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祥紋蓮花樓【朱雀.玄武.青龍.白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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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聲佛火

“阿發,最近沒看到阿瑞的影子,那丫頭又跑到哪裏去了?”一位頭發斑白,身材矮胖的中年女子揮刀跺著案板上的冬瓜,一邊大聲囔囔,“幾天前賒的菜錢,那丫頭不想要了?二院主剛下了這個月的菜錢,阿瑞呢?”

  砍柴的年輕人應道:“前幾天聽說到隔壁廟裏送菜去了,可能得了錢先回家。”

跺菜的中年女子眯了眯眼,“阿發,我告訴你件怪事。”砍柴的年輕人眼睛一亮,“我最近也發現了件怪事,你先說你的。”中年女子道:“我在後邊藏書樓外邊種的絲瓜,連開了幾天的花,比去年整整前了一個月哩。”阿發道,“這有什麽稀奇?我在藏書樓外邊瞧見了古怪的東西。”他神神秘秘的道,“我看到那個人已經幾次了,每次月圓之夜,在書樓那邊就會有一點紅紅的光,在裏面搖搖晃晃,昨天晚上也是……我大著膽子去偷看,你知道裏面是什麽嗎?”他湊近中年女子的耳朵,鬼鬼祟祟的道,“裏面是——一個只有半截身子的女、鬼!”

  中年女子大吃一驚,“你胡說什麽?這裏是百川院,院裏多少高人,你竟敢說院裏有鬼?”阿發對天發誓,“真的,我早上特地去看了,書樓裏幹幹淨淨,什麽都沒有,但是昨天晚上真的有一個只有半截身子的女人在裏面走來走去,雖然只見一個背影,但如果不是女鬼,那是什麽?”

  “那是你小子得了失心瘋做夢!”中年女子笑罵,菜刀一揮,“快去把阿瑞找來,發菜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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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壹 出家人不打诳語

  佛州清源山。

  清源山是個小山,山上有樹、山下有水、山裏有人家,其中壹家叫做“百川院”,是四顧門“佛彼白石”的住地,江湖中人敬仰不已、視爲聖地的地方;另外壹家叫普渡寺,是個廟。

  這個廟和普通的廟沒有什麽不同,廟裏都有個老和尚,叫做方丈。普渡寺的方丈法號“無了”,是個慈眉善目、羅漢風菩薩骨的老和尚。普慧所說的“偶得重病,群醫束手”的方丈,就是這位無了方丈。

  無了方丈隱居清源山已有十余年,聽說曾是叱咤風雲的人物,但持掌普渡寺後以清修度日,平時甚少出門,每日只在方丈禅室外三丈處的“舍利塔”旁散步練武,爲人慈愛,突患重病,寺中上下都很擔心。

  五丈來高的舍利塔在日光下泛現著寺廟樸素、莊嚴、祥和的氣氛,舍利塔的影子映得房中清幽靜谧,經聲朗朗,衆和尚正在作早課。

  李蓮花瞪著滿面微笑端坐床上的無了方丈,半晌吐出壹口氣,“妳知不知道有句話叫做‘出家人不打诳語’?”無了方丈莞爾壹笑,“若非如此,李門主怎麽肯來?”李蓮花歎了口氣,答非所問:“妳沒病?”無了方丈搖了搖頭,“康泰如昔。”李蓮花拍拍屁股,“既然妳沒病,我就走了。”他轉身大踏步就走,真的沒有半分留下的意思。

  “李門主!”無了方丈在後叫道,李蓮花頭也不回,壹腳踩出了門口。“李蓮花!”無了方丈逼于無奈,出言喝道。李蓮花停了下來,轉身對他壹笑,很斯文的走了回來,拍拍椅子上的灰塵坐了下來,“什麽事?”

  無了方丈站了起來,微微壹笑,“李施主,老衲無意打聽當年壹戰結果如何,只是妳失蹤十年,爲李施主擔憂悔恨之人不下百十,妳當真決意老死不見故人?”李蓮花展顔壹笑,“見又如何,不見又如何?”無了方丈溫言道:“見,則解心結,延壽命;不見……”他頓了壹頓,“不見……”李蓮花噗赤壹笑,“不見,就會短命不成?”無了方丈誠懇的道,“當日在屏山鎮偶見李施主壹面,老衲略通醫術,李施主傷在三經,若不尋訪昔時舊友齊心協力,共尋救治之法,只怕是……”李蓮花問,“只怕是什麽?”無了方丈沈吟良久,緩緩的道,“只怕是難以渡過兩年之期。”他擡起頭來看著李蓮花,“老衲不知李施主爲何不見故人,但老衲鬥膽壹猜,可是因爲彼丘?其實彼丘十年來自閉百川院,他的痛苦,也非常人所能想象,李施主何不放寬胸懷,寬恕了他?”李蓮花笑了笑,緩緩的道:“老和尚很愛猜謎,不過……全都猜錯……”

  正在這時,小沙彌上了兩杯茶,無了方丈微微壹笑,轉了話題,“定緣,請普神師侄到我禅房。”小沙彌定緣恭敬道:“普神師叔在房內打坐,定緣不敢打攪。”無了方丈點了點頭,小沙彌退下。“普神師侄自幼在普渡寺長大,乃本寺唯壹壹位精研劍術的佛家弟子,和‘相夷太劍’壹較高下乃是他多年心願。”無了方丈道。李蓮花啊了壹聲,“李相夷已經死了十年了。”無了方丈道,“相夷太劍也已死了?”李蓮花咳嗽壹聲,“這就是李相夷的不是了,在他活著的時候竟忘了寫壹本劍譜……”無了方丈苦笑,搖了搖頭。

  突然窗外“呼”的壹聲震響,有什麽東西轟然而倒,李蓮花和無了方丈擡眼望去,只見普渡寺後院中壹棵五六丈高的大樹自樹梢折斷,如房屋般的樹冠轟然倒地,壓垮了兩間僧房,兩個僧人自房中奔出,仰望大樹,滿臉驚駭,渾然不解這樹怎麽倒了?很快樹冠之下聚集了大批僧人,無了方丈和李蓮花也趕了過去,瞧了壹瞧,似是樹冠被蟲所蝕,又被風刮倒。

  這雖然是壹件古怪事,但也非大事,無了方丈讓衆僧散去,仍去讀經掃地。李蓮花陪無了方丈在寺裏走了幾圈,無了方丈微笑道普渡寺素齋甚好,廚房古師父壹手素松果魚妙絕天下,不知李蓮花有否興致壹嘗?李蓮花正要答應,突然有小沙彌報說柴房冒煙,裏頭少了許多柴火,可能裏頭起了悶火,已燒了壹段時間,無了方丈不便陪客,李蓮花只得告辭出門,心下大歎可惜。衆僧見奄奄壹息的方丈瞬息之間恢複如常,不免心裏暗贊李蓮花果是當世神醫,醫術精妙無比,名不虛傳。

  李蓮花出了普渡寺大門,回頭之時,只見普渡寺那舍利塔上飄起了幾縷黑煙,他歎了口氣,而後打了個哈欠,往他蓮花樓走去。普慧大師用四頭牛花了十來天的功夫把他從薛玉鎮請到了清源山,那棟蓮花樓就放在普渡寺之旁。他摸了摸新補上去的那塊木板,對普慧和尚的細心滿意之極,隨後舒舒服服的踩進修補壹新的家裏,在裏頭東翻西找,不知找些什麽東西。

  正當李蓮花壹腳踩進蓮花樓關上大門的時候,壹騎奔馬從清源山山道上奔過——也即從蓮花樓門口奔過,只是馬上乘客並不識得那棟房屋是什麽東西,徑直狂奔入百川院。

  顯然來人是百川院弟子——如果李蓮花看到他或者他看到李蓮花都會大吃壹驚,這位策馬過李蓮花門口而不識的人,正是十幾天前采蓮莊的郭禍郭大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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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狹路相逢

  “雲彼丘!雲彼丘!師父!……”寂靜寥落的百川院突然響起了壹陣猶如獅吼虎鳴的聲音,壹個人先沖進紀漢佛的房間再從他的後門出來再沖進白江鹑的房間再從他的後門出來再從雲彼丘的窗戶闖了進去,壹把抓住正在揮毫寫字的雲彼丘,大叫道:“師父!”

  雲彼丘皺眉看著這個他遵照李相夷的教誨帶大的徒弟,這個徒弟當然是郭禍。郭禍在十壹歲那年被人送入四顧門門下,記名他的門下,但他自閉房中,即不能教他讀書、也無法教他武功,往往是四顧門下其他師兄弟看他可憐,時時指點壹二。這孩子秉性耿直純良,悟性雖然不高,記性卻很好,十年間這麽東學壹招,西學壹棍,竟也練成壹身紮實的武功。也是因爲他對這孩子心存愧疚,加之李相夷最討厭人惺惺作態,所以對郭禍種種魯莽行爲從不管束,現在他卻有些後悔起來了——至少也該教教他,找人要從大門進來。“妳不是回家了麽?”

  “雲彼丘,我娶了老婆了。”郭禍第壹句先說這個。雲彼丘苦笑之余,眼中微略帶了壹點黯淡之色,“那恭喜妳了,爲師確實沒有想到,否則也該給妳送禮。”郭禍泄氣,“可是老婆又死了。”雲彼丘壹怔,“怎會……”郭禍抓住他,大聲道,“我在家裏見到了壹個奇人!他叫李蓮花,我前天突然想起來好像妳和二師伯說過這個人,他是我家恩人,快告訴我他家住哪裏,我和爹要帶禮物去謝他。”

  “李蓮花?”雲彼丘尚未聽懂這位魯莽徒弟在興奮些什麽,心裏卻隱隱有壹根弦壹震——又是李蓮花!正在郭禍連聲催促、雲彼丘心中盤算的時候,突然空氣中掠過壹陣焦味,壹股淡淡的熱氣從窗口吹入,兩人往外壹看:百川院中壹棟舊樓突然起火,那火勢起得甚奇,熊熊火焰自窗內往外翻卷,就似房裏的火已起得很大,只在這時才燒到房外來。

  “南飛,拿水來。”窗外朗朗聲音響起,紀漢佛已經人在火場,指揮門下弟子取水救火。白江鹑如遊鴨壹般已經鑽進房裏去,有壹人剛剛來到,面容青鐵,鼻上壹枚大痣,長著幾條黑毛,這位相貌奇醜的男子便是石水。他不愧名“水”,數掌發出,掌風夾帶壹股冰寒之氣,只聞“磁磁”之聲,著火的房屋冒起陣陣白氣,火勢頓時壓下。郭禍大喝壹聲,自雲彼丘窗戶跳出,和阜南飛壹起手提數十斤水桶救火,過了大半個時辰,火勢熄滅,黑煙仍直沖上天。“咯啦”壹聲,白江鹑自房裏出來,紀漢佛見他臉色有些異樣,眉心壹皺,“如何?”

  “妳自己進去瞧瞧,他奶奶的我快被煙嗆死了。”白江鹑大力對著自己扇風,肥肥胖胖的臉上滿是煙灰,“有個人死在裏面。”紀漢佛眉頭緊皺,“有個人?誰?”白江鹑的臉色不太好看,“就壹肉團,怎麽看得出是誰?他媽的,不知道是誰把死人皮也剝了,血淋淋的嫩肉還給火壹烤,都成了燒雞那樣,鬼認得出是誰!”紀漢佛目中怒色壹閃,白江鹑壹抖——老大生氣了,他乖覺的閃到壹邊,讓紀漢佛和石水大步走進被火燒焦的房間。

  這是壹棟藏書的舊樓,雲彼丘少時讀書成癡,加之他家境富裕,藏書浩如雲海。四顧門解散,在百川院定居之後,他少時藏書已經遺失了很多,卻還有壹樓壹屋。比較珍愛的藏書都在他如今的房間,而其余的書就藏在這棟樓裏,也是因爲藏書衆多,所以火燒得特別快。紀漢佛踏進余火未盡的房間,那火焰卻是從地板底下燒出來的,地面燒爆了壹個缺口,下面是中空的,仍自閃爍火光。紀漢佛往下壹探,只見在原本該是土地的地板底下,似是壹條簡陋的地道,火焰在地上蜿蜒燃燒,看那模樣和鼻中所嗅的氣息,那應該是油。而起火的那些油的盡頭,隱約躺著壹團事物,滿身黑紅,果是壹個被撕去大半皮膚的死人。

  石水突然開口:“不是被人剝皮,是滾油澆在身上,起了水泡,脫衣服的時候連皮壹起撕去了。”此人相貌醜陋,開口聲音猶如老鼠在叫,吱吱有聲,以至于即使是門下弟子,也是壹見到他就怕。紀漢佛點了點頭,下面火焰未熄,他五指壹拂,五道輕風壹壹掠過地道下起火之處,很快磁磁數聲,火焰全數熄滅。紀漢佛隨壹拂之勢從那洞口掠下,輕飄飄落在油漬之旁,白江鹑在後面暗贊了壹聲“老大果然是老大”,他身軀肥胖,卻是鑽不過這個洞,在上頭把風,看著紀漢佛和石水下了地道,往前探察。

  這是壹條很簡陋的地道,依據天然裂縫開挖,兩人對著血肉模糊的屍體凝視了壹陣,悚然而驚——這死者不但被剝去了皮,還被砍去了壹只手掌,胸口似是還有壹道傷口,死狀慘烈可怖,她胸前有乳,應是壹個女子。對視壹眼,兩人頗有默契的往前摸索,並肩前行。莫約往前走了二十來丈,身後的光亮已不可見,兩人即使內力精湛,也已不能視物,通道裏余煙未散,兩人屏住呼吸,憑借耳力緩緩前進。如此前行了半柱香時間,前面不遠處突然傳來了輕微的腳步聲。紀漢佛與石水都是壹怔:這地道中居然還有人?兩人靜立通道兩側,只聽從通道另壹側走來的人越走越近,鼻子裏哼著歌,似乎在給自己壯膽,走到兩人身前五尺處,那人突然問:“誰?”

  紀漢佛和石水心頭壹凜:此地伸手不見五指,來人步履沈重顯然武功不高,他們二人閉氣而立,決計不可能泄漏絲毫聲息,也絕無惡意,來人竟能在五尺之前便自警覺,那是直覺、還是……兩人正在轉念,卻聽那人繼續哼著歌慢慢前進,再走三五丈,突又站定,又喝壹聲“誰?”

  紀漢佛和石水各自皺眉,這人原來並不是發現他們兩個,而是每走壹段路就喊壹聲,不免有些好笑。紀漢佛輕咳壹聲,“朋友。”石水已掠了過去,壹手往那人肩頭探去,那人突然大叫壹聲“有鬼!”抱頭往前就跑,石水那壹探竟差了毫厘沒有抓住,只得青雀鞭揮出,無聲無息的把那人帶了回來。壹照面就能讓石水揮出兵器的人,江湖中本有十個,這卻是第十壹個,只是此人顯然絲毫不覺榮幸,驚惶失措,大叫有鬼。

  “朋友,我們並非歹人,只是向妳請教幾件事。”紀漢佛對此人掙脫石水壹擒並不驚訝,緩緩的道,“第壹個問題,妳是誰?”那被石水青雀鞭牢牢縛住的人答道:“我是過路的。”紀漢佛嘿了壹聲,淡淡的問:“第二個問題,妳爲何會在這地道之中?”那過路的道:“冤枉啊,我在自己家裏睡覺,不知道誰騎馬路過我家門口,那馬蹄那個重啊,震得地面搖搖晃晃,突然大廳地板塌了下去,我只是下來看看怎麽回事……”紀漢佛和石水都皺起了眉頭,石水突然開口,“妳住在哪裏?”那聲音讓來人“哇”的壹聲叫了起來,半晌才顫聲道:“我……我我我是新搬來的,就住在路邊,普渡寺門口。”紀漢佛略壹沈吟,方才的確有郭禍策馬而來,不免勉強信了壹分,“妳叫什麽名字?”那人道:“我姓李……”

  石水突又插口,陰測測的道:“妳的聲音很耳熟。”那人陪笑,“是嗎?哈哈哈哈……”紀漢佛淡淡的道:“第三個問題,妳若真是如此膽小,爲何敢深入地道如此之遠?”他雖然不知地道通向何方,但距離普渡寺門口顯然還有相當距離。那人幹笑了壹聲,“我迷路了。”紀漢佛不置可否,顯然不信。石水又陰森森的問了壹句:“妳是誰?”那人道:“我姓李,叫……叫……”石水青雀鞭壹緊,他叫苦連天,勉強道:“叫……蓮花。”

  “李蓮花?”紀漢佛和石水都是大出意料之外,那人慚慚的覺得很是丟臉,石水青雀鞭壹收,“原來是李神醫。”他雖然說“原來是李神醫。”,語氣中卻沒有半點“久仰久仰”之意,就如說了壹句“原來是這頭豬。”李蓮花卻因說破了身份,解了誤會,松了口氣,微笑道:“正是正是。”紀漢佛淡淡的道“在下紀漢佛。”石水跟著道:“在下石水。”李蓮花只得道:“久仰久仰……”紀漢佛道:“既然妳我並非敵人,李神醫可以告訴我等,妳如何下到這地道之中、又是所爲何事而來?”李蓮花歎了口氣,讓紀漢佛抓住了把柄,想要擺脫真不容易,索性直說:“其實是因爲,我今日給無了方丈治病,發生了壹件事……”

  他把早上那事說了壹遍,“我想……那樹倒得奇怪……”紀漢佛淡淡的道:“聲東擊西。”李蓮花點了點頭,突又想到他看不到他點頭,連忙道:“極是極是,紀大俠高明。”紀漢佛皺起眉頭,李蓮花的聲音有些耳熟,卻已記憶不起究竟是像誰的聲音,聽著他說“紀大俠高明”,只覺別扭之極,只聽李蓮花繼續道:“普渡寺裏平日最引人注目的是方丈禅室外那尊舍利塔……能將五丈來高的樹梢壹下弄斷,壹種可能是有壹陣大風;另壹種可能是被打下來的。除了大風之外,只有在同樣五丈來高的舍利塔上,才有可能把樹梢打斷而不是把整棵樹打倒。”頓了壹頓,他又道:“舍利塔內藏高僧舍利子,位于普渡寺中心,平日塔邊人來人往,我不知道裏面怎麽藏著有人,但是如果裏面有人,他要在光天化日之下從只有五丈來高的舍利塔裏出來,不可能不被人發現,所以——”

  “妳的意思是:有壹個人,不知爲何在舍利塔中,他想要從裏面出來,卻又不想被人發現,所以打斷大樹,引得和尚們圍觀,他趁著和尚們注意力集中在斷樹上的時間,從塔裏出來,逃走了?”石水冷冷的道,“令人難以置信,那人呢?”沒有抓住人,無論什麽理由都難以讓石水信服,那舍利塔裏曾經有人。李蓮花苦笑,“這個……這個……大部分是猜測……”紀漢佛緩緩的道,“這倒不至于難以置信,石水,這裏有壹條地道。”石水哼了壹聲,“那又如何?”紀漢佛低沈的道,“妳怎知這地道不是通向舍利塔?”石水壹凜,頓時語塞。紀漢佛繼續往隧道深處走去,“如果有壹個人,他從藏書樓入口下來,沿著這隧道能走到舍利塔,打斷大樹,從舍利塔中逸出,再從百川院大門回去——妳說不可能嗎?”石水陰沈沈的問,“妳說百川院裏有奸細?”紀漢佛淡淡的道:“我不知道。”他突地問李蓮花,“李神醫單憑猜測,就能找到這條地道,倒也了不起得很。”李蓮花啊了壹聲,“其實是因爲普渡寺的柴房在冒煙,我出來的時候又看到舍利塔也在冒煙,突然覺得這兩個地方是不是相通的……後來又看到百川院好像有棟房子也在冒煙,就想到這三個地方是不是都是相通的……”紀漢佛也不驚訝,“妳是從哪裏下來的?”

  李蓮花有些被他逼得難以應付,目瞪口呆了半天,“我……”紀漢佛淡淡的道:“妳想到普渡寺和百川院可能是相通的,所以找了個妳覺得可能存在地道的地方,挖了個洞口,下來了,是麽?”李蓮花幹笑壹聲,“啊……哈哈哈哈……”紀漢佛又淡淡的道:“這條地道的確通向百川院,現在妳可以告訴我另壹頭是不是通向舍利塔?”李蓮花頓了半天,只得歎了口氣,“是。”紀漢佛緩緩的道:“李神醫……若是我門主還在世,他定會將妳罵至狗血噴頭……”李蓮花繼續苦笑,“是……”石水也冷冰冰的道:“聰明人裝糊塗,乃天下第壹奇笨。”李蓮花連聲稱是,滿臉無奈。

  三人穿過天然縫隙形成的隧道,這隧道共有兩個出口,壹個是普渡寺柴房,另壹個果是舍利塔。只是普渡寺的出口被柴火給牢牢壓住,只有舍利塔的出口能夠走通。舍利塔的出口是因爲年代久遠,鋪底的石板斷裂而成,柴房底下的出口似乎才是真正的出口,只是被普渡寺和尚堆了許多木柴在上面,卻打不開。三人瞧明了地形,由原路返回百川院,李蓮花突聽紀漢佛道:“李神醫,或者有人傷人之後從地道逃離,在我百川院地道入口,留有壹具屍體。”李蓮花大吃壹驚,“屍體?”正當他說到屍體的時候,突覺右足踩到了什麽東西,大叫壹聲,“有鬼!”石水青雀鞭應聲而出,“啪”的壹聲卷住那條東西,微微壹頓,淡淡的道,“不過是壹塊雞骨。”李蓮花啊了壹聲,“慚愧、慚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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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人事已非

  待紀漢佛石水和李蓮花三人慢慢走向放著屍體的地道口,光線漸漸的充足,以紀漢佛和石水的眼力,只需壹點光亮,身周數丈之內便清晰可見,突然看到李蓮花的臉,兩人都是臉色大變,“妳……妳……”李蓮花眨眨眼,“我什麽?”紀漢佛沈著冷靜的面容極少見驚駭之色,“妳是誰?”李蓮花滿臉茫然,“我是誰?自天地生人、人又生人、子子孫孫、孫孫子子,‘我是誰’倒也是千古難題……”紀漢佛再往他臉上仔細端詳半晌,長長籲了口氣,喃喃的道:“不……”石水臉色難看之極,突然大步走開,壹個人躍出那洞口,竟自走了。李蓮花摸了摸臉頰,“怎麽了?”紀漢佛輕咳壹聲,“妳長得很像壹位故人,不過妳眉毛很淡,他有長眉入鬓,妳膚色黃些,他則瑩白如玉。他若活到如今,也已二十八九,妳卻比他年輕許多。”李蓮花隨聲附和,顯然不知他在說些什麽,紀漢佛默然轉頭,兩人往前再走出十七八丈,那具被火燒得面目全非、斷了壹只手的屍體就在眼前。

  李蓮花蹲下身驗查屍體,紀漢佛長長吐出壹口氣,他認定李蓮花並非李相夷,除了眉毛膚色並不相同之外,李蓮花鼻子略矮,臉頰上有幾點淡淡的麻點,雖然並不難看,但是比起李相夷那絕世風采仍是差之甚遠,何況李蓮花爲人舉止與李相夷相差十萬八千裏,即使門主複活重生,也絕不可能變成李蓮花這種樣子,那容貌的相似,或者只是壹種巧合罷了。

  “這個人被油淋、被砍手、被人刺了壹劍、還撞破了頭。”李蓮花對著那死人看了半天,“她被人殺了四次。”紀漢佛點了點頭,仍舊目不轉睛的盯著他的臉。李蓮花任他看著,悠悠歎了口氣,在地道裏東翻西找,這地道裏只有三根粗壯樹枝搭起的壹個如竈台般的支架,估計是放油鍋的,卻即沒有見到油鍋。地上有許多樹枝,還丟棄著許多雞骨鴨骨。

  白江鹑在外也已經看見李蓮花的相貌,他和紀漢佛壹般細心之極,壹眼看出了許多似似而非的地方,心裏疑窦重重,不知到底能不能相認。百川院弟子開始著手收拾藏書樓和搬運屍體,李蓮花碎碎念了半晌,沒認出死人的樣貌年紀來,憤憤然說要回家苦讀醫術,紀漢佛本要相留,卻想不出什麽理由,讓白江鹑送人出門,他卻不送,自行回房,對窗似有所思。

  “咦呀”壹聲,紀漢佛的房門突然開了,他蓦然轉身,負手看著走進門來的人,眉心微微壹蹙,“妳?”

