情。

  這個村子本就是十分荒敗,雜草已然長到大腿左右,每走一步都要忍受著帶著異味的野草氣息,尤其是越接近那人的住處環境就越糟糕。

  ‘瞧,他就蹲在哪裏劈柴,我就不過去了,省的心煩,過段時間我來接你們,村子裏為你們准備飯食。’胖男人對我和李多晦澀地笑了笑,忽然帶著一種異樣,尤其是他看著李多的眼神。

  我順著胖男人細細的手指頭望去,果然,一個拘偻著的人影似乎正在努力地舉著斧子劈柴。他背對著我們,自然看不到那個傳說的面具是如何樣子。我讓李多在原地呆著,自己小心地靠了過去。

  他看起來沒有察覺。

  不過當我離那人幾米遠的時候,提著鏽迹斑斑的鐵斧子的他猛的轉身,朝我跨前一步。

  那是怎樣一張面具啊。

  我們是個擁有悠久戲劇曆史的國家,多種多樣的臉譜比西方的莎翁戲劇早上數百年,可是你遍尋所有,恐怕也沒看過這樣的面具。

  橢圓形,上面略寬,整個面具在擁擠進層層疊嶂厚實樹葉縫隙的陽光照射下泛著奇妙青色的光澤,猶如一個巨大沒有成熟的橄榄,又像是油漆刷過一般,在寬闊額頭下稍微凸起的兩條小指頭粗細類似眉骨的東西下有兩個扁平的窟窿,我看不清除他的眼球,但我可以感覺到,他在注視著我。眼睛中間隆起了高高的一截,下面則如刀割開般的一條裂縫。

  身後響起了一聲驚叫,不用看也知道是誰的,也難怪她會驚呼,的確,猛地一看這個面具,的確會嚇一跳。

  ‘您好。’我努力使自己的聲音穩定下來,並且伸出手,可是這個看上去身材瘦弱的人絲毫不理會,只是對望著,當然,我時刻關注著他手裏的斧子。

  他忽然搖頭,接著指了指面具上相當與嘴的位置,接著沮喪的搖頭。

  難怪,原來他無法說話。

  ‘能聽的到我說話麽?’我只好收回手,再次問道,這次他反應很快,努力地點著頭,再我看來,這人並不十分討厭,起碼沒有那些村民描述的。

  李多也適應了過來,朝他擠出些笑容,我則拿出張紙,希望他能寫下些字,不過很失望,他好像練筆都沒見過。我只好通過他點頭搖頭來判斷他的回答。

  不過面具人很熱情的拉扯著我走進他的住處——一間低矮潮濕由圓木搭造地木屋,這一帶一人腰粗,幾米長的上好喬木隨處可見,這裏的人幾乎都是靠它來做房子,反正處于亞熱帶,沒有台風之類的東西,堅固的木屋足夠抗風遮雨了。

  房子裏面很簡單,但也更加難聞,李多忍受不了只好站了出去,而我也盤腿坐在一張幾乎髒成黑色的竹席上,面前則擺放了張低矮木卓,上面的紅漆都掉得差不多了。

  他給我一個木杯,還算幹淨,我用袖口擦拭了下,接過他倒來的茶水。這種茶水略帶紅色,是由當地的一種根莖植物曬幹再經過大火煸炒而成,喝的時候則拿出放在長長的空心竹筒裏——當然,他們也用這個裝飯。茶水開始喝著非常苦澀,可是下肚後卻覺得豁然開朗,開始的悶熱煩躁一掃而空,接著自然是口腔內壁一種滑膩甜香的感覺。據說森林裏瘴熱之氣非産傷人,加上氣候炎熱,大家都是赤裸身體,所以時間長了容易中毒,自然要喝能夠適應這裏氣候的植物泡制地茶水來抵禦了,所以喝茶並非只是為了茶道,更不僅僅用來裝高雅用的。

  一杯茶下肚,面前的男人似乎有些高興,搖晃起腦袋,看得出,他很久沒和人接觸了。

  ‘為什麽,你要帶著面具呢?拿到面具不好麽,和大家一樣生活,他們也會接受你的。’我看他高興,也就順口說道。

  面具人忽然猛的站了起來,雙手抱著頭,非常痛苦的搖晃著,接著拉起我,走出房子,然後指著遠方,不停的蹦跳著。

  我順著他的方向看去,那根本是和村落相反的方向。

  接著,面具男人又做了個跑的動作。

  ‘你叫我趕快離開這裏?’我奇怪地問,可是我還想多住幾天,了解下這裏的風土人情。

  面具人拼命地點頭,接著他看著我背後,忽然驚恐地退後著,我從他裸露在外的眼球能看到一種本能的畏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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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夜  面具(2)

  忽然聽到一陣叽裏呱啦的話語,語速非常快,不過我聽不懂,朝後望去,果然,先前的那個胖子過來了,他換了套傳統的服裝,背著手頭上帶著高高的海藍色布帽走過來。

  面具人趕快逃進房子,還沒等我反應,他就把門關上了。

  我和李多沒有辦法,只好跟隨著胖男人回村子去了,走遠後,我還回了回頭,面具人依舊沒出來,只有那件木屋孤零零矗立在那裏。

  晚上的飯菜相當豐富,都是寫好吃卻從來沒看過也沒聽過的東西,什麽豬拱菌啊,碎末山螃蟹啊,水菇菜烤魚,雞肉稀飯,總之都是些好吃的佳肴,李多吃的滿臉通紅,卻還是一個勁往嘴巴裏塞,我提醒她注意身材,她卻只當沒聽到了。從那胖子的嘴裏得知,這些食物都是促進消化的,非常有營養。

  現場還有傳統的歌舞,,中間點燃著篝火,大家身穿著傳統民俗服裝,非常豔麗多彩,那些女孩們搖晃著蓬松的長發,雖然看不出個所以然,但他們非産開心,如同過節一般,我自然也跟著一起高聲歌唱,快樂果然是會傳染,只是一些當地的女孩在一邊對著我李多指指點點,竊竊私語,又低聲笑著,那笑容不像高興的笑,反到有幾分嘲笑的味道,弄的我有些奇怪,卻又不便多問。

  宴會結束後晚上我們睡在竹子編制的竹床上,下面則是用一種特殊的香料烘烤著,村民反到都集合在在外面,一個都不進來。我們兩個頗為不好意思,這裏只有那個胖男人的漢語稍微好些。

  ‘它是名貴的香料,只有最尊貴的客人或者村子裏的舉行祭祀的祭司才有資格使用,這種香料可以使人的毛孔打開,去除汙垢,讓皮膚變得光滑,而且還帶有奇香。’胖子友好而帶著些許殷勤地說。

  這裏的人大都能聽懂漢語,不過說卻不十分流利,所以我只好和胖子多交流下。

  ‘你們在這裏好好住著,過幾天再帶你多看看。’胖子又望了望我和李多,最後目光停留在李多裸露在外的白皙胳膊上,李多被看的有點發毛,躲到我身後去了,胖子似乎也發覺自己的失態,只好賠笑著退出去了。晚上李多說還是趕緊離開比較好,而我則覺得始終有些事情沒有搞清楚,而長期帶著疑問,是我最無法忍受的。

  于是我又想到那個面具人,我決定再去見見他。

  第二天照例是豐盛的飯菜,而且大多數都是我和李多吃了,丫頭雖然說著要趕快離開,不過美食送上來,昨天晚上的擔憂又抛之腦後了,而我則只吃了一點,饑餓感可以使腦袋反應更快,也更清醒。

