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commended Posts

國文老師交待的作業

想說PO在這裡給大家看看順便給點意見

謝囉^^

話說9922個字元算短篇還中篇阿?0.0

-----------------------------分隔線------------------------------

王爺爺

爺爺總是在天還沒亮時起床。披上那件他鍾愛的灰色國軍大衣,拖著年邁的步伐,一拐一拐的進廚房燒水泡茶。水在爐子上滾著,規律的咕嚕聲令人感到昏昏欲睡,尤其是躲在一旁偷看的我。「叩」失去意識的那瞬間我的頭向右一軟結結實實敲在一旁的柱子上。

「芸芸,過來。」爺爺揮著手叫我過去。「怎麼不多睡一會兒呢?今天不是不用上學?快回去再睡一下。」

「不要!爺爺起來我也要起來。」

「跟著爺爺起來幹什麼?」

「喝爺爺泡的茶阿。還有昨天王爺爺說要帶我去城裡逛,還說要買上次看到的那個陀螺給我。還有要……哈秋!」

「哈哈哈!芸芸感冒囉,今天妳還是乖乖待在家裡吧。」聲音宏亮,有威嚴,是王爺爺來了。

「我才不要,大人不可以說話不算話。你昨天明明說要帶我去的。你都騙人」

「我哪有騙人,妳看這是什麼?」王爺爺順手將一個新陀螺扔給我。

「哇!謝謝王爺爺。」

得到新玩具的我,滿腦子想的自然是找玩伴炫耀。爺爺泡的茶都還沒喝下肚我就一溜煙的跑了。興奮之餘倒忘了現在還不過七點,玩伴們都還沒起來。繞了大半個村子卻沒半個他們的影子,一個人獨自在廟口跟自己玩了起來。廟祝眼瞎看不見,陀螺打在沙地上又沒什麼聲音,又不能讓他摸,一摸陀螺就會倒。雖然他笑的很開心,但沒人看到我這新陀螺又覺得心有不甘,一氣之下跑回家想打給爺爺看。

進了家門,直往正廳走,不出所料,爺爺和王爺爺已經在下棋了。偌大的正廳裡只有一張棋盤,一壺茶,兩個坐在板凳上腦裡只剩車衝馬斜的人,以及掛在牆上奶奶依舊和藹的微笑。棋盤裡局勢一如往常,明明棋力不如我的王爺爺卻跟教我下棋的爺爺打的難分難捨。爺爺手緩緩伸出,把一枚即將斬下敵將首級的傌向一旁敵軍的火網調去,只見包迅速飛來,瞬時將傌給轟出場外,同時對帥造成威脅,一旁的俥早已揮舞著大刀欲向包攻來,爺爺卻只派相往帥營前一站,令他以肉身護主。

我拿著陀螺卻早忘了,按捺不住的對爺爺大聲叫道:「爺爺你幹嘛讓王爺爺啦。」

「你爺爺他哪有讓我,這空前大好的局勢是我精湛的棋藝所致。」王爺爺志得意滿的吸了口煙斗,喝了口茶繼續說道:「當年要不是我機警,妳爺爺這條命早就沒了。你還記得吧老陳,就是在那個什麼……什麼橋來著。」

「盧溝橋。」爺爺幫王爺爺斟滿茶,帶點敬意道。

「是了,就是盧溝橋。我早就說過了,那幫日本鬼子才不會那麼好心,還說什麼只是要進城裡來找個人,我聽他在放屁。」說著又是一口茶,一口煙「想想當年的日子也真苦,現在想想……」

一局半小時的棋總是在爺爺的退讓和爺爺那一口煙一口茶的被當年給無限延後。再怎麼讓也有必需一決雌雄的時候。爺爺的炮無可奈何的裝填、瞄準、正欲

射擊時,爸回來了。手裡提著的午餐正式宣告這局對弈結束。

王爺爺叼著煙斗不甘的道:「明天,明天一定贏你。」

「你昨天也這麼說,前天也這麼說,大前天也這麼說,你每天都這麼說可是都沒有贏過。」我大聲的吐他槽。

爺爺在一旁看著,只是笑笑。旗開得勝的滿足感帶點以強擊弱的歉疚。

餐桌上的菜色分成兩種,我和爸爸吃粥,配些醃菜醬瓜,再灑上一點肉鬆。爺爺和王爺爺卻是一天三餐,一年四季都只吃饅頭,大半時間是白饅頭,逢年過節再加片肉。但今天無論男女老幼配的都是王爺爺的口水。