  來人白衣披發,尚未進來,已咳嗽了兩聲,“咳咳……是我。”紀漢佛見到此人,似乎並不感到愉快,淡淡的道:“妳竟出門來了?”來人容顔淡雅,只是形貌憔悴,正是雲彼丘,聞言劇烈的咳了壹陣,“咳咳咳……我……”他咳了好壹陣子,才緩了口氣,“我看見門主了。”紀漢佛仍是淡淡的道:“那不是門主,只不過長得很像。”雲彼丘搖了搖頭,輕聲道:“化成了灰我也認得……他臉上的麻點……是針眼……咳咳……金針……刺腦……咳咳……刺腦之術。我當年用‘碧茶之毒’害他,要解‘碧茶之毒’,除了我的獨門解藥,另壹個方法就是金針刺腦……要刺得很深,才能導出腦中劇毒……咳咳……”他咳個不停,紀漢佛全身壹震,“妳的意思是——他當真是門主?可是事隔十年,他怎會如此年輕……”李蓮花看起來只莫約二十四五,他既然受過重傷,又怎麽可能反而年輕了?雲彼丘道:“妳忘了他練的是‘揚州慢’?‘揚州慢’的根基連我下‘碧茶之毒’都無法毀去,讓他駐顔不老,又有什麽稀奇?”紀漢佛淡淡的道:“妳對當年下毒手之事,倒還記得壹清二楚。”雲彼丘顫聲道:“當年我是壹時糊塗……我……我……”紀漢佛嘿了壹聲,“門主若是活著,爲何不回百川院?”雲彼丘緩緩的道,“因爲……也許因爲他以爲……咳咳……以爲我們全都……背叛……”紀漢佛“彭”的壹聲壹掌拍在桌上,聲音低沈,森然道:“雲彼丘,不必再說,以免我忍耐不住,壹掌殺了妳!”雲彼丘咳得很厲害,“大哥!”紀漢佛壹聲怒喝,須發弩張,“不要叫我大哥!”雲彼丘深吸了幾口氣,怆然轉身,踉跄出門去了。紀漢佛余怒未消——當年李相夷和笛飛聲決戰東海,雲彼丘爲角麗谯美色所惑,竟然在李相夷茶中下毒,那“碧茶之毒”乃是天下最惡毒的散功藥物,不僅散人功力,而且藥力傷腦,重則令人癫狂而死。雲彼丘當年喪心病狂,不僅在李相夷茶中下毒,還將四顧門壹行人引向已成空城的金鸾盟主殿,以至于李相夷孤身作戰,失蹤于東海之上。但是李相夷失蹤之後,白江鹑持劍找他算帳,雲彼丘卻已後悔之極,讓白江鹑壹劍穿胸,穿胸未死,他竟又橫劍自刎,被石水救下。看在他是真心悔悟,痛苦萬分份上,四顧門離散之時沒有將他逐出門外。但即使這十年雲彼丘自閉房中,足不出戶,紀漢佛也始終難以真正原諒他。

  百川院中,紀漢佛心頭激動,雲彼丘痛苦之極,皆是因爲發覺李蓮花就是李相夷。而李蓮花卻悠哉遊哉回到了吉祥紋蓮花樓,正在掃地,然後他也在後悔——後悔沒有留在百川院吃飯,還要多花五個銅板、走二裏來路到山下小鎮去吃面條。

  半個時辰之後。

  “啪”的壹聲輕響,有人的手掌搭在了吉祥紋蓮花樓門上,卻即沒有敲門,也沒有推門而入,就如壹個人站在門口,手撫門上,怔怔的出神。李蓮花掃完了地,仔細的抹拭樓裏的灰塵,等了半天還是沒等到來人敲門,擦完窗戶的時候他“咦呀”壹聲打開窗戶,探出頭去,“誰?請進……诶?”

  那站在他門外,怔怔不知是進是退的人是雲彼丘,看著李蓮花從窗戶探出來的滿是灰塵的臉,牽動了壹下嘴角,不知是哭是笑,“門……主……”

  李蓮花砰的壹聲將窗戶關上,“妳認錯人了。”雲彼丘默然,沈靜了很久,他緩緩的道:“也是……雲彼丘苟延殘喘,活到如今實在無顔……門主,彼丘當年喪心病狂,對不起門主。”他手腕壹翻,壹柄匕首在手,就待當胸刺入,了結此生。便在此時,大門“碰”的壹聲打開,左扇門打在雲彼丘左肩,將他撞得壹個踉跄,那匕首不及刺入胸口,李蓮花啊的壹聲叫了起來,“妳是誰?妳要幹什麽?”雲彼丘壹呆,“我是誰?”眼前這人明明就是李相夷,雖然以李相夷的爲人決計不會如此大呼小叫,但是此人樣貌身高聲音無壹不是李相夷,他怎會問“妳是誰?”

  “妳是誰?”李蓮花小心翼翼的看著他,有些敬畏的看了眼他手上的匕首,縮了縮脖子,“妳……妳妳……想要幹什麽?”雲彼丘被他弄糊塗了,茫然問:“門主?”李蓮花東張西望,“門柱?我這房子小,只有房屋沒有院子,所以沒有門柱……”雲彼丘怔怔的看著他,困惑的道,“門主,我是彼丘,妳……妳怎會變成……這副模樣?”李蓮花奇道:“妳是皮球?”雲彼丘又是壹怔,“皮球?”李蓮花誠懇的道:“這位……大俠……鄙姓李,名蓮花,略通歧黃之術,武功即不高、學問也是不大,不知這位大俠要找的‘門柱’究竟是……誰……”他語言誠懇,沒有絲毫玩笑之意,雲彼丘反而糊塗了,“妳……不是李相夷?”李蓮花搖搖頭,“不是。”雲彼丘盯著他的臉看了很久,“但妳長得和他壹模壹樣。”李蓮花松了口氣,溫和的微笑,“啊……是這樣的,我出生的時候本是壹胎同胞,娘親生了兩個,壹個叫李蓮蓬,壹個叫李蓮花,李蓮蓬是兄長,我是弟弟。不過家境貧寒,兄長出生不久就給了壹位過路的老人當義子,我從小沒有見過兄長之面,但世上長得和我壹模壹樣的人也是有的。”

  雲彼丘將信將疑,“李蓮蓬?”如此說來,如果李相夷是李蓮花之兄,他的原名豈非叫做“李蓮蓬”?李蓮花連連點頭,“千真萬確,千真萬確,在下從不騙人。”雲彼丘深吸壹口氣,此刻他腦中壹片混亂,“妳既然家境貧寒,這棟房屋結構奇巧,雕功精美,價值不斐,卻是從何而來?”李蓮花極認真的道,“這是普渡寺無了方丈送我的禮物。”雲彼丘大出意料之外,“無了方丈?”李蓮花露出有些尴尬的笑容,“無了方丈尚未出家的時候是個……綠林英雄……有次他身受重傷,倒在我家門口,我以家傳醫術將他救活。他那時劫了壹輛大車,車裏裝滿了木板,將木板拼裝起來,就是這棟房屋,無了方丈嫌這房屋笨重,便送給了我。他正在普渡寺裏清修,這屋子萬萬不是我偷來的,妳定要找他問個清楚。”無了方丈年輕之時確是壹位赫赫有名的綠林好漢,雲彼丘自是知道,只聽李蓮花越說越奇,似乎全不可信,他卻言之鑿鑿,又舉了無了方丈爲證,仿佛也有些可信之處。若是平時,雲彼丘思路清晰明辨,絕不容李蓮花如此胡說八道,但此時方寸已亂,心緒煩躁不安,委實分辨不出他何句是真何句是假,呆呆的看著李蓮花的臉,“妳……妳……若是門主,可會……恨我入骨?”他喃喃的道,“我對不起……四顧門上下……早該……早該死了……”說著轉身往外走去,手裏的匕首仍是失魂落魄的對著心口,不知何時便會刺入胸口。

  “喂,皮大俠,”李蓮花在後招呼,“我看妳心情不好,既然到了門口,何不進來喝兩杯茶?”雲彼丘壹呆,怔怔的轉頭看他,“喝茶?”李蓮花指指房內,只見廳中壹壺清茶袅袅升騰著茶煙,木桌熱茶,主人微笑藹然,突然令他胸口壹熱,大步走了進去。

  李蓮花把掃帚抹布丟到壹邊,見雲彼丘把匕首放在桌上,忍不住將那“凶器”提去放進大廳最遠處的抽屜裏,而後整整衣服,露出最文雅溫和的微笑,“請用茶。”雲彼丘見他用兩根手指小心翼翼提著匕首的樣子,覺得有些好笑,窗明幾淨之室、木桌熱茶之旁,心情出乎意料的變得平靜,徐徐喝了壹杯茶。李蓮花陪他喝茶,眼角小心翼翼的吊著他,似乎以爲他隨時都會自盡,雲彼丘突然覺得很好笑,“哈哈……咳咳……我可是很可笑?”李蓮花搖了搖頭,微微壹笑,“人啊人,有時就是這樣,否則活得不痛快。”雲彼丘喃喃的道,“好壹個活得不痛快!李蓮花,妳說壹個人爲了女人,對他最敬重的朋友下毒,害他掉進東海,屍骨無存,該不該死?”李蓮花連眼都不眨壹下,“該死。”雲彼丘苦笑,喝了壹杯茶,就如喝酒,“因爲……那個女人告訴他,不許李相夷出現在東海之濱,她打算和笛飛聲同歸于盡。她苦戀了笛飛聲十三年,始終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她說她不能讓他死在別人手上……我……我怎知她在騙我……妳……不,門主的武功深不可測,我若不下最劇烈的毒,怎麽阻止得了他去赴約?我以爲只需阻他壹時,我有解藥在手,並不要緊,可是……原來壹切都不是那樣,壹切都因爲我蠢得可笑……”他喃喃的道,“妳若是門主,可會恨我入骨?”李蓮花輕輕歎了口氣,溫言道:“我若是他,當然是會恨妳的。”雲彼丘全身壹震,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咳咳……咳咳咳……”李蓮花連忙倒了杯茶給他,又道,“可是事情已經過去十年了,不管是什麽樣糟糕的事,都該忘記了,不是嗎?”雲彼丘顫聲道:“真的會忘記嗎?”李蓮花微笑,十分有耐心也溫和的道,“真的會忘記的,十年了,他會遇到更倒黴、更糟糕的事,然後發現,其實當時以爲罪大惡極不可原諒的很多事,其實並不是真的很糟糕,然後他就忘記了。”雲彼丘猛地站了起來,“他若忘記了,爲何不回來?”李蓮花瞪眼道:“我怎麽會知道?”雲彼丘怔怔的看著他,很迷惑,就如見了壹團迷霧,緩緩的坐了下來。“皮大俠,”李蓮花給他倒了壹杯新茶,慢吞吞的道:“我覺得有壹件事比‘當年’重要……”雲彼丘問:“什麽?”李蓮花松了口氣很愉快的微笑起來,“唉——我想我們是不是應該去——吃個面條、水餃什麽的?”雲彼丘壹愕,擡頭壹看,發覺果是午時了。

  而後雲彼丘和李蓮花去了二裏外的小鎮面館吃了兩碗陽春面,李蓮花買了把新掃帚,雲彼丘在吃了壹肚子面條之後糊裏糊塗的回去了。他本確定李蓮花就是李相夷,但在吃完這碗陽春面之後,非但自盡之念忘得壹幹二淨,他已開始相信李蓮花真有個兄長叫做李蓮蓬、而蓮花樓千真萬確是無了方丈送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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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 油鍋

  雲彼丘和李蓮花去吃面的時候,郭禍卻對著百川院內那個地道口冥思苦想,有壹件事他始終想不通:地道中那人是被滾油潑在身上,澆得他滿身起泡,皮才會給撕了下來,那些油從哪裏來?他在通道口上上下下了數十次,也沒有看到油鍋在何處,若沒有油鍋,滾油又從何而來?阜南飛在上頭不耐煩的招呼了他幾次,郭禍仍锲而不舍,壹直到暮色降臨,阜南飛已經離去,他仍舉著火把在地道之中摸索。

  郭禍雖然並不怎麽聰明,卻是個絕不氣餒的人,在他數個時辰的摸索之中,他已找到了壹個紀漢佛等人沒有找到的東西:那是壹塊焦黑如拳頭大小的東西,郭禍之所以發現它不是石頭,是因爲他踩了它壹腳,發現它是軟的。郭禍對著那東西發呆的時候,身後有人道,“啊……”郭禍大吃壹驚,猛地回身,雙掌擺出“惡虎撲羊”之勢,“是人是鬼?”身後那人也是大吃壹驚,跟著他猛回身,東張西望,“在哪裏?是人是鬼?”郭禍看清身後人的模樣,長長的吐出壹口氣,收起了架勢,“李蓮花!”

  那不知何時就站在郭禍身後的人正是李蓮花,其實是雲彼丘前腳走路,他就鑽進了這個地道裏,重新把他白天想查看而不方便查看的地方細查壹遍,卻不料看到郭禍對著塊焦炭冥思苦想,著實令他佩服。

  “喂!李蓮花,李先生……”郭禍叫道,“妳怎會在這裏?”李蓮花微笑,“妳又怎會在這裏?”郭禍摸了摸頭,“我下來找油鍋。”李蓮花壹本正經的道,“我也是。”郭禍迷茫的道,“可就是找不到。”李蓮花道,“先別說這個,紀漢佛回去以後有清點人數,查看百川院弟子有人失蹤麽?”郭禍點頭,“大院主立刻就查了,院裏弟子沒有人失蹤,只有廚房壹個幫廚的丫頭已不見了幾天,可能是回了趟家。”李蓮花奇道:“這就奇怪了,難道這就是那個幫廚的丫頭?”郭禍茫然搖頭,“不知道。”李蓮花退至早上看見死人的位置,再退了幾步,仔細看地上的痕迹,自言自語,“竈台……早晨的時候這裏架著壹鍋滾油,有兩個人在這裏見面,站在我這個位置的人飛起壹腳,”他學著壹腳往前踢去,“把油鍋踢翻,滾油潑在對面那人身上,那人倒地,油流向洞口引起大火,‘我’出路受阻,轉身往地道另壹端的出口逃走……”郭禍聽得連連點頭,“我也是這樣想。”李蓮花歎了口氣,“其實我只不過是在胡說而已……”郭禍壹呆,他腦子裏本就壹片混亂,如今更化爲壹團漿糊。

李蓮花在地道裏踱了幾圈,郭禍舉著火把跟在他身後。

  是誰把這個女人殺了四次?她的胸口被很薄而鋒利的長劍刺了壹劍、額頭撞出了壹個不小的傷口、右手被齊腕砍去、還被滾油潑了滿身,剝了層皮——有誰如此殘忍狠毒的對待壹個女人?郭禍的火把在洞口晃來晃去,幾塊碎石又掉了下來,差點砸在李蓮花頭頂,嚇得他往旁壹跳,“阿彌陀佛……”突地看見有塊石頭在郭禍盯著看的那塊“焦炭”上壹彈,奇道,“這是什麽東西?”郭禍道,“好像是那只手……”李蓮花大吃壹驚,“什麽手?那只被砍掉的手?”郭禍點了點頭,“被油炸了。”

  李蓮花倒抽壹口涼氣,那只“手”經油鍋壹炸,攢得緊緊的,像要抓住什麽東西,他拾起地上兩根折斷的幹樹枝往手裏壹撬,手裏攢著的東西讓他毛骨悚然,微壹沈吟,他把那只“手”小心翼翼的收在地道邊角,接過郭禍手裏的火把,四下高照,卻見石壁上留有許多劃痕,有些劃痕已經模糊,許多只是隨手亂劃,畫了壹些小雞小鳥,但有壹句話重複劃了兩次,那字迹大而歪斜,顯然並非讀書之人所寫,寫的是“愛喜生憂”四個字。

  “郭大公子,妳能不能請百川院認得那位失蹤姑娘的人來看看到底是不是她?”李蓮花凝視著那“愛喜生憂”四個字,“然後問壹問百川院廚房的師父,昨天和今天,百川院三餐都吃了些什麽東西?”郭禍突然想起壹事道:“阿發說他昨天晚上在這裏看見壹個只有半截身子的女鬼诶,王大嫂和阿發肯定認得阿瑞。”李蓮花點了點頭,“今天晚上無了方丈請我吃宵夜……”郭禍毫不懷疑,“我去普渡寺找妳。”李蓮花歉然道:“我也許在廚房……”郭禍堅定不移的道:“我到廚房找妳!”而後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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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人肉的味道

  普渡寺。

  方丈禅室。

  無了方丈端著壹碗米飯正在沈吟,窗外有人敲了兩聲,微笑道:“衆小和尚在飯堂狼吞虎咽,老和尚卻在看飯,這是爲什麽?”無了方丈莞爾壹笑,“李施主。”窗戶開了,李蓮花站在窗外,“老和尚,我已在飯堂看過,這個月廟裏的夥食不好,除去花生青菜油豆腐,只剩白米和鹽,虧妳白天還吹牛說廟裏什麽素菜妙絕天下……”無了方丈正色道:“若是李施主想吃,老衲這就請古師父爲李施主特制壹盤,古師父油炸花生、面團、面餅、辣椒、粉絲無不妙絕……”李蓮花突然對他壹笑,“那他可會油炸死人麽?”無了方丈壹怔,半晌沒說出話來,過了好半晌,問道:“油炸死人?”李蓮花文雅的抖了抖衣裳,慢吞吞的從窗口翻窗爬了進來,坐在他日間坐的那塊椅子上,“嗳……”無了方丈對今早在百川院地道發現焦屍壹事已有所耳聞,方才正是對著貫通普渡寺與百川院的地道之事憂心忡忡,李蓮花又把地道之事仔細說了壹遍,悠悠的道:“普渡寺的古師父,不知會不會油炸死人這道名菜……”

  無了方丈緩緩的道:“何出此言?”李蓮花知道老和尚慎重,微微壹笑,“普渡寺和百川院之間有條地道,地道通向舍利塔和柴房,靠近百川院的壹段有具焦屍,普渡寺的壹棵大樹早上突然倒了——首先早上沒有風,那棵樹斷得很蹊跷,老和尚心細如發,想必早已看出那是被人壹掌劈斷的。能令五丈來高的大樹樹梢折斷而樹木不倒,只能從同樣五丈來高的舍利塔上發掌,那就是說,早上有個人在舍利塔裏。且不說他發掌震斷樹梢到底是要幹什麽,至少——他在塔裏,在地道壹端,那就和焦屍有些關系,此其壹。”

  無了方丈點了點頭,“昨日塔中,確有壹人。”李蓮花慢吞吞的道:“老和尚可知是誰?”無了方丈緩緩搖頭,“老衲武功所限,只能聽出昨日塔內有人。”李蓮花安靜了壹陣,慢慢的道:“老和尚胡說八道……昨日塔內是誰,妳豈能不知……”無了方丈苦笑,“哦?”李蓮花道:“昨日我來的時候,普渡寺正在做早課,按道理衆和尚都應該去念經,老和尚沒有領頭是因爲妳在裝病,可是還有壹個人沒有去做早課。”無了方丈問:“誰?”李蓮花壹字壹字的道:“普神和尚!”他頓了壹頓,“妳說‘請普神師侄到我禅房。’小沙彌卻說他在房內打坐,因此他沒有去做早課。”無了方丈輕輕壹歎,而後微微壹笑,“李施主心細如發,老衲佩服。”李蓮花露齒壹笑,“沒有去做早課並不能說明在地道裏的人就是普神和尚,只能說明早上樹倒的那段時間,沒有人看見他在何處而已。我說是普神,還是要從焦屍說起——第壹,那屍體上有壹道劍傷;第二,刺傷死人的人不是百川院的人;第三,地道只通向百川院和普渡寺;第四,普渡寺中只有普神精通劍術——所以,刺傷死人的人,是普神和尚。此其二。”

  無了方丈微笑,“妳怎知刺傷死者之人並非百川院弟子?”李蓮花也微笑,“那屍體中劍的地方在胸口,可見出劍的人是站在她面前,若非相識,怎會面對面?而且這當胸壹劍並非致命之傷,老和尚妳沒發現壹件事很奇怪麽?”

  門外突然有人沈聲問道:“什麽?”李蓮花和無了都是壹怔,門外人沈穩的道:“在下紀漢佛。”另壹個人嘻嘻壹笑,接著道:“白江鹑。”還有壹人陰測測的道:“石水。”最後壹人淡淡道:“雲彼丘,百川院‘佛彼白石’四人,進方丈禅室壹坐。”無了方丈打開大門,“四位大駕光臨,普渡寺蓬荜生輝。”石水嘿的冷笑了壹聲,還沒等無了方丈客套話說完他們四人已經坐了進來,就似本來就坐在房中壹樣。無了方丈心裏苦笑,斜睇了李蓮花壹眼,暗道都是妳當年任性狂妄,以至于他們四人至今如此。李蓮花規規矩矩坐著,口中壹本正經的繼續道:“這地道頂上只有壹層石板,烈火壹燒就崩裂,可見石板很薄。這壹劍並非致命之傷,只要她不是啞子,就可以呼救,可是百川院中並沒有人聽見呼救呻吟之聲。”幾人都點了點頭,李蓮花又道:“那具焦屍若真是幫廚的林玉瑞小丫頭,她就不是啞子,她爲何不叫?刺她壹劍之人和她面對面,可見他並不怕她看見他的面目,那入口石壁上畫滿塗鴉——那說明小姑娘在等人,而這刺她壹劍的人說不定就是她在等的人,她和此人認識,所以此人刺她壹劍之後,因爲某些理由她沒有呼救慘叫。”衆人都皺起了眉,細細的想這其中的道理,李蓮花又道,“如果她約見的人是百川院的弟子,她何必三更半夜跑到地道中相見?可見她見的必是不能見的人。她從地道口攀爬而下,半身在石板之下,被阿發看見背影,當她是‘只有半截身子的女鬼’。當然還有可能,她約見的是壹個人,而刺她壹劍的卻是另壹個人,但若是如此,她爲何沒有呼救?若是百川院弟子刺她壹劍,卻又沒有將她刺死,而是奔出洞口關上機關,裝作若無其事——這不合情理,因爲林玉瑞並沒有被刺死,她可以指認凶手,所以‘奔出洞口關上機關,裝作若無其事’和‘沒有將她刺死’不能同時存在。因此,我想刺她壹劍的人不是百川院弟子,而很可能是她約見的人。”李蓮花微笑道,“所以,從劍傷、刺傷她的人不是百川院弟子、普渡寺只有普神和尚精通劍術可以想到她約見的人是普神和尚——和尚不能和女人在壹起,所以林玉瑞見的,是不能見的人。”

  衆人沈吟了壹陣,雲彼丘先點了點頭。李蓮花又笑笑,笑得很和善,“何況——還有另壹個證據說明她等的人是個和尚——妳們看到牆上那‘愛喜生憂’四個字了麽?”紀漢佛颔首。李蓮花看了無了方丈壹眼,“老和尚……”無了方丈接口,“那是《法巨經》之《好喜品》中的詩偈,爲天竺沙門維袛難大師自天竺經典翻譯爲我中華文字。”頓了壹頓,他緩緩念道:“愛喜生憂,愛喜生畏,無所愛喜,何憂何畏。”

  “這是壹首佛家詩偈。”李蓮花道,“如果她約會的人不是和尚……”他尚未說完,白江鹑重重的哼了壹聲,“老子認識許多和尚,但是也從來沒聽說過這句。”李蓮花連連點頭,“正是、正是,如果她約會的人不是和尚,料想她寫不出這四個字來。如果她約見的人是和尚,胸口又有劍傷,那很可能便是普神和尚,何況今天早上普神和尚沒有參加早課,總而言之……普神和尚很可疑。”無了方丈歎了壹聲,“李施主,老衲向衆位坦誠,老衲犯了妄言戒,該下阿鼻地獄,那刺傷女施主壹劍之人,正是普神師侄。”

  佛彼白石四人都是啊的壹聲,十分驚訝,原來無了竟然知道凶手是誰?只聽無了緩緩的道,“今日早晨李施主走後,舍利塔中濃煙沖天,他自覺行迹已經難以掩飾,到我禅房中向佛祖悔罪,只是……普神師侄年少沖動,只是刺了那女施主壹劍,並未殺人,他並非殺死那女施主的凶手。”正說到這裏,壹個人突然從窗口闖了進來,把壹大團事物重重往地下壹摔,大聲道,“我在廚房沒有找到妳,出來就看見這家夥鬼鬼祟祟的伏在地上偷聽,順手抓來了,妳們果然在這裏!騙得我到處亂轉!”他瞪眼看著李蓮花,“王大嬸已經認出了阿瑞,還有百川院的菜譜是竹筍炒肉絲……”李蓮花對他壹笑,“我只想知道百川院這兩天有沒有做過油炸豆腐?”這沖破窗戶進來的人正是郭禍,聞言大聲道:“沒有!”李蓮花眉開眼笑,“這就是了。”他看著葡匐在地瑟瑟發抖的人,溫言道:“古師父,人肉的味道,好吃麽?”

  方丈禅室內壹刹那鴉雀無聲,只聽到那光頭大漢牙齒打戰的聲音,突然哆嗦著道:“我也……我也沒……沒沒……沒有殺人……”李蓮花歎了口氣,“妳見到她的時候,她是什麽模樣?”古師父道:“我見到她的時候……她她……她已經死了。”李蓮花又問:“除了胸口的劍傷,她身上還有什麽傷口?”古師父道:“她的頭在石壁上撞出了壹個大口子,血流了滿地,胸口也流了好多血,已經死了。”李蓮花道:“然後……繼油炸面餅之後,妳油炸了死人?”古師父全身發抖,“我……我……我只是……”李蓮花非常好奇的看著他,“其實我真的很奇怪,妳見到死人——怎麽會想到把她弄來吃?”

  “我我我……我曾經……”古師父滿臉冷汗,結結巴巴的看著李蓮花,“我曾經看見過壹個女人……把和她同床共枕的男人的手砍掉,還……吃吃……吃掉了……”雲彼丘渾身壹震,李蓮花啊了壹聲,“是誰?”古師父搖搖頭,“我不……不不不……不知道,壹個美得像神仙壹樣的女人,她咬著那個男人的手指,壹截壹截吃下去,可是她美得……美得讓人……讓人……”他喉嚨裏發出了野獸般的嗥叫聲,“讓人想殺人……想吃人……”李蓮花縮了縮脖子,“妳壹定看見了女鬼!”古師父拼命搖頭,“不,就在清源山下的鎮裏,八個月前……我半夜起來小解,在隔壁客房之中……”雲彼丘臉色蒼白,紀漢佛嘿了壹聲“角麗谯!”白江鹑性性的道:“除了這個女妖,有誰有這種能耐……倒是李蓮花,妳怎知這位被女鬼上身的老兄油炸了阿瑞?”

