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驚悚短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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複製(4)完

「媽,不要、不要殺我!」

清晨,顏如容就被自己的夢囈驚醒。

好久了,那童年的回憶,卻始終纏著她不放。每每在深夜寂靜時,透過夢境來纏繞她。

她走到化妝鏡前,用梳子輕輕梳開頭髮。

她看著鏡中的自己,美麗的臉龐,卻是如此陌生,但,這張臉,卻是要跟著她共度下半輩子的臉。

梳完頭,如容,不,應該叫她原本的名字──林于貞,拿起了昂貴的保養品,細心的

往臉上塗抹。

這張臉,是她花費了無數心力才得來的。有這張臉,就有了無限財產、名氣,她怎麼

能不愛惜保護呢?

從小,于貞就受盡苦頭。

媽媽在十五歲少女時代就生下了她,還是小孩的媽媽,卻要養她這個小孩;而她的爸

爸,也不過才大媽媽兩歲,兩人尚未成熟的心智,懵懂衝動做的決定,卻苦了她這個

無辜的孩子。

她記得很清楚,從小,媽媽就為了爸爸數不清的外遇苦惱不已。她的生活,就是在爸媽的爭吵下度過。媽媽把一切的不順遂都怪到她身上,怪她的出生讓她失去了少女該

有的一切。她成了父母的出氣筒,挨打、責罵幾乎是家常便飯。有好幾次,在爭吵

後,媽媽都會勒住她的脖子,讓她無法呼吸,淒厲的喊著,要于貞跟她一起共赴黃

泉,最後總是在爸爸的拉扯下,她才能保住一條小命。這是她長大後甩脫不掉的夢魘。

另外一個夢魘,她不堪回想,卻在每夜的夢境中出現。那是爸爸的大手,在深夜,潛

入她的房間,由上摸到下,還有爸爸粗重的呼吸聲,環繞在她耳邊。忘了從什麼時候

開始,爸爸老是在半夜睡到她床上,從一開始的撫摸,到後來的深入。她哭、她抗拒,卻在爸爸的斥罵狠打下屈服。

她永遠記得,剛上小學的第一晚,爸爸又進入她的房間,抱著她,舔舐她的臉龐,然

後把不知是手指還是什麼的東西,粗魯的插進她尚未發育成熟的女人象徵。她感覺到無限疼痛,不懂人事的她,那時根本不知道爸爸在做什麼,只覺得非常不舒服的感覺。她哭喊、求饒,爸爸卻聽不進去,摀住她的嘴不讓她尖叫。那一晚,她把媽媽摀住她的嘴、勒住她的脖子和眼前的爸爸搞模糊了,他們兩個是魔鬼、是童話故事裡的大野狼,要來殺害她這個小紅帽。

她知道,媽媽從頭到尾都知道爸爸禽獸般的作為。有次,在爸爸對她性侵害時,透過

半開的門縫,她看到媽媽在門口,那表情、那眼神,對她竟然沒有一絲同情,而是無

限憎恨。年紀小小的于貞,那時便知道了,媽媽把她當作女人一般的忌妒,而不是把她當女兒一樣的憐憫。

沒有人救她,沒有人同情她,她也不敢把每晚有大野狼跑到她房間的事告訴其他人,

這個秘密直到她高中,毅然決然的搬出家裡,和爸媽斷絕聯繫才能終止。

她半工半讀,在餐廳打工賺學費,住在餐廳狹窄的房間裡,她唯一的夢想便是班上的

女王──顏如容。

如容是她從小夢想的藍圖。有親切的雙親、健全的家庭,還有享用不盡的財富、美

貌,她崇拜如容,把她當女神一樣的尊敬,只要在如容旁邊,看著她天真幸福的笑臉,她就覺得好滿足,彷彿過去再不堪的生活,在如容閃耀的光芒照射下,便能慢慢

隨記憶退去。

她忍受如容的驕縱、忍受如容的冷嘲熱諷,為的就是能守在她身邊看著她的笑容,以

及偶而接受她昂貴的禮物。

但,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失去這樣的平衡呢?

記得是那天晚上,她尾隨在如容身後,進入了一條小巷子,她來不及出聲喚她,她便

像逃難似的突然拔腿就跑,直到跑進了一間外觀華麗的商店。

于貞沒有跟進去,她躲在一旁的電線桿,看著裡面的動靜。

看到一個貌美如花的女人幫她擦藥,到後來拿了塊東西給如容。

如容離開店後,她卻彷彿受到某種力量吸引,走進了那間「魔法商店」。

魔法商店的店長看透了她的心思,拿了瓶有著美麗金色粉末的沐浴鹽給她,並且詳細

告訴她使用方法和禁忌事項。

可以換臉、換身份的沐浴鹽,聰明的于貞本該是不會相信,但那女店主媚惑的聲音、

蠱惑的眼神,卻在在的吸引她使用了那瓶鹽。

她原本不打算奪走如容的一切,她從未有這種念頭。

但她實在受夠了如容的囂張跋扈,如容充其量不過是個運氣好一點的蠢材,她不配擁有現在這一切的生活!這一切,應該是屬於她林于貞的!

她想拋棄過去、想迎向光明的未來,所以她選擇了使用沐浴鹽。

她對如容的恨、對如容的忌妒,讓她使出了最狠毒的方法,不只要奪走如容的一切,

她還要毀了她!

剛好最近有個硫酸怪客,就利用他吧!

她在行動前一天先吃下一口沐浴鹽,讀取如容的記憶。

那一天頭痛不已,還要安撫如容的怒氣,回家後,記憶仍未讀取完畢,她頭痛了一整

夜。

第二天,于貞拿著先前買好的硫酸,直接就往自己臉上潑灑。

當炙熱刺鼻的液體噴灑在臉上時,那痛徹心扉的感覺,簡直像扯住她的心臟拉扯,但

比起從前受過的苦,這麼點疼痛實在不算什麼。

憎恨的心,竟讓她能夠忍受痛楚,毀了自己的容貌。

她往灑了整瓶沐浴鹽的浴缸裡一跳,再起來時,她已經變成顏如容。

身材容貌換了過來,但痛楚依然停佇在她身上。

她知道魔法商店店長所說,要全部都交換完畢,需要一段時間,所以感覺還留在她身

上。

她咬著牙,忍著痛苦,就像小時候忍受父母的毒打、父親的凌虐一樣,走到了如容的

家門口。

憑著讀取來的如容記憶,她假裝大清早出門散步、忘記帶鑰匙的如容小姐,輕鬆就混

進門禁森嚴的顏家大門、進了顏家富麗堂皇的餐廳,和如容的父母一起進餐。

她是花費多少心力忍受痛苦,沒有人知道,但憑著憎恨的毅力,她還是露出了勝利的

笑容,對著已經交換過來,有張恐怖臉孔的「于貞」輕輕一笑。

痛楚瞬間從她身上消失,轉移到真正的如容身上。

望著如容在地上打滾,痛苦的發瘋慘叫的身影,她是有生以來第一次,這麼清楚的嚐

到勝利的感覺。

那些以前的恐怖記憶,都可以隨著她的勝利消散而去!