「仔細想想,剛剛要是你傌不亂動我就可以把包調往前線,三回之內必可攻帥。」

我不甘示弱的幫爺爺辯解:「爺爺的傌不調走早就可以將你軍了啦!」

「妳這個小鬼頭懂什麼?竟敢瞧不起我,等會兒吃完飯咱們來較量較量。」

「好阿,誰怕誰,烏龜怕鐵鎚,蟑螂怕拖鞋……」

「芸芸,不要沒禮貌!」爸爸邊說邊拿筷子敲我的頭。

「呵呵,這小子越來越有你小時候的樣子囉。」

「哪有,我又不是男生,而且我也不是禿頭。」說著我拍拍爸爸的頭頂。

「芸芸!」爸爸憤怒的嗓音伴隨著王爺爺豪氣萬千的笑落入碗裡,都成了今天午餐的配菜。

午餐結束,爸回去派出所上班,爺爺又泡了一壺茶,站在一旁看我和王爺爺下棋。

「咳咳,你不要再抽了啦。」

「哟,瞧妳這小子倒教訓起長輩來了。」王爺爺又吐了一口煙,說道:「妳可要小心啦,我認真起來連你爺爺都怕。你說是不是阿,老陳。」

「才怪!咳咳,不要故意把煙吐過來啦」

王爺爺嘴上說的厲害,但下起來又全然不是這麼一回事。十分鐘不到他那方只餘下一仕二卒。

「看吧,你輸定了。」

「那可未必。」

「你只剩兩個卒能幹嘛啦?」

我邊說邊想究竟該用俥來將他軍好呢,還是炮好。

「哼!你可別小看兩個步兵的作用阿。你看牆上那面青天白日旗不正是我和你爺爺由回金門時帶回來的嗎?」

「明明就是爺爺把你揹回來的,不會游泳還敢說。」

「哪有這檔事,當年我可是人稱水鬼啊。」

「嘿啦嘿啦。在水裡溺死變成水鬼啦。將軍。」我邊說邊用傌把他的將給砍了,算是幫爺爺報了仇。

「唉呀妳這小子竟玩起偷襲來了,趁我在講話的時候將我軍。這把不算,我們再來過。」

「我才不要咧,明明就你輸了還想賴皮。」我邊說邊扮了個鬼臉。

「哟,妳這小子……」

「不陪你玩了,我要去睡午覺了。」

「給我回來,妳還沒見識到我的真本事呢。喂!回來啊!」王爺爺話還沒說完我就跑了,回房睡午覺去了。

我起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有點暗了,爺爺正和王爺爺在院子裡聊天。夕陽把煙斗的影子拉的好長,那影子正好像他的主人,高高瘦瘦。盤旋上升的煙托著王爺爺打回大陸去的豪情壯志,佐點茶香向天奔去。我蹲在他們旁聽那「先取廈門,再攻南京,後破北京,一統中國」的對話。爺爺似乎很喜歡當個茶僮兼聽眾,只見王爺爺愈說愈激動,顧不得杯中有茶,雙手急切的揮舞。一會兒用手勢指揮全連前進,一會兒勒住日本鬼子的脖子在他的胸口上就這麼一刀。杯裡的茶只喝了一口餘下的全灑下給泥土吃了,爺爺又斟了一杯茶遞給正在投擲手榴彈的王爺爺。「碰」的一聲失了準頭的茶杯砸在我腳下。