  李蓮花啊了壹聲,“因爲油鍋,地道裏有竈台、有柴火、甚至有雞骨鴨骨,有油,居然沒有油鍋——看那地上的骨頭,顯然有人經常到地道裏油炸葷食偷吃,可是沒有油鍋——那說明搭竈台的人若非有用別的東西替代油鍋的妙法,就是能帶著油鍋來來往往,此其壹。這地道裏顯然不會長出樹枝來,那些柴火必是從普渡寺柴房裏偷來的,而少了這許多木柴,普渡寺居然壹直沒有動靜,看管木柴的人必定有些問題,此其二。那用油放火之人顯然不是百川院中人——否則不會不知地道口那石板薄脆,火壹燒就裂,並且火燒地道口,放火之人顯然是往普渡寺方向離去,此其三。還有——”他頓了壹頓,“在被這位古仁兄拿去油炸的手裏,握著壹塊油豆腐。我想……可能是斷手被放進油裏,筋骨收縮,手掌握了起來,正巧妳早先剛油炸過豆腐,落了壹塊在油裏,妳也沒注意,阿瑞的手掌握了起來,抓住了那塊油豆腐。而百川院這幾天都沒有吃過油豆腐,倒是普渡寺這壹個月的夥食裏天天都有油豆腐,妳又管著寺裏的柴火油糧,又能隨意拿走油鍋,地道口還在柴房之中,若不是妳油炸死人,莫非是死人爬到妳的廚房之中自己油炸了自己?”李蓮花瞪眼道,“那可恐怖得很,我怕鬼……”

  古師父抱著頭,“我只是壹時糊塗,那只手在鍋裏……我害怕得很……沒有吃她,我沒有吃她,只是剁了她的手油炸了壹下……昨天晚上只是油炸了她的手……”李蓮花問,“那今天早上呢?”古師父顫聲道:“今天早上我怕偷吃葷和炸死人的事被發現,趁他們在早課的時候偷偷進地道,燒了壹鍋滾油,潑在她身上,打算將她燒掉,她那身衣服都是幹血,燒得不旺,我把衣服撕下來,結果把她的皮也不小心撕了下來,我嚇破了膽,逃回柴房,用柴火封住地道口,再也不敢下去。”李蓮花追問:“妳不知道地道另有出口?”古師父搖頭,“不知道,我只知道柴房底下有條裂縫很深,以前……我常常躲在裏面偷吃自己做的葷菜。”

  無了方丈歎了口氣,“想必今天早晨普神師侄也下了地道,又去看那女施主,卻被妳封在地道之中,他只得從舍利塔出來,阿彌陀佛……”他站起身來,心平氣和的走出門去,過了片刻,壹個身材高挑,相貌清俊的年輕和尚被他帶了進來,無了方丈對紀漢佛點了點頭,“交由施主發落。”紀漢佛颔首,“佛彼白石”將對普神和尚和古師父再進行調查,在七日之內做出決定,或監禁、或廢去武功、或入丐幫三年等等,視各人所犯之事,決定各人應受的懲罰。雲彼丘的臉色越發憔悴,思緒尚在角麗谯吃人壹事上,那女子貌若天仙,語言溫柔,行事詭異……無論是邪惡可怖之極的事,還是溫柔善良之極的事,她都能若無其事的做出來……

  李蓮花看著普神和尚,這和尚不過二十來歲,眉宇間英氣勃勃,就像個心志高遠的武林少年,“妳爲何要刺她壹劍?”普神搖了搖頭,頓了壹頓,再搖了搖頭,什麽都沒說,神色甚是淒厲。李蓮花沒有再問,悠悠的歎了壹口長氣,不管是因爲什麽理由,不管他有沒有心殺她,她終還是爲了他而死……不知是那壹劍讓她流血而死,還是她自己撞死了自己……總而言之,便是如此了……人生啊人生,這些事、那些事、曾經以爲壹定不會發生的事、現在相信絕對不會改變的事……其實……都很難說……他突地發現雖然事情已經清楚,佛彼白石那四人還在瞪著他,連忙往自己身上壹看,沒有看出什麽怪異之處,只得對那四人壹笑,“人生啊人生,又到吃飯的時間了……”站起來伸個懶腰,壹把抓住無了方丈,“老和尚,妳說要請我吃素菜的。”無了方丈道:“這個……這個……古師父似乎已經不宜下廚……”李蓮花正色道:“出家人不打诳語……”

  看著兩人往廚房而去,佛彼白石四人面面相觑,白江鹑摸了摸下巴,“我甯願他不是門主。”石水閉上眼睛,冷冷的道,“決計不是。”紀漢佛皺眉不語,雲彼丘搖了搖頭,他早就糊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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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昔人已乘黃鶴去

  第二天壹早,雲彼丘想到壹個疑問,來到普渡寺門口想找李蓮花,卻見寺門口青草碧碧,樹木蕭蕭,昨日那壹棟木桌熱茶的木樓已然蹤影杳然。他凝視著那曾經放過吉祥紋蓮花樓的地方,過了良久,長長的吐出口氣,轉頭看山外天色清明,當真是晴空萬裏,天下照耀。

  他的心情仍很沈重,有壹件事——那條貫穿普渡寺與百川院的地道究竟是何人建造?所爲何事?角麗谯爲何在八月之前來過清源山?又所爲何事?牽連數月之前的壹品墳奪玺壹事,前朝熙成帝、芳玑帝,笛飛聲、角麗谯,金鸾盟、魚龍牛馬幫——必定有壹件大事,將要發生。

  而失蹤十年的李相夷,究竟是否仍舊活著、又到底身在何處?

  五裏之外,李蓮花滿頭大汗的驅使著壹匹馬,兩頭牛和壹頭騾把他的蓮花樓運出清源山,晴空萬裏,萬裏無雲,只聽他不住呼喝“不要打架!不准打架!前面有青草、前面有蘿蔔……不要咬來咬去,到前面我就把妳們放了!快走啊……”

  而拖曳著名震江湖的那座樓的四只畜生,奮力掙紮,彼此怒視,互相推诿,那匹馬終于張開了大嘴對著它壹直看不順眼的騾子咬了下去。

【經聲佛火 完】

下一節: 有斷臂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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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斷臂鬼

  碧瓦紅牆,庭院之中花木茂盛,鳥鳴聲清脆異常。

  “秀秦?”有個年輕女子的聲音穿過楊柳,“秀秦妳在哪裏?秀秦?”幽幽的庭院,年輕女子的聲音穿過庭院顯得尤其清而輕,連落葉都不驚。

  幽幽的聲音穿過幽幽的庭院,“娘,我在這裏。”

  “秀秦?”年輕女子大驚,快步奔過庭院,“妳又在他房裏,妳——啊——”她驟然捂住臉尖叫壹聲,只見樹木森森的圓形拱門後站著壹個七八歲的孩童,他身上……濕塔塔的往下流血,像是剛有大股鮮血噴在了他身上!“秀秦?秀秦……”她尖叫著奔了過去,抱著自己的孩子,“怎麽回事?”那叫做“秀秦”的孩子用沾滿鮮血的小手輕輕撫摸了壹下她的發角,輕輕的道:“娘,好奇怪啊,劉叔叔只剩下壹只手了。”

  年輕女子蓦然擡頭,白皙嬌美的額頭被秀秦抹上了壹塊血痕,她睜著壹雙驚恐的眼睛,令她看來竟有些可怖,“什麽‘只剩下壹只手了’?”那叫做秀秦的孩子幽幽的道:“就是除了壹只手,劉叔叔的其他地方都不見了。”年輕女子張大了嘴巴,如慘白僵屍那樣坐倒在地,緊緊摟著兒子,“其他地方都不見了?”秀秦慢慢的道:“是啊,其他地方都不見了……”

  碧瓦紅牆,庭院之中花木茂盛,鳥鳴聲清脆異常……壹只雀鳥停在院中古井邊緣上,歪著頭靜靜看著蜿蜒的鮮血從房內地面緩緩流出,壹只桔紅色的四腳蛇隨著鮮血慢慢爬出,停在了門檻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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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壹 馬家堡

  “碰”的壹聲,清茶客棧裏有人拍案而起,衆食客擡頭壹看,本欲怒目以對,突然襟若寒蟬——那拍桌子的人手裏扣著壹把長劍,他老人家正是用那長劍劍鞘壹下子砸在了桌上,乖乖的把人家木桌拍了個坑出來。壹時間客棧裏落針可聞,只聽那人壹把抓起客棧裏壹個小二,“劉如京死了?他是怎麽死的?”

  客棧裏衆人目光齊刷刷定在那小二身上,只見他期期艾艾的道:“客官不知道嗎?馬家堡劉如京昨兒死了啊,聽說死得可蹊跷,竟只留了只手和撮頭發在床上,其他地方都不見了,房裏滿床是血。最古怪的是馬家那癡呆的小兒子就在劉如京房裏,被噴了壹身的血,這事大夥都知道……”

  “劉如京壹身武功,何況他使的槍法,槍是長兵器,怎麽可能被人砍斷手臂!”那人仍舊厲聲道:“他是堂堂‘四虎銀槍’之壹,怎能、怎能……”說到此處竟而硬咽,似是悲怒交加,說不下去。衆食客中有人低聲歎息,壹人本來坐在他身旁壹桌,此刻突然冷冷的道:“人都死了。”先前那人放開小二的衣襟,重重坐下,那小二如蒙大赦,壹溜煙奔進櫥房,看來壹時半刻萬萬不會再出來。這相鄰而坐的兩人壹人著灰衣,壹人著紫衣,著灰衣的人正是方才抓住店小二的那人,卻被紫衣人壹言打住,坐了下來。

  這灰衣人姓王,名忠;紫衣人姓何,名璋,這兩人和劉如京都是“四虎銀槍”之壹,十年前在四顧門中號稱勇猛第壹,與人動手只知前進不知後退的四員猛將,其中壹人在四顧門與金鸾盟的抉戰中戰死,余下三人隨四顧門之解散而離散,王忠棄槍學劍,開創“震劍”壹門;何璋卻在“捕花二青天”手下當了個不大不小的官兒,算是個捕頭;劉如京回師門馬家堡隱居,十年來甚少出門。近來王忠和何璋二人聽到江湖傳言,據說四顧門門主李相夷與金鸾盟盟主笛飛聲雖然在抉戰中失蹤,卻都並沒有死,激動之余,三人約定在馬家堡重聚,商量尋覓門主壹事,不料劉如京竟然來不及等見兄弟壹面,就已爲人所害!

  “馬家堡。”喝完那杯茶,紫衣人何璋丟下壹塊銀子,頭也不回往門外去;王忠持劍跟上,掠了壹眼那茶壺,仍自有大半壺好茶。兩人很快騎馬而去,茶館裏衆人不約而同喘了口氣,面面相觑,突地有人道:“馬家堡最近真是熱鬧,前陣子花了大力氣聽說給秀秦小公子抓了個大夫,人才進去,劉師父就死了,現在又去了兩個凶神惡煞……”旁人神神秘秘的掩口道:“妳不懂,說不定是堡裏誰嫉恨劉師父,抓了個大夫進去,下藥弄死了他……這兩個瘟神進去,抓住那大夫壹問,保管知道是誰指使……”

  馬家堡。

  昨日早晨。

  馬家堡堡主馬黃看著自己悶不做聲低頭玩手指的兒子皺眉,“李蓮花還沒來?”馬家堡護衛忙道:“還沒到。”馬黃愁眉不展看著馬秀秦,“不知江湖第壹神醫,能生死人肉白骨的李蓮花,能不能治好秀兒的病……”正說到這裏,門外聲聲傳遞,“李神醫到——李神醫到——”馬黃頓時大喜,站起身來振振衣袖,就待道壹句“久仰久仰”。

  門外有壹群人擠了進來,滿頭大汗的道:“李神醫到——”馬黃奇道:“人呢?”人群中有人咬喝道:“壹、二、三——放。”只見人群中突然跌下壹只大麻袋,麻袋裏有人哎喲壹聲,四肢掙動,似在麻袋中找不到方向,壹人撕開麻袋口子,裏面的人才探出頭來,苦笑道:“慚愧慚愧……在下李蓮花……”馬黃瞠目結舌,怒視他那壹群手下,“怎麽如此對待李神醫?下去各打二十大板!”隨即對李蓮花連連拱手,“徒孫魯莽,怠慢了神醫,請坐、請坐。”細看這位赫赫有名的李神醫壹眼,只見此人年不過二十四五,洋貌文雅,不免心裏有些滿意,頗有神醫之相。

  “啓禀堡主,是李神醫抱住柱子硬說自己不會看病,不肯跟我等前來,萬兩黃金又被他不小心壹腳踢進河裏,”有個大漢道:“屬下想錢已經花了,人壹定要請回來,所以……所以……”馬黃板著臉道:“所以妳就把李神醫塞入麻袋?世上哪有這等請客之法?”李蓮花咳嗽了壹聲,臉色有些尴尬,那大漢壹疊聲的喊冤,“是李神醫自己爬進麻袋裏躲藏,屬下豈敢把神醫塞進麻袋……只不過合力將麻袋提回府中而已。”馬黃壹怔,只得揮揮袖子,“下去下去。”回身對“江湖第壹神醫”李蓮花十分和藹的笑,“李神醫,這是小犬,勞師動衆請神醫遠道來此,正是爲了給小犬治病。”從麻袋中爬出來的李蓮花唯唯諾諾,不時微笑,馬黃將愛子的病症從頭至尾說了壹遍,也不見神醫發問,心裏不由暗想:果是絕代神醫,秀兒症狀,他皆悉了然于胸,看來我這番口舌倒是白費了。

  馬黃的兒子馬秀秦今年七歲,性格十分怪異,自兩歲以後便基本不與人說話,時常自己壹人在房中折紙,壹張白紙能讓他折疊上千次而不覺厭煩。他很喜歡劉如京,如壹日有說壹兩句話,必是和劉叔叔有關,時常在劉如京房裏玩耍,卻很少和馬黃在壹起。馬秀秦看了李蓮花壹眼,輕輕伸手指點了點自己的頭頂,李蓮花伸手壹摸,頭頂上挂著壹根麻絲,連忙拿下,正要開口說些什麽,馬秀秦卻轉過頭去,目光幽幽的看著窗外,不知是看見了什麽東西。

  那是李蓮花和馬秀秦的初會。當日下午,李蓮花和馬黃喝茶之際,馬秀秦到劉如京房中玩耍之時,馬夫人尋子而去,卻發現馬秀秦滿身是血站在劉如京門口,而劉如京床上房裏鮮血處處,床沿留著壹只自肘而斷的右手臂,地上壹截斷發浸泡血中,劉如京卻已不見了。

  隔日下午,劉如京昔年好友王忠、何璋到達馬家堡,李蓮花說受到驚嚇臥病在床,壹時間馬家堡諸事忙碌,驚恐疑惑等等情緒籠罩衆人頭上,這雍容庭院似籠罩著壹層詭秘之氣,令人十分不安。

  就在王忠、何璋抵達馬家堡當夜,馬夫人突然病倒,昏迷不醒,李蓮花亦臥病在床無法救治,馬黃連夜請了大夫看病,說像是中毒,若無解藥,情勢危矣。尚未等馬家堡喘口氣過來,第二日早晨,馬家堡婢女發現馬黃與馬夫人並肩躺在床上,兩人都已氣絕身亡,房裏物品完好無損,房門緊閉,但馬黃身上被人用利刃猛砍右臂,只是砍了數下未砍下來,右臂仍舊連在身上。房裏又是遍地鮮血,和劉如京被害的時候壹模壹洋,奇怪的是只有馬堡主被利刃砍傷,而馬夫人卻毫發無損,而且看情形馬黃被人亂刀重砍之時早已昏迷,即使右臂被砍到筋骨盡碎,卻也沒有掙紮抵抗的痕迹。

  馬家堡自清晨以後壹片混亂,若說昨日仍是惶恐,今日則是驚恐,甚至有些仆役逃出堡外,幾位馬黃的弟子卻爭權奪勢起來,四平八穩數十年的馬家堡這壹日終是出了驚天大事——三日之內,堡內護院、堡主、堡主夫人死于非命,死狀十分相似,莫不是劉如京死後化爲厲鬼,來向堡主夫妻索命?此事被江湖傳爲馬家堡有斷臂鬼案,短短數日之內,江湖中衆說紛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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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无头苍蝇

  “三哥。”王忠已在马黄夫妇横死的主房之内站了许久了,“你说二哥真的已死?”他看着仍被血迹染红的大床,“没见到尸体,只有一只手,怎知他是死是活?我总不信二哥已经死了。”紫衣人何璋淡淡的道:“你想说老二没死,他杀了马黄夫妇?”王忠滞了一下,“当年他就与马黄不和……”何璋嘿了一声,“就算他和他小师弟不和,老二对他师父忠心耿耿,绝不可能做下这种惨事,你不想认老二已死,竟想拿马黄被杀证明老二没死,这十年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王忠惭惭的也知自己胡思乱想,以刘如京那忠烈脾性,就算有人要杀马家堡堡主他也必拼死相救,绝不可能杀人。

  马家堡正混乱得很,也无人来理睬他二人,何况何璋乃是捕头,在凶案发生之处查看,自是无人敢阻拦。两人把房间内各项事物一一细看,房内事物出奇的有条不紊,没有一样有异,何璋道:“这行凶之人如果不是真的没有动过房里任何事物,就是对这房间十分熟悉……”话说到一半,却有人在门口道:“啊……那个抽屉……”

  何璋一回头,只见一人站在门口,以好生抱歉的目光温和的看着他,“那个抽屉……”一句话还没说完,何璋和王忠同时脱口而出,“门主?”来人更加歉然的摸着自己的脸,“啊……在下李莲花,听人说和失踪的四顾门门主李相夷长得十分相识,其实在下年幼之时并非这副模样,”他走进房里,看着满地血痕,有些毛骨悚然,“十二岁那年摔下山崖,被一位无名老人所救,摔下山崖后被山石毁了相貌,那老人施展绝代医术,将我的脸变成了这副模样。”他很好脾气的微笑,“在下的医术也是和那无名老人学的,李莲花平生不打诳语。”王忠和何璋将信将疑,此人虽然和四顾门主李相夷长得十分相似,却不及李相夷冷酷俊美,言谈举止更是相差甚远,不免也信了几分。他们却不知数个月前李莲花对他和李相夷长得一模一样的解释是:‘他和李相夷是同胞兄弟,李相夷本名叫做李莲蓬,从小给了无名老人做义子。’

  何璋对着李莲花的脸看了许久,直至他看出李莲花和李相夷确是有些不同,方才淡淡的道:“你刚才说什么?”李莲花道:“那个抽屉上的锁对了六个字。”何璋顺着李莲花的目光看去,只见房内床边的柜子下有一排抽屉,上面都挂着转子锁,那铜锁是一条圆形的滚筒,上面套了七个环,每个环上都有四个不相干的字,要能将七个圆环上的字每一行都对成诗句,锁便能打开,这是当下一种很流行的巧锁。那柜子最底下一个抽屉的转子锁七个字对了六个,一眼可以认出,那是一首很流行的诗歌“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而锁上第四个圈“风,落,悔,天。”没有对上其他六个字,锁没有被打开。何璋走过去很仔细的看着那锁,王忠却是个粗人,完全看不懂那是什么玩意儿,“你说有人想开这个抽屉?”李莲花忙道:“我没说,我只说那七个字对了六个。”何璋缓缓的道:“这很难说是有人想开锁没有开进去,还是开了以后来不及把它弄散……不过七字已对了六字,要说没有开锁,实是不大可能。我想这开锁之人应是已经拿走了抽屉里的东西……”他轻轻拉开抽屉,抽屉里只有一叠空白信笺,果然并没有留下什么引人觊觎之物。

  李莲花瞄了那抽屉一眼,正待说些什么,何璋伸手入内,拿出那叠信笺抖了抖,里头什么也没有,整叠信笺都是新的。王忠在房内游目四顾,这房间在事发时是虚掩着的,可见凶手是由大门出去,不知为何却无人发现。“李神医以为……”何璋缓缓的道:“马夫人前日的中毒,与被杀之事有无关联?”李莲花的目光也在房内缓缓移动,闻言忙道,“有关联,马堡主夫妇如此死法,加上马夫人前日中毒昏迷,我想马堡主之所以任人宰割,只怕也是因为相同的原因。”王忠动容道:“中毒?”何璋了点头,“和马夫人被同一种方式下毒,中了同一种毒,他昏迷之后,有人再砍了他的手臂,以至于没有挣扎痕迹。”李莲花在一旁连连点头,问道:“不知是中了何毒?”何璋一怔,“你看不出来?”李莲花为之语塞,顿了一顿,“啊……”也不知在“啊”些什么,王忠奇怪的看着他,“你是神医,你看不出他们中了什么毒?”李莲花顿了一顿,“那是一种绝世奇毒……”何璋点头,“不是绝世奇毒,也毒不倒马黄,只是奇怪,是谁存心毒死堡主夫妇,又是谁有这种手段能连下两次毒药,竟然都能得手!”李莲花慢慢的道:“不是两次,说不定是三次……”王忠一凛,“正是!”李莲花喃喃的道:“这件事……真的奇怪得很……”他望着墙壁上未被洗去的血迹,那一条条挥刀时溅起的血线自右而左横贯床后的白墙,正发呆之间,突然窗外有童声幽幽的唱歌,“……螳螂吃了蜻蜓,蜻蜓吃了乌蝇,乌蝇吃了蜗牛,蜗牛吃了芥菜花……螳螂也不见了,蜻蜓也不见了,乌蝇也不见了,蜗牛也不见了……”不知为何,奶声奶气的童音,房内三人都听得一阵毛骨悚然,马家这个痴痴呆呆不与人说话的孩子,七岁的小孩童,说不定他那双眼睛里,看得见的比成人都多,只是他不懂……

  “……螳螂吃了蜻蜓,蜻蜓吃了乌蝇,乌蝇吃了蜗牛,蜗牛吃了芥菜花……螳螂也不见了,蜻蜓也不见了,乌蝇也不见了,蜗牛也不见了……”马秀秦在爹娘的门外自己一个人玩耍,还没有人告诉他爹娘已经死去,一个红衣小婢跟在他身后,一路苦劝他吃饭他就是不吃,只埋头在草丛里不知捉什么东西玩。

  “这个孩子,其实并非马黄的亲生儿子。”王忠突然道,“听二哥说过马夫人是二哥师父的关门弟子,年轻时美貌得很,她十八岁时和她师父生了私生子,没过多久,师父去世,她嫁给了继承马家堡堡主之位的师父的儿子马黄,马秀秦说是马黄的儿子,其实是马黄亲弟。”李莲花大吃一惊,“马堡主竟肯把兄弟变成儿子?”王忠干笑一声,“这个……或者和马夫人感情深厚,马堡主不计较世俗眼光……”李莲花仍是连连摇头,“稀奇、稀奇,不通、不通。”何璋淡淡的道:“这事知道的人不少,听说马黄从不讳言此事,而且对马秀秦宠爱得很。”王忠笑了起来,“马黄一死,这孩子就成了堡里少主,看他几个师兄那幅嘴脸,很难放得过……”他一个“他”字尚未说出口,陡然听见屋外“飕”的一声机簧之声,何璋将信笺握成纸团弹出,纸团和自远处射来的一点小小事物相撞跌落。王忠和何璋十年不见,仍是配合无间,在何璋纸团弹出的瞬间已经穿窗而出,拾起那枚事物,扬声道:“飞羽箭。”何璋在窗口凝视丝毫不觉的马秀秦,慢慢的道:“难道是谁和马家堡有仇,居然连这七岁孩童也不放过……”李莲花眼眺飞羽箭射来的方向,马黄夫妇的居室门外是个池塘,池塘边花木茂密,种了许多柳树,柳树之后几条小径通向马黄几个徒弟的居所,徒弟们的居所之后便是仆人婢女的房屋。这箭自花木之中射来,其后又是数十间房屋,各处出入口又未封闭,搜寻起来困难重重。

  这时王忠已拾着飞羽箭回来,他仔细端详那支箭,眉头紧皱,“这……”何璋伸手接过,“这……”两人的脸色都是相当沉重,“这是二哥的暗器。”李莲花奇道:“刘如京不是死了吗?”王忠深吸一口气,“这就是二哥惯用的暗器。”何璋却比他想深一层,“这是老二的暗器,却不是出自老二的手。”李莲花吓了一跳,“为什么?”何璋道:“老二使用飞羽箭已有数十年,他决计不会用机簧激发这种暗器,飞羽箭长两寸三分,重一钱有七,这种暗器就算是童孩也掷得出去,怎会使用机簧?这射箭之人必定不善暗器。”李莲花叹了口气,“这个……也有些道理……”王忠却看着马秀秦道:“这孩子危险得很。”何璋点头,“不知是谁砍了老二的手臂,杀了马黄夫妇,如今老二失踪,马秀秦危险,不如召集马家堡上下,封锁堡内各处出入口,对个人一一细查,同时可保马秀秦安全。”王忠吁了口气,“如果那凶手坚持要杀马秀秦,咱们也可瓮中捉鳖。”李莲花连连称是,突然问了一句,“如果凶手是刘如京的鬼魂呢?”王忠和何璋都是一怔,李莲花已接下去喃喃自语,“万万不可能、万万不可能……”两人面面相觑,这位江湖神医怕鬼之色溢之颜表,两人心下皱眉,何璋淡淡的道:“听说李神医身体有恙,不如早些回去休息。”李莲花如蒙大赦,回身一脚踩出门槛,才想起客气道:“在下偶感风寒,还是回房休息了。”

  李莲花一溜烟跑了,王忠已忍不住道:“此人神医之名江湖流传,不料本人如此胆小荒唐……”何璋哼了一声,“据我江湖眼线所报,李莲花号称能起死回生,其实不过欺世盗名,被他从阎罗王那里救回来的施文绝和贺兰铁都是他密友,那两人根本就是诈死而已,世上绝无人真能起死回生。此人欺世盗名,贪生怕死不学无术,待马家堡事了,我定要亲手把此人交到‘佛彼白石’受些惩罚。”

  何璋既然是“捕花二青天”心腹,他的话自然极有分量,马家堡很快关闭四处出口,各人在房中待命。何璋带领马黄的几名徒弟自房间一一搜去,除了搜出一些仆人偷窃的财物,婢女偷情的信笺以及懒得换洗压在床板底下的一些臭袜臭裤衩之外,各人神色如常,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当夜堡内各人不准四处走动,庭院之中寂静异常,何璋亲自巡逻,马家堡内逢有风吹草动,他必赶去一看究竟。

  一夜无声无息,似乎平静得很。

  李莲花在自己房里睡觉,这一夜天气凉爽,吵架赌博之声又少,他睡得十分舒畅,正梦到老鼠和蜗牛打架未果,约了两年十个月之后再来……突然被人一阵摇晃吓得他坐起身来,“有鬼……”睁开眼却是王忠,只见他脸色惨白,满头是汗,“李莲花!快起来,何璋受人暗算昏迷不醒,你可能救他?”