可惜,事情並未如她所願。

儘管入侵了這間華麗大宅、享受眾人的吹捧,她還是擺脫不了過去的回憶。

每晚,她回到小時候無助的林于貞,無數次的在夢中被虐待、被侵害,夢魘始終不肯

放她一馬。

也許該找個時間,再去一次魔法商店,問問看有沒有消除以前記憶的商品吧!

做完所有瑣碎的保養過程,于貞走到電腦前,開啟了電腦。

循著以前如容的行事模式,她也是直接進入交友檔案準備回覆留言。

「什麼?!這是……?」第一封留言的匿名竟然是「顏如容」!

開什麼玩笑!她才是顏如容,而那真正的顏如容,現在還躺在加護病床上呢!

她打開了留言,接著電腦像是中毒般,跳出了一個又一個的視窗,逐漸佔滿了整個螢

幕,而視窗上的紅色字幕大大的寫著:「妳盜用我的身份、妳盜用我的身份……」

這些字幕不只佔滿了整個螢幕,還透過眼睛,侵入了于貞的頭腦,在她腦中持續擴

張。

「不要、不要、救命啊──」一聲淒厲的喊叫,從落地窗傳出來,劃破了清晨寂靜的

天際。

※      ※      ※      ※

「席倫絲,真沒想到妳那麼奸詐,使出這種手段,賺得了兩個靈魂啊!」魔法商店的華麗銅造椅子上,坐了個小女孩。她捲髮披肩,長長的捲髮像金色瀑布一樣流瀉,她有著美麗的藍色瞳孔,白皙的皮膚,像個精緻的陶瓷娃娃。但她的聲音和她的外表卻是如此格格不入。她的聲音,瘖暗粗啞,從喉嚨中悶悶的發出,似老人般的聲音。

席倫絲帶著淡淡笑容,不為她嘲諷的口氣動怒,依然以優雅的動作擦拭著店內的古董

花瓶,緩緩開口說:「當然囉!如果不激出顏如容的復仇心理,不讓她報仇,以林于

貞謹慎小心的個性,根本不會違反規定,那我們怎麼取得她的靈魂呢?最好的辦法,

就是幫助顏如容復仇,奪回她原本的身體容貌,那麼林于貞就會回到原本殘缺破爛的

軀體裡,等著嚥下最後一口氣,畢竟是她自己讓自己的身體變成這樣的啊!怨不得誰。到時,林于貞死掉後,我們就可接收她的靈魂,而顏如容呢,她本來就已經破壞了規定,私自變動他人的資料,我們更有理由取走她的靈魂。否則怎麼一石二鳥呢?」

「呵呵,聰明如妳,我真是佩服啊!」小女孩從椅子上一躍而下,走到席倫絲身邊,

饒富興味的說:「不過,主人說過,不可干涉客戶們的私下行動,妳這樣可是違反店規喔!」

「呵呵,緹希楓,這妳就不知道了,主人可是標準的雙重標準呢!」席倫絲意有所指的說。

緹希楓臉色一變,問:「什麼意思?」

「主人對交易過程非常謹慎沒錯,但,對如何取得靈魂就沒有什麼規定了,妳忘了他曾說過『為取靈魂,不擇手段』這句話嗎?我只是將這句話奉為圭臬罷了。」她低下頭,將臉湊近緹希楓,虛假的笑容,卻從眼神中透出防備敵意:「我想,聰明如妳,應該也知道什麼該講,什麼不該講吧!想抓我的小辮子可不是那麼容易呢!」

「妳……」緹希楓有點被激怒,但隨即又隱藏住情緒,她坐回椅子上,上下騰空擺動小腳,裝出一副天真模樣:「妳誤會我了,我來是做妳的幫手,怎麼會抓妳的小辮子呢?」

「也許吧!或許是我誤會妳,誰知道呢?但憑妳在主人身邊的資歷已待了將近三百年,卻屈就在我這個小小店主下做事,似乎有點虧待妳了呢!是否,妳有更鉅重的任務在身,不方便明說呢?」席倫絲隨著她,裝出親切表情,話語卻是十足的冷漠不信任。

「隨妳猜測!」緹希楓開始玩弄她的捲髮:「妳不相信就算了,我管不著妳心裡在想什麼,愛猜疑就猜疑吧!」

席倫絲臉上依舊掛著美麗的微笑,斜睨她:「不是我說,緹希楓,妳年紀也一把了,為何要以小女孩的樣貌出現呢?裝出稚齡模樣,怎麼,想吸引戀童癖上門嗎?」

「妳……」緹希楓白嫩小臉上浮出紅暈,氣呼呼的說著:「這不關妳的事吧!我高興扮什麼就扮什麼!」

「的確,妳法力高深,我席倫絲望塵莫及,妳的變身術之高明,連主人都誇讚不已。不過,那些因妳外貌而被迷住的人們,若知道妳的真面目,恐怕會退避三尺喔!」

「哼哼!」緹希楓把頭別向一邊,不再理會席倫絲的挑釁。

「有客人來了。」席倫絲看向窗外,有個揹著書包的男孩在店門前,透著櫥窗觀望裡面。

『只要人們的慾望永不消失,魔法商店會繼續擴展營業下去。』席倫絲突然想起主人曾說過的話。

面對人們無窮無盡的慾望,她自然不用擔心沒有生意上門,但,也就是因為人類無止盡的慾望,將她禁錮在這間魔法商店,想逃,卻逃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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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sisters(1)

「我……我姊姊在上個禮拜自殺身亡。」

坐在單人沙發上的長髮女孩,瑟縮著瘦弱身子,艱難的吐出這句話。

彷彿將心中的秘密一吐而光,她瞬間放鬆,讓身體和柔軟的沙發融為一體。

坐在她對面的,是位容貌絕美的女子,她露出微笑,雖然是甜美的微笑,卻透著一股沁冷。她靜靜等待女孩再度開口,奇異的寂靜在這充滿玫瑰馨香味的室內盤旋。

女子旁,坐著年約六七歲的小女孩,她有一頭金色卷髮、水藍色瞳孔,穿著一襲古歐洲式的蕾絲洋裝,如果她的腳沒有下上擺動,也許真的會以為她是個陶瓷娃娃。

小女孩百無聊賴的邊玩著自己的卷髮,邊騰空踢動著小腳,水靈靈的眼睛東看西看,等了好久,就是沒有人肯打破這場寂靜。

她終於忍耐不住,開口問:「然後呢?」脫口而出的聲音和她的外表格格不入,那是粗啞如老人般的嗓音。

長髮女孩的肩膀抖動著,眼淚悄悄的自她臉頰流下。

女子拿了條綴有蕾絲的手帕給她:「先喝口茶,把眼淚擦一擦,緩和一下情緒,再慢慢說吧!」聽似體貼的話語,卻不帶絲毫感情。

長髮女孩聽話的拭乾眼淚,再端起桌上精緻的骨磁茶杯,杯子裡鮮紅色的液體飄散出一股芳香的玫瑰花味,引誘女孩將液體一口喝完。

喝完茶的她,竟然不用整理思緒,就可以將心中的話順暢的傾吐出來,連她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議。