「王爺爺,敵軍沒死,芸芸卻被你打到了。」我笑著說。

「哟,妳這小子又來討教我的棋藝啦。告訴妳也不信,我剛剛阿痛宰了老陳一頓。」

「才怪,你那麼爛爺爺才不會輸你呢。」

「唉呀,妳這……咳咳咳……」王爺爺一急被菸給嗆著了。「算了,不跟你計較。」’而後又是台兒莊大捷的實境重演,王爺爺忽高忽低的走,不時還探頭探腦的尋找敵軍的蹤跡,最後在突襲一棵樹時被樹根給絆倒。

「芸芸,王爺爺剛剛這是錯誤示範,很多菜鳥都是這樣給樹根绊……唉呀!」說著又跌倒了一次。

「笑什麼?快過去扶王爺爺。」爺爺面帶憂慮的命令我,我強忍著笑向王爺爺走過去。

他掙扎的站起來,明明痛的臉色發白卻還強打著笑容,拖著一條腿往回家的方向走去,邊走還不忘回頭故作鎮定的說:「我很好,只是突然想起來早上燒的水忘了關,我沒事,別管我。」

笑話,早上的火到現在才關也太遲了點。我笑彎了腰,但爺爺還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 。

「妳快跟在王爺爺後面看看他有沒有事。」

「喔...好啦...」我拉長尾音表達我的不願。「跌倒而已又沒有怎麼樣。我們回去吃飯啦。吃完飯爺爺陪我下棋,今天一定下贏你。」

「快去!」簡短的兩個字藏有急切的關心。「別給看見啦,他受傷的時候不喜給人跟著。」我轉身準備追上王爺爺的時候爺爺又補了一句。

「好...啦...」

當天晚上王爺爺因複雜性骨折被一群人七手八腳的抬進村裡唯一的一家醫療機構││林安國耳鼻喉科。林安國是我們的村長,人很好,村裡人有任何大小毛病都會找他商量。

「這個我們不會弄啦。」櫃檯的護士一看到爺爺的傷勢就拋下這句話往看診間走去。

「喂!有人受傷啦!你去哪?」我朝著她的背影大喊。

「幫妳找醫生啦。」

小小的診所適逢週末,求診的病患特別多,再加上我、倒在門板上的王爺爺、兩個聽到我的呼救趕來協助的村民更顯的擁擠。王爺爺說話雖臭屁了點但平時人緣還不錯,街頭巷尾的三姑六婆一聽他受傷全都聚到診所裡來了。大夥兒七嘴八舌的討論該怎麼辦,一會兒說要找道士來作法,一會兒又說那個誰誰誰家有啥藥是專治跌打損傷的,小小的候診間給一群人鬧的雞飛狗跳,好容易醫生出來了。同時也是村長的他一出現就沒人敢說話。

「王先生受的這個傷挺嚴重,我這間小小的耳鼻喉科診所沒法子醫。」大家一聽平時德高望重的村長沒法子臉上頓時出現了失望。「但我已經連絡上城裡的大醫院,很快救護車就會來了。」眾人得知救護車就要來了都鬆了一口氣,各自回家去了。

「芸芸阿,妳過來。」村長叫站在王爺爺身旁的我過去。「芸芸,妳趕快回家叫爺爺帶幾件衣服過來。王爺爺骨折,可能要在醫院住幾天。」

「那爸爸呢?」

「我已經打到派出所講過了,妳爸等等下班就會到醫院去。」

此時,昏迷已久的王爺爺突然坐起身來,大聲嚷嚷著:「我沒事兒,快讓我回家。只是跌倒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犯不著送醫院。想當年我挨了這麼大一顆砲彈現在還不是好好的。芸芸來,妳最乖,快帶王爺爺回家去。王爺爺露兩手給妳瞧瞧,讓妳見識見識剛剛我是怎麼把妳爺爺給殲滅的。我先把這車,妳看好,這車阿,我派他向前,然……」

餘下的我就沒聽見了。救護車到了,醫護人員把王爺爺架上病床,卻遭遇他的激烈抵抗。不一會兒爺爺也來了,只見王爺爺仍舊在大吼大叫,怎麼樣也不肯在救護車裡安份的躺著。

「反啦反啦!老陳阿,你看看,這幾個沒大沒小的東西居然敢對我動手動腳的,想當年……」王爺爺最後總算是給醫護人員用皮帶給牢牢綁著,打了麻醉針止痛。人不能動可嘴巴還醒著,沿路不忘教訓一旁的護士。