  李莲花大吃一惊——他是真的大吃一惊,何璋的武功在“四虎银枪”之中名列第一,在“捕花二青天”手下多年,决计是办案经验丰富,目光如炬的主,更何况何璋本身性格冷漠沉稳,多疑且不好奇,他居然也会受人暗算?这马家堡中隐藏的杀手……显然比他想象的更为神通广大……“何璋怎么了?”王忠一把将他从床上提起,大步奔向客房,不顾马家堡中人纷纷侧目,将李莲花丢进何璋房里,“我半夜还和他分头巡查,早上巡到花园,突然看见他倒在地上,全身火烫,两只眼睛还睁着,却说不出话来了。”李莲花在何璋身上一摸,“王忠!出去。”王忠愕然,只见李莲花抿起了嘴唇,“出去!”他尚未领悟过来,人不知为何已出了房门,只听李莲花“碰”的一声关起门窗,已把自己和何璋锁在里面。

  脸色冷漠的李莲花,真的很像门主。王忠呆呆的站在门口,脑子里一时空白,等到他想起不知李莲花把他赶出来在里面做什么,举手想推门的时候,却出乎意料的不敢推了。李莲花,何璋所说欺世盗名的江湖神医,到底是能救人、或是不能救人?他把他赶出来做什么——难道他的救命之术是不可告人的?又倘或是真的有独门秘术,不肯给人看见?

  房门紧闭。

  里面寂静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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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牙印

  过了一盏茶时分,房门就已开了,王忠往里一探,只见何璋的脸色已有些红润,李莲花手忙脚乱的

正在收拾一些什么银针、药瓶之类的东西,王忠本是个直性子,这时却从心里冒出一个疑问:房里没有食水,他那许多药瓶里的药,难道都是外敷的不成?何璋身上却没有伤口啊!这疑问一闪而逝,他问:“三哥怎么了?”李莲花叹了口气,“他中了一种绝世奇毒。”王忠忍不住问:“究竟是什么毒?”李莲花却调转话题道:“他的气血已通,只是余毒未清,可能要过几天才会醒来。”王忠咬牙切齿,“到底是谁!竟然能暗算到三哥头上!我就不信这马家堡里真的有鬼!”李莲花指了指何璋的手指,慢慢的道:“何大人也不是白白受到暗算,至少我们知道杀人的‘东西’,不是刘如京的鬼魂。”王忠仔细一看,何璋的右手尾指上有一排极细极细的牙印,浅得几乎看不出来,就像被线勒了一圈留下的痕迹,“这是什么?”李莲花的表情和他一样茫然,“我不知道。”王忠细看许久,“这好像是……什么小虫小兽的牙印。”李莲花欣然赞美,“王大侠目光如炬。”王忠皱起眉头,他向来不善思索,想了许久,才又道:“难道在马家堡里杀人的是一种奇怪的小虫?其实并非有人要杀马家满门,而是偶然被毒虫咬了而已?”

  李莲花道:“这个……这个……王大侠此言差矣,昨日你我都看见了有人暗箭偷袭马秀秦,如果是小虫毒死马黄夫妇,难道小虫也会发暗器不成?”王忠苦笑,“我的脑子不成,三哥又倒了,真不知道怎么办才是,马黄那几个徒弟笨得像驴,只怕比我还不成,看来势必要请佛彼白石彼丘先生到此一行了。”李莲花却似没有听到他的丧气话,“王大侠,你在马家堡可曾见到很大的会飞的虫子?”王忠摇头,“最多不过见一二只飞蛾。”李莲花撇了何璋的伤口一眼,“这牙印虽然细小,但是既然能咬住尾指一圈,这东西的头至少也比手指大些,所以并不是很细小的虫子。它既然咬到了何大人的手指,如果不是它会飞或者何大人伏在地上爬,那么就是有人……有人让它到何大人手上去的。”王忠一拍大腿,“有道理。”李莲花斜眼看他,“你可曾见到这里有巨大的会飞又会咬人的虫子?”王忠连连摇头,“这点三哥在封闭马家堡的时候已经想过,问过管家,这里没有什么奇怪的花草,也没有害人的毒虫。”顿了一顿,他很迷惑的道:“有人役使毒虫杀害马堡主夫妇,有人砍断二哥和马堡主的手臂,有人暗杀马秀秦,这些事实在古怪得很,堡里有谁有能一剑砍断刘如京手臂的武功?有谁能神不知鬼不觉的饲养毒虫,为何下毒之后定要砍人手臂?又有谁要杀马秀秦?虽然说马黄一死,马秀秦就是堡主,但在这时杀死马秀秦,对凶手并无好处。连杀四人实在过于凶残,马秀秦若死,无论是谁登上堡主之位,都可疑之极,难道凶手想不到吗?马秀秦不过是个痴呆孩童,杀之无用啊。”李莲花愁眉苦脸,“王大侠聪明绝顶,目光如炬,王大侠想不通的事,在下自然是更想不通了。”

  两人看着病况已有好转的何璋一阵,不约而同叹了口气,王忠突道:“三哥说你是欺世盗名之辈,我看倒是未必。”李莲花惭惭道:“过奖、过奖。”这时晨光已渐渐消退,阳光温和如煦,照得窗外一片青青翠绿,倒是一点不似隐藏有杀人凶手的地方。

  两人被杀,一人失踪,一人昏迷,马家堡里的神秘凶手依然毫无头绪,仿佛只是一只幽灵,飘浮于晨曦薄雾之中。

  那日下午。

  “一只蝴蝶加另一只蝴蝶等于多少?”李莲花拿着两只用白纸折出来的蝴蝶微笑问马秀秦。马秀秦低头玩自己的手里折了千百次的白纸,对李莲花的问题充耳不闻。李莲花再拿起两只折纸螳螂,“一只虫加另一只虫是多少?”马秀秦不理不睬。李莲花仍然带着满脸笑意,把两只蝴蝶和两只螳螂都拿在手里,“两只虫加另两只虫等于多少?”马秀秦终于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这孩子的眼睛很黑,但说不上灵气,脸蛋长得像妈妈,是个十分清秀的孩子,只听他静静的说:“一只。”李莲花说,“两只虫加另两只虫是四只……你看一、二、三……”他指着手里的折纸,马秀秦却不再看他,很安静的玩自己的白纸。

  马黄一共有三个徒弟,一个叫张达,一个叫李思,一个叫王武。这三人在马黄门下多年,张达是大师兄,李思排行第二,王武最末,武功文才而言三人不相上下,脾气却是一样鲁莽急躁。眼见李神医花了整整一个早上折了两只蝴蝶和两只螳螂,又花了一个下午哄马秀秦说话,终于忍无可忍,张达道:“李神医,师父师娘定是被李思谋害,等何大人醒来,你定要在他面前说个清楚……”李思大声叱喝,“胡说八道,我哪里谋害了师父?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谋害师父?倒是你那天晚上半夜三更路过师父门外,我说明明是你最可疑!”张达怒道:“我只是去茅厕!难道半夜内急不许人上茅厕?上个茅厕就谋害师父了?”王武却和李思一唱一和,“大师兄你说二师兄谋害师父,口说无凭,但是你半夜三更上茅厕路过师父门外,我也是看见的。”张达大怒,“李思你得知了师父和师娘的秘密,怕师父师娘杀你灭口,所以先下手为强,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肚子里那一点点算盘?你只当师父一死就没人知道你的阴谋诡计?莫忘了世上还有我张达在……”

  “什么秘密?”

  在三人浑然忘我的争吵怒骂之中,有人很好奇的问了一句,三人一呆,方才发觉身边尚有李莲花在,李思涨红了脸,张达指着他的鼻子,“他知道了师父和师娘的秘密!上次喝醉酒李思这小子说他无意中听到一个惊天的秘密,只要我出三百两银子,他就卖给我。”李莲花的目光转到李思脸上,李思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那是我喝醉了胡说,我什么……什么也不知道。”李莲花咦了一声,“你酒品不好。”李思“碰”的一声一掌拍在桌上,“怎见得我酒品不好?我武功虽然不行,喝酒却是好手。”李莲花道:“你酒后胡言乱语。”李思大怒,指着王武的头,“你叫这小子告诉你,马家堡里论喝酒,酒量、酒品,老子称第二,没人敢说第一。”李莲花道:“奇怪了,你不是说你喝醉了会胡说……”李思一呆,张达幸灾乐祸的看着他,“说漏嘴了吧?还是老老实实的招供,你到底知道了师父师娘什么秘密?”李思瞪眼看着李莲花,李莲花满面歉然,似乎方才几句全然出于无心,僵了一会儿,李思颓然坐了下来,“我不知道是真是假……我曾经和师父喝过一次酒……”说到此处,他停顿了很久,才小心翼翼的往下说,“师父说……师父说虽然他很爱师娘,但总有一天他要杀了师娘。”张达和王武大吃一惊,“什么?”李莲花也很惊奇,“为什么?”李思道:“因为师娘知道师父……师父……害死了师祖……”

  “啊!”张达和王武都是全身一震,双目大睁,“师父害死了师祖?”李思干笑了一声,“我不知道是不是师父喝醉了说胡话……师父好像说……虽然他是师祖的儿子,可是师祖却对刘师叔特别看重,对年轻时的师娘更是宠爱有加,他虽然是儿子,却最没地位。师祖打算把马家堡传给刘师叔,师父和师祖吵了起来,失手把师祖从平步崖上推了下去……”李莲花满脸惊骇,似被这故事吓得全身发抖,“那那那……马夫人看见了?”李思苦笑,“我不知道,师父只说师娘知道。”看着几人的眼神,他又连忙道:“可是我听过就算了,对谁我都没说,师父酒后胡言乱语……师父对师娘痴情,视秀秦如己出,江湖上谁都知道。”李莲花啊了一声,“当然……当然……对了张大侠,”他突然岔开话题问张达,“出事那天晚上你路过马堡主门外去茅厕,可有看到什么不寻常的东西?”张达摇头,“我走过去的时候堡主房间里灯还亮着,堡主抱着秀秦在玩呢,什么事也没有。”李莲花的目光转了过来,看着李思和王武问:“那么那天晚上,你们不睡觉跟在张大侠后面,又是在干什么?”李思和王武大吃一惊,王武连连道没有,李思想了半日,才憋出一句:“你怎么知道我们跟在大师兄后面?”李莲花极认真的解释:“从你们住的房子到马堡主门外,有许多花树柳树,前几日月色不好,要不小心看见张大侠路过马堡主房门口去上茅厕,似乎不大可能,何况是两个人都看见了。如果在房间里不大可能看见,那说不定就是跟在后面。”李思和王武面面相觑,王武吞吞吐吐的道:“其实我们……不是去跟踪大师兄,我们是……”李莲花问:“什么?”王武鼓足了底气,闷了老半晌,突然惊天霹雳般的说了一句:“我们是看见了刘师叔的鬼魂。”李莲花大吃一惊,“看见了刘如京的鬼魂?”

  张达张大了嘴巴合不拢嘴,李思见了李莲花的神色连连摇手“是王武看见的我没看见,我只看见大师兄在花园里,是王武非说看见刘师叔了。”王武又憋了半天,又说了一句,“真的。我看见刘师叔的鬼魂在外面飘了一下,不见了,第二天师父师娘就死了。”李莲花霎时愁眉苦脸,“刘如京的鬼魂?我怕鬼……大大的怕鬼……这世上怎会有鬼呢?”正说到这时,马秀秦转过目光看了他一眼,李莲花连忙对他露出一个笑脸,“两只虫加另两只虫是几只?”马秀秦这次没有避开,迟疑了一会儿,用他细细的孩童声音轻轻的说“四只。”李莲花赞道:“好聪明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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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捉鬼

  马黄夫妇被害的第四天。

  何璋仍旧昏迷不醒,王忠急躁不安,若是面前有个敌人,他早已冲上前去搏命,只是这害人的凶手却不知究竟藏在哪里,两日空坐房中,他双眼布满血丝,无法入眠。李莲花却整日和马秀秦在一起,捉蝴蝶钓鱼折纸,倒似马家血案和他全然无关。王忠本来心下甚是不悦,但是李莲花本是马黄请来给马秀秦治病的大夫,他又说不出李莲花陪着马秀秦玩耍到底有何不对,只有心下越发愤懑而已。

  这一日,马家堡已闭门三日,家中新鲜瓜果已嫌不足,如果再查不到凶手,势必打开大门,如此一来,闭门擒凶的努力便付之东流。而自从何璋被害之后,堡内安静了几日,众人惶惶不安,却未发生新的事件。

  第四天渐渐的过去了大半日,这日天气出奇的好,到傍晚时分,晚霞耀目灿烂,直映得整个马家堡都似金光灿灿,人人脸色都好看了些,仿佛诡异可怖的日子当真已经过去了。

  王武正在庭院小池塘边练武,他人比张达和李思笨些,用功却更勤勉,如若不是马黄指点徒弟的本事不怎么高明,说不定他真算半个练武的材料。“哈——黑虎掏心——哈——猴子捞月——”王武练一招便喝一声,倒也虎虎生风,十分可观。

  突地草丛中有什么东西微微动了一下,王武一凛,顿时停了手,“什么人在那里?”草丛中静悄悄的,毫无声息。王武突地想到马黄夫妇的惨状,胆子寒了起来,心里想迈开大步过去喝一声“谁?”却说什么也不敢过去,僵了半日,他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头,轻轻的丢过去,“啪”的一声,那石头跌进了草丛中,顿时“嗡”的一声,一群苍蝇自草丛中轰然而散,王武探头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惨叫一声:“哎呀!”掉头就跑,“杀人了杀人了……来人啊……”

  等王忠和李思等人赶到的时候,却见李莲花已经对着那沾满苍蝇的东西看了很久了。他和马秀秦本在池塘的另一边玩耍,现在马秀秦已被奶娘接走。王忠大步走来,问道:“是谁被杀?”李莲花不知正在想些什么,啊的一声被他吓了一跳,“什么……什么人被杀?”王忠奇道:“王武那小子说又有人被杀了,在哪里?”李莲花指着草丛中的东西,“这里只有一截手臂……”王忠凝目一看,草丛中果是有一截断臂,那断臂上沾满苍蝇,似乎已断了大半天,颜色惨白,而断臂的主人却不知在何处,和刘如京房里的情形赫然相似。“人呢?这是谁的手臂?”李莲花心不在焉的道:“这是女人的手臂……”李思和张达对那手臂看了半日,突然醒悟,“这是小红的手臂!”李莲花奇道:“小红是谁?”张达道:“小红是伺候秀秦的婢女,夫人的陪嫁。”王忠恍然,是那位追着马秀秦喂饭的小姑娘,“怎么会有人向她下毒手?”

  “去小红房里看看这丫头在不在。”张达吩咐其他仆役去找人,“如果没人,把那丫头的房间给我从头到尾搜一遍。”李莲花却道:“这里还有东西很奇怪。”几人仔细一看,只见断臂之旁掉着一些形状奇特颜色古怪的东西,像是什么东西的内脏,气味甚是腥臭,苍蝇却不大粘在上面,只有一只四脚蛇叼了一块,很快消失在草丛里。张达沉吟道:“这丫头怎么会拿着这种东西到这里来?去叫个厨房师父过来,我看这像鱼、蛇、鸟一类东西的内脏。”李莲花嗯了一声,“可是它不沾苍蝇……”抬起头东张西望了一阵,练功后院草木青翠,除了池塘之外尚有竹亭古井,他突然咦了一声,“池塘边也打水井?”李思不耐的道:“那口井不知是谁打的,十几年前这池塘比现在大得多,那时井里还有些水,现在水干了一半,井里早已枯了。”李莲花啊了一声,“我明白了。”众人一怔,“你明白了什么?”李莲花道:“原来这里过去就是刘如京、张达、李思和王武的住所,那边就是马堡主夫妇的住所,这里就是马堡主夫妇门前的那片花树林和池塘……”众人面面相觑,王忠忍住火气咳嗽一声,“你在这里住了几日,还不知道这里是哪里?”李莲花歉然道:“这个……堡里小路转来转去,这里和从马堡主房里看起来不大一样……”张达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低低的道:“简直蠢得像头猪。”却听李莲花继续道:“那就是说那支飞羽箭也是从这树林里射出来的……”王忠一凛,“正是!”他望了眼对岸,沉声道:“那支箭射向对岸,很可能就是从这里射出。”李思的脑子转得比较快,“那就是说这块地方很可疑?”李莲花道:“这里有鬼。”

  王忠皱眉,“胡说八道,世上若真有鬼,那些大奸大恶之辈岂非早就被鬼收拾了,怎会有冤案存世,你身为当世名医,岂能说那无稽之谈!”李莲花却很认真,坚持道:“这里有鬼,一定有鬼。”王忠大声道:“鬼在何处?我说必是马家堡里有人饲养毒物,伺机害人!”张达凉凉的道:“王大侠,我等也知堡里有人是凶手,但是到底是谁害死师父,你可知道?”王忠为之语塞,恼羞成怒,“难道你便知道?”李莲花咳嗽了一声,打断双方争执,微微一笑,“我知道。”

  “你知道?”众人诧异之余不免带了几分轻蔑之色,李莲花正色点头,“我确实知道。”

  “谁是凶手?”

  李莲花却道:“谁是凶手,等我捉到鬼以后就知道。”

  王忠奇道:“捉鬼?”

  李莲花微笑得很愉快,“这里有鬼,等我捉到喜欢砍人手臂的鬼,大家不妨自己问他到底是被谁所杀,如何?”

  众人瞠目结舌,将信将疑,却见这位江湖神医打了个哈欠,“捉鬼的事,夜里再说……倒是秀秦少爷大家千万看好了,马堡主生前将他交托于我,我万万不能令他失望。”

  那些内脏经厨房师父辨认之后认出是鱼内脏,之所以苍蝇不沾,却是因为昨夜做了河豚,河豚的内脏有毒,可见这些鱼内脏必是从厨房中来。小红房里并未有什么可疑之处,她却也失踪了,自早晨至今不见踪影,自然无法判断她是否少了一截手臂。众人听后,也未想出什么端倪,晚饭之后,李莲花仍旧和马秀秦在一起玩耍,众人等了又等,要等他“捉鬼”,却只觉月亮越升越高,自己越来越困,那神医仍旧和马秀秦在折纸。终于在三更过后,如张达李思等人在心里痛骂自己是头猪竟会相信李莲花之余回房去睡觉,只余下王忠和王武仍等待着李莲花“捉鬼”,王忠是因为他本就睡不着,而王武却是有些相信李莲花真的会捉鬼。

  三更过后,四更初起,李莲花终于有些动静,“秀秦,跟我来。”他这五字说得分外温柔,马秀秦微微震动了一下,往后躲了躲。李莲花凝视着他,柔声道:“跟我来。”马秀秦默默站了起来,李莲花拉着他的手,往练武场那一大块树林池塘的草地走去。王忠和王武都觉古怪,距离五丈遥遥跟在后边,此时天色已不若方才漆黑,前边两个人越走越深,竟是笔直往池塘走去。王忠正在暗想:莫非池塘里有什么古怪……一念未毕,突听李莲花“哎哟”大叫一声,仰身倒了下去,王忠王武骇然,连忙拔步赶上,却见树林中一件事物“呼”的一声比他们还快已落身池塘边,陡然夜色中亮起剑光如雪,一剑突来,一颤之后嗡的一声往李莲花肩上砍下。王忠及时赶上,大喝一声“住手!”双指在剑刃上一点,那“东西”长剑脱手,转身就逃,李莲花却从地上爬了起来,“刘大侠,且留步,在下并未中毒。”

  王忠正是和那“东西”照了一个正面,同时脱口惊呼“二哥!”王武也惊呼道:“刘师叔!”那挥剑向李莲花砍下而后逃串的人正是断了一臂的刘如京!被几人叫破身份,刘如京终是停了下来,看了王忠一眼,神色甚是复杂,十分激动,也很黯然,“我……”王忠大步向前,一时间他已把马家堡血案全悉忘却,一把抓住刘如京的肩,“二哥!十年不见,你过得可好?”李莲花从泥地里爬了起来,带着微笑站在一旁,只听刘如京低沉的道:“我……唉……我……”他突地抬起头看了李莲花一样,“李神医酷似门主,方才我差点认错了人。不过……李神医怎知……我并非想杀人……”李莲花拉着马秀秦的手,却道:“这里危险得很,可否回大厅坐坐?”刘如京点了点头,王武却满脸惊骇的看着他,“刘师叔,你没死?那就是说那天晚上我当真看见你了……你……你杀了师父?”刘如京嘿了一声,“你师父虽然不成才,刘某还不屑杀他,你问王忠,当年我‘四虎银枪’是何等人物?四顾门下无小人,马师弟行事糊涂,人却并不是太坏,我没有杀他。”

  他若没有杀害马黄夫妇,却为何躲躲闪闪,又专门砍人手臂?几人返回厅堂,李莲花仍握着马秀秦的手。坐下之后,王忠看着刘如京断去半截,包扎之处仍有鲜血的手臂,沧然道:“二哥,究竟是谁伤了你?你又为何要砍人手臂?”刘如京缓缓的道:“关于凶手,我也是意外得很……”他抬目看着李莲花,“不过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事,李神医究竟是如何知晓?你又怎知我砍人手臂是为救人,而非杀人?”王忠和王武奇道:“救人?”刘如京点了点头,“凶手役使的毒物剧毒无比,一旦中毒,如不立刻砍去手臂,只怕没有几人挨得过一两个时辰。”王武骇然道:“是什么毒物如此厉害?凶手到底是谁?”王忠也是心里惊骇之极——原来手臂并非凶手所砍,刘如京砍人手臂,竟是为了救人,“凶手是谁?”

  刘如京凝视着李莲花的脸,“凶手是……”李莲花微微一笑,把马秀秦往前一推,“凶手在此。”王忠和王武这下当真是大吃一惊,齐声道:“这个孩子?怎么可能?”李莲花叹了口气,“关于这一点,我也是不敢相信了很久……不过他已经七岁了,七岁的孩子其实远远比我们想象的懂得多得多,但无论懂得多少,他仍是个孩子。之所以会做出这种事,也正是因为他还有许多事不懂。秀秦,你说是不是?”马秀秦低头握着白天李莲花给他折的一只小猪,安静的脸上突然流露出些微惊恐之色,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刘如京盯着马秀秦,“秀儿,我对你如何,你很清楚,我到现在还没有问过你,那天你为什么让那种东西咬我?”马秀秦微微缩了缩身体,显得有些害怕,刘如京厉声问道:“为什么?”马秀秦躲到李莲花身后,过了良久,终于细细的道:“因为……刘叔叔要教我读书练武,我不爱读书。”刘如京气极反笑,“只是因为这种理由?你很好、很好……”马秀秦牢牢抓着李莲花的衣裳,“娘说不管是谁,只要碍了我的事,都可以杀。”王忠和王武不住摇头,刘如京问道:“你为何连你娘都杀了?”马秀秦抿嘴,“她看见了。”刘如京冷笑道:“看见你养的那种东西了?那你爹呢?你爹虽不是你亲爹,你为何连他一起毒死了?”马秀秦突然大声说:“他才不是我爹,娘说他害死我爹!”王忠忍不住道:“那何璋呢?”马秀秦目中闪过惊惶之色,“他……他要抓我……”李莲花拍了拍马秀秦的头,温言道:“好了,不要再说了,接下来叔叔替你说。”马秀秦一贯平静冷漠的小脸上惊惶之色更显,突然嘴巴一扁,抓着李莲花的衣裳,眼泪汪汪竟哭了起来,“我想娘……呜呜呜……我想爹……呜呜呜呜……”几人面面相觑,极度诧异愤怒之余,也感测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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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四腳蛇

  “李神醫是如何知道秀兒便是凶手?”劉如京問道,“我在被秀兒的毒物咬傷的時候,仍然不敢相信他要殺我。”王忠長籲壹口氣,仍然瞪著馬秀秦,“就算讓我看見了這娃兒殺人,只怕也不會相信……”王武看著那七歲孩童,委實不知該說些什麽好,竟是呆在當場,滿面的不可置信。

  李蓮花看了馬秀秦壹眼,歎了口氣,“我可不是神仙,壹開始我只知道壹件事,那就是劉大俠沒有屍體,不能說已經‘死’了。他的手臂多半是他自己砍的,還有,劉大俠砍斷手臂的時候馬秀秦壹定是看見的。”王忠問道:“何以見得?”李蓮花道:“因爲右臂斷了半截,頭發也斷了,那證明那壹劍很險,如果馬家堡內真有如此高手能壹劍將‘四虎銀槍’劉如京傷成如此模樣,他怎麽能讓劉大俠逃脫,又怎麽可能放過在場的馬秀秦?他是如何進來又如何出去的?馬秀秦身上濺有鮮血,劉大俠斷臂時他壹定就在身旁,否則血從何而來?他只說劉叔叔只剩下壹只手了,可沒說看到別人,所以我想那手臂多半是自己砍的。”頓了壹頓,李蓮花慢慢的道:“可是我難免要懷疑……爲何劉大俠要當著馬秀秦的面斷臂?壹個人要砍斷自己手臂有很多理由,但是偏偏在壹個孩子面前砍斷,似乎有些古怪。而後馬堡主夫婦中毒而死,又被人砍了手臂,我便想到,壹個人迫于無奈砍斷自己的手臂,很可能也是因爲中毒,馬堡主被利刃砍傷時已經昏迷不醒,若是要殺他,爲何不砍斷脖子或者直刺心髒,而要砍手臂?說不定砍人手臂之人並不是想殺人,而是在救人——馬堡主夫婦房內條條血迹自右而左,馬堡主被砍了數劍手臂仍未被砍下,那顯是左手所砍,而且持劍的手臂虛乏無力,才會砍而不斷。”他看了劉如京壹眼,“想到此處,我便猜到砍人手臂的人是身受重傷的劉大俠,卻仍然想不出下毒之人是誰?但張達卻提醒了我。”

  王武“啊”了壹聲,“大師兄提醒了什麽?”李蓮花微笑道:“張達去上茅廁的時候,看見了什麽?”王武苦苦思索,“好像說是看見了師父房裏燈沒熄。”李蓮花點了點頭,“他說看見了馬堡主抱著兒子玩耍,那就是說,在馬堡主夫婦出事之前,最後留在馬堡主身邊的人,又是馬秀秦!”王忠心裏壹寒,“但也不能僅憑如此,就說這孩子是凶手。”李蓮花微微壹笑,“那時我可沒有懷疑馬秀秦會是凶手,但是我做了個試驗,折了兩只蝴蝶和兩只螳螂,妳們還記得麽?我問兩只蟲子加兩只蟲子等于多少?他說壹只。”王武道:“兩只加兩只當然等于四只。”李蓮花搖頭,“螳螂吃蝴蝶,兩只螳螂加兩只蝴蝶,等于兩只螳螂,母螳螂會吃公螳螂,兩只螳螂最後只會剩下壹只,所以等于壹只。”幾人“啊”了壹聲,都頗覺詫異,李蓮花繼續道:“然後我卻說等于四只,馬秀秦很快改口說是四只。這證明這孩子絕非癡呆,而是聰明之極。他喜歡折紙,王大俠可還記得,馬堡主夫婦房裏那個不知是否被人打開過的抽屜?”