  吃完飯,我變說要上廁所,這裏沒有公測,大家方便都是隨意隨地,所以胖子沒有太注意,只是朝我指了指外面,我便溜了出來。

  還好我的記憶不錯,很快,變找到了那個木屋。

  那個面具人照例在外面劈柴,他發現我過來的時候,不安的四處望了望。

  接著又指了了指我旁邊的空位,並雙手做了個長條的動作。

  ‘你說昨天那個女孩?’我問他,面具人點點頭。

  ‘還在村子裏,吃飯。’我回答,面具人飛快地搖搖頭,接著低頭在思考什麽,忽然他拉起我的手,這時候我才注意到他的手,上次光線黯淡,加上他一直把手籠在袖子裏,所以沒有仔細去看。

  這時,我看到那手居然也是如面具一樣的青色,並且粗糙不堪。

  莫非我忽略了一些事情,或者是人的一貫的思考錯誤?不及我細想,面具人拉著我朝房子後面走去。

  在房後有一顆樹,一人多高,面具人使勁在樹下挖掘者,忽然挖出一個鐵盒子。

  一個深黑色的鐵盒,還上著鎖。

  面具人顫抖著雙手打開盒子,從裏面拿出一個紅色綢緞包裹的東西。

  在這一帶,如此精細的綢緞是很罕見的,而且我看上去更覺得像是只有中原一代才有的衣飾。

  他忽然把綢緞打開,還沒等我反應過來,他猛的將裏面的東西往面具上一扣。

  我仿佛看到什麽東西一閃,接著,眼前站著另外一個人。

  端正的五官,白皙的皮膚,要不是和面具人完全相同的衣服和頭發,我絕對以為忽然間被人使了魔法,一個大變活人的魔法。

  接著,面前的這個人毫無表情,擡起青色的左手在臉上一抹,雖然只是一瞬,但我發現先前的臉猶如蛇蛻皮一樣軟塌塌的褶皺起來,還沒等我反應過來,馬上又一張臉變換出來,這次是個皮膚松垮,皺紋橫溝般的老者形象,透著樹木在炎熱陽光下烘烤出來的木香,然後又是一張年輕女孩的臉,就這樣我傻子般的看著眼前的人一張張的變換著不同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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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夜  面具(3)

  而最後,出現在我面前的還是最初那張面具。

  不,或許我該說那才是最真實的臉,而我卻愚蠢地以為那是面具。

  ‘這麽說,戴面具的,是那些人?’我顫抖著聲音問,男人艱難而緩慢地點頭。

  當周圍的人都帶著面具的時候,不帶面具的人反而會被認為帶著面具,這就是我們的邏輯,雖然荒唐,卻往往十分准確。

  我以為自己很聰明,卻依舊跳不出這個圈子。

  眼前的這個男人非常悲傷的將人皮面具從腦後取出來,原來所有的面具通過一跟細如發絲的鐵絲控制著,通過手頭的操縱,從額頭上拉過去拉過來,而面具本身也非常的細致,充滿彈性,摸上去很滑,半透明的。,我拿起來嗅了嗅,聞到陣熟悉的香味。

  ‘這種香料可以使人的毛孔打開,去除汙垢,讓皮膚變得光滑,而且還帶有奇香。’耳朵邊回蕩起那胖男人的話,以及想起他一直看這裏李多的眼神,還有篝火會上衆人那看起來根本不像是歡迎遠道客人喜悅,反而像是收獲獵物的慶祝。

  ‘糟糕。’我大喊一聲,顧不得手裏的面具,朝村子跑去,而青色臉孔的男人卻一把拉住我,並把盒子交到我手中。他指了指雲深無迹盒子,又指了向遠方。我接過盒子,來不及去看,而是直接跑回村子。

  宴會已經結束,我卻沒有找到李多,胖子有些奇怪我去了這麽長時間,我則強作笑容,說食物太豐盛,吃撐了,他也別有用心的笑了笑。

  ‘吃的多才好,這樣膚質才緊繃起來。’胖子勸慰到,我看著他,忽然想到那張面具下究竟應該是怎樣一張臉。

  還好,我在一堆女孩中間找到了她。

  那些身著著黑色布衣,面容姣好,卻非常黯淡的姑娘,貪婪地用雙手撫摸著李多的手和臉,並拿著很多頭飾給她戴上,女孩們的眼睛裏射出攫取的光,我賠笑著將李多從她們中間拉出來。

  ‘幹什麽啊,她們在幫我試首飾和衣服呢?’她到不十分情願了。我來不及多解釋,只是說要趕緊離開。

  不過現在不行,因為外面全是人,而且如那胖子一樣,所有男人的腰間都挎著明晃晃的彎刀。

  天色已經漸晚,我耐著性子,等待剛剛入夜的瞬間,因為那時候人的視野最狹窄,無法完全適應從光亮到黑暗。

  果然,那些人開始有些揉眼睛了,我從房間裏找到了兩套衣服,那是昨天晚上胖子叫我們換上的,我不太想穿,就打算留起來帶走,不過現在有用處了。

  我和李多換好衣服,並拿出盒子裏的面具,各選了張戴起來。李多雖然願意,但還是戴上了。

  看來,那個男人早就知道盒子裏的面具我用得著了。

  果然,我們穿著衣服,帶著面具從外面小心走了出去,守衛們沒有注意到我們兩個。

  只是戴著面具的感覺難以名狀,仿佛塗了層厚厚的蠟油一樣,整張臉都覺得很重,很奇怪明明是非常輕薄的面具一戴上就覺得很艱難,呼吸也有些不舒服。

  從住的地方到村口完全脫離村民的視野,有好長一段路,我們盡量低著頭走在路邊,偶爾過去的幾個村婦沒有在意我們,只當是一對年輕人,正當我以為即將逃離這裏的時候,忽然那個胖子從前面閃了出來。

  他依舊帶著古怪的笑容,上下打量著我們,不過手裏的刀已經拔了出來。

  ‘尊貴的客人,為什麽要走啊,莫非山寨的飲食不合您的胃口?’他笑著說。

  ‘為什麽。’我低聲問。胖子愣了下,接著收起笑容。

  ‘沒什麽為什麽,這是我們的生活生存方式,即便你們不送上門,我們也需要出外獵食,你無法理解我們的痛苦,在沒有面具前,所有人都把我們當作怪物,任何一個人都可以稱呼我們為賤民,我們的生死甚至抵不過一頭豬!而這僅僅是因為我們的村子裏世世代代的都無法改變的膚色和容貌而已!’胖子聲嘶力竭地喊著,手中的刀也抖動起來,反射的月光如同白色的魚,在我腳邊遊弋。

  ‘可我沒這麽想,而且那個男人也沒有帶啊。’我繼續說著,但卻緊握著口袋裏的匕首,隨時做好搏鬥的准備。

  ‘那是他的事情,我們沒有殺他,但又怕他亂說話,只是稍微動了點刑法,因為族裏除非犯下大罪,否則我們沒權利處死任何一個族人,這點,我們可不像您們漢人,專喜歡窩裏鬥,自相殘殺。’胖子帶著譏諷語氣說道。

  ‘不過我倒要感謝你們,要不是我們無意知道了變臉的訣竅和人皮面具的制作辦法,恐怕還要一輩子活在痛苦裏,包括我們的子孫,而我的漢語,也是向那個人學的。’胖子繼續說著。

