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瑪琪朵 10 發表於 October 27, 2009 檢舉 Share 發表於 October 27, 2009 ※ 「你知道的。我們一直生活在某種悲哀的循環裡。經歷過許許多多現實與非現實的高潮之後,一瞬間了解到了所謂甜蜜的愛情這東西,其實也只不過是虛美的幻影而已。」 「我們都在重複其他人所曾經做錯的一些事情。而遺憾的是,這些事總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讓更多人陷入,然後沈淪。包括我們自己在內。」 我在喝完了第二杯藍山之後,繼續想著F曾經說過的話。 ※ 認識F是在大三的通識課裡。我還記得科目的名稱叫做人生哲學。聽起來就像是一門極有內涵的選修課。如果專心聽講的話或者可以確認某種人生方向指引似的一門選修課。 但那當然只是我個人純粹的看法而已。 我總是選在雨後的傍晚去上課。並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只是覺得微濕的空氣與我混沌的腦袋,比較容易產生合理的共鳴罷了。我想我是很難用有限的理解去試著分析幾十年前的灰色思維,尤其是奇士勞斯基( Krzysztof Kieslowski )系列電影之類的。那著實讓我覺得頭疼。 所以我經常在課堂上打瞌睡。 想必F也有著和我相同的感受。 在一次欣賞 The Decaloque 其中一誡的課堂上,我和她打了第一次的照面。 的確是所謂的照面。我們兩人的臉就像是異性磁鐵相吸般地撞在一起。造成這狀況的理由其實也非常容易理解,因為我和她同時在影片的開始就打起瞌睡來。而幸運(或者奇怪)的是,我那天選擇坐在她的隔壁。 於是在影片進行到一半的時候,我們兩人的頭幾乎同時不聽使喚地呈九十度角的狀態,各自朝對方點下。 我們當然就此清醒了過來。 接著某種巧妙而令人 shock 的氛圍在瞬時產生。 我感覺周圍的空氣瀰漫著一股難堪的沈默。 不過幸而微微騷動的沈默並沒有持續太久。課程還在繼續進行著。遠方偌大的螢幕一樣充斥著惱人的色彩,低沈而規律的配樂回聲不斷地迴盪在廣大的視聽教室中。 首先敲破這層沈默屏障的人,是她。 「真傷腦筋。這教室的位子實在是太擠了。」F一面輕揉著頭部與我相撞的地方,一面看著遠方老師的影子,小聲地說。 「妳說的對。」我說。教室很大沒錯,問題是學生的桌椅卻像是某些戰時集中營的配給一樣,可憐而又擁嚷地縮在教室前面三分之一的地方。學校關於教室空間的運用顯然不是很妥善的樣子。 「也許我們該建議老師換間適合打瞌睡的教室上課吧。」F把身子往後挪了兩公分。「真抱歉,沒打擾到你吧?」 「哪裡。應該是我道歉才對。」我看著她:「妳沒事吧?」 「當然、當然。」她說。「只不過影集可以多看一點罷了。否則我多半會睡到下課的呢。」 我笑了起來。「妳真是幽默。」 「人總是要試著讓自己快樂的啊。」她聳了聳肩。「否則我們就會喪失了之所以身為人類的意義了。」 我咀嚼著她的話。順便看著她。黑色略帶點金褐的半直髮,不算是美女但顯得十分清麗的臉龐。衣服並不是穿得特別的昂貴。左耳穿了個耳洞,上面有條細水晶墜子,在髮絲間穿梭擺盪著。 她的左手擦了淡紫紅色的指甲油,而右手什麼都沒擦。也許有擦點乳液什麼的,但是我實在看不出來。總而言之F給我的第一印象就像是徜徉在一幅淡色系風景畫中似的飄逸且愉快。 像這樣的女孩也會在課堂上打瞌睡啊。我那時訥訥地思考著。 不過我當然沒有對她多說些什麼。只是後來就這樣(莫名其妙的)認識她了。非常地 unbelievable。 那一天的傍晚,天邊微微地飄著細雨。 F其實是一個很懂得如何過日子的人。我覺得。也可以說是一個很有意思的女孩。因為在我所認識的女孩子中,沒有一個像她一樣具有同時內蘊知性和外顯野性靈魂的人。 活潑而自省、開放而得體。雖然她學的是數學,但是興趣卻是看書和寫小說。當我第一次知道她曾經得過縣立文學獎的時候,我的臉部肌肉只能勉強地幻化出驚訝和佩服兩種表情。其他的什麼都不能夠表示。 什麼都不能夠表示。像是產生了某種認知失調。 「生命流動的過程本來就是一個輪迴前進的故事。」F不以為意地搖搖頭:「我只是有幸把她紀錄下來罷了。靠著天生的直覺。」 我沈默著。也許是想從她的話之中得到些什麼吧。不過到最後總是承認失敗似的把有著她味道的思考,從我精神的領域中給驅除。 不一樣的思考頻率產生不一樣的心情擾動吧。我或許還沒辦法和她取得同步思考的樣子。 很深奧的一個人。有時我看著她就會覺得這世界充滿了無限可能。