  王忠壹怔,“記得。”那抽屜上的巧鎖七個字對了六個,對此他印象甚深。李蓮花露齒壹笑,“那抽屜裏是什麽東西?”王忠脫口而出,“信紙……啊……”李蓮花接口道:“不錯,空白信紙,是馬秀秦常用來玩耍的東西。那個抽屜裏沒有貴重之物,如果曾經打開過,爲何要將它鎖上?如果不曾打開過,七個字的詩歌已經對了六個,爲何不能打開?我認爲如果是常人,最底下的抽屜如果沒有貴重之物,多半不會不厭其煩的將它鎖上;而如此繁瑣的轉子鎖,已把六字對齊,怎會打不開?難道開鎖之人並不知道那首詩?所以不管是曾經打開過又小心翼翼的鎖上,還是根本沒有打開,我都猜測那是壹個孩子。”幾人想了想,劉如京道:“有些道理。”

  李蓮花慢慢的道:“如果擺弄鎖的是個孩子,那麽也就是說,最近他曾經獨自壹個人在那房間裏待了很久……”此言壹出,王武頓時毛骨悚然,吃吃的道:“妳說他……他在毒死師父師娘以後還在那房間裏待了很久?”李蓮花連忙道:“我是說曾經,也不壹定是那天晚上……”馬秀秦在他身後,不知何時已不哭了,突然細細輕輕的道:“娘躺在床上,我打不開。”李蓮花聞言又摸了摸他的頭,擡眼看著劉如京,微笑道:“雖然馬秀秦很是可疑,但是假如他是凶手,他必須有殺人毒物,我卻壹直沒有發現如此壹個小小孩童能有什麽可怖的毒物。直到今天傍晚,小紅的斷臂之旁掉了壹包魚內髒,我看到有壹只四腳蛇吃了壹塊,這包魚內髒可是非同小可,裏面有河豚之毒,連蒼蠅都不敢粘,是什麽東西敢拿它當作食物?我突然想到——難道馬家堡殺人的毒物,就是這種形狀普通到處都是的四腳蛇不成?小紅把魚內髒拿到池塘邊,莫非正是去喂食,而不小心被咬了?馬堡主夫婦死後,有誰能驅使小紅做這種事?難道真是馬秀秦?這時候我想起壹件事,是劉大俠讓我確定,馬秀秦就是凶手。”

  “什麽事?”王忠奇道。李蓮花小心翼翼的溜了他壹眼,“這件事王大人再清楚不過,妳可還記得,那日在樹林裏,有人用暗器射了馬秀秦壹箭?”王忠點頭,“那是二哥的暗器,對了,”他轉頭問劉如京,“是誰利用二哥的暗器暗中傷人?”劉如京有些尴尬,李蓮花微笑道:“那本就是劉大俠自己射的,我既然想到劉大俠未死,自然會想到他重傷之後暗器不能及遠,所以使用了機簧。我想起劉大俠這壹箭,壹切都很清楚,劉大俠被凶手所害,他要殺的人,如果不是凶手,那是何人?那壹箭不是要殺馬氏滿門,而是要救馬家堡上下數十口。在劉大俠、馬堡主夫婦被害之時,馬秀秦都在身邊;若不是絲毫不加防備之人,何璋怎會受人暗算?馬秀秦曾獨自壹人在馬堡主房內待了很久,卻居然無人看管;他的婢女小紅以魚內髒飼養四腳蛇,那四腳蛇不畏劇毒;馬秀秦非但不是傻子,還聰明絕頂;第壹個被害之人劉大俠要殺馬秀秦,所以馬秀秦是凶手。”

  幾人長長籲了口氣,李蓮花移目看劉如京,“劉大俠也可告訴我們,妳中毒斷臂之後,爲何躲了起來?”劉如京壹聲苦笑,“我突然被咬,那時只以爲馬師弟指使秀兒暗算我,這毒劇烈無比,我只能立刻斷臂,從窗口逃出,躲進古井。”李蓮花微笑道:“讓我猜個秘密——馬家堡裏幹枯的古井可是相通的?”劉如京颔首,“不錯,井下有幹枯的河床相連,恰好形成天然通道,夜間我便到廚房盜些食物,潛回房間休息,白天多半留在井底養傷。結果傷養了兩日,那夜出去尋覓食物之時,卻看見秀秦壹個人從馬師弟房間走了出來。我覺得很是奇怪,馬師弟怎會半夜讓秀秦壹個人回房?便到窗口去探了壹眼,房中人氣息全無,門也沒有關上,我沖進房去想斬下馬師弟中毒的右臂,但馬師弟已回天乏術,馬師妹更早已死去。我在那時才醒悟是秀兒自己拿定主意殺人,隔日便決定殺秀兒給馬師弟報仇,這孩子委實太過可怕……只是我重傷未愈,只得借助機簧之力發射暗器,那壹箭本該殺了他,卻被三弟攔了下來,我下了決心要殺秀兒,不便與故人相見,所以從古井中避走,躲了起來。”王忠啊了壹聲,“那位小紅丫頭也是被妳所救吧?”劉如京微微壹笑,“小姑娘被毒物咬傷,我砍了她手臂救了她壹命,現在人還在井下,昏迷不醒。”

  此時王忠才突然省起,“對了,那種咬人的毒物,究竟是什麽東西?”劉如京也皺起眉頭,沈吟道:“的確就是壹種四腳蛇,只是似乎並不能上牆,也不似水裏遊的,爬起來不是太快,有些地方是紅色的……我也沒太看清楚……”他停了壹下,繼續道,“它的皮膚有毒,我不過捉住了它,就已中毒。”王武駭然,“四腳蛇?我在這裏住了十幾年,常常看見四腳蛇,也捉住過幾次,它的確有些毒性,可是不至于毒死人吧?”劉如京搖了搖頭,“我倒是未曾留意什麽四腳蛇,秀兒,”他凝視著馬秀秦,“那種東西妳是怎麽養出來的?”

馬秀秦靜靜的不說話,臉上還有淚痕。李蓮花道:“用小魚養的?”馬秀秦歪著頭看了他壹眼,目光甚是奇怪,遲疑了很久,終是點了點頭。李蓮花突然“啊”了壹聲,“馬堡主夫婦是不是喜歡吃河豚?”劉如京點了點頭,“馬師弟嗜吃河豚,十天半個月就要做幾道河豚菜,廚房師父也很精于此道。”李蓮花喃喃的道:“河豚髒腑含有劇毒,這種四腳蛇本身有毒,難道是它吃了河豚之毒,增強了自身的毒性?”馬秀秦似懂非懂的看著他,突然說:“娘說養咝咝要用小花魚。”

  劉如京突然壹凜,“咝咝?妳是說這些四腳蛇是妳娘養的?”馬秀秦道:“娘說如果爹不讓我做堡主,就讓咝咝咬他,因爲他害死了我真的爹爹。”幾個大人面面相觑,李蓮花寒毛直立,汗顔道:“妳娘……教妳養的‘咝咝’?用……用來准備害死……妳爹?”馬秀秦低下頭,“嗯。”劉如京倒抽壹口涼氣,苦笑道:“區區馬家堡堡主之位,竟有如此重要?”李蓮花卻問:“秀秦,什麽叫‘堡主’妳知道嗎?”馬秀秦呆了壹呆,滿臉疑惑的看著李蓮花,想了很久,“堡主就是……想殺誰就殺誰……討厭的人都可以殺掉的人。”幾人再度面面相觑,王武眉頭深皺,劉如京沈下臉,“這些都是妳娘教妳的?”馬秀秦靜靜的不答,李蓮花輕輕歎了口氣,“那妳爲什麽毒死了妳娘?”

  “我討厭她。”馬秀秦這次回答得很快,“她看到劉叔叔房間裏有咝咝,打我,我討厭她。”當說到“我討厭她”的時候,這個七歲的孩子滿臉恨意,居然狠毒得很,完全不見了方才思念母親的楚楚可憐。李蓮花又歎了口氣,“妳是不是也很討厭我?”馬秀秦又往他身後躲了躲,沒有回答。李蓮花喃喃的道:“我猜妳也很討厭我,從兩只蟲子加兩只蟲子等于壹只蟲子那天起,我天天和妳在壹起,想必讓妳耽誤了很多事,讓‘咝咝’們肚子餓了……”馬秀秦半個人躲在了李蓮花身後,李蓮花仍然繼續自言自語:“……難怪它咬了小紅……秀秦啊……”他說到“秀秦啊”的時候,馬秀秦突然從他身後猛地退了壹大步,滿臉的驚惶失措和不可置信,他的手卻已被李蓮花牢牢抓住,只聽李蓮花繼續道:“……把死掉的咝咝帶在身上髒得很,懶可忍,髒不可忍,還是快點扔掉的好。”

  王忠等人都清清楚楚的看見馬秀秦手裏打開的竹筒裝著壹只已經死去的四腳蛇,那四腳蛇身上長滿桔紅色的瘤子,不知爲何已經死去。李蓮花接過馬秀秦手裏的竹筒,嫌惡的遠遠提到另壹邊,輕輕擱在最高處的櫃子頂上,很愉快的環視了衆人壹眼,滿臉誠摯的歉然對馬秀秦道:“我只當妳身上帶有毒藥,所以這幾天都跟著妳只怕妳再向別人下毒,沒想到害妳幾天沒辦法給這條咝咝喂食,它已經餓死了,真是對不起。”

  王忠哭笑不得,馬秀秦看著李蓮花,目中流露出強烈的驚恐和憎惡,劉如京緩緩的道:“我要殺了這孩子……”李蓮花啊了壹聲,“江湖刑堂‘佛彼白石’已經派人往這裏趕來,這孩子交給他們就好……那個……”他小心翼翼的看了劉如京壹眼,“難道妳也想被他們壹並抓去?”劉如京怒道:“這是我本門中事,是誰通報‘佛彼白石’?”李蓮花道:“不是我。”王忠只得苦笑,“是我。”劉如京壹怔,長長籲了口氣,“四弟,自從十年前門主墜海失蹤,我便發誓,這壹輩子絕不原諒那四個人,本門中事,不必‘佛彼白石’來管。”王忠只得繼續苦笑。

  四顧門門主李相夷,十年前與金鸾盟盟主笛飛聲在東海之上決戰,戰後二人雙雙失蹤。四顧門在當時已占足上風,但因爲李相夷心腹“佛彼白石”四人指揮失誤,導致李相夷孤身壹人于東海之上與敵決戰,終墜海失蹤;而四顧門大批人馬卻攻入了空無壹人的金鸾盟總舵。雖然仍是剿滅金鸾盟,消除江湖壹大禍患,身爲四顧門‘四虎銀槍’之壹的劉如京卻始終不能原諒“佛彼白石”四人當時的失策,憤而隱居。雖然事隔十年,“佛彼白石”四人如今已是聲望顯赫的當代大俠,他卻仍恨之切齒。

  李蓮花溜了兩人壹眼,忍不住道:“李相夷平生最恨人頑固不化……劉……大俠妳何必對十年前的舊事耿耿于懷……其實……那個……”劉如京冷冷的道:“什麽?”李蓮花慢吞吞的道:“……其實……那個……跌下海的……人……又不是妳……”他還沒說完,已被劉如京厲聲打斷,“門主安危,乃是何等大事,雲彼丘妄稱聰明,卻犯下天下第壹等錯事,我劉如京雖非聰明之輩,但今生今世,絕不能諒解!”李蓮花瞠目結舌,“李相夷……在造孽……”劉如京怒道:“妳再不敬我門主,我連妳壹起殺了。”李蓮花嚇得襟若寒蟬,連稱不敢。

  未過壹兩日,“佛彼白石”果然有人到來調查“有斷臂鬼”壹案,查明確實是馬秀秦因爲瑣事妄圖用劇毒四腳蛇毒殺劉如京,劉如京斷臂逃脫,馬夫人卻闖入庭院,看見了馬秀秦殺人的蛛絲馬迹,馬秀秦隔了兩日又毒倒親生爹娘,壹則殺人滅口,二則爲“父”報仇。那夜何璋下令封閉馬家堡,在堡內搜查凶手,馬秀秦夜裏招呼何璋爲他捕捉四腳蛇,導致何璋也被毒物咬中,中毒昏迷。而那婢女小紅也在劉如京藏身的枯井中找到,她是黎明之時去給餓了多日的四腳蛇投食,不慎被咬中毒。自此,馬家堡有斷臂鬼案已是明朗,劉如京雖然砍了數人的手臂,卻是爲了救人,而非殺人。

  馬秀秦最終被“佛彼白石”帶走,劉如京雖然對這孩子滿懷震怒憎恨,卻終是狠不下心殺他,李蓮花對他這婦人之仁大大的贊許了壹翻,口稱如是李相夷複生想必大大的高興,這是善良仁厚、老成持重、絕不殘忍好殺等等等等,卻被劉如京客客氣氣的請出馬家堡,返回吉祥紋蓮花樓。

  壹場風波,就似如此結束了。

  何璋在李蓮花被“請”回家之後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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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 揚州慢

  何璋醒過來的時候,李蓮花已經走了兩日。

  劉如京的傷勢也已痊愈了大半,王忠打算在馬家堡多住幾日,壹則幫助劉如京把馬秀秦和馬夫人飼養的那些紅色四腳蛇殺個幹淨,二則也和十年未見的兄弟多熱火幾天。

  “……”何璋已醒過來有壹會兒了,卻始終沈默。王忠和劉如京都有些奇怪,“三哥?”王忠試探的叫道,劉如京也深深皺眉,“三弟,可是哪裏不適?”何璋搖了搖頭,過了好壹會兒才緩緩的道:“我氣血通暢,毫無不適。”王忠奇道:“那妳爲何不說話?”何璋又搖了搖頭,再過了好壹會兒,他十分迷茫的道:“是誰幫我練化體內劇毒?我此刻氣機通暢,功力有所增進……”王忠和劉如京面面相觑,王忠臉色有些變,“妳說妳中的毒是被練化了?”何璋點頭,從床上坐了起來,“世上有幾人有這種功力?”王忠苦笑,劉如京臉色大變,“是誰幫三弟療傷?”王忠道:“李蓮花。”

  三人面面相觑,何璋壹字壹字道:“我以練武二十八年爲賭,賭爲我療傷的內功心法,叫做‘揚州慢’!世上若非揚州慢,絕無可能在短短時間內替人練化體內劇毒……”揚州慢正是李相夷成名的內功心法,王忠也壹字壹字的道:“他長得酷似門主……”劉如京臉色青鐵,“難道他真是……”

  三人腦中同時掠過李蓮花滿口稱是雙眼茫然唯唯諾諾的模樣,都是壹聲苦笑,“絕無可能。”“相夷太劍”李相夷當年冷峻高傲,俊美無雙不知傾倒多少江湖少女,怎麽可能變成那種模樣?

 

 “難道他是門主的晚輩親戚?”

  “或是同門師兄弟?”

  “還是親生兄弟?”

  “總而言之,他長得比門主醜,比門主年輕,比門主武功差……對了,他的武功和門主比起來不止是差,是差差差差差……”

  “嗯,差不多等于不會武功。”

  “和門主相比,李蓮花真是無才無德無貌無功無令人信服追隨之氣。”

  “壹無是處。”

  “嗯嗯,壹無是處。”

  “絕對壹無是處!”

  “他肯定不是門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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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斷臂鬼 完】

下壹節: 名醫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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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醫會

江湖上提及“神醫”,無人不想到“吉祥紋蓮花樓”李蓮花,他那能“起死回生”的醫術,已在市井之間傳成了奇迹。化不可能爲可能,介乎于神鬼之間,這就是李蓮花之所以稱“神醫”的原因。但江湖上提及“名醫”,人人皆知指的是“有藥無門”公羊無門公羊先生。這位公羊先生並非只養公羊而不喜關門,專和亡羊補牢背道而馳,他正是複姓“公羊”,大名“無門”。公羊無門現年八十七歲,留著壹撮山羊胡子,長著壹張山羊臉,個子瘦小,年紀雖已老大,卻仍在江湖遊蕩。與“吉祥紋蓮花樓”神龍見首不見尾不同,公羊無門背著個書生背簍,每年隨大雁北上南下,年年走的同壹條道,江湖中人若是有求于他,只消在路途將他截住,公羊無門必定慷慨救人,並且醫術高超,數十年來,公羊無門醫不活的不過十壹人而已。但江湖上若又提及“俠醫”,近幾年闖蕩江湖的年輕人必定知道指的是“乳燕神針”關河夢,此人與李蓮花那等懸浮于傳說之中的“神醫”不同,江湖中甚少有人知曉李蓮花的相貌年齡武功高低甚至生辰八字,但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這位“乳燕神針”關俠醫乃是師出名門正派,年齡二十有六,正當風華正茂,相貌英俊潇灑,身高八尺壹寸,于戊戌年正月初壹生,前途壹片大好,並且了然壹身,尚無紅顔知己相伴。

  如今這三位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神醫”、“名醫”、“俠醫”,甚至“方氏”少主方多病,朝廷“捕花二青天”之花如雪等等江湖中聲名顯赫的人物居然都聚在了壹起。各位“神醫”、

  “名醫”、“俠醫”聚在壹起,自是爲了治病救人,而方多病也在壹起,證明有熱鬧可瞧,花如雪也聚在壹起,那證明發生了壹些需要捕快衙役插手的小事。

  其實這件事很簡單,就是江湖上壹個叫“金滿堂”的人得了壹場怪病,而金滿堂這人也並沒有什麽稀奇,他不過是家財有十幾萬兩黃金外加三十幾萬兩白銀以及無數難以估算價格的珠寶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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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有錢能使磨推鬼

  方多病已經笑了快要一整天,如果不是他還很年輕,只有二十二三的年紀,可能牙齒也被他笑掉了不少——李蓮花和公羊無門和關河夢見面了。他已整整幻想了六年,這位不會半點醫術的江湖騙子終于要踢到鐵板,遇見真正的“神醫”,這回看李蓮花要如何扯彌天大謊,如何不讓人發現他是個僞神醫。

  方多病,二十二歲,武林大家“方氏”的大公子,名號“多愁公子”,和吉祥紋蓮花樓中那位神醫李蓮花是六年的老友,如今正坐在金滿堂府中的“迎仙殿”正中太師椅上看著對面的人爽朗的大笑,口稱“久仰關俠醫大名……”

  坐在方多病對面的少年男子長袍緩帶,面目俊美,和骨瘦如柴蒼白瘦弱的“方大公子”大大不同,的確是明珠美玉般的的少年英雄。聞言關河夢長身而起,對方多病壹揖,恭恭敬敬的道:“不敢不敢,方大公子文采風流,在下如雷貫耳。”方多病嗆了壹口,繼續滿面春風的笑著,轉向身側的壹位貌若山羊的老者拱手,“久仰公羊前輩大名……”

  坐在他身側身高五尺,留著壹把山羊胡子,如他壹般骨瘦如柴的老者便是“有藥無門”公羊無門。公羊無門年紀雖老,卻是最先到金府的壹個,他來了壹日,花如雪因爲溫州“金羚劍”董羚猝死金府壹事登門調查,聽聞金滿堂得病之後邀請關河夢和李蓮花爲金滿堂治病。而關河夢到達兩日之後,李蓮花才被方多病拖曳而來,幾人到達金府的時間不壹,前後莫約相距五日。比起關河夢彬彬有禮,公羊無門只是對他掀了掀眼皮,有氣無力的說了壹句什麽。方多病不知不覺“啊?”了壹聲,公羊無門突地道“如妳這般根骨,六十歲後當百病纏身,妳要進補。”這老頭貌似衰弱,提起嗓門卻如驚天霹雳,把方多病手中的茶杯茶盞震得叮當作響,在座幾人都嚇了壹跳。卻聽有人咳嗽了壹聲,方多病沈下臉,“妳咳什麽咳?”那人歉然道:“咳咳……我嗆了壹口茶……”說話這人臉色白皙,容貌文雅,規規矩矩的端坐在方多病右手邊,似是壹個有些潦倒的書生,正是李蓮花。方多病聞言正想哼壹聲,又聽李蓮花極認真的補了壹句,“萬萬不是在笑話妳。”關河夢差點笑了出來,方多病瞪著他,半晌從牙縫裏硬生生擠出壹句“客氣了。”李蓮花壹本正經的微笑,“應該的。”

  這幾人都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角色,武林富豪“金滿堂”身患怪病,三位大夫前來會診,而方多病代表“方氏”給金滿堂送了截什麽千年人參來。又聽說金滿堂患病之前,溫州“金羚劍”董羚在金滿堂的“元寶山莊”突然死去,“捕花二青天”之花如雪正在“元寶山莊”調查此事,這幾日,原本錢多人少的元寶山莊突然就多了許多大人物出來。

  “各位神醫,老爺有請。”正在李蓮花說到“應該的”三字的時候,元寶山莊的管家金元寶捏著嗓子喊了壹聲,那聲調讓方多病想到給皇帝傳旨的太監,心裏暗暗好笑。三位神醫站起身來,方多病跟在李蓮花身後,饒有興致的往金滿堂臥室裏走去,不知這位家財萬貫的武林財主究竟得了什麽怪病,需要召集三位“神醫”爲他治病?