  ‘誰?’我問道,居然還有一個懂得制作這種古老面具的人。

  ‘反正你也快死了,我就告訴你吧,他也是個面貌恐怖古怪的男人,正是知道他也帶著面具,所以我才像他討教,因為不僅僅是為我自己,也為了我的小女兒,當她第一次看見自己的容貌就精神失常了。當我告訴他原因後,他很樂意的教會了我,不過當我問起他的來曆,他只是冷冷地說了句,我只是一只逃出蜂房的工蜂罷了,接著便不說話了。’胖子說道自己的女兒時候,忽然流露出一絲悲傷。

  ‘所以,你們安心吧,我會剝下你們的皮,做成最好的面具,尤其是那個女孩,我會把你的臉留給我女兒,經過藥物的處理,你的臉永遠都不會變化,能夠永遠保持容貌不正是你們女人最期待的事情麽?’胖子冷笑著,操著刀逼近。

  正當我准備一搏時,一個人從後面竄出來,舉起了根棍子,悄無聲息地靠近了胖子,一下把他砸暈了。鐵棒砸在胖子的左臉,粗糙的木杆刮花了他的臉,借著不多的昏黃光線,我看見胖男人一半的臉露出了青褐色的面容,那只眼睛圓圓的鼓脹出來,我真的無法分辨,到底那邊是他的臉,那邊才是面具。

  擡起頭,原來來者就是是住在木屋的男人,他又一次救了我們。

  月光下他的臉愈發駭人,但眼神卻非常柔和,他努力笑了笑,兩變的顴骨縮緊了下,但嘴唇卻沒有變化。

  原來,他的嘴巴早就被人用鐵絲縫緊了。

  我苦澀地笑了笑,走過去伸出手,他則奇怪地望了望我,也不安地伸出手來。

  我們緊緊地握了下。

  在他的帶領下,我和李多終于走出了那村子,接著仍然不放心,連趕一夜路,等認為完全走出了那山脈,我們才找了件小旅館住下。雖然我很擔心他回去後的處境,我也邀請他離開那個制造人皮面具的村子,但他堅定地搖頭,我怕村子裏的人追來,只好作罷,或許真如那個胖子所說,他們是從來不會殺自己的族人。

  躺了整整一天,我才爬了起來,李多似乎非常疲倦,我沒有叫醒他,自己打開那個盒子看起來。

  原來盒子裏還有幾張發黃的稿紙,裏面記載著一些文字,不過更像是從日記本上撕扯下來的幾頁。

  通過那幾頁紙,我知道原來幾年前就有一直探險隊伍來到過那村子,在被村民當牲口一樣養了一陣子後,全部被活活剝皮了,這幾張紙是一個僥幸逃走的人記錄的,他顫抖潦草的筆迹讓人感覺到了他的恐懼,不過很可惜,看來日記並沒有寫完,最後一張紙上已經黯淡如黑的血迹標明他應該也遇害了。日記可能是那個唯一不肯帶面具的男人收集起來的。

  最後,盒子裏是張殘破被血迹模糊的證件,證件上的照片,是一個笑嘻嘻的胖男人,嘴巴右下有顆紅痣,米粒大小。

  李多嚇的不輕,我們只好在小鎮上多住幾天,找到機會,我才把故事寫給你,現在我只是想查查那個會制作人皮面具的男人的下落,因為我隱約覺得那人似乎和父親生前追查的使用魇術一族有些關系。”紀顔的信到此為止,看看日期,已經是一天前的。

  我無法幫助他,只能默默為他祈禱祝福了,只是走出網吧,我看著周圍的陌生人,真的有些迷糊了,到底是我看著他們像帶著面具,還是他們看我像帶著面具。

  或者,我們都帶著。(面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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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夜  懷夢草(1)

  在古代,很多成功人士總喜歡標榜自己的不同,形容最多的就是自己出身前就已經被上天安排好了要去做什麽,這些傳說表現的直接的就是自己的母親再懷自己前總能做些千奇百怪的夢,例如舜的母親夢見吃下土巨人的泥土而懷舜,漢武帝劉彘未曾降生,他母親王夫人也說自己夢見擁日入懷。孫堅的妻子懷上孫策孫權兄弟的時候,也分別夢見月日入懷,當然,我小時候自然也會去好奇得問母親懷我的時候夢見了什麽,可是答案非常失望,母親思考良久,只是回答經常夢見吃紅燒豬腳。

  也難怪,那個年代母親在懷孕的時候連雞蛋都吃不到幾個。

  可是夢的確是非常神奇的東西,最出名的當然是要屬周公解夢了,周代還有專門的占夢官。《周禮·春官·占夢》雲:“占夢掌其歲時,觀天地之會,辨陰陽之氣,以日月星辰占六夢之吉凶。關于夢的形成,民間多認為是靈魂離開了軀體的遊蕩,是靈魂的經曆,而死亡,則是靈魂永久的離開身體。

  何謂六夢?《周禮》中將夢分為正夢、噩夢、思夢、寤夢、喜夢、懼夢等。

  做夢頗有禁忌,據說古人睡覺很有講究,如枕頭要高點,是為“高枕無憂。”最好側身而睡,忌諱開口仰面“屍臥”睡覺地點忌寒,忌風,忌近煙。春臥南首、秋臥西首、冬臥北首。睡前最好清心寡欲,少思少想,自然不會做夢,而且佛教認為夢代表著人的欲望,夢多則意心雜,對于修行者不利,他們往往采用詠頌多遍經文來禁夢,或者幹脆不讓自己熟睡,徹夜閱讀經書。

  而我所要說的,則是關于一個占夢官的故事。

  占夢官屬禮部,最高為太蔔,下面則是占夢官員,多為解決皇室的夢境或者星相變化。

  隨著時間的推移,這項古老的工作已經幾近消亡,就如同伴隨著紫禁城的炮聲,宮廷的禦膳房流落到民間一般,養尊處優的占夢官也要為自己的生計著想了,而我居然探究到,這個城市就有一位靠占夢為生的人。

  這種人往往和市井騙子沒有太大的區別,而事實正是如此,真理與謊言,荒謬和現實總是一線之隔,如果都那麽好區分,也就沒那麽多煩惱事了,所謂大智若愚大奸若忠,大師和騙子自然我等凡人肉眼是分辨不出來的。

  當然,在我去見他的路上,仍然對這種事抱著懷疑態度。

  這個奇異的男人居住在一片貧民窟內,我們對算命先生最喜歡諷刺的一句話就是:“既然你這麽准,為什麽不把自己的命算好點呢?”而我自然也萌生出這種想法,但既然來了,見一見也不會損失什麽。

  四處追打著的髒著小臉的少年,看見陌生人就害羞的躲藏在牆角,猶如受驚的小兔子一樣探著腦袋睜著大眼睛望著我,收破爛的老人,和靠著一輛拖車的移動早餐店,一切仿佛都很熟悉,我似乎又回到了自己兒時居住的地方,只是二十年後,這些地方仿佛從未曾變化過一樣。

  這個被大家喚作老葉的占夢者在這一帶非常出名,隨便問個人他都能講出一堆關于老葉的故事。

  只是大家聽說我現在要去找他,都搖頭說不要,他們說要找老葉,最好入夜以後再去。

  我當然更加的好奇,不顧大家的勸阻來到老葉的住處——一個在這一帶少見的帶有庭院的磚瓦房,青磚白瓦,潔淨如洗,和周遭的木棚低矮如柴房的的房屋形成很強烈的反差,庭院裏右邊擺放著一些盆栽,只是相當奇怪,陶盆裏只有黑色的泥土,什麽都沒有種,想必主人還沒有決定好,另外還有一直半咪著眼睛毛色黑白相間的貓咪趴在門口打盹。