「妳看看妳,瘦成這樣,一點力氣都沒有。想當年我和老陳可是從對岸游過來呢。是吧老陳,當初我們不是還立下誓言,說有朝一日要再游回去,把青天白日旗插在故鄉的土地上,就是你家正廳的那面旗阿,你沒忘記吧?」

累了一天,我在救護車裡睡著了。朦朦朧朧中王爺爺的聲音一直沒停止。

城裡大醫院的檢查迅速而確實,王爺爺在進入手術房後三小時出來,在床上靜靜的睡著,發出規律的鼾聲。

「原本開這種刀只要半身麻醉就可以了,可是他是老人家怕有危險,加上開刀的醫生覺得他有點吵,所以……」推王爺爺出來的護士有點抱歉的向眉毛已經皺在一起的爺爺解釋。

「那他會睡多久?」幾分鐘前才到的爸爸代爺爺問道。

「可能再四到八小時吧。不過病人好像長期睡眠不足,可能會久一點。」那護士看我們不放心,又說道:「你們不用擔心,他只是睡著了。如果病人有出現任何症狀可以按床頭的緊急按鈕向護理站通報,就是紅色的那顆。沒事的話我先走了,還要巡其他間病房。」護士轉身離去,輕輕帶上房門。

「他會沒事吧?」

「阿爸,你放心啦,人家護士說沒事就沒事啦。」爸爸安慰不安的爺爺,「阿爸,你先睡一下啦,平常這時候你早睡了。不要擔心啦。阿我先載芸芸回去,她明天還要上課。等一下就會回來,你快睡一下。」

回家的路上我問爸爸:「爸,王爺爺會不會死?」

「不會啦。護士都已經說不會了。」

「可是他們之前也說媽媽不會死阿。媽媽後來還不是死掉了。」

「妳懂什麼?媽媽得的那個是癌症,王爺爺只是斷幾根骨頭而已。」

「骨頭斷不會得癌症啊?媽媽得的那個不是叫骨癌?」

「媽媽得的那個是肝癌,骨頭斷掉不會得癌症。爸爸現在在騎車,妳不要一直問我問題。妳明天去學校問妳們老師。」

「老師又沒教過。」

那天晚上是我第二次自己一個人在家裡睡,媽媽過世那晚爸爸也是像這樣載我回家,匆匆抓了幾件衣服就往外跑。

「我不要自己一個人睡,我要媽媽陪我睡。」

「妳不要吵,趕快去睡覺。媽媽明天就會回家了。」爸爸用疲憊的聲音安撫我。

「媽媽才不會回來呢,媽媽會死。」我對正在門口穿鞋子子的爸爸大吼。

「媽媽不會死,妳聽誰說的。」

「你叫我出去病房的時候我在門外偷聽到的。媽媽會死,我不要一個人睡,我要跟媽媽睡,我不要……」

「啪」一個巴掌打在我臉上,爸爸握著拳頭對著我怒吼:「媽媽不會死,媽媽不可能死的。」

那是個下著傾盆大雨的夜晚,爸爸沒穿雨衣丟下這句話就再度跨上機車離去,不知是淚水還是雨水自眼框流下,稍稍紓緩了面頰上又熱又辣的痛楚。以前說謊被媽媽打也是這種感覺,但是以後再也沒有人會這樣打我了。印象中爸爸對我犯的錯總是一笑置之,他總是說家裡有一個人兇就好,他要「當個好人以撫慰女兒受創的心靈」。但媽媽去世那晚卻是他第一次打我。

隔天學校只有半天課,中午我到家的時候發現桌上放了一個便當,爸爸留下紙條給我:「芸芸,吃完飯趕快去做功課,爸爸晚上再回來接妳去看王爺爺。」功課做完距離五點爸爸下班卻還有三個小時。平常這個時候王爺爺總是在院子裡和爺爺聊天喝茶,今天空蕩蕩的院子卻只剩我一個人心不在焉玩著陀螺。正覺得無聊時一群班上同學騎著腳踏車來到門外。