「我和我姊姊是雙胞胎,從小,我們感情一直都很好,親戚、鄰居們也常誇讚我們兩個長的又漂亮又聽話。連爸媽都說,這麼美麗的女孩,世界上竟有兩個,真是上天賞賜給他們的恩惠!但是……一場火災,卻讓我們姊妹的命運開始不同……」

★      ★      ★      ★

夏芯瞳永遠都忘不了那場火災。

炙熱的火苗,放肆的朝她們撲來;火紅的惡魔,張牙舞爪的要抓走姊姊,那在火光中痛苦掙扎的身影……十年來,沒有一天從她夢中消失過。

那是她的夢魘,今生最痛苦的夢魘。

如果沒有那場火災,她和姊姊,會過的更幸福吧!

夏芯瞳和夏芯樂,兩人出生在炎熱夏天,出生時間差不到幾分鐘,是這個住宅區最紅的雙胞胎姊妹。遺傳了英俊貌美的父母,混血兒般的輪廓,精雕細琢的美麗五官,小小年紀,就可愛的引人疼愛。

媽媽常一手牽一個,把她們打扮的漂漂亮亮,上市場買菜,鄰居見到她們,總是笑咪咪的捏捏她們的小臉蛋,誇獎她們長的可愛、漂亮,長大後一定是個美人胚子。

雙胞胎也有不像的某些地方,但她們兩個,除了父母外,沒有人分辨得出來,兩個人面對面,就好似照鏡子般。

芯瞳一直以為,她會和芯樂這樣相像下去,但,這場火災,讓一切全部變調。

那是在她們過七歲生日的隔天。

禮拜天早上,爸爸出國談生意,媽媽去買菜,讓她們兩人單獨在家。

芯瞳忘記是誰點的火,她記得,姊姊從抽屜裡拿出昨晚剩下的蠟燭,她則從爸爸的書桌上拿了打火機,兩個人坐在客廳的地毯上,嘻鬧玩耍。究竟是她把打火機給了姊姊,還是姊姊把蠟燭拿給她?她忘了。記憶中的火光太大、火花太灼熱,火中的人影,那撕裂心肺的喊叫聲,究竟是她還是姊姊的?她也分辨不出來。

火好熱、好燙,她們想逃出這個灼燒的空間。她拉著姊姊,兩個小小身軀在濃煙中穿梭,她被嗆得一直咳嗽,慌亂中,手和姊姊分開了。她著急的回頭,只看到濃濃大火中,有個人影,那人影痛苦的揮著手,聲音尖銳的吼著,好似在喊她,那身影跟她好相像,到底是她還是姊姊?

當她再度醒來,追問著爸媽姊姊的下落,看著爸媽痛哭的表情,她知道,那在火中的人影,不是她,是姊姊。

沒有一個人肯詳細跟她說姊姊的情況,大家都輕描淡寫的帶過。不過小小年紀的芯瞳,已經知道,姊姊受的傷很嚴重。

從醫院出院,回到家的芯瞳,有好長一段時間沒見到姊姊。

她一個人孤單的睡覺、一個人孤單的上小學、一個人孤單的面對新環境,爸媽常去醫院陪姊姊,她只好一個人孤單的在家,什麼都變成一個人。

每晚,她在惡夢中驚醒,張開眼睛,環繞著她的是一片黑暗,再也不見姊姊的身影。

姊姊再度回到家裡,已經是一年級第一學期快結束的時候。

前幾天,媽媽已經跟她提過姊姊可以出院回家了,芯瞳好高興,幫忙媽媽把姊姊的床鋪、被單整理了一遍,她還從學校摘了幾朵小花回來,裝在寶特瓶裡,想給姊姊一點驚喜。

姊姊回來了,但已經不是以前那個和她一樣容貌的姊姊,而是臉上包著重重白色繃帶的姊姊。

芯瞳看到這樣的姊姊,好心疼,如果不是那場意外,姊姊根本不用再醫院住那麼久。

除了白色繃帶,姊姊的一切仍然跟以前一樣,這讓芯瞳稍微放心一點。

但小小的芯瞳,哪懂得白色繃帶下,是什麼樣的臉孔呢?

芯樂在醫院住了快半年,這半年間,接受了幾次顏面重建手術,卻還是回復不了以前的美麗模樣。

爸媽把鏡子都藏起來,不讓她看到自己的樣子,也不許妹妹到醫院來探望她,就怕她看到和以前的自己一樣長相的妹妹會傷心。

芯樂年紀小,不懂得所謂的美麗容貌,因此,她並不在意臉上的傷痕,她只知道臉好熱好痛,還有沒有妹妹陪伴在身邊的孤單,讓她好寂寞。

火不只在芯樂的臉上紋身,連手、背部、胸前,都清晰可見凹凸不平的傷痕,這些芯瞳都看在眼裡,自然也心痛不已。

她責怪自己,為何要放開姊姊的手?為何要拿打火機給姊姊?把一切過錯歸咎到自己身上。

當她偶然間看到媽媽幫姊姊換臉上的繃帶時,心中更是震撼及傷痛。

她從門縫間看到,姊姊的臉,不再像她一樣白皙美麗,一條條紅色的傷疤,像蛇一樣盤據在她的臉上、脖子上,變形的鼻子、歪曲的嘴唇,令人目不忍睹。

她心疼姊姊,帶著贖罪的心態,她對姊姊非常好,甚至無微不至的照顧姊姊。

帶姊姊去上課,保護姊姊,不讓她受到傷害。

發生事故後,姊妹倆的感情反而越變越好。兩人互相扶持,但都是芯瞳照顧芯樂多一點,直到上了高中。

芯樂並不責怪芯瞳,只是偶爾,可以從芯樂的眼神中,看出對妹妹臉孔的渴望羨慕。

她常常摸著芯瞳細嫩的臉頰,感嘆的說著:「唉!要是那天沒有發生那件事,我會跟妹妹妳長的一模一樣啊!」

每次聽到芯樂這樣說,芯瞳總是忍不住的抱住她大哭著,兩人就傷心的哭成一團。

隨著年紀越來越大,芯瞳的美麗就益發增加,相對的,芯樂卻比以前更意志消沉。

小時候年紀小不懂事,絲毫不了解外貌在這社會有多重要。但到了青春期,芯樂知道了,她靠著妹妹的幫忙,有了很多不嫌棄她外貌的朋友,可是只要她一個人在外面,許多異樣的眼光、絮絮叼叼的閒言,惡意的刺傷她的自尊。