  我小心地走過去,拉開了圍欄的木門,伴隨著咯吱一聲,似被驚醒的貓警覺地擡起頭,但身體依舊保持著躺的姿勢,它圓睜著雙眼望著我。

  當我逐漸走進由貓把手的大門時候,這只貓忽然弓著腰向後伸去,接著猛地跳了起來,全身的毛都豎了起來猶如一直豪豬,體型也大了,它彎起腰,對著我,咽喉發出的聲音讓我想起了准備攻擊獵物前的響尾蛇。而且它的眼睛看上去有些奇怪,我卻一直說不上來。

  我只好呆在原地不動,對著門喊了句。不多久,大門打開,一個人影走了出來,四十來歲,滿臉絡腮胡子,寬額劍眉,隆鼻闊嘴,四方國字臉,身材雖然不十分高大,卻相當健壯魁梧,他蹲下來,一把拎起那很不友好的貓咪的脖子,猶如提著一塊毛被子一樣,貓忽然也老實很多。

  “別鬧了。”中年男人朝貓屁股輕輕一拍,便不再搭理它,貓也知趣的走到一邊繼續睡覺了。

  “進來吧。”男人看都不看我,低頭拍了拍自己的衣袖——滿是油膩,幾乎已經結成了半透明的油殼子,自顧自地走進了屋子,我當然也跟了進去。

  房間裏有一股淡淡的茶香和木頭的清新味道,所有的家具似乎都未曾上色,保留著原始的明黃色的色調,牆壁雪白一片,猶如剛刷過一樣,我拿過一張木凳,居然還是打了蠟的,握在手裏光滑如琉璃。坐在茶幾旁,老葉很快端來兩杯清茶。靠牆擺放著一張很大的木床,大概一米多高。床上鋪者白色毛巾被,前面高高隆起,想是枕頭一類的東西。

  老葉招待我喝茶坐下後站了起來說占蔔這種事情要沐浴更衣,你就算了,不過也要燒柱香,以示虔誠,說完從床下掏出一根香遞給我,燒罷後自己就走進裏屋,沒多久,聽見裏面又水聲傳來,再等片刻,老葉走了出來。

  這次卻和先前大不相同,面龐幹淨,挺胸直背,穿著一套類似道袍但有是白顔的長衫,上面只在胸前印著一副八卦。

  “夢為天機,解夢者不吉,所以幹我們這行的越來越少,而我也看夢而言,普通無關痛癢的我可以告訴,但事關生死興亡,我便不再說話,希望您能見諒。”老葉忽然對我鞠了躬,說罷,站在我面前。

  “其實我不想解夢,更不想知道關于未來什麽的,不過倒是想聽聽葉先生在解過那麽多夢,有沒有什麽不同尋常的事發生過。”我盡量措辭謹慎些。

  老葉眼珠子往上翻動了幾下。

  “當然是有,只是怕你不信。”

  “未曾細說,何來不信。”我笑談。

  “既然這樣,那我告訴你吧。”老葉知道我不是來解夢的,反倒有些輕松,脫去鞋盤起雙腿端正地坐在木床上。

  “解夢和占夢並不相同,解夢是幫人釋夢,而占夢不一樣,那是來人問我們問題,我們靠自己做夢了來得出結果,就如同算卦者靠抽簽或者是龜殼銅錢一個道理所以,解夢並沒什麽了不起的,占夢卻不是那麽容易的。

  就在幾年前,一個生意人模樣的年輕人來到我這裏,他面容憔悴黑著眼圈,我一看就知道為夢所擾,果然,他告訴我自己一直做噩夢,但一醒卻又記不起自己夢見了什麽,所以到現在都不敢睡覺了,而長期這樣,生意也沒法做下去了,自然從朋友那裏找到了我,希望我可以幫幫他。

  我讓他邊吸著檀香,邊睡在我床上,然後坐在一邊看他,果然,沒多久他睡著以後開始流汗,接著抓著自己胸口衣物不放,臉色蒼白,這個時候斷不可驚嚇他,將他喊醒,只能輕微搖動其身體,或者以指甲按其人中或擠壓他的大拇指讓能讓他神智恢複。

  這人醒後告訴我他又做了噩夢,但依舊記不得夢見些什麽。不知道自己夢些什麽,這叫我如何解夢,我幫人解了這麽多次還頭次遇見這種事情。不過我卻早有准備。”老葉說到這裏,忽然停住神秘地笑笑,用手掌拍了拍自己身下的木床,接著將床被掀了起來。

  出乎我意料之外,原來這木床實在是非常奇特,就如同轉為人體設計一般,隆起的部分並非是一個枕頭,而是床體自身凸起了一塊,整個床渾然一體,側面看像一個倒扣的勺子一樣,好生怪異。而且床頭也放著一個埋慢土的陶盆,和院子裏的一摸一樣。

  “這叫夢床,是用非常稀有的木有制成,所有躺在床上的人,他們做的夢都會被記錄下來。而我在躺上去,就能重複看到先前那人所做的夢了。所以我不對它上漆,而且這個是祖傳的,占夢世家才有的好寶貝。”

  我哦了一聲,想不到居然又如此神奇的東西。

  “不過,要是我知道後來發生的事情,我是斷不會躺下去的。”老葉語帶顫抖,似有難言之隱,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才繼續說下去。

  “你可能知道,夢主反向,所謂平夢主凶,夢凶得吉。當我睡下去的時候一閉上眼睛,就看到一片白色,然後是一團棉花一樣的東西如同滾雪球一般越來越大,整個地方很快被它塞滿了,而我也逐漸喘不上氣,還好我神智尚在,趕快從床上跳起來。做夢有兩種,一種是深睡之夢,就是俗話說的睡的很死,另外種是神未定之夢,也就是碰巧打個盹做的夢,後者很容易醒,但做的夢也不可靠,所以占夢有規矩,所謂五不占,就是五種夢是不占蔔的,神未定之夢就是其中之一,而我躺在床上所看見的,就是這種,所以我也能很快醒過來。

  既然看到了年輕人做的夢,似乎就很好解決了,但還是非常奇怪,我只好暗地裏去查查那個年輕人——有些人,他們來求我解夢占夢卻不實話實說隱瞞內情,因為占夢解夢又規矩,他們怕觸犯所以多有忌諱,這樣我就必須了解清楚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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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夜  懷夢草(2)

  果然,那年輕人雖然年紀不大,卻公司開的十分火鬧,想必多是來路不當,但我也查不出個所以然,我只好告訴他多甯神安息,不要思慮過多而傷神,年輕人不滿而去,我原以為事情結束,可沒想到最後弄到自己身上來了,所謂打鷹的讓鷹啄了眼啊。”老葉說到這裏,似乎有所感觸。

  “那之後我開始和年輕人一樣,不停的做夢,而且醒來後滿身大汗,卻記不起夢見了什麽,而且開始日漸消瘦神氣不足。我只好反過去找那個年輕人,結果被告知這人居然發瘋了。我去看他,也是滿嘴胡言亂語,當我沮喪著要回頭的時候,年輕人似乎認出了我,抓住我的衣袖大喊起來。

  ‘來了,來了,你也快了,你遲早是醒不過來的!’說完,又自己一邊瘋去了。

  我開始意識到不妙,卻沒有破解的方法,看來這東西如同傳染病一樣,居然把我也拖下來了。接下來的幾天我遍尋古書都沒有辦法,而一些我的行內師傅也不敢為我圓夢,而我忽然也發現,自己睡眠做夢的時間也越來越長,睡的越來越死。