「喂,陳筱芸,王爺爺呢?我要叫他也買個陀螺給我。」為首的子翔說。

「我也要!」

「我也要,陳筱芸妳也幫我跟王爺爺說嘛。」

一時大夥兒七嘴八舌起來。王爺爺平日最喜歡小孩子,平日總買寫餅乾糖果給我們吃,有時也買點玩具。逢年過節更不忘發紅包,買些甩炮阿鞭炮阿帶我們一起去玩。儼然是個孩子王。

「王爺爺不在啦,他生病了。」

「生病?生什麼病?」子翔問

「醫生說他骨頭斷掉了,要在醫院住幾天。」

大夥兒一聽王爺爺生病,臉上的表情說是擔憂不如說是失望。

「那這樣就沒有陀螺可以玩了耶。」

「那他明天會不會回來阿?」

「不會。」

「後天呢?」

「後天不會,大後天也不會。王爺爺不會回來買陀螺給你們了。」不知為何我竟然有些高興,王爺爺不是受傷了嗎?

「那妳的借我們玩好不好?」

「不要。」我邊說邊扮了個鬼臉。

「哼!小氣鬼,喝涼水,涼水喝完變魔鬼。」子翔說完,眼神突然一亮,轉頭向後道:「對了,我們可以自己去醫院找王爺爺阿。」

「對耶。」

「可是王爺爺在哪家醫院阿?」

「笨耶,我這附近只有一家大醫院啊?」子翔興高采烈的道「快上車!通通有,向右轉,齊步走!」

「等我,我也要去。」我也想現在看到王爺爺。

「才不要。妳那麼小氣。而且妳也不會騎腳踏車。」子翔不可一世的答道

「你載我去嘛。拜託啦,載我去的話我的陀螺就給你玩。」

「嗯……好吧。上車吧。抓好喔,跌倒可不干我事。」

「好。」我匆匆留了張紙條給爸爸就走了。

城裡的醫院雖然有點遠,但目標明顯倒也不會迷路,四點一刻不到我們已經站在醫院護理站的櫃檯前。

「探病嗎?病人叫什麼名字?」護士問道

「呃……王……王爺爺。」平常王爺爺王爺爺的叫慣了,到沒有人留心過他的全名。

「怎麼辦?」我問站在身旁的子翔

「什麼怎麼辦?王爺爺平常不是都在妳家吃飯泡茶聊天的嗎?」子翔回我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阿。」

「吼,妳很笨耶。」

大夥兒討論了好一陣子,正愁沒法子時突然警報聲大作,失火了!

「怎麼了?」

「妳是白痴嗎?火災了妳懂不懂?」

「那怎麼辦?」

「妳很笨耶!老師不是教過,火災的時候要趴著往外跑,像這樣……」

正當我們以四足著地緩緩往外爬時,警報聲又停了。隨即在走廊深處傳來護理長的怒吼:「這位先生!你不能在醫院裡抽菸!剛剛警報器已經響了,你這種舉動會……」

但王爺爺的聲音卻比她更大「我就是想抽怎麼樣?妳這小子敢管我。想當年我殺第一個人的時候妳連個影子都沒見著。」

大家一聽馬上就知道那就是王爺爺了,三步併作兩步往王爺爺的病房衝去,總算來得及把劍拔弩張的兩人給安撫下來。

「下次再敢抽菸就給我試看看?」

「哟妳這小子給我回來,咱們比劃比劃,」王爺爺對著門口大喊,然後轉過頭來跟我們說「你們這群小鬼平常被教訓的不夠,今兒個倒是自己送上門來阿。」

「我們來看王爺爺您阿,希望您的病能快點好起來。」子翔肉麻兮兮的道。

「這麼乖啊?不用怕,王爺爺這個傷死不了的。等出院後再帶大家去看電影好不好?」

「呃……王爺爺您還是多在家裡休息吧。」子翔面有難色的答道

「怎麼,不想跟我這個老頭子去阿?」

「不是啦。」我答腔

大夥心中頓時浮現王爺爺第一次帶我們去看電影的情景。當時看的是「黃埔軍魂」,王爺爺邊看邊抱怨這拍的不好,那拍的不對。散場的時候還要我們大家起立唱國歌。當時的糗態大家至今都還記憶猶新。