老天對她實在太不公平了!她原本和妹妹有著同樣一張漂亮臉孔,卻因為一場意外,剝奪了原本該屬於她的美麗。該怪誰呢?她誰也不想怪,只能怪當初把蠟燭拿出來的自己。

因為這樣的想法,芯樂開始封閉自己。她不想去外面接觸人群、不想聽到那些惡意的批評,她只想待在家裡,溫暖的家裡,有爸媽的照顧、妹妹的關懷,這樣就夠了。

爸媽心疼芯樂的遭遇,了解她的苦痛,所以讓她自由選擇是要去學校還是在家自學。

姊妹倆從國中畢業後開始,不再黏在一起,芯瞳上高中唸書,芯樂在家上家教。

每天,芯瞳回家,就會和芯樂分享學校的一切,她把學校同學的照片都帶回家,一個一個介紹給芯樂,讓芯樂彷彿身臨其境般,也體會芯瞳的一切。

芯瞳在學校是個風雲人物,不只人美,功課也很好,她連姊姊的份一起努力著。

芯瞳越發光發熱,芯樂就越陰暗消沉,一個是散發希望的光明面,一個則是永遠不會有希望的黑暗面。

為了尋找希望,芯樂開始迷上網路。

她在網路身分檔裡放了芯瞳的照片,沒想到真的有人會點進去看她的網路身分。當看到芯瞳的照片時,就有人在家族討論區指名她的帳號,並且發問:『那照片是妳本人嗎?好漂亮喔!』

雖然知道那個網友並不是指她漂亮,而是說芯瞳,但芯樂還是無法控制自己的打著:『是啊!這是我本人啊!』這樣的發言送出。

隨後,連鎖效應排山倒海而來,一堆網友跟著回覆,說要看其他照片,還起鬨要幫芯樂設立一個後援會家族。

這讓芯樂覺得飄飄然。

第一次,有人這麼赤裸裸的誇獎她漂亮。儘管她明知道誇獎的並不是她,但那些吹捧的留言,簡直將她捧上天一般。

她為何不能理所當然的接受這些誇讚呢?她和芯瞳本來就是一樣的臉孔,若不是那場意外,若不是芯瞳放開她的手,今天,她可以和芯瞳分享所有讚美的!這些是她理應得到的啊!現實生活中的她無法得到,靠著虛擬世界,她為何不能擁有呢?

於是,芯樂擅自把芯瞳所有照片貼在網路相簿上。

很快的,她的相簿傳遍所有家族討論區、BBS,大家爭相點進相簿,就為了看難得一見的網路美女。

芯樂把自己幻想成芯瞳,模仿她的口吻,在網誌上寫日記、心情抒寫,也寫學校生活。

還真的有人設立網路家族,家族名稱就叫「網路美女─小瞳」。裡面全都是仰慕芯瞳、讚美芯瞳的文章。

對網路沒興趣的芯瞳,因為體諒姊姊的寂寞痛苦,所以雖然反對姊姊這樣冒用身份的行為,但也只能默許。她還得為了姊姊隨時更新新照片而配合拍照。為了彌補姊姊,她無怨無尤。

★      ★      ★      ★

芯樂對網路簡直沉迷到走火入魔的地步,為了網路,她不再跟以前的朋友聯絡;為了網路,她不再把心事告訴妹妹,也不願傾聽她在學校的一切。在網路世界,她不再是擁有一張怪物臉孔的芯樂,而是有著天使長相的芯瞳。

沒有任何一個人懷疑她的身分,大家都崇拜她、仰慕她。

在網路的她,是活在光明中的。但每當芯瞳一回家,她便好像從天堂打入地獄般。

每見到芯瞳,她便要一次又一次的提醒自己,她的臉,已經跟芯瞳不一樣了,她不再是小時候迷人的小可愛,而是有著一張醜陋無比臉孔的怪物。

心,就是從這時候開始分歧。

她怎麼能不恨芯瞳?以前有的體諒,全都不見了,她怨恨芯瞳,為什麼當初在火裡的不是她?為什麼受苦的不是她?為什麼她要承受這一切?明明有著同樣的臉孔,為何只有她會變成今天這樣?!

她痛恨芯瞳,恨她每次都要炫耀自己的幸運,炫耀自己在學校的豐功偉業,恨她總是要若無其事出現在她面前,時時刻刻以她美麗的臉孔提醒著她的醜陋!

她是否應該動點腦筋,讓芯瞳也嚐嚐這種痛苦的滋味呢?

此時此刻,惡魔悄悄進駐到芯樂的內心。

她在網路上設立第二個身分,使了一點小技巧。

憎恨、不平,蒙蔽了她的心,顧不得姊妹的情份,及芯瞳平時對她的照顧。芯樂在網路上勾結了幾個男生,還確保這些男生並不知道有網路美女小瞳這個人的存在。她告訴他們芯瞳的作息和出入時間,並且詳細的告訴他們計劃內容。

可是,她不知道,原本只是一場單純的惡作劇,會惹來後面那麼大的風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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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sisters(2)

那天,芯瞳一如往常的放學,在走路回家的途中,她想著回去要怎麼逗姊姊開心。

自從姊姊迷上網路後,她們姊妹倆已經好久沒有談心,姊姊也變得好冷淡,回去說幾件學校的趣事給姊姊聽吧!

趕著回家,芯瞳刻意走小路,絲毫沒注意到後面跟著三個人高馬大的男子。

昏暗的小徑,四周都是一些荒廢許久,無人居住的宅子,但芯瞳滿腦子都在編織著怎麼讓姊姊高興的話語,沒有察覺不對勁。

突然間,後面三個男人撲上前,將芯瞳壓倒在地。

「救命……」芯瞳來不及喊叫,就被一隻大手重重的摀住嘴巴。

她揮手亂拍打,雙腳也亂踢抗拒著,無奈眼前這三個男人力氣之大,完全將她箝制住。

芯瞳慌了,滿腦子混亂,淚水湧上眼眶,聲音堆積在喉嚨裡出不來。

男人們粗魯的撕開她的制服,禽獸般的喘氣聲在她耳邊迴響。

光線太昏暗,使她看不出這些男人的面貌,眼淚也遮掩了她的視線。但他們的聲音,卻是如此清晰的傳入到她耳裡。

「別……別怪我們!是妳姊姊叫我們來侵犯妳的!」其中一個男人邊搓揉著她的胸部邊說。

瞬間,芯瞳的腦中不再混亂,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白。

胡亂移動的男人的手、噁心的感覺,都已經消失。彷若沉入到深淵,她再也感受不到任何東西。

就在男人的手移到她的大腿時,一聲嚇阻聲將他們嚇的落荒而逃。

幾個附近的鄰居太太們經過,剛好目擊到這一幕,解救了芯瞳。

她們上前,拿了件外套給她,擔憂驚慌的問:「小妹,沒事吧!他們對妳做了什麼?」

張著一雙充滿淚水的惶恐大眼,芯瞳滿臉驚恐的搖搖頭,沒有理會婦人們的關切,抱著外套,遮掩破碎的制服,默默的離開。

那些男生到底是誰?他們怎麼會說是姊姊叫他們來的?芯瞳隱約知道什麼,卻不敢去面對。她相信這是誤會,姊姊不可能害她的!