  還好天無絕人之路,我再自己父親遺留的一本幾乎被我賣掉的手記上看到了一段話。

  ‘夢者,魂行也,夢不得醒,則魂不歸,觀似醒而實為夢中是為懷夢,夢無實形,然聚之則奪人魂,終不得脫。’

  家父的留言提醒了我,原來夢就如同袋子裏的水,人的魂魄如同那個袋子。每天做夢就如同往袋子裝水,普通人睡覺醒來,夢也就散了,但如果做的夢不能釋放掉堆積再一起如同懷孕一樣越來越大,終究會讓本來無形的夢成為實體,將魂魄奪取,而這人個就永遠醒不過來,自己的生活就會被夢所代替了,所謂看上去是清醒的,實際上仍然在夢中,也就是像年輕人一樣瘋掉了。

  雖然知道了結果,但還是不知道起因,根本于事無補,幾天後我照樣會變成瘋子,永遠醒不了。

  剩下的幾天我關門謝客,決心找到那瘋掉的年輕人到底做了些什麽,果然,雖然他生意方面沒有查到什麽,我卻知道他的家庭狀況。

  他本來是個普通的白領員工,靠著于老板的女兒的婚姻才平步青雲,而且不知道該說幸還是不幸,他的老丈人在婚後不久就心髒病突發死亡,年輕人接管了自己嶽父的所有産業,所以難怪生意做的那麽大,而他的妻子也不知道為什麽忽然藥物過敏導致癱瘓不起,成了植物人。年輕人瘋掉後,她也依舊收到良好的護理——那是她父親留下來一筆專門給女兒的錢,所以這個可憐的女人仍然活在醫院裏。

  我以朋友的身份前去探望,剛進去就覺得病房似曾相識,雪白的牆壁和白色的天花板、床單,床被。

  黑瘦的女人平躺在床上,渾身插滿了導管,她的手臂滿是長期不曾活動堆滿的黑色淤血塊,臉部則削瘦的嚇人,幾乎是一個蒙了層人皮的骷髅頭。只是深陷的眼窩裏殘留著一雙凸起的眼珠。

  我開始覺得年輕人和我的病與她有關了。

  因為我看見這個女人的眼球居然在飛快地轉動。

  難道說從她癱瘓消失意識到現在一直在做夢?其實她只是一直處于深度睡眠中?

  原來不是我和年輕人的夢無法釋放,而是這個女人的夢進到了我們身體裏,並且積聚起來,一個人的夢尚且會多到令人郁結難以釋放,何況是兩個人的,那個年輕人終究是突破了雲深無迹臨界點,猶如個裝滿了水的氣球,還一直加的話當然會爆裂開來,夢已經超出了他現實生活的部分,所以他瘋了。

  這個女人就像一個造夢的機器,將源源不斷的噩夢輸到我們腦袋裏思想中,然而我現在又該做什麽。

  難道說關掉這個機器?我只要動一動手指頭,一切就結束了。

  當然我不會這麽做,先別說良心的責備,整個病房都是由攝像頭監控著。

  既然找到了源頭,我自然有世代為占夢官的解決辦法。”老葉又笑了笑,指了指床頭的陶盆。

  “你可能以為這裏什麽都沒種吧,其實你錯了,這個叫懷夢草,它白天是不會出來的,只有到夜晚才會鑽出來,像蒲公英一樣,不過顔色鮮紅,揣著它睡覺可以占蔔夢的吉凶,非常靈驗。”

  “嗯,這個我知道。”我點點頭。

  “不過又一點你就不曉得了,懷夢草是不靠水或者肥料生長的。它靠的是吸取人的夢,睡覺前將它擺在床邊,一覺醒來便發現你什麽夢也不做了。所以,我把這個在那個女人和我這裏都擺放了一盆。”老葉將陶盆放到地上,我實在看不出有什麽特別之處。

  “後來我便沒有再做那樣的夢了,不過更奇怪的事,那女人居然醒了過來,而且她康複之後居然找到了我。

  她說在夢中見過我,並且感激我治好了她的病。她還說自己是被她丈夫害的,誤食了本不能吃的藥物,現在她取回了遺産的繼承權,而且想嫁給我,這可能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我正好也沒有娶妻,兩人就自然走到一起了。”老葉又爽朗地笑笑。

  “不錯啊。”我也很高興。

  “既然你來了,證明大家有緣,我送你一盆懷夢草吧。”說完,老葉回到院子裏,我也跟了出來。

  先前的貓咪繞著老葉的腳跟直叫喚,似乎相當的不友好,老葉卻摸摸它鬧地喃喃自語說:“人家是好人,有緣人,別小氣了。”

  我結果那盆神奇的草,拜謝之後離開了那屋子。

  臨走前老葉還握著我的手,一再要求多來看他,說完,抱著貓咪進去了。

  臨進去前那貓看了看我,我發現原來那貓只有一只眼睛,另外一只一只是圓睜著的,動都不動,仿佛玻璃珠子般的假眼一點生氣也沒有。

  我抱著懷夢草走在回去的路上,突然想起有些不對,既然那富有的女人嫁給了老葉,為什麽他還住在這裏?

  或許是有錢也無法改變老葉的多年養成的生活習慣吧?

  走出那片貧民區的時候,一個看上去就長舌的老婦人拉住我的手,神秘兮兮地對我說是不是從老葉那裏來,我當然回答是。

  “你是不知道,他發瘋了,瘋了很多年了,好像是揀到一只貓之後,而且瘋的很奇怪,白天總告訴別人自己娶了個有錢的寡婦,大家看他可憐,經常來照顧他,也絕口不提他瘋了的事情,但更奇怪的是,老葉晚上又回恢複正常了,白天的事情一點都不記得了,所以我們只有晚上才去找他解夢,他也不多說,只是每人發一片葉子,叫我們揣著睡覺,就可以推算凶吉了,別說,還真是靈驗。”老婦人的話讓我吃了一驚,望了望手中的盆栽,連聲說道謝,然後趕緊回了報社。

  我急于回去並非是害怕,而是想查些東西。

  果然,幾年前有則新聞,是說一個年輕富有商人的妻子在服藥後産生過敏反應摔倒後被桌角紮瞎了右眼,並且陷入深度昏迷,而這個年輕商人不久也發了瘋。

  我按照地址又找到了那個女人,到醫院的時候已經是夜晚了。

  她瞎著右眼躺在病床上,和老葉形容的一樣,不,其實更加瘦,就如同一副根雕一樣,所有的紫黑色血管像蛆蟲一般爬滿了她裸露在外的身體部分。

  雪白的病號服穿在她已經血液不暢而導致皮膚黝黑的身上,猶如一只黑白相間的貓。

  病床前擺放著一株盆栽,那陶盆好生熟悉。

  盆裏開放著一株特殊的植物,鮮紅如血,形狀似蒲,正對著那女人。

  我看到女人剩下的眼球在飛快的轉動著。

  忽然間,我有種衝動,我知道這個重症監護室有錄像監控,但我還是不自覺的走了過去。

  我離開那女人越來越近了,眼球也轉動的越發厲害。

  顫抖的手伸了過去,我也不明白自己在幹什麽,因為我忽然有種奇特的想法,究竟那轉動的眼睛到底是什麽樣子的。

  手指離粗糙褶皺的眼皮很近了,當我將要觸及它的時候,居然停電了,我驚恐了一下之後鎮定下來,想拿出手機照。

  但是我發現正前方多了個光源,不,與其說是光源,不如說是一只綠幽幽的眼睛,那瞳孔很大,像貓的。

  但只有一只。

  然後是一陣刺耳的貓叫,那絕不是貓發春的聲音,因為那聲音參雜著一種女性特有的高音和尖細。

  長而不間斷的叫聲過後,電力恢複了,我滿頭大汗,發現女人依舊好好地躺在病床上,那只眼睛依舊的飛轉著。

  走出病房,我又想起老葉,或許他也正抱著那只花貓,躺在夢床上。

  究竟什麽是夢,什麽是現實我也說不清楚了。

  不過我會回家去看看,看是否抱著那顆植物睡覺真的會睡個好覺,一夜無夢。(懷夢草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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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夜  種子(1)