  但無論方多病在心裏猜測了千百次,他看到金滿堂的時候還是大吃壹驚——李蓮花根本是嚇了壹跳,關河夢“铮”的壹聲松開了劍柄的機簧,公羊無門“嘿”了壹聲——那房間的大床上躺著壹具爬滿蛆蟲,身著錦衣的屍體,早已嚴重腐敗了。只聽身後元寶山莊的總管金元寶恭恭敬敬的道:“這就是老爺的病體。”

  “他……他根本……”關河夢眉頭緊蹙,“他根本早就死了。”公羊無門老眼無神,居然打了個哈欠,李蓮花“敬畏”的張望著金滿堂的屍體,這就是江湖中最有錢的人。金元寶陰森森的道:“胡說八道,誰說老爺死了?老爺只是病了,五天沒有起身,我今天還給他換了衣裳,誰說老爺死了?”幾人面面相觑,都是倒抽壹口涼氣,目瞪口呆。

  “金滿堂確是死了。”門外突然傳入壹個更加陰測測的聲音,有人涼涼的道:“他的死期莫約和金羚劍董羚類似,我已請公羊無門看過,金元寶確實瘋了,妳們不必理他。”方多病震驚過後奇道:“金滿堂和董羚壹起死了?怎麽會?我聽說董羚和金滿堂毫無交情,不過是路過這裏住了壹晚,突然暴斃,怎會連金滿堂都死了?”突然站在門口的人長著壹張老鼠臉,正是身著白衣的“捕花二青天”之花如雪,只聽他仍舊陰陰的道:“爲何會壹起死了,我也很想知道。妳們三人如能弄清金滿堂是如何死的,便能免去壹場大禍。”方多病問道:“什麽大禍?”關河夢道:“金滿堂死後留下偌大財産,他又無妻子子孫……”方多病頓時醒悟,“啊……”如在此時金滿堂的死訊傳揚出去,只怕觊觎這份無主之財的人不在少數,只有查明真相,妥善處理好金家財産,尋出繼承之人,方能令人知曉金滿堂已死。花如雪道:“幸好金元寶也已瘋了,金府上下都仍以爲金滿堂仍然活著,不過得了壹場怪病。”李蓮花看了恭恭敬敬、猶如木頭壹般站在門口的金元寶壹眼,極認真的看著他腰上懸挂的幹枯桔皮和壹小串粽米,喃喃的道:“這位金總管瘋得也很奇怪……”花如雪仔細看了他壹眼,突道:“李蓮花?”李蓮花連忙道:“正是。”花如雪古怪的看了他壹眼,繼續方才的話題,“……所以定要查明五日之前元寶山莊到底發生了什麽。”

  “但金老板的屍體已經壞了,”關河夢已走過去細看那具屍體,“究竟因何而死,只怕有些麻煩。”花如雪冷冷的道:“董羚的屍體我已看過,臉上表情和金滿堂壹模壹樣,隨身之物在這裏。”“啪”的壹聲他抛出壹個灰色布包,關河夢打開布包,只見裏面有董羚的金羚劍,雨傘壹把,換洗的衣服幾件,錢袋壹個,梳子壹把,此外別無他物。幾人的目光刹那都集中在那梳子上,只見那梳子是玉質,光潤晶瑩,雖然斷了兩根齒梳,看起來仍然價值不斐,尤其梳身刻有幾道凹槽,更與其他梳子不同,卻不像董羚這等江湖行客所有。李蓮花尚在董羚的遺物之中東張西望,公羊無門卻已和關河夢壹道走向金滿堂的屍體,著手翻動,過了片刻,公羊無門突然道:“李蓮花,妳以爲如何?”方多病正站在公羊無門身後探頭探腦,聞言向李蓮花望去,臉上挂著古怪的笑容,只見李蓮花呆了壹呆,只得慢慢走了過來,瞄了金滿堂的屍體壹眼,“啊……”公羊無門老眼半睜半閉,“以妳之見?”李蓮花慢吞吞的道:“依我之見……”方多病在肚裏爆笑,卻也有些擔心,畢竟驗看金滿堂死因並非兒戲,李蓮花若是在此刻被揭穿是個騙子,那可大大的不好玩。只聽李蓮花慢吞吞的繼續道:“金老板並非爲人所殺。”方多病心下大奇,“什麽?”卻見公羊無門老眼壹睜,“李蓮花不愧是李蓮花。”關河夢也是點頭,“以在下看來,金滿堂渾身無傷,雙目大睜表情驚恐,面部紫黑,雙手緊抓胸口,經銀針試探並非中毒,應是驚嚇而死。”方多病斜眼看李蓮花,明明看到他松了口氣,卻微笑道:“金老板豈是容易被人所害的?只是不知令他驚恐萬分,突然暴斃的,究竟是何事何物?”關河夢搖了搖頭,“若是真如花捕頭所言,董羚的死法和金滿堂壹模壹樣,難道董羚也是被驚嚇而死?金滿堂年過五十武功不高,尚有病痛纏身,被驚嚇而死情有可原,要是說‘金羚劍’董羚也會被嚇死,那著實令人難以置信。”公羊無門哼了壹聲,以驚人的嗓子道:“若是見了畫皮的女鬼,嚇死幾個年輕人也不奇怪。”關河夢恭恭敬敬的陪笑臉,“畫皮之說,終是故事而已……”公羊無門雙眼翻天,卻是不願看他,這位老頭脾氣古怪,竟是重名氣得很,只願和李蓮花說話,卻視“乳燕神針”爲草芥,不屑與之交談。花如雪卻陰測測的道:“我只說董羚臨死的表情和金滿堂壹模壹樣,公羊大夫驗過屍體,說是被吊死的,屍體還在隔壁。”

  “金老板就是死在這裏?”方多病問,“董羚又是死在哪裏?”花如雪道:“金滿堂就是死在臥室之中,據說撲倒在窗下,可能是自窗口看到了什麽古怪東西。”李蓮花插口問:“那董羚呢?”花如雪道:“董羚倒在窗外花園裏。”方多病忍不住道:“難道他們同時見了鬼,同時被嚇死了?”花如雪陰測測的道:“很有可能。”李蓮花瞪了方多病壹眼,他壹不怕窮二不怕髒三,最怕的就是鬼。方多病卻從鼻子裏哼了壹聲,“我看這事必定就是元寶山莊裏有個什麽可怖的怪物,把金滿堂嚇死,吊死董羚,又把金元寶嚇瘋,只要我們抓到那個怪物,事情立馬清楚。”關河夢和公羊無門都是皺起眉頭,花如雪沒有半分高興之色,又陰森森的道:“如果是畫皮的女鬼,妳捉得到嗎?”方多病瞪眼回去,“妳怎知我捉不到?”花如雪橫眉冷笑,李蓮花慢吞吞的道,“即使是畫皮女鬼,白骨精狐狸精,方大公子也是壹捉便到,絕無二話。”關河夢臉現微笑,方多病性性的道:“妳又客氣了。”李蓮花正色道:“不敢、不敢,應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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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玉梳子

  幾人把金滿堂的屍體分分寸寸驗看了一遍,除了堅定他並非爲人所殺的觀點之外,並沒有什麽新的發現,到隔壁又查看了董羚的屍體。董羚的屍體公羊無門早已看過,他頸上一道麻繩勒痕十分明顯,頸骨已斷,臉色紅潤,表情驚駭,身上也無其他傷痕,倒似自己上吊自盡,衣裳一塵不染,看不出掙紮痕迹。走出房門之後,花如雪把金滿堂的臥室鎖上,領著幾人到了窗外花園之中。

  “元寶山莊”的庭院開滿鮮花,樹木十分茂密高大,看來就知花費許多心血。方多病剛才進來的時候就已經肚裏嘀咕,如今越發嘀咕——金滿堂的庭院裏種的都是奇花異草,他竟半本也不認識。“方氏”在江湖中也是一方富豪,和金滿堂相比,那奢華程度仍然差距甚遠。

  庭院中除了種滿方多病不認識的花草樹木之外,尚有以昆侖子玉鋪墊的鵝卵小白玉路一條,兩側生長如女子發絲般的碧綠青草,柔嫩多汁,長有一尺五寸來高,居然十分風雅。在這青青翠翠風雅馥郁的庭院之中,花如雪卻以劍鞘在庭院草皮上畫了一個長條形的圈圈。方多病定睛一看,本要嘲笑花如雪大驚小怪,卻是越看越奇,“這是什麽東西?”花如雪雙手抱胸站在圈圈之旁,充耳不聞,倒是關河夢驚歎了一聲,“這……可是足迹?”

  原來碧綠茂盛的草地上留著兩道古怪的擦痕,像被什麽東西犁過一般,卻只是折了草莖,沒有掀起泥土,而且有些較爲生嫩的草莖是從中折斷,並非因爲經受踐踏或者重壓而委頓。這兩條擦痕既不像人行走踩的,也不像車轅碾過的痕迹,倒像是什麽東西從草上掠過,由淺而深擦過了一片草地,單看這擦痕,卻又不像飛鳥或者蝙蝠所爲,必是比飛鳥沈重得多的事物,方能在掠過草叢的瞬間,留下這樣的擦痕。

  “不是足迹。”公羊無門道:“說不定卻是草上飛?”幾人眼睛一亮,一種在草叢上借力掠過的輕功身法,說不定就能造成這樣的擦痕。關河夢應聲拔身而起,施展“草上飛”掠過一片草叢,落在了庭院另外一邊,衣裳已擦出了一片汙痕,“如何?”花如雪首先搖頭,冷冷的道:“我已試過,你自己看看。”關河夢回頭一看,“草上飛”雖然能令一片草莖折斷,留下的卻是一道擦痕,並且擦痕比被花如雪畫起來的那兩道寬得多,那兩道古怪的擦痕筆直如用墨尺所量,自己留下的痕迹卻是有所偏離,並且深淺不一,果然並不相似。“看來這擦痕也不是‘草上飛’留下的。”方多病道,“果然有點奇怪。”花如雪哼了一聲,“廢話!”李蓮花對著兩種擦痕看了一陣,順著痕迹往前走,痕迹消失在庭院草地中間,他擡起頭來,面前二丈方圓除了鮮花和青草,什麽也沒有,回過頭來,亦只有那棟死人的房間,最多不過門前尚有一棵大樹,仍是什麽也沒有。

  在庭院中搜索,除了兩道古怪擦痕之外,也沒有更加古怪之處。幾人在“元寶山莊”內繞了幾圈,仍是在大廳坐下,將董羚的遺物擺在桌上,圍桌而坐。

  “那個……我始終覺得……這個梳子……有點奇怪。”李蓮花對著那玉梳子看了很久了,“這梳子是玉做的,似乎是質地很好的玉……”關河夢文質彬彬的提醒他,“李神醫,這是翡翠玉梳,而且這塊翡翠質地透明碧綠,十分罕見。”李蓮花茫然啊了一聲,“翡翠是很硬的吧……”方多病聳了聳肩,“不錯。”他腰上就懸挂一塊翡翠玉佩,人說玉有五德,君子必佩玉,所以方大公子身上向來玉不離身,翡翠確是硬逾鐵石。李蓮花繼續道:“難道梳頭能把翡翠梳子梳斷了好幾根齒梳?”花如雪冷冷的道:“若是摔在地上,倒也難說翡翠梳子會不會斷去好幾根齒梳。”李蓮花指了指那把玉梳子,“那個……不像……”方多病一把搶起玉梳細看,卻見斷裂的兩根齒梳一根斷紋向左,一根斷紋向右,並非整齊斷去,“這倒像扭斷的。”李蓮花漫不經心的嗯了一聲,“所以說這把梳子很奇怪……”

  關河夢聰明雅達,聞言問道,“莫非李神醫以爲,這翡翠梳子曾經被插入孔隙,而被內家高手貫注內力扭斷了齒梳?”李蓮花搖了搖頭,慢吞吞的道:“不是。”關河夢一愕,只見李蓮花突然露齒一笑,“我是說這梳子說不定不是把梳子,而是把鑰匙。”圍坐而坐的幾人臉色一變,李蓮花從方多病手中接過那把玉梳,輕輕摸了摸梳子上的凹槽,做了個插入的動作,而後扭動,幾人頓時領悟:如果這把梳子真是如此斷了齒梳,那麽是誰將它插入何處?爲何扭動?這種用法,確是像把鑰匙。

  如果這把翡翠梳子不是梳子而是鑰匙,它是哪裏的鑰匙?爲何董羚會將它帶在身上?他又爲何而死?方多病詫異的看著那也許是“鑰匙”的翡翠梳子,半晌道:“鑰匙……有鑰匙意味著有金銀珠寶、武功秘笈、古玩字畫、說不定還有美女如雲……”花如雪陰森森的道:“有鑰匙意味著有密室,有門。”

  幾人面面相觑,密室?金滿堂元寶山莊之中,真的有所謂“密室”麽?半晌之後,方多病嘿嘿笑了兩聲,“如果這梳子真是把鑰匙,那當然有密室,換句話說,如果元寶山莊裏沒有密室,這把梳子多半就不是鑰匙,李蓮花就是在胡說八道。”李蓮花尚未說話,公羊無門已用霹雳般的嗓門道:“找!”

  花如雪其實早已把元寶山莊仔細搜了幾遍,聞言微現冷笑之色。這元寶山莊之內並無高手,財寶衆多,靠的卻是十分慎密的房屋設計,間間房屋其實都由鋼板所制,地面門窗也是精鋼鑄成,上有死鎖,合攏門窗便即鎖死,有些地方令人明知內有珍寶,若無特制鑰匙,卻是火燒水淹都無法打開。鋼板本薄,要在牆中藏有密室而不爲人發覺,幾乎是不可能的。而花如雪早已手持金家鑰匙將各個房間打開來看了一遍,並無所獲。方多病卻很是興奮,一把拉住李蓮花,“走走走,找密室!”公羊無門老臉雖然尚無表情,卻是顯然對金滿堂家中的“密室”感興趣得很,關河夢也是目中大有躍躍欲試之色,搶著出門,他和李蓮花在門口一撞,兩人都是一怔,退開兩步,頓了一頓,走向自己感興趣的方向。

  李蓮花被方多病拖著直往廚房走去,只聽他道:“像金滿堂這樣只愛錢連老婆都不娶的財迷,寶貝一定藏在別人想不到的地方,我想庫房、臥室、書房什麽的是一定不會有的……”李蓮花卻只注意地上的台階磚塊門檻等等,饒是他打點起十分精神,卻還是被方多病拖得踉踉跄跄,一路上差點栽了幾個跟頭,好不容易走到廚房,卻是腳底一滑,“撲通”一聲在廚房大門口撲了一個狗吃屎,擡起頭來眼冒金星,看著廚房後面的大樹,繼而看著方多病那雙富麗堂皇價值千金的鞋子,滿臉苦笑。

  “你幹嘛趴在地上?”方多病明知他摔跤,等了等卻不見他爬起來,“地上有寶?”李蓮花歎了口氣,摸了摸摔得疼痛的手肘膝蓋,慢吞吞的從地上爬了起來,“地上沒寶,廚房裏也不會有寶……”方多病聽他不信自己的神機妙算,不免愠怒,“你怎麽知道廚房裏一定沒有?”李蓮花苦笑看著元寶山莊的廚房,“這廚房四四方方,牆壁不過五寸來厚,四面牆壁兩面有窗戶,連窗上的鎖子都是壞的,既沒有哪裏多了一塊,也沒有哪裏少了一塊,你說裏面有密室,那要藏在哪……”他環視著廚房,聲音不知爲何越說越小。方多病瞪眼看著眼前竈台碗櫃寬敞,油鹽齊備的廚房,心裏悻悻然,嘴上強辯,“誰說密室一定要很大?說不定藏金滿堂寶貝的密室,只有手掌大小,反正只要藏得進金滿堂想藏的寶貝就可以了。”李蓮花倒是一怔,“只要藏得進寶貝就可以……有誰規定密室一定要大得能藏人……多病你果然是聰明得很。”方多病頓時一樂,眉開眼笑,“我說密室在廚房裏,你偏偏不信!”李蓮花啊了一聲,“廚房裏也是可能的……”方多病已在廚房裏搬起鍋碗瓢盆,四處翻找“密室”,全然沒聽李蓮花在說些什麽,等他翻了半日什麽也沒找到,失望的回頭的時候,“蓮花……你……诶?”他突然發現李蓮花早就不在他身後,不知何時已經溜了。

  關河夢沿著金滿堂的臥室往書房走去,一路留心細看牆壁、牆角、磚縫和房屋走向,果然讓他很快發現,有些樹枝是新近折斷,其上似有被利刃割過的痕迹。關河夢出道江湖已有三年之久,也曾見過不少奇聞怪事,金滿堂暴斃,以及董羚身上留下那把斷齒翡翠梳,這些已令他漸漸相信,元寶山莊之內,確實有著特異之處。

  金滿堂究竟是被什麽東西驚嚇而死的?那把翡翠梳子,是董羚帶來的?還是……他不知不覺已走到元寶山莊偏僻之處,四下花樹茂盛,蝶蜂飛舞,關河夢無心欣賞,站在樹下怔怔的出神。

  突地嗅到什麽氣息,他本能的擡頭一看,卻是白煙,尋煙望去,只見不遠之處的樹下,一個人正點了旱煙杆子。關河夢擡頭看去的時候,那人轉過頭來,關河夢定睛一看,卻是公羊無門,不禁微微一笑,“公羊前輩,可是尋到了密室?”公羊無門下垂的眼睑動了動,有氣無力的道:“沒有尋到,來這裏歇歇,小子你呢?”關河夢搖頭,“一無所獲,或者那玉梳只是玉梳,並非什麽鑰匙……”公羊無門嘿嘿一笑。金滿堂有件心愛的寶物,叫做‘泊藍人頭’,那是個藍色的頭顱骨,只有貓頭大小,用黃金堵住雙眼和鼻梁,弄成杯子模樣,以那人頭杯飲酒,喝下人頭酒,能治百病,萬毒不侵,二十年來,只有十年前“四顧門”門主李相夷曾經得金滿堂招待,喝過一次人頭酒。此物是醫家珍寶,只是使用過一次,效力便減少一分,十分珍貴。“乳燕神針”關河夢非正人君子不救,這般遠道而來,爲金滿堂治病,難道真是爲了金滿堂這位臭名昭著的鐵公雞不成?正在兩人交談之際,身後房屋內有人驚恐萬分的一聲慘叫,卻是元寶山莊仆役的聲音。

  兩人一怔,回身掠入身後廂房之中,只見偏僻的廂房內,幽暗空洞的屋梁下,一個人正在梁下微微搖晃,關河夢脫口驚呼,“金元寶!”元寶山莊那發現金滿堂的仆役已坐在地上瑟瑟發抖,駭然之極,指著梁下的金滿堂吃吃的道:“總……總管……總管……”關河夢摸了摸金元寶的腳踝,“此人懸梁不過片刻功夫,快把他放下來看是否有救?”他縱起將金元寶放下,一試鼻息心跳,僥幸未死,頸上尚纏繞著他自己的腰帶,兩位大夫一陣急救,保住了金元寶一條老命。公羊無門在金元寶身上摸索了一陣,咦了一聲,關河夢臉現詫異之色,“公羊前輩,此人似乎不是因爲受到驚嚇而瘋癫,這……這……”他的手指在金元寶腦後觸到一個圓形的細小凸起,在金元寶身上也有多處這般如豆子般的凸起,“這似是一種病。”公羊無門嘿了一聲,“寸白蟲!”關河夢點了點頭。所謂“寸白蟲”,是一種鄉間常見的疾病,多爲生食豬肉牛肉而起,得此病者渾身生有蟲卵,狀如黃豆,在血肉之中蠢蠢而動,十分可怖,治療卻不甚難,只需下驅蟲之藥便可。只是如蟲卵隨血而上,入了腦內,便十分麻煩,蟲卵梗于腦中,重則喪命,輕則瘋癫,至于頭痛嘔吐,發熱畏寒,自也是少不了。

  此病多是食用了得病豬牛之肉,金滿堂的管家居然得了此病,實在又是奇怪得很。關河夢心裏暗忖:看來金元寶的瘋癫是因爲寸白蟲而起,和金滿堂之死毫無關系,他在此時瘋癫不過是種巧合,得此病應該很久了。公羊無門老眼涼涼的看著瑟瑟發抖的那位仆役,“你還不走?”那仆役頓時驚醒,連滾帶爬的衝出房門,公羊無門語調突又變得氣若遊絲,“看來金元寶上吊,不過是瘋癫發作,不是見了什麽畫皮女鬼。”關河夢點了點頭,瘋子的行徑,確是不能以常人眼光揣測,“不知花捕頭他們找到密室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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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密室

  花如雪的確已經找到了密室,不過他找到密室是因爲有人招呼他“密室在這裏。”,而那個語調認真面帶微笑的人自然就是李蓮花。

  那個所謂的“密室”,就在金滿堂臥室之內,其實也並沒有什麽稀奇,在臥室之內有個櫃子,櫃子上有個抽屜,那抽屜本是用來放鏡奁梳子發油等等等等的,把那抽屜拔將出來,那櫃子靠牆的一塊便露了出來,牆壁上有一排細微的小孔,將翡翠梳子往牆上一插,大小長短正好合適,這便是所謂的“密室”。

  花如雪看著李蓮花小心翼翼拔出抽屜,尋到“密室”,那張老鼠臉上並沒有什麽驚訝的表情,他和李蓮花已不是第一次見面,這位“江湖神醫”醫術如何他不知道,但李蓮花在“碧窗有鬼殺人”案中的表現,令他印象深刻。李蓮花是個不怎麽笨的蠢貨,花如雪心裏冷冷的判斷。李蓮花插入翡翠梳子,證實這就是那個“密室”,松了口氣,微笑道:“我猜開鎖的東西如果是梳子,密室應該就在梳子該在的地方附近。”花如雪斜倚在門口,“打開來看看。”

  李蓮花指上用勁,那翡翠梳子質地堅硬之極,插入牆壁孔隙雖是剛好,卻無法轉動,卡在牆上。花如雪冷冷的道:“既然那梳子會斷了幾根,證明斷的時候並不是這般扭法。”李蓮花也很明白,齒梳會斷了幾根,不大可能是這般全悉沒入牆中的插法,如果一把梳子全都插入孔隙,扭起來要麽完好無損,要麽全部斷裂,甚至可能梳子從中斷開,不大可能只斷了幾根齒梳;要扭斷幾根齒梳,必定是只有斷裂的幾根齒梳插入孔隙,用力扭動方有可能。但這牆上並無凸起,孔隙也是一排十七個,恰好和梳子相符,卻是無法選擇。

  這密室究竟要如何開啓?李蓮花想了想,突然把梳子整個壓入牆中,只見那十七個小孔齊齊往下凹陷,牆中發出了輕微的“咯”的一聲,“我實在笨得很,董羚扭斷梳子,證明他找錯地方,用錯法子……”李蓮花喃喃的自言自語,“不過他找到的卻是什麽地方……”正在他發呆之間,那抽屜之後的牆壁緩緩推出一個小抽屜來,花如雪皺眉,那抽屜中只有一塊油光滑亮的黑色綢緞軟墊,墊下似乎襯著棉絮,倒是十分華貴,只是軟墊上凹了一塊,珍藏其中的事物卻是蹤影杳然,早已不翼而飛。

  李蓮花也很茫然,“金滿堂在牆壁裏藏著塊黑布做什麽?”花如雪雙眼翻白,陰恻恻的道:“這裏頭的東西不是被偷,就是被藏到了別的地方。”李蓮花漫不經心的應了一聲,仍是看著抽屜發呆。花如雪擡頭看著屋梁,半晌道:“擦痕、吊死……嚇死……密室……失蹤的東西……”李蓮花隨他擡起頭來,微微一笑,“啊……唉……”花如雪緩緩的問:“你‘唉’些什麽?”李蓮花啊了一聲,“沒什麽……”花如雪嘿了一聲,“這世上最無聊莫過殺人。”李蓮花的視線自梁上轉到花如雪臉上,那一瞬之間,花如雪突然省起這是李蓮花第一次正眼看他,眉頭一皺,卻聽這位神醫道:“這世上最簡單的,也莫過于殺人……”花如雪嘿了一聲,“殺人皆因人有欲。”李蓮花微笑道:“沒有欲望,怎能算人呢?”

  正在說話之際,卻聽方多病在外大喊大叫,“李蓮花——李蓮花——”花如雪冷冷的道:“這裏!”方多病聞聲立刻衝了進來,“金元寶腦子壞了差點上吊自殺我發現了廚房裏面的秘密竈門裏面木炭堆裏有……”李蓮花聽得莫名其妙,茫然道:“金元寶差點要殺你?”方多病暴跳如雷,“不是!是金元寶要自殺我在廚房……”李蓮花越發迷茫,“金元寶要在廚房殺你?”方多病被他氣得差點吐血,咬牙切齒一字一字的道:“金元寶剛才上吊自殺,被關河夢和公羊老頭救回來了!他、沒、有、要、殺、我!”李蓮花唯唯諾諾,方多病又道:“我在廚房竈門裏找到這個東西。”說完手掌一攤,花如雪和李蓮花仔細一看,卻是一張被火焚燒後殘余紙片的邊角,上邊隱約有幾個字。

  那是一張質地精良的白紙,顔色微略有些發黃,被火燒去大半,熏得焦黃,邊緣卻仍然堅固潔白,曆經竈火而尚未化爲灰燼,邊緣僅是焦黃,可見此紙質地奇佳,並非尋常白紙。方多病道:“這是一張溫州蠲啊!”李蓮花和花如雪臉色都有些微變,溫州蠲紙只産于溫州一地,以堅固耐用,質地潔白緊滑出名,十分昂貴並且多爲貢品,在元寶山莊左近絕無此紙。金滿堂喜愛華麗,他平日使用的是蘇州彩箋,和溫州蠲全不相同。花如雪在朝中挂職,對溫州蠲自是熟悉得很,這確是一張溫州蠲,並且保存的時間已經很久了,邊緣之處雖然潔白,卻已沒有新紙那層皎潔之色。殘紙上尚留著幾個字,卻是潦草得讓人無法分辯,草書不像草書,卻也不似大篆小篆,看得人一頭霧水。見了方多病從竈門裏挖出來的這張殘片,李蓮花和花如雪全然把金元寶自盡未死忘在腦後,兩人只看著那張殘片苦苦思索,這張殘片是完整的一片邊緣,從上而下依稀留著四個字,蓋著一個印鑒,難得此紙曆經竈火而留存,上邊的字居然讓人認不出來!方多病手握此紙,他雖然什麽也沒想出來,卻已覺得元寶山莊這一串怪事的關鍵,或者就在他手掌之中。他也已看了這四個字很久了,實在想不出究竟寫的什麽,斜眼看花如雪一張老鼠臉黑得不能再黑,心裏一樂,看來這位捕快大人也看不出來,正當他高興之際,李蓮花卻喃喃的道:“這四個字眼熟得很……定是在哪裏見過的。”花如雪眼睛一亮,“仔細想想!”李蓮花接過那張殘紙,突然啊了一聲,“‘此貼爲照’!這四個字是‘此貼爲照’!這是一張……當票。”

  當票?方多病瞠目結舌,他家裏從不缺錢,自是不知當票爲何物;花如雪雖是見過當票,卻從來沒仔細看過;只有李蓮花這等時常典當財物的窮人,才認得出那四字是當鋪套話“執帖人某某,今因急用將己物當現銀某某兩。奉今出入均用現銀,每月三分行某,期限某個月爲滿,過期任鋪變賣,原有鼠咬蟲蛀物主自甘,此帖爲照。”的最後四字“此貼爲照”,當鋪書寫當票自有行規,字體自成一格比草書更爲潦草,難怪花如雪和方多病認它不出。只是這如果只是一張尋常當票,爲何會以溫州蠲書寫?票面之上當的究竟是什麽?