★      ★      ★      ★

滿身凌亂的芯瞳回到家,幸好爸媽還在上班,尚未回來。

她抱著一顆忐忑的心,上樓,進了房間。

一開門,坐在電腦桌前的芯樂便轉過頭來,看見她驚慌失措的臉,及一身的衣衫不整,並沒有訝異的表情,反而嘴角一撇,露出了然於心的笑容,笑著問:「怎麼?那麼早就回來囉?」

一看到姊姊的表情,芯瞳彷彿被狠狠一震,心裡的悲痛化為豆大的眼淚,一滴一滴的自臉頰滑落。她顫抖著聲音,一字一句的說著:「這些,都是妳指使的?」

芯樂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芯瞳面前,「呵呵!是我沒錯啊!一點小玩笑,我想妹妹妳不會介意吧!」

芯樂的臉孔邪惡的扭曲著,彷彿所有的憎恨都在此時爆發出來,原本醜陋不堪的臉,更顯得無比噁心,讓芯瞳感到一陣酷寒。

「玩笑?這是玩笑?!」芯瞳氣憤的伸手推了芯樂一把,將她推倒在地。「妳叫他們來侵犯我、來傷害我,而妳卻說這是玩笑?!」

芯樂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從地上爬起,拍拍身上染塵的衣服:「妳生什麼氣?妳不是沒事嗎?沒事就好了啊!發那麼大脾氣幹嘛?」

「夏、芯、樂!」芯瞳忍不住的大聲喊著:「妳到底懂不懂妳在做什麼?妳找人來強姦我耶!這樣對妳來說只是個玩笑?妳為什麼要這樣傷我?我們不是感情很好嗎?我們不是姊妹嗎?妳為什麼要找人來強姦我?我到底做了什麼要受到妳這樣的對待!」

「妳做了什麼?這還要問我嗎?」芯樂冷冷的看著她,手指著自己殘缺的臉孔,完全不帶一絲感情的說:「看看我的臉!我的臉!這是誰害的?!是誰放開我的手?!是誰把我丟在火場裡,只顧自己逃走?!跟我的傷比起來,妳覺得剛才妳所經歷的一切,是不是一個玩笑?」

「妳為什麼現在還要說這些!都過了那麼久,妳不是早就原諒我了嗎?是的,也許都是我的錯,但我也在努力彌補妳了啊!我也不想讓事情變成這樣,妳的臉……我並不想讓妳受到這樣的傷害,所以我一直照顧妳,帶妳接觸人群、接觸外面的生活,是妳把自己封閉在這個小房間裡,什麼事都不說!妳現在這樣對我,那我之前的努力究竟算什麼?我們以前的感情又算什麼?!」

「我從沒原諒妳!」芯樂滿臉憎恨,嫌惡的瞪視著她:「誰說我原諒妳了?妳又彌補了什麼?難道妳所謂的彌補,就是不斷的在我面前炫耀妳的美麗?炫耀妳的人際關係?炫耀妳有多少人追?姊妹?呵呵,沒錯,我們是姊妹,這是不可抹滅的事實!但是自從我的臉毀容後的那天開始,我就從未把妳當我的妹妹!我恨妳!我恨把我丟下的妳!」

芯瞳沒說話,只是張大了嘴,流著淚,看著眼前滿腔怒火,凶狠表情的姊姊。

她從沒想過,原來姊姊竟是那麼恨她。她們之前的姊妹情深,都是假的?都是裝出來的?原來一切都是假象?

「告訴妳!比起妳剛剛受到的傷害,我臉上的傷,要比妳痛上千百倍!我要讓妳嚐嚐我的痛苦,而剛剛那樣,不過是千分之一的痛苦罷了!所以妳說,那是不是一場玩笑呢?」

芯瞳剛要開口,樓下就傳來媽媽的聲音:「芯樂!我們幫妳帶蛋糕回來囉!快點下來吃吧!」

「不說了,我要下去吃蛋糕。不過我勸妳少在這裡自憐自艾,否則到時候,封閉在這個小房間的人就不只我一個啦!」

芯樂得意的笑著,刺耳的笑聲在房間中迴響。

芯瞳無力的往電腦椅上一坐。

她無法想像,原來在姊姊的心裡竟帶著那麼大的仇恨,原來姊姊根本沒把她當作妹妹,而是當仇人來看待。對姊姊的臉,她何嘗不後悔?不自責?就是因為愧疚,她才無所不用其極的對姊姊好,除了上課,她把所有時間都拿來陪姊姊。這樣的用心,卻換來如此下場?

就算她再有不對,姊姊也不能這樣對她啊!

芯瞳心中是無限的憎恨,恨芯樂的狠心、恨芯樂完全不顧姊妹之情。

剛才被侵犯的畫面,和芯樂的臉孔、笑聲在腦中盤旋交錯,讓她流下痛苦的眼淚。

多年來的用心、多年來的姊妹之情,都是假象?!