「對啦,王爺爺是怎麼受傷的阿?」子翔決定轉移話題

「喔!這我可就神氣啦。那時我正跟一個日本鬼子做近身搏鬥,豈知突然……」話才說到一半,房門突然被打開。

「請問你是王慶王先生嗎?」

「嗯,我是。」王爺爺似乎對頭一次有人打斷他的話感到很不滿

「你好,我是你的主治醫師,敝姓張。」說著將兩張X光片拿出來透著光看「是這樣的,我們昨天在幫你動手術的時候覺得你的呼吸有點問題,所以擅自對你的呼吸系統做了切片、血液及X光片的檢查,結果顯示……」

「結果顯示我得了肺癌是吧?而且很嚴重,是末期肺癌。要是再不治療再過幾個月就會死。你是想說這些嗎?」王爺爺不等醫師講完就打斷他的話

「呃……對。我們想請你接受治療,」他拿出一張白紙,上面寫滿了數據「現在有一種新藥,雖然還在實驗中,但國外的臨床實驗顯示它很有效……」

「我拒絕。我活了這麼大把年紀也夠了,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最清楚,你請回吧。」爺爺再度打斷他的話

「可是這樣的話我們……」那醫師似乎還想辯解

「很難跟上面交代是吧?上一家醫院也是這麼跟我說的。告訴你,我不願變成實驗品,也不願再浪費醫療資源,更不願下半輩子就只能躺在病床上打點滴。你請回吧。」

那醫生呆了兩秒,自討沒趣的走了。

「為什麼不聽醫生的話?為什麼?為什麼……」我邊說邊打王爺爺包在繃帶裡的大腿

「對阿,我爸爸說得癌症會很痛很痛耶。」

「對嘛,接受治療啦王爺爺。」大夥齊聲附和。

「好啦不要吵啦。芸芸,你們幫王爺爺一個忙好不好?今天醫生說什麼都不要跟其他人講好不好?如果你們有做到的話王爺爺出院後就不逼你們陪我去看電影啦好不好?我們去玩,去喝兩杯。」

「我不要!我要王爺爺好好的跟我們一起去看電影,沒有那個什麼癌症。」我音帶哽咽

「我也是。」

「我也是,王爺爺聽醫生的話啦。」

「乖,聽王爺爺的話。不要跟其他人說喔。來,我講我以前的故事給你們聽……」

那晚,爸爸從家裡打來說他要帶爺爺回去洗澡睡個覺,叫我好好照顧王爺爺。

那晚,我第一次聽王爺爺用一反往常的沉穩低音訴說他和爺爺超過半個世紀的友誼。

爺爺幼時家貧,不高,瘦瘦的,很有文藝青年的樣子。書讀的多,在校成績卻不怎麼樣。寫的一手好字,但情書卻常被退回。跑步很快,但時常被同學追著打。王爺爺家三代進士,祖先還曾幹過宰相,在當地算是富裕人家。高高壯壯的他,說起話來很有架勢。收過不少情書,卻沒回過半封。運動是樣樣皆強,拿縣賽金牌是常有的事,惟獨不會游泳,甚至連洗澡都只敢用毛巾擦拭身體,不敢讓水自頭上淋下。兩人原本不認識,直到有一天爺爺被人追打,一個煞車不及跟王爺爺撞個滿懷。想不到王爺爺二話不說把那幫追人的小混混打的滿地找牙,從此兩人成了莫逆之交。爺爺功課不行,王爺爺硬是把他拉到家裡來,請了個家教教爺爺數學物理化學。王爺爺還帶爺爺上酒家「買快樂」,「不能老是整天讀書,會讀死人的。」爺爺像是交到了壞朋友,但這壞朋友教他打拳、告訴他習武是為了防身。告訴他書裡的知識該怎麼活用,教他衣服該怎麼穿才不會顯的老氣,教他該怎麼跟當時堪稱校花的奶奶說話。爺爺教王慶游泳,但似乎沒啥成效,頂多讓他敢用水洗澡。爺爺後來也幫他代筆過幾封情書。王爺爺常說若他們兩人是同一人該有多好。