  一旦認出這是張當票,方多病對著那印鑒看了半天,“這是不是‘當鋪’兩個字?”篆刻卻是比字好認得多,花如雪陰沈沈的道:“這是‘元寶當鋪’四個字。”李蓮花歎了口氣,“聽說金滿堂年輕之時做的就是典當生意,開的當鋪就叫‘元寶當鋪’。”方多病啊了一聲,“我明白了明白了!”李蓮花又歎了口氣,“你明白了什麽?”方多病嘻嘻一笑,“這是張金滿堂年輕時候做生意開出去的當票,現在卻在金滿堂廚房裏燒了,那就是說要麽他已經收了銀子把東西還給人家了,當票已經無用;要麽就是他搶了別人當票,塞在竈台裏燒成灰,不肯把當的那東西還給人家。”李蓮花繼續歎氣,“這些我也明白,我還比你多明白一點。”方多病一腔得意頓時沈入海底,黑著臉問:“什麽?”李蓮花道:“最近來元寶山莊的沒有別人,只有董羚,所以或者還可以假設這張當票是董羚帶來,何況董羚來自溫州……”方多病恍然大悟,“我知道爲什麽董羚會死了!如果他帶了當票和銀子過來找金滿堂要回當年當掉的什麽寶貝,金滿堂要是舍不得還給他,殺了董羚奪回當票,塞在竈台裏燒了都在情理之中!”李蓮花歎了第四口氣,“你果然聰明得很,你明白了,我還是一點都不明白……”方多病得意洋洋,“本公子已經全都明白了,你有什麽不明白可以問本公子。”李蓮花順口問:“如果事情真是如此,那麽爲什麽金滿堂也死了?”他以很同情的目光看著方多病,“你不要忘記,他也已經死了……”方多病突然噎住,滿臉得意頓時化爲黑氣,如果是金滿堂殺了董羚,那麽爲何金滿堂自己也死了呢?他爲什麽會被嚇死?花如雪淡淡的道:“能找到這張當票已是僥幸,方公子的想法縱使不是全對,也是對了一大半,只是其中的細節,你我還不知道而已。”方多病心裏大贊花如雪此人看著雖然面目可憎,卻是並不真的很討厭,“正是正是。”

  “事情的關鍵,就在于金滿堂爲何死了……還有這張當票上所當的東西,究竟是什麽?”李蓮花喃喃的道,“金滿堂是被嚇死的……董羚是被吊死的……屍體又怎會在金滿堂窗外?花捕頭,金滿堂有一件價值連城的寶貝叫做‘泊藍人頭’,你可曾聽說過?”花如雪點了點頭,“那是西域小國進貢前朝皇帝的禮物,而後流落民間,十多年前聽說落到金滿堂手中,不過我在元寶山莊搜查了幾次,也沒有發現‘泊藍人頭’的下落。”李蓮花越發顯得茫然,“‘泊藍人頭果然失蹤了,但也不能說明這‘密室’裏藏的東西一定就是‘泊藍人頭’……”花如雪嗯了一聲,“‘泊藍人頭’的事暫且不說,董羚之死很可能和這張當票有關,金滿堂的死或者真是意外,但是有一件事我始終想不通。”方多病奇道:“什麽?”花如雪的目光只盯著李蓮花,“董羚是被吊死的,他是在哪裏被吊死的?吊死他的繩索在何處?”方多病恍然大悟連連點頭,李蓮花聚精會神看著那從牆上伸出的暗盒,手指在盒內軟墊上摸索來去,嘴裏念念有詞也不知自言自語些什麽,突然插口道:“董羚之死不但可能和當票有關,或者還和密室有關。”

  “密室?”方多病指著那暗盒,“這個密室?”李蓮花微微一笑,“他身上帶著扭斷的翡翠梳子,那說明他曾經用過梳子,只不過也許是找錯了地方,他找到的是什麽地方?爲什麽他會以爲是密室?說不定那個找錯的密室,和他的死有關。”花如雪眉頭緊皺,聲調終于沈了下來,“你說元寶山莊裏有第二個密室,董羚就是在那密室中被人吊死的?”李蓮花大吃一驚,“我只是說……只是提醒……那個董羚曾經找錯過密室,用錯過鑰匙……”花如雪瞪了他一眼,李蓮花滿臉歉然,“我沒說元寶山莊裏一定有第二個密室……”方多病哼了一聲,心裏暗罵李蓮花是個徹頭徹尾的奸猾小人,“剛才本公子找你的時候已經把山莊搜了一遍,元寶山莊絕對不可能還有什麽其他密室,何況是殺人密室,絕對不可能!”花如雪冷冷的道:“元寶山莊財寶之名遠揚,莊內門窗都是精鋼所制,若是鎖了起來間間都是密室。但殺人不必定要密室,金元寶的武功不及董羚,如果金元寶要殺董羚,必定用的陰謀詭計。”李蓮花連連點頭,方多病突然道:“董羚上吊,金元寶不也上吊了嗎?”李蓮花睜大了眼睛看了方多病一眼,慢吞吞的道:“或者元寶山莊裏的人自殺都喜歡上吊……”花如雪嘿了一聲,不置可否。

  幾人在金滿堂的臥房裏商議半日,毫無頭緒,轉回去看金元寶的狀況,卻見他本是瘋瘋癫癫,上吊被人救回之後卻癡呆僵硬如死人,據說咽喉受重創,被公羊無門下了十數支銀針,只怕三兩個月內休想開口說話,十來天內休想自由行動了,仍有一條命在,實數僥幸。

  折騰了大半天,事情疑點越來越多,草地上奇怪的擦痕,廚房裏的當票,金元寶上吊,暗門裏的寶物失蹤,元寶山莊中的怪事仿佛並不因爲金滿堂的死而結束,仍舊在繼續。幾人從金元寶房間出來之後,各自回房休息,等候午時用餐。

  方多病跟在李蓮花身後,也大步進了李蓮花的房間,見他回房之後先拿了掃把把房間仔仔細細掃了一遍,而後又拿了塊抹布抹桌子,沈浸在其中的模樣,終于忍無可忍,“死蓮花!你到底想出來金滿堂是被什麽東西嚇死的沒有?我在這裏待得越久腦袋越大……”李蓮花慢吞吞的道:“你的腦袋本就比我大。”方多病一怔大怒,正要發作,卻聽李蓮花喃喃的道:“但是這一次我也糊塗得很,我想不明白的事只怕比你還多,還有我……”他頓了一頓,抹桌子的手停了下來,輕輕籲出一口氣,坐了下來,伸手支額,看起來有些累。方多病又是一怔,“你不舒服?”李蓮花搖了搖頭,突然說:“你說‘金羚劍’董羚在江湖中名聲如何?”方多病本見他臉色不好,有些擔心,猛地李蓮花轉了話題,不免怔了第三次,心裏悻悻,這死蓮花乃是天下第一會整人的混蛋,哼了一聲,“董羚的名聲,雖然沒有外面那位‘乳燕神針’關俠醫好,卻也是江湖俊彥之一,不錯。”李蓮花慢吞吞的瞟了他一眼,“據說他還有個女友……”方多病點頭,“‘燕子梭’姜芙蓉,兩人要好得很。”李蓮花仍是慢吞吞的道:“這樣的人,會上吊自殺麽?”方多病立刻搖頭,“不會。”李蓮花很滿意方多病的附和,微笑道:“那董羚上吊,必定是別人把他吊上去的。”方多病這次卻不附和,瞪眼道:“廢話!誰不知道定是別人把他吊上去的……”李蓮花道:“但是他被人吊上去卻沒有掙紮……”方多病順口道:“那必定是還沒有吊上去之前已經被人制服,點了穴道還是下了毒藥什麽的。”李蓮花搖頭:“他沒有中毒,如是中毒,關河夢和公羊無門必定看得出來。如果說是被人點穴,元寶山莊裏上下十五個人不管活的死的你都見過了,有誰武功比董羚高?”方多病道:“沒有。”李蓮花問:“那董羚是如何被制服的?”方多病道:“不知道。”李蓮花歎了口氣,“這是我不明白的第一件事。”方多病問:“那第二件呢?”

  “第二件是金元寶爲什麽要上吊?”李蓮花苦笑,“他要是上吊然後死了,說不定我還更明白一些,他上吊了卻沒死……”方多病皺眉,“這個……自古以來上吊便是有些人死而有些人不死,也並沒有什麽奇怪。”李蓮花看了他一眼,目光失望得很,又歎了口氣,“我不明白的第三件事是……元寶山莊裏一共十五人,金滿堂死了,金元寶和死了並沒有什麽兩樣,剩下十三人都是仆役,董羚也死了,也就是說事發那天元寶山莊裏重要的三個人都已經死了。假設那當票上的東西真是‘泊藍人頭’,那‘泊藍人頭’到哪裏去了?”方多病瞠目結舌,“這個……這個……說不定被山莊裏的仆役婢女什麽的偷走……”李蓮花苦笑,“那除非是金滿堂暴斃的時候‘泊藍人頭’就被他抛在地上,被仆役撿了去,可是你莫忘了金元寶那時卻還沒死,什麽仆役這麽大膽,難道他預知到金元寶會發瘋?如果要說元寶山莊有個仆役能神不知鬼不覺將董羚吊死,而後嚇死金滿堂,盜走‘泊藍人頭’,其他人卻渾然不覺,他潛伏多日以後又能吊死金元寶且沒有被站在外面的公羊無門和關河夢發現,這種東西叫做‘鬼’……”方多病全然不服氣,“若是個如李相夷那般的絕頂高手,那怎麽不可能?”李蓮花瞪眼,“他若是如此這般的絕頂高手何必在元寶山莊做仆役?何況即使是李相夷也是萬萬嚇不死金滿堂的,更何況就算真有這種奇人,他可以蒙面直接搶走‘泊藍人頭’,保管沒人知道他是誰,何必鬼鬼祟祟?”方多病被他說得啞口無言,怒道:“那你難道知道事情到底是怎麽回事?”李蓮花道:“我不知道。”

  頓了一頓,李蓮花慢慢的說:“如果事情越說越不通的話,證明從一開始我們就想錯了。”方多病問:“一開始?”李蓮花道:“我們一開始假設是董羚和金滿堂是被同一種東西吊死和嚇死的,而後金元寶又上吊,我們又假設把金元寶吊在梁上的和害死董羚和金滿堂的是同一種東西,得出的結論是如果元寶山莊裏有人能做到這些,未免太神,完全不可令人信服。那麽說不定……”他緩緩的道:“是不是事情需要拆開來看待,害死董羚和嚇死金滿堂的是不同的東西,而金元寶上吊更是全然不相幹的事情?說不定他真是瘋病發作,突然自殺?”方多病皺眉,“你要說這三個人的死是巧合?那和撞見大頭鬼一樣離譜。”李蓮花搖了搖頭,“我只是想說,說不定在這山莊裏不只有一個凶手,而是有兩個,或者三個。”方多病一震,李蓮花繼續道:“我餓了。”方多病本等著他說下去,猛聽他說“我餓了”,呆了半晌,“什麽?”李蓮花閑閑的道:“我餓了,我要吃飯。”方多病目瞪口呆,怒道:“說不定山莊裏有兩個或者三個凶手,然後呢?”李蓮花道:“然後我餓了。”

  方多病在肚裏詛咒發誓李蓮花是個無賴李蓮花是個無賴李蓮花是個無賴……三十六遍之後,被李蓮花拖著走向廚房。廚房正在備菜,李蓮花眼見吃飯無望,歎了口氣,看著廚房後面某棵花樹上結的果子,方多病心裏升起不祥之兆,果然見他慢吞吞的爬上大樹,在樹上東張西望,挑東撿西,最後十分失望的爬了下來,手裏折了一段鋼絲,上面戳著條青蟲,歉然道:“樹上有蟲……”方多病對天翻了個白眼,惡狠狠的將此人拉入廚房之中。踏進廚房的時候,廚房師父正在洗菜,只怕要過莫約半個時辰方有飯吃,方多病心中大笑,李蓮花滿臉失望。廚房洗菜的師父又道他一個人忙得很,如果客人確實餓了,不妨自己先下碗面條吃。李蓮花欣然同意,方多病卻並不餓,興致勃勃的手持菜刀,看下面條需要切菜否?

  李蓮花在竈下准備撥大火勢,起鍋燒水,在竈下一探,裏頭的火焰卻不甚旺,他撥弄了半天,突地把竈裏一條燒焦的東西拔了出來。方多病嚇了一跳,這條東西早晨他翻竈台的時候也見到的,只是卻沒注意,見廚房裏點點火燼亂飄,“你翻什麽鬼東西……”他突地接住半空中亂飛的一塊灰燼,“咦?”李蓮花把竈裏幾條長長的東西拉了出來,擡頭問:“你撿到什麽了?”方多病手指一翻,那塊灰燼尚有半面未曾全部燒毀,上面有一個潦草的“藍”字的半邊,“當票。”李蓮花從竈裏扯出來的東西是幾段麻繩,方多病瞪著那條麻繩,“你以爲這就是吊死董羚的凶器?”李蓮花茫然道,“這未免太長了。”

  元寶山莊的竈台甚大,上有數個鍋爐,這條麻繩纏繞其中占據了大部地方,連接起來足有三丈長短,而又不知道有多少被燒去了,若是用來懸梁,未免太長。李蓮花環視了廚房一周,這廚房兩扇窗戶,兩扇窗戶尚有一扇的窗鎖已壞,上有一個偌大的煙囪,後有簸箕籮筐,鍋爐五個,案板三具,並沒有什麽稀奇之處。“如果說這就是吊死董羚的凶器,被塞在竈台裏燒也是情理之中……”李蓮花扯了扯那條長繩,那條繩已被燒成幾端,有一個死結一個活結,要說它是用來吊頸的也可,要說它是用來提水的也未嘗不可,那麻繩上尚有些地方看得出曾有青苔。

  正當兩人蹲在地上圍著那條繩索議論不休的時候,廚房肖師父進來,“那是後井斷了的繩子,沒法用,我塞進竈裏溫火的。”李蓮花如夢初醒的啊了一聲,“師父這是你塞進竈裏的?”肖師父奇怪的看著他,“莊主喜歡節儉,這繩子雖然不能用了,卻還能燒,用來悶火再好不過。”李蓮花問道:“繩子是什麽時候斷的?”肖師父道:“莫約五日之前。”方多病啊了一聲,斜眼看了李蓮花一眼,李蓮花卻在發呆,呆了半日,哦了一聲。

  而後李蓮花心不在焉的燒了一鍋開水,下了碗面條,撈了起來灑了蔥花鹽巴,把那碗香噴噴的面條往桌上一放,突地微微一笑,“你吃吧。”

  “啊?”方多病目瞪口呆,“不是你說餓了……餵?不是我餓啊……你快回來……”只見李蓮花把面條往桌上一擱,施施然負手走出廚房,悠悠向著關河夢和公羊無門的房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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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起死回生

  關河夢和公羊無門也正談論這幾日的奇事,公羊無門認爲金滿堂可能患有驚悸之症,夜裏突然發作而死,董羚究竟是如何被吊死?又如何被移屍到花園之中,他也想不明白;而金元寶完全是瘋病發作,上吊自盡。關河夢也是十分疑惑,關于董羚之死,殺人也就罷了,移屍之事實在令人費解。

  “兩位……大俠……”關河夢一怔,只見一人面帶微笑從門口走了進來,手裏拿著一枝青草,日光和煦溫潤,映在此人身上偶然令人錯覺他竟是十分俊美,待到走入房裏才認出是李蓮花。公羊無門眼角挑著李蓮花手裏拿著的那支青草,“什麽事?”李蓮花道:“兩位大俠素知李某能起死回生,這便是起死回生的秘密。”關河夢和公羊無門都是一震,待得看了看那青草,關河夢皺眉道:“這……這似乎是狗尾草?”李蓮花正色道:“它和尋常狗尾草極易混淆,兩位請細看這支狗……呃……這支奇藥,它共有一百三十五粒籽,顔色是青中帶黃,莖上僅有兩片葉,籽上茸毛越有半寸長短,最易區別的是折斷之後它流出的是鮮紅色汁液,猶如鮮血。”兩人本自聽得半信半疑,只見李蓮花手上那支“藥草”折斷之處果然流出鮮紅如血的汁液,不免信了三分,只聽李蓮花繼續道:“將此草與鶴頂紅、砒霜、牽機毒、孔雀膽等等劇毒混爲一碗,以慢火煎到半碗,趁熱灌入喉中……”他一句話說到一半,公羊無門冷冷的打斷,“胡說八道,這幾種毒藥藥性相衝,加炭火一煮,全然失效。”李蓮花面不改色,“加入這起死回生的藥草,正是關鍵。我于四年之前救施文絕時偶然發現如此奇方,熬煮四味毒藥本想以毒攻毒,化解當年施文絕身上中的掌毒,對他的傷勢我已無法救治,但料是幾種毒藥經慢火熬過藥性大減,只余下所需要的微毒,以刺激經絡血氣,已死之人肌肉血氣受毒藥之激,加之奇藥除毒護心,不消三日,就能起死回生……我已試過多次,次次靈驗。”

  公羊無門眉頭微微一動。關河夢本要反駁,但聽來句句不是藥理,要反駁也不知從何說起,只忍不住說了一句:“只聽聞毒藥見血封喉,微毒能刺激血氣,倒是從未聽說。”公羊無門有氣無力的道:“微毒刺激血氣以救人倒也是有的。”李蓮花連連點頭,“確是如此,我見金總管傷勢沈重,不如把此藥讓他服下,讓他快速痊愈,以查他爲何懸梁。”關河夢大吃一驚,“這藥……這藥……”不是他存心不信李蓮花,而是這藥太不可信,一根狗尾草加四味劇毒,怎能起死回生?公羊無門緩緩的道:“可以一試。”李蓮花微笑道:“真的?”公羊無門道:“李神醫既然說可以,我等豈有不信之理?”李蓮花正色道:“是麽?此藥我已在廚房熬制一碗,還請前輩前往金總管房間,爲他拔去頸上銀針。”公羊無門聞言轉身,“啪”的一聲,李蓮花一掌砍在公羊無門頸後,老頭應手而倒。關河夢驟不及防,大吃一驚,“你——”

  李蓮花舉起手掌對關河夢歉然一笑,關河夢連退兩步,“你——你——難道是你——”李蓮花豎起一根手指,“噓”了一聲,“你怕我麽?”關河夢不知該答些什麽好,李蓮花先是進門說了一大堆起死回生的奇藥如何如何然,而後突然打暈公羊無門,行事莫名其妙,這人之前糊塗溫和的模樣難道都是假的?見他手掌微舉,滿臉含笑的模樣,關河夢只覺自己頸後的寒毛一陣發涼,要說不怕,卻是騙人。“你要怎樣?”李蓮花歎了口氣,“我也不要怎樣,你去那邊撞個鍾叫大家到廚房吃飯,然後把金元寶頸上你覺得沒有用的銀針拔些起來,把他也弄到廚房裏來,我就請你喝茶。”關河夢瞠目結舌,呆了好一會兒,李蓮花施施然一手抓住公羊無門的左腳踝,猶如拖一大米袋,悠悠然蹭過大片地面,往廚房而去。

  方多病本來端著李蓮花煮的那碗面,正在考慮方大公子到底吃不吃這種面條,勉爲其難喝了一口面湯,突見李蓮花拖著公羊無門的左腳慢吞吞往廚房而來,“撲”的一聲一口面湯全噴在地上,“李蓮花?你殺人了?”“我殺過的人多過你吃過的面條。”李蓮花皺眉看著滿地面湯,突地把公羊無門的左腿丟給方多病,他去竈頭尋了塊抹布擦地。方多病抓住公羊無門的左腳,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哇哇大叫,“李蓮花你幹嘛把這老小子弄成這樣?”李蓮花擦完地上的面湯,滿意的把抹布丟掉,微微一笑,笑得很溫和,“等一下你就知道……”未過多時,關河夢已把金元寶帶來,卻沒有拔掉他頸上銀針;花如雪還有他的幾個衙役,都已趕到廚房,見方多病手持公羊無門之左腳,都是大爲奇怪。李蓮花慢吞吞走到廚房左邊窗戶底下,伸手把鑲嵌其中的窗鎖拆了下來,回頭微笑,“花捕頭,金滿堂之死你可有頭緒?”

  花如雪冷冷的道:“有。”方多病大奇,關河夢也十分驚訝,李蓮花微微一笑,“願聞詳情。”花如雪道:“頭緒太多,尚無結論。”方多病嗤的一聲笑,李蓮花恭恭敬敬的道:“元寶山莊之中處處都是線索,隨便一看就看得出可疑,循線想去卻又難以得出結論……”花如雪道:“廢話。”李蓮花面不改色,繼續微笑道:“……這是因爲,在元寶山莊之中,發生的不是連環謀害之案,而是發生了三起不同的殺人之事。”

  花如雪臉色一變,關河夢震驚異常,幾個衙役嘩然議論,只有方多病方才聽過,提了提公羊無門的左腳,“真凶之一就是這個老小子?”李蓮花道:“他是不是凶手之一,我還真不知道……”方多病怒道:“不知道你打昏他幹什麽?”李蓮花微微一笑,“你聽我說,”他的視線轉向花如雪,手指從懷中取出了方多病自竈台裏找到的兩片當票的殘片,“這是一張溫州蠲紙,其上內容應該是一張當票,所典當之物乃稀世奇珍‘泊藍人頭’,也就是金滿堂這件珍寶的來路,其上蓋有‘元寶當鋪’的印鑒。”花如雪點了點頭,這張殘片他也見過。“溫州蠲紙只有溫州一地方有,元寶當鋪能以它書寫當票,此店當年應在溫州。‘金羚劍’董羚來自溫州,所以他和這張當票之間,必定有些聯系。”李蓮花道,“假設‘泊藍人頭’本是溫州董家之物,二十年前典當給了金滿堂,二十年之後董家有子成器,要贖回家傳之寶,所以攜帶當票來到金府,如此猜測,當在情理之中。”花如雪颔首,關河夢也點了點頭。

  “但‘泊藍人頭’乃是金滿堂最喜愛的寶物,他當然不肯還給董羚。”李蓮花繼續道,“論武功他不及董羚,他又沒有理由不歸還‘泊藍人頭’,天下皆知‘泊藍人頭’爲金滿堂收藏,他抵賴也抵賴不了。要保全‘泊藍人頭’,只有害死董羚,最好做得無聲無息,不動聲色。”關河夢沈吟,“這倒有些難。”李蓮花道,“不難。”方多病奇道:“難道元寶山莊裏真有的殺人密室?”李蓮花微微一笑,“要說有也有,要說沒有也沒有。”花如雪淡淡的道,“我早已說過,元寶山莊門窗都以精鋼打造,只要門窗一鎖,間間都是密室。”李蓮花嗯了一聲,關河夢插口道:“但是董羚並非死得無聲無息,他倒在窗外,人人都見到了。”李蓮花歎了口氣,“他當然不是在窗戶外面大草地上被憑空吊死的,各位見過董羚的屍體,可有發現一件事很奇怪?”

  “什麽事?”方多病問,關河夢和花如雪卻都點了點頭。關河夢道:“我施展‘草上飛’之後便覺得奇怪,董羚的衣著一塵不染,幹淨得出奇,似乎被人換過衣服。”李蓮花微笑道,“不錯,金滿堂窗外的青草柔嫩異常,又多汁液,董羚撲到地上,怎麽可能衣衫幹幹淨淨連個痕迹都沒有?可見他被人換了衣衫,爲何要換衣服?這衣服如果不換,他是怎麽被運到花園裏去的,人人一看便知。”“他是怎麽死的?”方多病瞪眼問。李蓮花快速的道,“董羚是在廚房中被吊死的。”

  “廚房中吊死的?”方多病張口結舌,居然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李蓮花你瘋了不成,哪裏有人會在廚房裏上吊?”李蓮花搖頭,“他是在廚房裏被人制住,然後吊死。”花如雪沈吟,“廚房?廚房……”只聽方多病繼續嗤笑,“這廚房窗鎖都是壞的,連窗戶都關不好,怎麽可……”花如雪突然一震,“窗鎖?”李蓮花指間窗鎖一晃,微笑著以鎖頭敲了敲桌面,鎖眼裏掉下來兩樣東西,跌在地上“叮當”一聲脆響。

  翡翠齒梳!

  斷了齒的翡翠齒梳,居然是插在這窗戶的鎖眼裏!

  “那……那……”方多病目瞪口呆,“這是怎麽回事?”李蓮花彎腰拾起那兩個齒梳,輕輕擱在桌上,“這證明董羚曾經用翡翠梳子撬過窗鎖,爲什麽呢?”花如雪冷冷的道,“因爲他被鎖在廚房之中!”李蓮花笑得很愉快,“要把董羚騙入廚房容易得很,只需告訴他‘泊藍人頭’藏在廚房某處,他就會乖乖待在廚房裏。但是爲何定要把董羚鎖在廚房之中?”他環視了衆人一眼,“這廚房不大,只有兩扇窗戶,卻有一個大竈,五個鍋爐,只需將門窗關上,廚房便不易透風,上頭雖有煙囪,但底下沒有透氣,上頭的煙囪距離太遠,並沒有太大作用。如果廚房之中門窗禁閉,竈裏卻點著悶火,關上一兩個時辰,大家以爲,將會如何呢?”關河夢一震,脫口而出,“窒息……”李蓮花微微一笑,花如雪臉色難看之極,“但董羚如何肯走進門窗緊閉的廚房?他不覺有詐?難道不能從煙囪逃走?”李蓮花緩緩的道:“這其中需要一點伎倆……花捕頭,如果你是董羚,我是金滿堂,是個有名的鐵公雞,我本該還給你‘泊藍人頭’,然後從你手中取得三千萬兩銀子,銀貨兩清;我卻突然告訴你:其實‘泊藍人頭’藏在廚房裏,你去找,找到了你盡管帶走。你信麽?”