芯瞳一氣之下,狠狠的拿起桌上的書本,用力往地下一摔。

不小心,碰到了滑鼠,原本的螢幕保護程式消失,出現的是芯瞳的照片,大大一張,巧笑倩兮的在螢幕上。

「這是……」芯瞳納悶著。「這就是姊姊的交友檔案嗎?」

她知道姊姊冒用她的照片,在網路世界裡交朋友,但她從沒看過這些網站。

她點進去一看,發現裡面都是崇拜欽羨的留言。開啟我的最愛,裡面還有本相簿,都是芯瞳美麗的倩影。

她看著交友檔案的日記,裡面述說的學校生活,都是芯瞳回來轉述給芯樂的內容。

「謊言!都是謊言!」也許是氣憤,也許是一時邪念上身,芯瞳做了個無法挽回的決定。

她從芯樂的電腦裡找出芯樂的真面目的照片,以生日猜中她的密碼,把自己美麗的照片全都刪光,取而代之的是芯樂醜陋的照片,一頁又一頁,全是不堪、令人不忍猝睹的畫面。她在芯樂的交友網站、BLOG網誌上告知眾網友,他們所崇拜的網路美女都是假象,所有的一切都是這個小樂盜用她的照片所做出來的,還附上了小樂的真實照片,讓大家知道,其實小樂是個面貌醜惡的醜女。

憎恨蒙蔽了她的良心,就跟芯樂一樣,當她在做這些動作時,心中是一片空白,絲毫沒有考慮到後果。

她甚至惡劣的把密碼改掉,讓芯樂無法登入去改內容、刪照片。

單純、不常使用網路的芯瞳,根本不知道網路效應就像滾雪球般,往往一件小事,就會被眾多多事的網友炒作成天大的事來。原本,一時氣憤,只想報復的她,也不知道事情會發展到她無法控制的地步。

★      ★      ★      ★

第二天,芯樂在房間裡上吊自殺。

她穿著平時穿的白色睡袍,由敞開的窗戶吹進來的風,搖盪著懸在半空中的芯樂,白色袍子也跟著緩緩飄動。

第一發現者正是芯瞳。

她早上起床,正為昨天失控的行為自責不已,不管姊姊再怎麼對她,她也不該一氣之下就公佈姊姊的真面目,那是她的自尊、她精神的憑藉,她不該剝奪她在網路上作夢的權利。所以芯瞳一早起來,就進去姊姊的房間,想要跟她陪罪。

沒想到一開門,就看到姊姊的飄在空中的雙腳。

「姊!」芯瞳喊著,衝上前想要把姊姊抱下來,觸碰到芯樂的小腿,卻是股令人心寒的冰冷。

「天哪……怎麼會這樣!」芯瞳流著淚,不敢相信的望著芯樂的臉孔。

她雙目圓睜,舌頭微吐,恐怖的臉孔讓芯瞳膽戰心驚。她急忙呼喚著父母,失控的又哭又叫。

當媽媽進來房間,看到芯樂的屍體,也和芯瞳一樣失控,直抱著芯樂的雙腿哭喊著。

一片混亂之際,芯瞳無意間觸碰到桌上的電腦鍵盤,螢幕保護程式瞬間跳開,出現的是芯樂的網誌留言板。她仔細一看,有好多篇留言,每篇都是不堪入目的辱罵,不外乎是責罵芯樂欺騙、盜用照片之類的留言,但更惡毒的,還是直接批評攻擊芯樂外表的留言。

天啊……姊姊該不會就是因為這些留言自殺的吧!她也只不過換了照片,只不過想小小的惡作劇報復姊姊,怎麼知道姊姊會這樣承受不住批評而自殺?!昨天她遭受那麼大的打擊都沒有計較了,為什麼姊姊會因為這樣而自殺?!

因為害怕爸媽看到這些留言會知道姊姊的死都是她害的,芯瞳下意識的關上瀏覽器。

幸運的,姊姊未留下一封遺書,全部的親戚都認為她是因為外表的自卑而自殺,沒有一個人責怪芯瞳。

但芯瞳自己卻非常不好過。害死姊姊的念頭,一直在她腦中穿梭。

如果不是她、如果她沒有把照片換上去,那姊姊也不會死了……

每晚躺在床上,只要一閉上眼,姊姊屍體的臉孔就浮現在她腦海裡。那凹凸不平的皮膚、凸出的眼珠、痛苦的表情,全都緊緊跟著她,揮之不去。有時好不容易入睡,聽到窗外的樹枝隨風敲打著窗戶,她又會驚醒,以為姊姊回來找她索命。

當她看到爸媽傷心欲絕的模樣,自責和罪惡感便不斷加深,每天生活在痛苦的煎熬中,也許是這樣的情緒影響,讓她做了那個不可思議的夢。

★      ★      ★      ★

夢中,她在一片一望無際的草原上,溫暖的陽光照得她好舒服,連日來的憂愁煩心都不見了。

遠方有個身影佇立,那熟悉的感覺……是姊姊!

芯瞳往前跑去,喊著:「姊!」

豈料,她跑越近,姊姊卻越遠,不管她多加快速度,始終追不上她。

芯瞳跑累了,正想要停下來歇口氣,原本距離很遠的姊姊,卻突然出現在她面前。

「姊!」芯瞳伸出手,想拉住姊姊的手,卻撲了個空,摔倒在地。

抬頭一看,姊姊不見了,出現的是一個像陶瓷娃娃精美可愛的小女孩。

她看著趴在草上的芯瞳,開口說:「妳想不想回到過去,挽回妳姊姊的生命呢?」

她的聲音低沉沙啞,不應該是屬於小女孩的聲音。

彷彿看透她的心思,小女孩接著說:「妳想要被這樣的罪惡感困一輩子嗎?」

「我不想!」芯瞳用盡全身力氣喊著:「我要姊姊回來!我要姊姊回來!」

女孩笑了,露出純真的笑容:「那好,來,這個給妳。」女孩伸出右手,往天空一灑,成片金粉便散落下來,在地上凝結成一行字。

還來不及細看,芯瞳就被鬧鐘鈴聲驚醒。

「這……是作夢?」但是感覺怎麼那麼真實?芯瞳臉上已不知不覺的流滿淚水。

她伸手要抹乾眼淚,卻發現手上沾滿了草屑。「怎麼回事?難道不是夢嗎?」她往地上一看,竟然有一行和夢中一模一樣的金色字體!

「TIME STORE?」芯瞳覺得莫名其妙,走下床仔細看著地上的字。

除了店名外,還有一行住址。

難道是真的?可以回到過去,可以救姊姊的命?雖然不敢置信,但眼前金色粉末構成的字,卻如此真實的存在著。

既然這樣,就過去看看吧!如果是真的,那姊姊就可以回來了!

芯瞳滿懷希望的在心中下了決定。

★      ★      ★      ★

第二天,芯瞳藉故出去買東西,離開了正在準備法事的家裡。

她按著地址走,很快,就找到了「TIME STORE」。

TIME STORE位處在鬧區中的小巷弄裡,外觀是非常壯觀的中國式建築,暗紅色木製格子方形窗戶、雕刻著精細玫瑰的窗櫺、深藍色廊柱、中國建築特有的燕子尾屋頂、三弧形的山牆,全都讓這間店面顯現出無比的富麗堂皇。

若不是店門旁掛著的木製招牌書寫著店名,芯瞳真會以為自己來到了林家花園!

抱著一顆忐忑不安的心,她開了店門,走進店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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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 weeks later...