國民政府南遷後,兩人響應政府的號招加入國軍。民國十六年參與北伐。途中,他們駐防的區域遭受突襲,眼看就要守不住了,上頭說要撤退。但爺爺當時膝蓋中了一槍,無法行走。正準備獨自一人斷後好掩護弟兄們先走,豈知被「說什麼也要死在一塊」的王爺爺揹著走了三天的路逃到後方。

北伐結束後黃金十年,王爺爺到美國讀軍校,爺爺結了婚回到東北種田。各自有各自的發展,彼此再也沒有見面。

民國廿一年九一八事變爆發,東北淪陷,爺爺隨著張學良將軍撤出,而後再度被編入國軍,窩在山西的壕溝裡剿共。家鄉老父老母生死未卜,著急的爺爺參與了西安事變。事成後張學良被軟禁,其部隊也被打散。爺爺再加入新部隊的第一天因頂撞排長而被叫入連長室,想不到椅子上繡著兩顆梅花的竟然就是王慶王爺爺。王爺爺念在舊情對頂撞上司的事就不予以追究,又看爺爺腿傷還沒好不宜久站,把他安插在連部裡做文書兵。還親自帶人深入東北打聽爺爺家中情況,雖然只找到幾片瓦礫和一支菸斗。「瓦礫連著瓦礫蔓延幾十里阿,根本分不清哪家是哪家,以前讀的學校連個鬼影都沒有。我看那煙斗上有老陳他爸的名字就把它給帶回去了。」菸爺爺是不抽的,便把那支菸斗送給了王慶。

八年抗戰打完接著是國共內戰。家鄉的瓦礫堆都還沒清乾淨就得再次拎著步槍衝鋒陷陣。說是打仗,其實是挨打。上頭說轉進,轉東轉西卻從南京轉到廣州去了。過了長江,王爺爺心裡明白離開祖國的日子是不會遠了。在內地的最後一天,飄著雨,港口滿滿的都是人。王爺爺盡力讓自己連的人都能夠上船,但還是有人落單。「多餘的東西別帶!」命令一下王爺爺身先士卒的開始扔衣服、扔家當。好容易騰出一點空間再讓半個營的人上來。船逐漸離開港口,王爺爺卻瞥見尚在岸邊呼喊的爺爺,推開身旁侍從的攔阻,縱身一躍跳入水中。被浪打上岸時早已神智不清,嘴裡喃喃的還是那句「說什麼也要葬在一塊」

「那幾年日子不好過呢。」我爺爺邊說邊捲起袖子,露出左手臂上一條暗紅色、肌肉與皮膚咬在一起的疤說「這條,是咱們某次逃亡時被被共匪給割出來的。那次失敗還多了一條疤在這,」他指了指左大腿內側「那條更醜、更長,不過現在不方便給你們看,看了搞不好你們還會嚇著呢。」王爺爺說,那幾年的生活不外乎建路、築橋,做些建設什麼的,有時協同幾個同伴逃亡卻沒一次成功。來不及徹走的人有二十餘人,到後來卻只剩五個,有的逃出去後給衛兵皮焦肉爛帶回來殺雞儆猴。有的在工程時不慎給開山的炸藥炸死,大部分的人是被窮極無聊的衛兵當活動靶射殺。

「有一次,我差點就搶下其中一個共匪手上的步槍。要不是這雙手不爭氣,傷還沒好。不然幾個弟兄也就不用白白多受幾年苦了。」王爺爺每次反抗、被共軍抓起來準備行刑都是靠其他人拿點酒阿、錢阿賄賂守衛才把王爺爺給放出來。「說來慚愧,我每次都說是為了弟兄們拼命,但我這條命卻都是他們救的。連……連回台灣那次也是。」王爺爺說到這,竟有些哽咽。