  “種瓜的瓜,種豆得豆。”這句古語不知道傳承了多少年,似乎一切都是有因才有果麽?或許該說什麽樣的種子,發什麽樣的芽。

  若不是站在眼前的這個頹廢男人,我恐怕不會知道這個故事。即便是隔著老遠,我也聞見他身上混合著酒臭味和多日不曾清洗的酸味。他隨意的將一件皺巴巴地西服套在已經變色的“白襯衣”外,皮鞋已經完全失去了光亮,只有高聳的鼻梁上架著的那副金絲眼鏡和後面的那雙雖然低垂卻依然犀利的眼神仿佛還能提醒我這個男人以前還是過著非常有著優越而高高在上的生活的。

  “我出身在一個令人羨慕的家庭。”他使勁舔了舔幹裂的嘴唇,我倒了杯水給他,喝完後,他開始談起那個關于種子的故事。

  “雖然是名門望族,卻有著外人無法了解的痛苦,無論我們家如何風光,如何顯赫,但始終都是單傳。

  每代下來,都只有一個兒子,每次家裏的長輩總是戰戰兢兢地撫養這個孩子,即使是以前可以有三妻四妾,但始終只有一個能繼承香火的,再要生,要不就夭折流産,要不就是女孩。

  人丁興旺關系到家族興亡,這是幾千來以家族形成個體的中國社會不變的法則,我們家雖然竭盡所能到處尋找辦法,似乎也只是徒勞無功,後來想開了,也就算了。

  我的父親是一名富裕的儒商,下海前是大學教授,做生意則一帆風順,而且又贏得了極好的名聲,我從小就在錢和墨水中長大,不過在他的教導下,我沒有成為書呆子也沒變成尖酸刻薄唯利是圖的商人,我似乎平穩地按照家裏的為我設計好的路走下去,成為一名外人仰慕的成功者。

  但路有時候也會出現岔口。

  我娶了一位我非常愛的女人為妻,但結婚六年都沒有任何生育的迹象。表面看上去和諧的家庭卻始終蒙著一層陰影,在我看來沒有孩子多少有些痛苦,但卻不影響我的生活,而雙親則急的滿頭白發,而這個年代又不必以前可以討妾,借腹生子我們家更是幹不出來。

  妻子經常會在睡夢中流淚,我明白她的痛苦,這也令我更加煩惱,我和她早去過醫院檢查,可兩人都沒問題,妻也一度提出離婚,但被我嚴厲的拒絕了,如果是為這個事抛棄她,那我就真不是人了。

  我的母親,也是我父親的大學同學,也是在四十歲的時候才生下我,當時她也是冒著極大的風險,而那之後她的身體也每況愈下,經常腿疼,可是無論什麽天氣,每個早上她都起的很早。

  終于有一次,幼年的我悄悄爬起來跟著看她做什麽,我望見她居然在寒冷的清晨披著單衣,走到客廳,手裏不知道從哪裏拿出一個長形的木制品。

  似乎,是一個靈位。

  母親將牌位放在正對客廳的窗口,居然跪了下來。

  我剛要過去攙扶其她,但好奇心居然讓我躲在一旁看了起來。

  母親居然哭了起來,那聲音非常的悲涼。我一時沒了沒了注意,哭了片刻,母親站起來,收起牌位回到自己臥室。

  幾十年來,母親天天如此,我始終想知道那牌位是誰的,或許是母親的好朋友?父親說母親年輕的時候交友很廣,頗有女中豪傑的味道,而且又是重情重意,如果這樣想,只是憑吊一位故友到也說得過去了。

  日子在家中窒息的環境下過去,我極力想化解父母對妻子的矛盾,可是三人之間的隔閡越來越大,直到有一次,父親居然外出許久,問起母親,她只是說去了老家為我討要生孩子的秘方。

  父親回來的時候非常高興,仿佛人都年輕幾歲,而老兩口對妻的態度忽然轉變了,反而讓我們兩人覺得頗為不適應,我以為維持幾年的堅冰或許真的打碎了,然後事實證明我錯了。

  父親不是一個人來的,他並沒有帶來什麽秘方,兒時帶來一個即將臨盆的孕婦,父親說她是鄉下的友人,由于家裏已經超生,不敢在村子生,所以父親順便帶她過來,讓她在城裏生娃,也算幫鄉裏人做點好事,而且農村認為就不添丁的家裏來個孕婦也可以討個好彩頭,我自然沒有懷疑,因為父親經常幫著家鄉人的忙,什麽工作調動,資助貧困生之類。

  當然我認為這次也不例外,不過這個有著黑紅健康臉孔的女人死死地盯著我看,仿佛看怪物一般,接著又看了看妻。她忽然撫摸著自己園滾如西瓜般的肚皮笑起來,那笑容卻比哭難看。

  我走過去幫她接過行李,但那女人忽然低頭摸著肚子對著我小聲說著。

  “娃啊,記住他。”

  我以為自己聽錯了,但她又重複一遍,我不禁有些納悶,但看到父親熱情地招待著這個婦人,似乎又和以前對待家鄉來的人的態度有些異樣,但家裏向來是父親做主,只要父親不願說,我從來多問。

  兩個禮拜後,那婦人生了,是個小男孩,很可愛,不過右手有六指,父親說沒什麽大礙。我和妻去醫院看她,但她似乎根本沒有為人母的開心,卻反而是一種非常痛苦的表情,那女人摸著孩子嫩嫩的小臉,又對著我和妻子小聲嘀咕著。

  “娃啊,記住他們。”

  我開始討厭這個女人了,是的,當時我的確心生厭惡,甚至懷疑這個女人不會把孩子交給我們家裏照顧吧,父親一直都是好人,對他們的要求從來不會拒絕。

  但我多想了,沒幾天,那女人和那孩子都消失了,仿佛從來來過,而父親忽然勸我和妻去散散心,出去好好旅遊。

  家裏呆的郁悶,我也正想如此,臨走前,父親興奮地和我告別。

  我和妻子去了以前就很想去的地方,這次長期的旅遊猶如再次回到蜜月的時候一樣,當旅行結束回到家裏,我發現居然已經過了一年了。果然玩起來時間過的飛快。

  但我沒想到奇迹居然出現了,回來一段時間後妻子出現了強烈的妊娠反應,去醫院一看居然懷孕了。或許真的是那名孕婦給家裏帶來了好運,檢查後醫生還說是雙胞胎,當我高興的將這個好消息告訴父親的時候,正在沙發上看報紙的他猛的站了起來。

  雙胞胎?父親顫抖著聲音問我。我覺得他非常奇怪,但沒有多想,以為他是開心的有些失態。

  父親低著頭,不停地嘟囔著,我隱約聽到他在說什麽怎麽會這樣一類的話。很快,他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馬上堆起笑容,說好事好事,接著失神地走到臥室去了,一邊走還一邊歎氣。由于我也沈浸在即將做父親的幸福中,居然沒有太過在意父親的變化。