The sisters(3)

「所以,妳是想回到妳姊姊自殺的前一晚?」席倫絲開口,再度確定顧客的要求。

「是的。」芯瞳擤擤鼻子,用手背抹去臉上的淚水。

剛才在述說事情的時候,她已經哭了不知多少遍了,幾度還哽咽到說不下去。

緹希楓從椅子上跳下來,晃著小身子,跑到櫃檯,拿了盒面紙給芯瞳。「哪,拿去擦擦妳的眼淚。」

「謝謝……」芯瞳接過,不好意思的道歉:「真對不起,哭成這樣,妳們看了一定很難受吧!」

「怎麼會呢?」席倫絲溫柔的說著:「遇到這種事,也難怪妳會哭成這樣。但妳放心,來到我們時光舖,可以讓妳挽回所有過去的憾事,只是,要稍微付出一點代價……」

「什麼代價?」

「妳的壽命。」

「壽命?」芯瞳不懂。壽命也可以交易?

「是的,我們是間奇異的商店,幫助客人完成所有不可能完成的夢想,當然收取的費用也跟一般商店不一樣。不過,除了將死之人外,有些人可能沒錢,但不可能沒有壽命,拿壽命來交換想要的事物,不也是一種划算的事?」

「那……要取我多少的壽命呢?」

「妳放心,本店絕不會坐地起價,我們是依顧客的需求、所要回到過去的天數來判斷價格的。」席倫絲思考一下,繼續說:「以妳的情況,回去一天,需要一年的時間,也就是七年的壽命,可以接受嗎?」

「七年……」芯瞳躊躇了。七年的壽命不算少,但是……

眼看她正在猶豫,席倫絲連忙說著:「七年絕對不算多,挽回妳姊姊的性命、解脫會束縛妳一輩子的惡夢,七年,其實很划算,不是嗎?」

「我知道,但是……」

「還是妳認為妳姊姊不值得換妳七年壽命?」緹希楓在一旁敲邊鼓。

「不!絕不是!」芯瞳一口否認:「我姊姊對我很重要,非常重要……」

「那就好啦!既然妳姊姊對妳很重要,七年的壽命,算不了什麼嘛!」緹希楓說的倒乾脆,畢竟不是取她的七年壽命。

「是啊,而且妳還年輕,七年的壽命對妳來說是微不足道,與其一輩子困在惡夢中,不如減少七年的壽命,挽回憾事。」

她說的沒錯。要一輩子在悔恨恐懼中生活,不如以七年壽命換回姊姊的一條命,她才十六歲,就算被拿去七年壽命,也還有好幾十年可活,這樣一想,七年壽命真的不多。

席倫絲的吳儂軟語,彷彿帶有無限魔力,讓她拋棄原有的顧忌,讓七年壽命在她眼中變的微不足道。

見她點頭答應,席倫絲循著魔法商店的模式,口頭告知該注意的事項:「我要提醒妳幾點。回到過去,只可變更與妳切身相關的事情,也只能救回妳姊姊的生命,其餘的事情,盡量別插手。因為妳小小一個動作,可能會造成歷史的大變動,到時,不是七年壽命可以解決的。若真的發生重大事情,妳會馬上回到現在的時空;若妳在途中發生任何意外,本店是不負任何責任,知道嗎?」

芯瞳點點頭。雖然規定看似繁瑣,但她只要謹守「只能救回姊姊,其餘不能干涉」,應該就不會違反規定。

「那麼,現在我們就準備讓妳回去七天前的時光吧!」席倫絲站起來,走到店中央,一處空曠沒有擺設家具的地方。

她伸出雙手,露出修長纖細的手指,十隻指甲上彩繪著形體、色彩各不相同的十隻蝴蝶。

接下來的這一幕,讓芯瞳看得目瞪口呆,彷彿是在觀賞表演一般,讓她想拍手大聲叫好。

那些彩繪蝴蝶,一一從指甲上飛了出來,像擁有了生命般,在空中翩然起舞。大量的金粉隨著牠們蝶翼的揮動,飄落到地面上,呈現出金光閃閃的畫面。牠們交錯飛舞著,像蠶般吐出了一條條金色的絲,很快,就構成了一片閃爍著金色光芒的大網。

接著,牠們飛回席倫絲的指甲上,又回復到原本平靜的姿態。

「天哪!好神奇喔!」芯瞳讚嘆的說著。

「哼哼,這種小把戲誰不會!」緹希楓嘟著嘴,在一旁不服氣的說。

席倫絲沒有理會緹希楓,她保持著一貫優雅笑容,對芯瞳說:「來,妳穿過這片網,即可回到七天前,當妳穿過網,我們的契約也立即成立。」

如此怪異的一間商店,沒想到女店長還會這麼神奇的魔法,讓芯瞳驚訝不已。她走到網子前,伸出雙手,當手一碰到網子,就好似被網子吞沒,雙手指端消失在金色光芒中。

「不用擔心,妳一鼓作氣穿過網子,就可以回去救妳姊姊了。」見她仍在猶疑,緹希楓催促著。

芯瞳一咬牙,整個人往金色光芒裡鑽,一瞬間,就消失在光芒裡。隨著她的消失,金色網子開始瓦解,變成金色粉末,飄落在地上。

緹希楓蹲下,小小的手掌往金粉上一揮,金粉便凝結在一起,成為一張金色薄板,剛才席倫絲提醒的規定,全都條列式的列在上面。簽名處則是一枚芯瞳的右手掌印。

「這是我們TimeStore開幕以來第一張合約耶!」緹希楓捧著金色薄板,邊看邊說:「但是七年有點少……」

「呵呵,怎麼會少呢?」席倫絲收拾著桌上的杯子:「這只是第一個七年呢!妳等著看好了,這位客戶,可是會一來再來。」

「不過,收集壽命有何意義呢?還不如收集靈魂呢!畢竟靈魂在黑市的價格可是居高不下。」

「壽命在黑市的價格也不低啊!而且我聽說,主人最近和梅在比賽誰種植的生命樹結果較多,十年壽命一顆果實,現在我們已經幫主人收集到零點七顆果實啦!」

「比賽?」緹希楓用雙臂枕著頭,有點嗤之以鼻:「天啊!我們最少得收集到一萬顆生命之果,生命樹才能結實累累,這一萬顆果實也不是要拿去賣,而是要比賽用的?」

「沒錯,這是主人的決定,我們也只好乖乖配合了。況且比賽完,果實也是可以拿去賣啊!而且這間時光舖,不只可以收集壽命,連帶也可以收集靈魂。」

「收集靈魂?怎麼收集?」

席倫絲拿起花剪,細心的修剪著玫瑰,露出一抹神秘笑容,神秘的足以讓緹希楓氣的跳腳,「妳就慢慢等著這個CASE的後續發展吧!」

★      ★      ★      ★

穿過了金色網子,芯瞳原以為自己還是會在時光舖裡,結果不是,此刻的她,正站在家門口。

「真的回來了嗎?」她喃喃自語。

七天前……那今天應該就是她差點被侵害的那天晚上囉?