  花如雪略一遲疑,“當然不信!”李蓮花點了點頭,“如果是金滿堂要騙董羚,董羚當然不信,若是如此,金滿堂那三千萬兩的贖金便會落空。所以,指點董羚入廚房和給他翡翠梳子的人,必定不是金滿堂。他可以是張三李四,是大丫頭小丫頭,也可能是金元寶。”花如雪點了點頭,李蓮花繼續道,“金滿堂只需授意一個人暗示董羚:金滿堂不願歸還‘泊藍人頭’,將它藏了起來。但是那本是董家之物,這個仆人由于對董羚的好感或者其他什麽理由,告訴他‘泊藍人頭’藏在廚房,又給予價值連城的翡翠梳子,董羚若是心思不細,多半就會相信。”方多病皺眉,“信了又如何?”李蓮花很無奈的看了他一眼,“信了之後,他便會在夜裏到廚房尋找機關,多半就像你早晨那樣……”方多病哼哼,“如我早晨那樣又如何?”李蓮花十分惋惜的看著他,那目光溫柔憐憫得如一個屠夫見到了一頭豬,“他要找東西,首先要點燈,爲了避免暴露行蹤,他就會關窗戶,然後點燈。”關河夢啊了一聲,方多病有些慚慚,“原來如此……”李蓮花繼續道:“然後這個鎖……卻是個死鎖,窗戶一關,‘咔哒’一聲它便再也打不開,除非有元寶山莊特制的鑰匙——所以並沒有人把董羚鎖住,”他笑得很燦爛看著方多病,“門窗都是他自己鎖的。”

  “而後竈中柴火燒盡空氣,待到董羚發覺不對,已經遲了,即使以翡翠梳子撬挖窗鎖,也無法逃生。”花如雪擡頭看著煙囪位置,冷笑道,“這煙囪可真高得很,沒有一等一的輕功,絕上不去。”李蓮花也瞟了煙囪一眼,悠悠的道,“按照金滿堂的戲本,這出戲本應當在董羚窒息昏迷,或者窒息而死之後,就可以結束了。不過……”他轉過視線,對關河夢一笑,“不過……所謂螳螂捕蟬……‘泊藍人頭’號稱可治百病,價值連城,董羚和金滿堂都不願放手,自然還有別人觊觎。”關河夢心頭一跳,他之所以願意遠道而來,不過也只是爲見“泊藍人頭”一面而已。“金滿堂等待董羚昏迷之後,爲求殺人于無形,必是要毀屍滅迹的,”李蓮花接著說了下去,“毀屍滅迹這等事自是要交托心腹,所以董羚的屍體,要交由金元寶來處理。”

“金元寶?”幾人喃喃的道,均看了金元寶一眼。李蓮花道:“金元寶跟隨金滿堂幾十年,自然是信得過的心腹,但是金滿堂卻忘記了一件小事。”“什麽事?”方多病詫異。李蓮花望向關河夢,“關大俠想必看得很清楚,金元寶患有‘寸白蟲’之病,此病雖不是絕症,但‘寸白蟲’已入腦中,令人十分痛苦。”關河夢颔首,“確是如此。”李蓮花又道,“所以金元寶自己也很需要‘泊藍人頭’,金滿堂對此珍寶卻十分看重,二十年之中他只讓數人飲過杯中人頭酒,自然是不肯輕易給金元寶服用。‘泊藍人頭’聽說浸過一次酒效力便減少一分,金滿堂對它珍惜之極,打算用以延年益壽,金元寶身爲奴仆,對‘泊藍人頭’只不過能望頸而已,但他卻知道‘泊藍人頭’藏在哪裏。”李蓮花緩緩的道,“這是一件很痛苦的事,看得到卻得不到,所以金滿堂吩咐他處理董羚屍體的時候,他說不定想出了一個主意。”

  “什麽主意?”花如雪冷冰冰的問。

  “一個能把‘泊藍人頭’偷走而自己能洗脫嫌疑的主意。”李蓮花籲出一口氣,“他如果把董羚的屍體悄悄運走,對金滿堂說董羚暈而不死,突然醒來,潛伏山莊,盜走‘泊藍人頭’,只稍他安排妥當,讓董羚‘消失’的時候,他和金滿堂在一起,就能取信于人。”方多病越聽越奇,“他和金滿堂在一起,卻要令董羚的屍體突然消失?”李蓮花微微一笑,“不錯,他要讓金滿堂誤以爲董羚未死。”花如雪擡頭看著煙囪,緩緩的道,“我明白了……”關河夢也望著煙囪,“我明白了,但仍是不明白。”李蓮花很遺憾的看了方多病一眼,“要令廚房裏的屍體‘突然’消失,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通過煙囪。”方多病皺著眉毛,“煙囪?”

  李蓮花歎了口氣,對方多病失望得很,“你試想一下,無論你眼神多麽差勁,一個大活……嗯……一個死人從身邊的窗戶被抛出去,不管是什麽人都會察覺的。但如果是從上面拉走,那就不同,你莫忘了,董羚是被麻繩吊死的。他窒息昏迷,用菜刀也可殺死,用半缸水也可淹死,爲何要用麻繩吊死?”他一字一字的道,“這廚房有五口鍋爐,爲了排煙,煙囪大得很。元寶山莊裏許多花木,樹枝十分柔韌,金元寶如是找到了兩顆高度相當的花樹,在上頭縛一條長長的鋼絲,讓鋼絲緊崩,成一條直線,然後再在一字鋼絲上打個能滑動的死結套上一條長索,用以吊頸,吊頸之索藏在煙囪之中,那便成了。只要金滿堂確認董羚已無抵抗之力,或者已死,吩咐金元寶處理,准備離去的時候,金元寶拉下繩索縛在董羚頸上,由于吊頸的繩索太短,一字鋼絲便會被拉下,鋼絲拉下,兩端的花樹就會彎曲,這便有了一股力,只要金元寶一松手,被拉彎的花樹就會把董羚的屍體通過煙囪猛拉出去,吊在樹林之中。黑夜裏元寶山莊人少樹多,想必不易令人發現。”花如雪皺眉聽著,想了許久,“姑且算是有些可能……如此也可解釋,爲何董羚的衣裳被人換過,如是經過煙囪,董羚的衣服必定沾了廚房特有的油汙。”李蓮花微微一笑,“如此推測,是因爲院中花樹尚有摩擦痕迹。金元寶只當如是董羚失蹤,他一旦偷走‘泊藍人頭’便可推在董羚頭上,不料金滿堂一發覺董羚失蹤,卻立刻回房,守在‘泊藍人頭’之旁。金元寶沒有機會下手,就在這時,發生了一件讓金元寶意想不到的事情……”

  “董羚複活了?”方多病開玩笑,“屍變?”李蓮花露齒一笑,“不錯。”方多病嚇了一跳,“真的屍變?你莫嚇我。”李蓮花指了指窗外遙遙對著的金滿堂臥室,“這個廚房的煙囪很高,高得過廚房煙囪,又能順利讓董羚的屍體出來的高度,在四丈左右。通觀整個元寶山莊,如此高度的花樹,只有兩棵,一棵就在廚房之後,另一棵卻在金滿堂臥室前面。金元寶拉的鋼絲橫過一個小院,他無法將鋼絲縛在完全相同的高度,縛在金滿堂房前的那端明顯低了,如此這根鋼絲就不是平的,董羚被吊在上面,停留了一段時間之後自然會往比較低的一段滑下……”話說到這裏,聽者幾人都啊的一聲叫了出來,想及那時情形,委實恐怖得很。

  李蓮花卻越是微笑得心情舒暢,“然後金滿堂趕回房間守衛‘泊藍人頭’,突然從窗口看見了十分可怖的一幕——表情猙獰可怖,吐出舌頭的董羚一身斑斑點點,雙足離地,緩緩向他這邊飄來……”關河夢心頭砰砰直跳,“如是他本來氣血有病,如此一激,突然中風而死,十分正常。”李蓮花颔首,“于是金滿堂意外而死,董羚挂在鋼絲之上,雙足在草地上掠過兩道古怪的擦痕。”方多病長長吐出一口氣,“所以金滿堂也死了……嚇死他的東西居然就是董羚……”李蓮花繼續道,“金元寶卻一直在等候盜竊‘泊藍人頭’的時機,看到如此情形,他只怕也很驚惶,所以他立刻把董羚的屍體放下,抛棄在草叢之中,剪斷鋼絲割斷麻繩,然後盜走‘泊藍人頭’,裝作大受刺激而瘋癫,准備對當夜之事一問三不知。金滿堂暴斃絕非金元寶本意,如果有人追查起來,說不定就會查到‘泊藍人頭’失竊,而且金府財富名揚天下,金滿堂一死,元寶山莊樹倒猢狲散,他定要有些時間做些逃離的准備,所以對外宣稱金滿堂未死。但董羚的屍體卻已無法瞞過,何況金滿堂的屍臭也要由董羚掩蓋,所以他把董羚的屍身放在金滿堂隔壁。”

  “但在金元寶身上,我也並沒有搜查到‘泊藍人頭’。”花如雪冷冷的道,“這番說辭異想天開,雖然解釋得了許多疑點,卻未免沒有旁證。”李蓮花慢吞吞的道:“無論我怎樣猜測董羚和金滿堂死亡的經過,‘泊藍人頭’都沒有外流,都在元寶山莊中流轉,它‘突然不見了’……方多病,”他突然叫了一聲方多病的名字,方多病嚇了一跳,“啥?”李蓮花問:“你如果突然得了長生不老藥你會把它放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比如說什麽花園的地下,床板底下,還是什麽花盆裏面麽?”方多病想也不想,“不會,除非我整天坐在上面,或者直接吃掉。”李蓮花嘻嘻一笑,“所以,性命攸關的東西,不是不得已,金元寶不會讓它離身,但這件東西卻不在金元寶身上,不但不在他身上,他還要去上吊,爲什麽呢?”花如雪陰沈沈的問:“他難道把它吃掉了?”李蓮花嚇了一跳,苦笑道,“他如果把‘泊藍人頭’吃了定是噎死的。我是說,有別人又把它偷走了,或者搶走了。”

  “別人?”方多病奇道,“還有別人?”李蓮花伸出一根食指,點了點方多病的鼻子,點了點關河夢的鼻子,點了點花如雪的鼻子,點了點公羊無門的鼻子,再點了點自己的鼻子,微笑道,“有。”

  關河夢大吃一驚,蓦然失聲道:“你說是我們之中有人……”李蓮花很溫和的道,“我們之中有人看破了金元寶的把戲,奪走了他的‘泊藍人頭’。”方多病提了提公羊無門的左腳,“你是說這個老頭?”李蓮花微微一笑,“嗯……”花如雪突然道,“我也覺得公羊無門十分可疑。”李蓮花啊了一聲,“哦……”花如雪冷冷看著關河夢,“我也覺得你十分可疑。”關河夢又大吃一驚,“我……我……”花如雪充耳不聞,森然道,“你號稱‘乳燕神針’,卻不通醫術……”方多病“撲”的一聲悶笑,差點被口水嗆死,難道世上不僅李蓮花是個假神醫,連關河夢也是個假神醫?李蓮花卻是臉色溫和,似乎並不意外,只聽花如雪陰森森的道:“董羚死屍臉色紅潤,和尋常吊死之人全然不同,他分明死于窒息,你卻並不覺得有疑問。”關河夢臉色一陣發白,花如雪看了李蓮花一眼,李蓮花卻臉露微笑,似乎他其實認出董羚其實早已死于窒息一般,方多病倒是滿臉幹笑。只聽花如雪繼續陰森森的道,“我雖然不是精通醫道,但凡是精通點穴之術,無人不知,人頸上並無十數處穴道,公羊無門在金元寶頸上插了十幾支銀針,我是覺得奇怪得很,卻不知你爲何不覺奇怪?”關河夢咬了咬嘴唇,“我……”花如雪又道:“金元寶上吊之時,你和公羊無門都在門外,我委實不明白,以關河夢的武功,居然會聽不出身後房屋之中有人上吊。”

  方多病驚奇的看著關河夢,只見他一張俊美的臉蛋上陣紅陣白,突然吐出一口氣,跺了跺腳,惱怒的道:“好啦……我……人家不是關河夢,人家是……”李蓮花的表情也很驚訝,卻見“關河夢”瞪著他,“你明明就知道人家……”李蓮花的微笑十分徐雅溫柔,“我什麽也不知道。”“關河夢”怔了一

怔,緩緩低下頭來,“我姓蘇……”

  “姓蘇?”花如雪極快的在腦中把所有姓蘇的武林人過了一遍,“你是‘乳燕神針’的義妹‘雙飛’蘇小慵?”那“關河夢”點了點頭,她確是關河夢的義妹,關河夢疾惡如仇,不肯爲金滿堂治病,她卻好奇那“泊藍人頭”,悄悄改裝來看看。方多病嗤的一笑,蘇小慵輕功不錯,內力甚差,也並不精通點穴之術,無怪她聽不到身後幾丈之外的動靜,也不知金元寶頸上的銀針太多。蘇小慵偷眼看著李蓮花,這人和她在門口一撞的時候,分明知道她是女子,爲什麽……爲什麽真的好像不知道一樣?李蓮花卻很有趣的看著公羊無門的屁股,“關大俠的妹子想必不會是逼人上吊的惡棍,其實從一開始,我就覺得這位公羊……大俠前輩有點奇怪。”

  “怎麽奇怪?”方多病這回是故意湊趣,李蓮花也十分滿意的繼續往下說:“金元寶明明在裝瘋,他卻裝作不知;董羚死于窒息,他卻說上吊,最奇怪的是……”蘇小慵這回打斷他,“你怎麽知道金元寶在裝瘋?他明明有病。”李蓮花對女子特別有耐心,溫和的道,“他腰間挂著桔皮和粽米,那是防治屍毒用的,他又不和董羚的屍體整日在一起,若真的以爲金滿堂還活著,何必佩戴此物?”蘇小慵臉上微微一紅,不說話了。李蓮花繼續道,“……最奇怪的是,金元寶上吊的時候,他和蘇姑娘在外面,蘇姑娘是偶然走到那裏的,公羊前輩比蘇姑娘早到,那他在遇到蘇姑娘之前,到底做了什麽呢?”他一字一字的道,“我們分頭尋找密室,各自都花費了不少時間,公羊無門在這段時間內到底做了什麽?卻無人知道。”方多病和蘇小慵面面相觑,各自啞然,李蓮花又緩緩的說:“何況——關于‘泊藍人頭’的去向,它原本應該在府裏,但花捕頭到達元寶山莊之後卻找不到它,他搜查了府內各人之身,竟然找不到貓頭大小的一件東西……而在花捕頭到達之前,還有一個人來到元寶山莊,那就是公羊無門。”他凝視著花如雪,“你有搜過公羊無門的身麽?”

  花如雪陰沈半日,“沒有。”李蓮花長長籲出一口氣,“我不知道金元寶究竟是自己上吊或是被公羊無門吊上去的,但如果公羊無門因爲早到一步而發現了更多金元寶盜取‘泊藍人頭’的線索,加上他醫術高超,看穿金元寶裝瘋,從而威脅他交出‘泊藍人頭’,藏于己身,也都毫不出奇。‘泊藍人頭’一旦得手,金元寶卻是不能活的,他活著公羊無門就不能安穩的擁有‘泊藍人頭’。”蘇小慵幽幽歎了口氣,“你既然早知道他可疑,爲什麽不一早告訴花捕頭,卻要用起死回生之草騙他?”

  李蓮花突然笑了,“方多病。”方多病袖子微揮,興致勃勃的道:“在。”李蓮花手指一翻,那只青黃幹癟的狗尾草又在手上,只聽他含笑道,“這是我起死回生的奇藥,和尋常狗尾草極易混淆,兩位請細看這支奇藥,它共有一百三十五粒籽,顔色是青中帶黃,莖上僅有兩片葉,籽上茸毛越有半寸長短,最易區別的是折斷之後它流出的是鮮紅色汁液,猶如鮮血……”蘇小慵瞠目結舌的聽他居然又把那翻話說了一遍,末了只聽李蓮花問方多病,“你信麽?”方多病破口大罵,“我信你一個大頭鬼!這明明就是一根狗尾草,你要說我方大公子沒見過狗尾草麽?”李蓮花極認真的道,“它和尋常狗尾草不同,留的是鮮紅色……呃……黑紅色汁液……”他突地看見草莖折斷處的“汁液”已經變黑,臨時改口。方多病的臉色比那草莖還黑,嘿嘿的道:“你以爲我不知道那是你折草的時候割到了手?”李蓮花手中狗尾草微微搖晃,斜眼睥睨蘇小慵,微笑道:“連方多病都不信之事……公羊無門活到八十七歲,是個成了精的老狐狸,怎會相信?他說信了,才是有鬼。誰不知道四種劇毒灌下咽喉必死無疑?何況是趁熱灌下,就算不毒死,燙也燙死了他。但是我料他拿不准我是不是在騙他,畢竟我說得天花亂墜,說不定我偶然以毒攻毒治好了一二人,便自以爲能起死回生?如果我真要給金元寶灌下這‘起死回生藥’,他當然樂見其成;要是我不過在詐他,他卻要先套出我要詐他什麽,還可借口針灸,冒暴露之險紮死金元寶;只不過他不料我那‘奇藥’的妙處不過只是想要在他背後打上一拳而已。”李蓮花看了蘇小慵一眼,“倒是蘇姑娘心善,連連阻止我使用那‘起死回生藥’。”

  蘇小慵臉上又是一紅,“我怎知你……心思彎彎曲曲……有那麽多古怪?”李蓮花溫言道:“你是小姑娘,不要和我學。”蘇小慵卻道:“如你這樣,也沒什麽不好,我只恨我不夠聰明。”李蓮花微微一笑,不再說話,方多病心裏一樂,這小姑娘只怕心裏桃花朵朵開,喜歡上李蓮花了。

  說話之間,花如雪已把公羊無門全身上下都搜了一遍,果然從這貌若公羊的老頭兜裏摸出了一個圓球型的東西。蘇小慵眼睛一亮,“打開來看看!”方多病也稀奇得很,“泊藍人頭”好大名氣,卻不知究竟是什麽東西?花如雪揭開包在上頭的錦緞,打開一看,三人都是一怔。

  那是一塊淺藍色的透明石頭,光華燦爛十分美麗,的確也挖著兩個眼窩一個鼻梁什麽的,也用黃金堵了起來做成了杯子形狀。但三人卻失望得很,方多病忍不住道:“這就像個藍寶石做的假骷髅……不過是件珠寶。”蘇小慵皺起眉頭,“這……這雖然漂亮,不過……”不過和她心中所想的詭異可怖的“泊藍人頭”差距甚遠。花如雪沒甚表情,吩咐衙役貼上字據,列入清單之中。

  “所謂‘泊藍人頭’,其實便是用‘泊藍之石’所刻的人頭。”李蓮花站在一邊,心情很愉快的道,“‘泊藍之石’是藍寶石的一種,不過它在光線之下不僅可見藍光,偶爾還可見淺綠色光芒,猶如湖泊,所以稱爲‘泊藍’。喝下人頭酒既不會延年,也不會益壽,‘能解百毒’‘能治百病’不過是這塊寶石十分巨大,雕刻又很奇特,自古流傳下來的傳說。李相夷當年喝過人頭酒,如果那酒真能解百毒,他又怎會……”他沒再說下去,只是微笑。

  大家都極是詫異唏噓,原來明爭暗鬥,死去幾條人命所索要的東西,居然只是虛幻……

  方多病卻奇道:“他又怎會如何?”李蓮花道:“他又怎會掉下海淹死?”方多病詫異,“你怎知他是因爲中毒掉下海淹死?”李蓮花歉然道:“我想他既然那麽厲害,如果百毒不侵豈不是更加厲害?這麽厲害的人怎麽會掉下海淹死?那肯定是有問題的。”方多病將信將疑,半晌道:“死蓮花,你很奇怪……”

  “李蓮花。”蘇小慵很快對“泊藍人頭”失去興趣,突然對李蓮花道,“下個月武林之中有一件盛事,你知道麽?”李蓮花眨了眨眼睛,“什麽盛事?”蘇小慵露齒一笑,她的牙齒白白的很是好看,“下個月初八,‘紫袍宣天’肖紫衿要娶喬婉娩過門啦,我義兄會去祝賀,我也會去,你去麽?”

  李蓮花突然微微一怔,“肖紫衿要娶婉娩過門了?”蘇小慵點頭,很有些羨慕,“肖大俠十年苦戀,終于贏得佳人芳心,結局真是美滿得很。聽說這位喬大姐當年是‘相夷太劍’李相夷的紅顔知己,李相夷墜海失蹤以後,喬大姐數度跳海都讓肖大俠救下,而後兩人相伴行走江湖,經過十年漫長歲月,喬大姐終于決定嫁給肖大俠,連我後生晚輩聽著都覺得是神仙般的故事。”李蓮花歎了口氣,“是……是麽?”隨即微笑,“果真是神仙般的故事,若沒有肖大俠相救陪伴,這位喬姑娘早就死了。”蘇小慵叫道:“正是正是,我最看不得別人說她水性楊花一女配二夫。李大哥你也去祝賀麽?”李蓮花想了想,“我……”

  “你當然也去了,既然蘇姑娘要去,李大哥豈有不去之理?”方多病笑嘻嘻的看著蘇小慵,大力拍著她的肩,“放心放心,就算死蓮花懶得去,我也會逼他去的。”蘇小慵大喜,抿起了嘴偷偷的笑,李蓮花歎了一口氣,又歎了一口氣,喃喃的道:“我覺得下個月需要修房子,買新棉被,做冬衣,冬天快到了……”

  而花如雪卻拍醒了公羊無門,強迫他拔去金元寶頸上多余的銀針,把金元寶從鬼門關上救了回來。

  過了幾日,金元寶頸上傷勢好了大半之後,說出了元寶山莊之事真相。董羚果然是拿著當票前來索要“泊藍人頭”,不過卻是爲了女友芙蓉中毒。事情經過和李蓮花所料並無太大出入,只是他卻不是上吊,而是公羊無門本打算掐死了他,聽到蘇小慵的腳步聲,臨時以腰帶將他吊起,本以爲必死無疑,卻又很快被仆役發現,算是萬幸。金元寶和公羊無門都被關入大牢,花如雪追問公羊無門爲何強取“泊藍人頭”?公羊無門終于說是想要此物已有多年,他只想獨有此物,而後精研“泊藍人頭”能解百毒、治百病的奧秘。花如雪冷冷的問了他一句“原來你是要先殺人,然後救人?”公羊無門啞口無言,突然在大牢之中號啕大哭,悔恨之極,他勢必要等到九十高齡,方才能出獄救人。如果他有命活到那時,出獄之後,想必會真是一個好人。

  金元寶卻因爲“寸白蟲”之症很快瘋癫而死,誰也不知他那奇特的病症是爲何感染上的,關押他的獄卒卻都私下流傳他喜歡吃腐肉的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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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 山外青山樓外樓

  “紫袍宣天”肖紫衿和喬婉娩的婚事,在武林中掀起軒然大波,數日之內已成了江湖中人最關切的事。肖紫衿乃是當年“四顧門”三門主,李相夷的結拜兄弟,喬婉娩卻是李相夷的紅顔知己,當年並辔縱橫江湖的女子,如今嫁爲兄弟妻,不知李相夷若在世,作何感慨?

  李蓮花卻在發愁:冬天快要到了,他那吉祥紋蓮花樓四處漏風,需要大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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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醫會 完】

朱雀卷 完

下一卷: 玄武

觀音垂淚

一、問蓮根,有絲多少?蓮心知爲誰苦?

三、天已許,甚不教、白頭生死鴛鴦浦

四、夕陽無語

五、算謝客煙中,湘妃江上,未是斷腸處

六、香奁夢,好在靈芝瑞露

七、人間俯仰今古,海枯石爛情緣在,幽恨不埋黃土

八、相思樹,流年度,無端又被西風誤

窟窿

一、群屍

二、好死不如賴活

三、閻羅王

四、黃泉真經

女宅

一、禍機

二、不翼而飛的男人

三、價值連城之死

四、女宅觀

繡花人皮

一、繡花人皮

二、新娘其人

三、洞房之中

四、圖案之謎

五、鹹日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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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 months later...
  • 1 month later...
很好看喔!! ^_^ 謝謝XDDD

不過...就這樣而已了喔? =((

真希望可以知道李蓮花接下來會怎麼做阿~~~

不知道你还来不来这个论坛,后面的就用简体字的贴了,如果有兴趣看的话,复制下来转化一下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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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祥纹莲花楼之玄武

观音垂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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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扁州本是个不大起眼的地方,它开始出名是二十年前这里出了个穷得发疯最后杀官上吊了事的窝囊废,开始发迹是六年前“紫袍宣天”肖紫衿带着红颜知己乔婉娩到扁州小青峰隐居。自从这两位名满天下的大人物隐居扁州,扁州便突然热闹起来,如“小乔酒楼”、“紫巾布庄”、“武林客栈”、“仙侣茶馆”等等行当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生意兴隆,江湖中有不少年轻人喜欢到这里喝喝酒打打拳,游山玩水,以期待“偶然”和那两位大人物途中相遇,亲热一二。但肖紫衿和乔婉娩隐居至今,不知是大侠不仅行侠仗义了得,连躲迷藏的功夫都很了得,还是两人运气甚好,隐居六年,从未有人发现两人究竟隐居小青峰何处。

  但本月十五,这个秘密已不是秘密。

  苦恋乔婉娩十年之久的肖紫衿肖大侠,终于要在小青峰迎娶乔婉娩,并且发下武林贴,邀请武林同道前往道贺,痛饮喜酒。难怪肖紫衿如此高兴,他本是世家子弟,从小喜欢热闹排场,性子任性得很,跟随李相夷入“四顾门”后,以一身武功艺压群雄,身任三门主一职,更是风光绝伦。只是李相夷死后,乔婉娩数度自尽,他也消沉许多,随着年纪长大,行事也趋于稳重,不复当年任性,如今人到三十有四方才娶得美娇娘,无怪他心情欢喜,要大大的热闹一场。

  八月十五,扁州小青峰百草坡,无论是相识的还是不相识的,想去的还是不想去的,大家统统都要给肖紫衿面子,云集百草坡野霞小筑,参与这对神仙眷侣的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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