  妻的肚子隨著時間漸漸隆起,很快就要臨産了。

  醫生告訴我們,妻就會在這幾天生了,父親擔心我身體,于是叫我回去睡下,我已經向單位告假,在醫院照顧妻很久了,的確有些疲憊,于是,那天夜裏我獨自一人回家休息,而父母則在醫院,有消息就隨時通知我。

  本來是四個人的家忽然只有我一個人,當然有少許不適應,我並非是個膽小的人,只是那天心裏惦記妻,所以總覺得有些心神不甯。

  躺在床上無論如何也睡不著,腦子裏不知道怎麽總是浮現出幼年時候看見母親對這那牌位祭拜的影子。

  好奇心一旦湧起,就如同決堤的洪水。

  我開始在家裏翻找,終于,在母親床下的木板隔層裏找到了那個用厚厚油紙包起來的靈牌。

  當我拆開一看,感到一陣不解。

  牌位上赫然寫著的,居然是我的名字。當我正在奇怪這牌位的時候,空曠的客廳外忽然傳來一陣銀鈴般的小孩笑聲。

  我把牌位重新包起放好,走到客廳裏。

  笑聲依然如遠處飄來的霧氣一般彌漫在冰冷黑暗的客廳裏面——出來的時候我發現房子停電了,而這種事情在我家是極少發生的。

  跟隨著那笑聲,我走出了房子,外面比客廳裏更冷,北風刮的嗚嗚的,可還是可以清晰地聽到那孩子的笑聲。

  當我走到屋子外面的庭院角落的時候,笑聲開始微弱了,漸漸變成了啼哭的聲音,我被這聲音搞的無心煩躁,于是想幹脆不管了,既然睡不著,不如去醫院陪陪妻子。

  我正要轉身,卻感覺到腳底有什麽東西在慢慢隆起,仿佛有什麽東西在土裏蠕動著。

  我移腳,慢慢蹲下來,開始用手慢慢地刨開腳底的土。

  這個庭院種植了一塊草坪,向來是父親打理的,草長的異常豐茂好看,旁人看的羨慕不已,經常像父親討教,但父親總是閉口不答,不過我發現我腳底的這塊土非常的松軟,似乎剛翻新不久。

  我的手指觸及到了什麽軟膩的東西,如同擱置久了的肥肉,又像豆腐,我急著打開了手機照了過去。

  伴隨著手機幽暗的燈光,我看到的是一截蒼白的手,准確的說是小手,嬰孩的小手。

  那手有六指。

  我已經沒有勇氣在挖下去了,但是但我要努力支撐起身體離開的時候,我發現那孩子的手緊緊握了起來。

  旁邊的土開始出現更大的動作,抖動個不停。手機的光也暗淡下來,無論我怎樣去按也不再顯示。

  黑暗裏我聞到一股腥臭味,那是土壤中夾雜著腐敗肉質的味道,那味道非常熟悉,兒時的我幫父親翻新土地的時候,經常會找到一些被動物藏匿在土裏的吃剩下來的殘屍。

  有東西順著我的腳踝慢慢地爬了上來,我的身體如同被繩子綁住了一樣,那不知名的家夥居然一直爬到我的耳朵邊上,細細地說了一句,那句話雖然微弱,一下就淹沒在呼嘯的冷風中,但我依然聽到了。

  ‘我認識你。’猶如呀呀學語的孩子說出來的話一樣,卻根本沒讓人覺得可愛,話語中沒有夾雜任何的生命力。

  手機忽然響了起來,我慌忙的接了電話,身邊的一切又消失了,只有腳下的土依舊松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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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夜  種子(2)

  電話父親焦急的告訴我,妻子已經發動了,我胡亂應了聲,連忙趕到醫院。

  焦急地等待幾個小時後,當天已經蒙蒙發亮,一名神情疲憊的醫生走出了手術室。

  ‘母子平安。’他勉強地笑了笑。接著揉揉眼睛,伸了個懶腰朝更衣室走去。

  可是當把孩子抱出來的時候我發現只有一個。

  不是雙胞胎麽?我抓住剛才那個醫生問道,他奇怪地告訴我,只生了一個,並且說這種事進場發生,有很多産婦做的檢查都偶爾有失誤,雙胞胎變一個,一個變雙胞胎都是可能的。

  既然醫生這麽說,我也不好在拖著人家,只是看了看孩子。

  但是我忽然發現孩子的右手居然是六指。

  父親過來安慰我,說沒什麽大礙,不影響什麽。而我則將孩子交給父親,自己進去看妻,她很虛弱,不過看得出非常開心,但我卻笑不出來,因為我覺得那絕對不是我的孩子。

  孩子的六指很快切去了,傷口也好的很快,日子回到了普通而幸福中,當然,除了我,他們三人對那孩子都很喜歡,而孩子也的確十分可愛,我不得不擠出笑容強作開心的照顧那孩子,但那天晚上的事情卻如烙印一般讓我難以忘記。

  在兩代人的照顧下,這孩子成長的很快,他繼承了家族的有點,漂亮聰明,但他還是多少有些怪異,他從來不肯叫我爸爸,這讓我更加厭惡他,父母和妻經常安慰我,但我卻對那孩子更加冷淡起來,聰明的他也知道,從來都是粘著那三個人。

  終于,我忍不住了,我把妻子支開,讓她帶著孩子出去散步,而自己則把父母叫到客廳。

  前年那個村裏來的孕婦現在怎樣了?我直接問父親,他一聽這話猶如遭到電擊,身體抖動了一下,我看見他蒼老的臉孔和白發,忽然覺得有些不忍,或許我正在觸及這個老人心裏最脆弱的地方,但一想到那個古怪的孩子,我又硬下心來。

  你一定要知道?父親沒有擡頭望著我,我嗯了一聲。

  我不會告訴你的,或者說,只有到我死的那天才會告訴你,那樣就算你如何怪我,我也不會知道了。父親幽幽地說了句,接著拉著同樣神情默然的母親走出了臥室,留下我一個人傻傻地站著。

  父母的態度更加讓我懷疑,但我表面還是做出一副放棄追查的樣子,父親也仿佛以為我真的不想過多探究。但是很快,我借口出差,來到了老家,雖然說是故土,但其實我根本沒來過,只是從父親那裏得知有這麽一個村子。

  當我來到的時候才發現的確是個普通的在普通的地方,同中國成千上萬個村落一樣普通,那裏的人也一樣勤勞樸實,我忽然想到,如果那個婦人根本不是這裏的人,我不是白跑了。

  不過很幸運,父親的確來過這裏,而且還住在當地一個遠方親戚家裏,這個老實的村裏人告訴我,他的確知道那個孕婦的下落,並且帶我找到了她。

  這個女人仿佛知道我會來找她,平和地招待了我,她的家比普通人看過去要豪華的多,已經接近城市的標准了,而且三大件也齊全。

  當我把心中疑問告訴她的時候,並且希望看看當年的那個孩子的時候,女人冷笑了下。

  你不該問我,孩子的下落應該去問你父親,當年我只是負責把孩子賣給他罷了,別的我一概不知道,他告訴我你們夫婦沒孩子,所以要收養個,我們家窮,什麽都沒,唯一就是孩子多,一年一個娃,送人的送人,賣的賣,我和我男人根本養不起,有你爸爸這樣的富人出的起高價我當然開心了。她如連珠炮一般說著。

  可是我沒看到那個孩子,我連忙說道,婦人忽然又冷笑了下。

  呵呵,想不到他看上去慈眉善目居然也做這個勾當,看來我猜的沒錯,一個孩子值當不了那麽多票子,可憐我的娃,居然做了種子。她的臉上閃爍過一陣嘲諷和悲戚之色,但也只是一瞬間,很快又回到那副冷漠的臉孔。