她看看自己的衣服,原本黑色喪服已經不見,取代的是被撕碎的制服和婦人借給她的外套,手上的擦傷也還流著血,看來她真的回來了!

『妳現在回到七天前的身體裡面,妳可以自由運用身體。』

從耳邊傳來這悅耳熟悉的聲音,芯瞳回頭看,並沒有人,便知道這是席倫絲的魔法所致。

席倫絲的聲音在她耳邊繼續叮嚀著:『當妳救回妳姊姊的命時,網子會重新出現,妳要再從網子回來原本的時空,否則也算違反契約,知道嗎?』

「嗯,知道了。」她拉緊外套,深呼吸一口氣,拿了鑰匙開門進去。

一開門,原本應該撲鼻而來的焚香味沒有了,靈堂也沒有了,姊姊的遺照也沒有懸掛在牆上,一切都跟以前的家裡一樣。

芯瞳高興的衝上樓,打開姊姊的房門。

坐在電腦前的芯樂,轉過頭來,看著一身凌亂衣服的芯瞳,露出笑容問:「怎麼?那麼早就回來囉?」

一樣!完全一樣!跟七天前姊姊的笑容一模一樣!她並沒有重蹈覆轍指責姊姊,反而控制不住自己激動的心情,衝上前緊緊抱住芯樂,哭著道歉:「姊!我對不起妳!對不起!」

芯樂被芯瞳出乎意料的反應嚇到,她猶疑著,但仍把手覆在芯瞳背上,納悶的問:「妳……妳怎麼了?」

「對不起!姊!都是我的錯!我不該不顧妳的感受、不該強迫妳去接受外界的事物,更不該放開妳的手!對不起、對不起!請妳原諒我!」她趴在姊姊大腿上,像個小孩子般嚎啕大哭。

「芯瞳,妳……」畢竟是姊妹,不管恨有多深,看到妹妹哭的如此傷心,還口口聲聲的道歉,芯樂心都軟了。她所有的恨,都在此刻消失,她擁著妹妹,哭泣的說:「不,是我的錯!我不該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妳這麼為我著想,我卻誤會妳,是我不對!對不起!」

「姊……」兩姊妹相擁著,哭泣許久。

「芯瞳……我們……還是姊妹嗎?」芯樂看著芯瞳,小心翼翼的問。

「當然!」芯瞳笑著,臉上還帶著淚珠:「妳永遠都是我最親愛的姊姊!」

「那……我明天跟妳去學校看看,好嗎?」

「姊,可是妳不是……」

「妳放心,我沒事,」芯樂又露出那許久不見的笑容:「一直關在家裡也是不好的啊!妳之前說的很對,我應該跟妳一樣,出去見識一些事物,如果一直關在家裡自憐自艾也不是辦法,妳說對嗎?」

「對極了!不愧是我聰明的姊姊!」芯瞳太高興了,又是流淚又是笑,美麗的臉孔弄得狼狽不堪。她再趁勝追擊的說:「姊,那妳也不要玩網路了好不好?」都是網路害的姊姊那麼慘,要是再讓姊姊沉迷於網路,難保相同的事不會再發生。

意外的,芯樂爽快的一口答應:「好啊!我答應妳,我不玩網路了。那妳也答應我,趕快去把衣服換掉,臉洗一洗,等下爸媽就回來了。」

話剛說完,媽媽的呼喚聲就從樓下傳來:「芯樂!我們幫妳帶蛋糕回來囉!快點下來吃吧!」

「我先下去吃蛋糕,妳換完衣服一起來吃喔!」芯樂拍拍芯瞳的臉頰,起身開了房門走出去。

此刻,芯瞳才有如釋重負的感覺,一股爽朗輕鬆感取代了原本身上的重擔。

她站起身,走到房門前,一開房門,前面便是一片網子,散發出金色光芒,等待著她。

「對啊,該回去了。」她彎身穿過網子裡,一眨眼,又回到了時光舖。

席倫絲和緹希楓兩人站在網前迎接她。

「恭喜妳,完成了心願。」席倫絲溫柔的笑著,露出漂亮的貝齒。

「謝謝妳們、謝謝妳們!」芯瞳感激的不斷道謝:「若不是妳們這家商店,我可能一輩子都要困在惡夢中!真的很謝謝妳們!」

「呵呵,不過一場交易,對妳我來說都是各取所需,不是嗎?不用道謝了。妳還是回家看看有沒有什麼改變吧!」

「如果滿意,歡迎下次再來光臨。」緹希楓幫她拉開店門。

看著她離去的背影,緹希楓問著:「欸,妳說她下次什麼時候會來?」

「大概五年後吧!」席倫絲溫柔的笑容已經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冷若冰霜的笑,那冷,是足以凍結人心的冰冷:「那時,我們能收取的可不只有七年的代價。」

「哈哈,看來,這真是一筆划算的交易啊!」緹希楓關上店門,邁步走向店內深處,「該去找下一個客戶啦!」蒼老低沉的聲音穿過店門,迴蕩在這條小巷內。

★      ★      ★      ★

五年後。

夏芯瞳坐在一灘血泊裡。

密閉的室內,濃濃血腥味充斥著,難聞的氣味令人難以忍受。

她跪坐在地上,沾滿鮮血的雙手無力的垂下,兩眼無神,精神已陷入恍惚的狀態,直楞楞的望著橫陳在眼前的屍體。

屍體原本就已經扭曲變形的臉,被砍殺到面目全非、刀刀見骨,脖子只剩一層皮和頭部相連著,拿來抵擋的右手,也被砍到呈現斷裂的狀態,就連赤裸的上身也無法倖免,乳房被砍的血肉糢糊。在床上還有另外一具屍體,下身半裸的男屍,陽具頹喪的垂掛在大腿中間,毫無生命力。男屍的頭,從中併裂,黃白色的腦漿隨著血液汨汨流出。

慘烈的狀況實在令人不忍目視。

這場殺戮不過幾分鐘的時間,卻讓芯瞳用盡了一輩子的力氣。

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芯瞳努力的理清混亂思緒。

床下是她的姊姊,夏芯樂;床上,是她的男友,裴俊。對,是這樣沒錯。他們兩個怎麼會搞在一起呢?

芯瞳咬著下唇,試圖回想著。

和裴俊交往也有三年的時間,卻因為工作的關係,她忽略了裴俊。而俊,是一個富有同情心的人,愛屋及烏的他,常代替她照顧姊姊,儘管姊姊面貌全非,他卻絲毫不在意。他曾說過「看人是看心」這句話,所以,他看到了姊姊的心,他不在乎姊姊的外表,甚至為姊姊的遭遇感到心疼,心疼到可以放棄她,和姊姊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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