那晚是個無月的夜,無風無浪的海面上五個人奮力游著。一切如計畫進行,順利的話再過至多兩小時就可以上岸了。金門看是看到了,但卻怎麼也游不到。王爺爺記得他游不到一小時就不行了,待下次看見月光時人已經躺在金門的醫療中心。左手邊病床上爺爺早已醒來正坐著看書。床頭櫃上插著一束鮮花,溼透的中華民國國旗正滴著水,月光穿過白日將花香灑滿整個病房。那晚王爺爺頭一次哭了,自出生以來第一次哭。為的不是這兩年多來的煎熬,而是感到活著是如此的美好。

「好端端的哭什麼啊?咱們這會兒不是好好的嗎?諾,你的煙斗。」爺爺是從不抽菸的,那晚他卻點燃了煙斗,輕輕吸了一口再邊咳嗽邊把菸斗遞過去給一旁的王爺爺。

「另外三個人呢?」我問

「他們……他們為了揹我橫渡台灣海峽,都體力透支溺死在海中了。」那是王爺爺這輩子第二次哭吧,為了另外三個未能享受到自由的同袍。

而後幾年,兩人婉拒了國軍復職的邀約,各自闖盪。王爺爺和人合組了公司,幾年後因經營不善倒閉。隻身一人帶件灰色國軍大衣,叼支菸斗輾轉來到爺爺家。「老陳阿,就再幫我這一次吧。」這次王爺爺學乖了,不搞直銷,錢全部投在地產。賺了錢和爺爺平分,生活逐漸富裕起來。

「然後就是你們這代出生啦,剩下的你們也都知道了。現在我老啦,抽了大半輩子,喔不!是一輩子的菸,如今總算是要死啦。你們長大後可千萬別抽菸、別打仗、也別忘了結婚阿,你們看看我現在身邊一個小孩都沒有,倒養了不少『半個孩子』,你們長大可別忘了我阿。」

病房裡安靜非凡,點滴一滴一滴的墜下,沿著管線,滲入王爺爺一身熱血。這身熱血灑過大陸、台灣,也灑過土地、沙場,帶領著同胞、村民走過無數艱難。這身熱血如今也流在我們身上,終將成長、茁壯。

王爺爺葬禮那天,烈日高照,想是他一身萬千豪氣感化了天吧。爺爺在前面朗誦祭文,爸爸拉著我站在棺木旁。棺蓋還未闔上,王爺爺微笑著躺著,身上穿著軍禮服,白手套包裹的左手握著一把軍刀,禮帽端正的戴在頭上,腳下的皮鞋光可鑑人。沒有排場,沒有鑼鼓的喧囂,全村的人都到了,青天白日旗隨著眾人的歌聲飄揚。

王爺爺死前把菸斗交給我,「別讓它跟我這把爛骨頭一起埋沒在土裡啦。

」他吞了口氣繼續辛苦的說:「妳爺爺幾十年前把它交給我,如今是時候把它交還給妳啦,好好保存著……」又吸了一口氣「……但可別吸煙啊!」這是他死前最後一句話。

葬禮的最後爺爺將一壺茶灑在土上,我似乎看見冉冉上升的白煙,托著王爺爺,佐點茶香往蒼天飛去。

王爺爺死後,爺爺像離了水的魚。每天一大早還是泡好一壺茶、擺好棋盤。中午餐桌上仍是四副碗筷,少了王爺爺那滔滔不絕的想當年午餐似乎有點乏味。一壺茶還沒喝完,到了下午爺爺又沖了一壺茶,一個人坐在院子裡就是一個下午,有時甚至坐到晚上。爺爺似乎再也不用睡覺了,他要一個人當兩個人活。他不能睡,因為他睡著時王爺爺還醒著。院子裡,空著的凳子上,王爺爺依舊叼著煙斗,說著當年。

有一天,爺爺不見了,牆上掛著的那幅青天白日旗也不翼而飛。沒有人去找爺爺,因為大家都知道他去了哪裡。

鏈接文章
分享到其他網站

請登入後來留意見

在登入之後,您才能留意見



立即登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