  我不明白地望著她,她見我真的不懂,就繼續說道。

  生不出娃的家裏就是少種子,種什麽,得什麽,你父親把我的娃買去做了種子,好讓你和你婆娘能生個出來。說完,她站了起來,轉過身不再理會我,我還想問什麽,卻被她回絕了。

  離開的時候,我聽到房間裏響起嗚嗚的哭聲,撕心裂肺。

  回家的路上,我想到了關于埋小鬼的說法——東南亞的賭場之中經常會買來剛出聲的嬰兒,然後讓一些有道行的修士禁锢他們的亡魂,鎮壓在賭場之中,為賭場招財進寶,未能生有子嗣的家庭也會偷偷將小孩的屍骸埋在家外牆角,為家裏做招財招子的看門小鬼。難不成父親真的做了那事?我不敢在想下去,只能趕快回家,火車上我一閉上眼睛就能看見房子外面角落的草坪下有一堆新土,猶如一個墳。

  難怪回來的時候草地長的更加茂盛了。我忽然想起有人說過,死人是最好的肥料,如果一塊地上的花草長的很好,那下面一定埋了人。

  到家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又是個懶洋洋的秋日下午,快到家的時候,我看到那孩子一個人站在庭院裏玩耍。

  他真是我兒子麽?或者還是那個種子結出來的果子?我的腦子亂得很。

  我猛的生出一種想過去抱他的衝動。陽光照在那孩子光滑如緞般的臉上紅撲撲的很好看,他揮舞著像藕節樣的手,仿佛在跳舞一樣。

  當我慢慢走過去,卻看到高高伸展的手上,在陽光下顯的有些異樣。

  我清晰看到原本被切去的六指好好的長在那傷口上,仿佛在嘲笑我的愚蠢一般。

  孩子背對著我,他迎著太陽落下的常常黑影正好疊加在那個土堆上,土堆又開始聳動起來。我站的地方離孩子只有十米遠,卻宛如相隔天涯。

  土堆中伸出的小手抓著孩子的腳踝,但孩子仿佛什麽也感覺不到,那雙手也是六指,卻已經腐爛接近白骨。

  我再也無法忍受了,那就是我兒子,我不允許任何東西搶走他,我扔下衣服和行李,衝過去抱起他,親著他的小臉。

  

  ‘我認識你。’懷中的孩子忽然說道,話語和那天晚上聽到的一模一樣,他不安分地從我手裏掙脫出來,冷冷地望著我。

  ‘我認識你,而且我把你的孩子吃掉了。’他哈哈地笑了起來,那笑容分外熟悉。

  就像那個村子裏的女人。孩子笑完後就暈了過去,我抱著他,看了看那手,又成了正常的五根手指。

  父母和妻嚇壞了,還好孩子很快又醒了過來,只不過依然躲著我。

  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在也無法人獸了,于是我拿出翻新草地的工具跑到外面。父親仿佛知道我要做什麽,猛的朝我衝了過來。

  不要啊,他老淚縱橫的拉著我的手臂,曾幾何時這雙手是那麽強壯有力,但現在卻如此軟弱,我幾乎感覺不到他的力量。

  ‘爸。我一定要解決這事。’說完,我將外套脫掉,大步走到外面對這那土堆挖起來。

  父親癱倒在地板上,而母親也尖叫著跑過來想阻止我。

  ‘你會後悔的!一定會!’母親如瘋子般詛咒著我,披頭散發的樣子非常可怕,我瞟了眼妻,她流著淚抱著孩子,她從來不不會阻攔我任何事情,在她眼裏,我是永遠  是對的,絕對不會犯錯的,就像父親在母親心目中一樣。

  只有那孩子,卻咬著指頭帶著嘲笑和好奇的眼神望著我。

  隨著工具的翻動,草坪支離破碎的翻開了,果然,我找到了那個深埋的嬰孩,雖然四肢開始腐爛,但臉部依然清晰可見,我小心的把那孩子的屍體拿出來。

  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我扶著那孩子的腦袋,喃喃自語到。

  當我將屍體緩緩脫離泥土的時候,忽然發現似乎被什麽扯到了,低頭一看,原來嬰孩的腳踝處居然還有一只手,一只只剩下骨頭的手掌死死的抓著屍體的腳踝。

  居然有兩具屍體?我回望母親,她面無表情地望著我。

  接著拂去面上的泥土,腐敗之氣更加嚴重。那下面是一具稍微小點的屍骸,似乎已經掩埋很久了。

  我講兩具屍體都拿出來,用白布蓋著放在草地上,陽光冷了下來,妻中小家夥一直盯著那屍體。

  回到屋子裏,妻和我坐一邊,父母坐對面,在燈光下他們仿佛一下蒼老了幾十歲。

  ‘第二具屍體是誰?’我問他們。

  ‘你的孿生哥哥。’母親低聲說,我忽然震驚了,我何時有個哥哥?

  ‘我們家族向來只能有一個傳接香火的後代,而不管如何,我們的家族都是生雙胞胎,而其中一個就要作為鎮宅和保護家族的興亡而必須要活埋在家裏的後院,絕不能有兩個男丁同時存在,而且埋下去就不能再開啓出來,否則家必敗,你以為這些財富地位是怎麽來的?那是你的兄弟,我的兄弟,你爺爺你祖爺爺的兄弟的命換來的,或者說,這本省就是一筆交易罷了。’父親忽然如釋重負地歎了口氣。

  ‘你一直沒有後代,我非常著急,所以從那個婦人處買了個孩子,我想你一定也知道了,同樣,我把那孩子活生生埋了下去,造孽啊,多好的孩子,我只是希望作為種子可以讓我們家開枝散葉,或許可以改變這該死的命運,但沒想到還是雙胞胎,但生出來卻又只是一個,我實在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每一個活下來的男丁,都會沿用死去的兄弟的名字,表示已死一次,不會在被世間的命格所牽絆,當然可以做任何事情都一帆風順。’父親地垂著頭,我很難相信一向被外人稱道善良富有愛心的父親居然會殺死一個襁褓之中的嬰兒。

  而這一切卻又都是為了我。

  我終于明白,為什麽母親要去祭拜那個牌位,為什麽那個牌位上的名字和我的名字一樣。

  我到底是誰,只是一個借著已經死去的兄長的名字活下去的人麽?

  ‘家敗了,家一定敗了,罷了罷了,這樣或者本身就太累了。’父親忽然站了起來,搖擺著身體走了出去。

  母親一言不發,只是轉身回到臥室,出來的時候拿著那個牌位。

  那天晚上,我們把那兩具屍骸和牌位都燒掉了,火光中我兒子的樣子變的非常痛苦,並且大病了一場,病好後父親的生意也開始一落千丈,我的工作也丟了,上個月,兩人先後過世,相隔不到一個星期,僅存的財産也用于為他們操辦後事了。

  現在的我只能靠著妻子微薄的收入支撐家用,當然,我還在一直找工作。”男人忽然開心起來,我很難想象一個人從高出跌落到谷底,經曆這些事情還能笑出來。

  “不過我很高興,因為我兒子終于開口叫我爸爸了,有了他,做任何事情都有動力,我會一直努力下去的。”說完,他這才拿出自己的資料。

  忘記說了,他是來報社招聘的。我有好的接過來,並告訴他最好收拾一下,下午再來見社長。他興奮地走出去,臨走前還熱情的給了我個擁抱。望著他的背影我覺得對他來說,得到的遠比失去的要多得多。 (種子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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