「我不算是很有理想的女孩。換句話說,所謂『無限可能』這東西,只是存在於某個平行於未來的通路上而已。」 「我其實也是很普通的一個人吶。」在遇到F的日子裡,她總是甩著她那一頭染著些許金褐的半直髮,對我這麼解釋道。 「也許吧。」我說。她普不普通對我而言並沒什麼差別。事實上,我和她在大三一整個學期裡唯一有交集的部分,只是在上人生哲學這門課時的討論罷了。 她過著屬於她的人生,而我過屬於我的。每個人都有一套屬於自己的入世哲學。※ 升四年級的暑假,我和交往兩年多的女朋友分手。原因是她看上了條件比我還要好的男孩子。我微笑地答應她分手的要求,並在心裡祝福著她。 「真的沒有什麼。」即使不交女朋友,這世界也同樣是要繼續運轉下去的啊。女朋友離開我的那個夜晚,我一個人到學校旁的簡陋咖啡廳裡去喝咖啡。不為什麼,只是突然想喝咖啡而已。 沒有其他的理由。有時候做什麼事並不需要有某種特別的理由才能夠順利去進行。 只要心情到了,那也就足夠了。 學校旁的那間咖啡廳,並不是屬於很高級的那種。 非常簡單的裝潢,空氣裡漂浮著低質咖啡的刺激氣味。店裡放著感覺非常輕鬆的爵士樂。有點和外表格格不入的梵谷畫作孤獨地斜掛在米黃色的牆上。 二十四小時不打烊是她唯一的優點。我在靠窗的座位上冷靜地想了五分鐘,決定點藍山來喝。 精緻香醇的藍山通常可以讓人忘了些什麼的。也許是這樣子沒錯。侍者在送來了冰開水之後,我慢慢地喝著,並環顧著店內四周。 午夜的咖啡廳內並沒有什麼多餘的客人。距我兩組桌椅遠的位置上有個低著頭在沈思的女孩。我多看了她一眼,然後又回頭繼續喝冰開水。 很熟悉的側影,我好像在哪裡有見過她的樣子。不過一時間我想不起來。直到侍者送來藍山之前,我心裡一直揣摩著這記憶中似曾相識的身影。 然而女孩始終不把頭給抬起來。坐在那兒就好像是一座風化的石像似的。店內遙遠而昏暗的燈光把她的影子在地上拖得老長。 藍山在送來之後,我一面啜飲著一面繼續看著她。我不太懂咖啡,只懂得在咖啡杯外圍所形成的那一層薄薄的微氳光靄。帶點孤獨而又難以承受的午夜寂寞,隨著咖啡的熱氣飄散在黯淡的燈光之中。 我默默地品嚐著這無以名狀的甘醇風味。 在我喝完第一杯藍山之後,女孩才終於有了動作。也正因為她把頭往上揚,我才能看到她左耳的那一串細水晶墜子,晃出了頭髮黑色的範圍之外,在昏黃的夜燈中反射著微弱的螢光。 是F。我想了起來。她似乎也發現了我,帶著狐疑的眼光向我望了過來。 我禮貌性地向她點了點頭,順手招了侍者,要了第二杯的藍山。 從大三的期末考後,我約有兩個月的時間沒再見過她。她似乎瘦了點,原本就不算豐腴的兩頰往內削薄了一層。顴骨顯而易見地突出在髮絲之間。看起來,像是連續一個月都沒吃飯的樣子。 F也向我點點頭,走過來拉開我身旁的椅子,坐了下來。 「你…也喝咖啡啊?」坐定後,她帶點驚訝的眼神看著我。 「偶爾。」我說。「事實上,我剛和女朋友分手。」 「我想我懂你的心情。」F招來侍者,也要了一杯藍山。 「不久前我也和男朋友分手了。過程十分地無奈。簡直就像是在玩扮家家酒似的愛情。令人疲倦而又感覺 crazy。」 「那是妳對自己愛情的看法?」 「從某個角度來看或者是。不過並非愛情的過程全部都是不可取的。總有某個炙熱的點會在難以忘懷的記憶裡持續擴大著。只是這種理想的世界偏偏很難與現實的世界有所關連。」 「哦。」我偏著頭,過濾著她的話。空氣中的沈默因子又群起把我們包圍。 直到第二杯藍山送來之前,我一直望著她。她也一直望著我。沒再多說什麼。 時間呈流離狀態往下繼續行走著。 「妳時常喝咖啡?在這麼晚的深夜裡?」好不容易等到侍者的出現。我啜了一口溫熱的藍山之後,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問她。 「對啊。我喜歡喝咖啡。什麼種類都喝。」F甩著頭髮。在昏暗的燈光下看不出顏色是否有所改變。「而在夜裡喝的咖啡,都常都比較香醇可口。尤其是在凌晨兩點四十七分的時候。」 我不可置信地看著她。這個女孩果然奇妙啊。 「這只是我個人的心得罷了。」F不以為意地說著。 「有機會試試看。」我說。看了看錶,時間剛過三點。剛才也沒注意到02:47時咖啡的味道。 「唉。世事總是不能盡如人意的啊。」F看著我,突然嘆了口氣。「就像愛情一樣。」 我沒有直接回答她。形成了另一段短暫的沈默。 「或許妳可以試試摩卡。」我試著改變說話的方法。「那個感覺應該會比較貼近妳現在的心情?」 「我已經喝了快一天的摩卡了。 」F敲著 skyer 骨瓷咖啡杯的杯緣。「胃裡的胃酸幾乎都快被摩卡的酸給取代了。還是換點醇味的咖啡來喝比較好。」 「其實咖啡喝太多對身體會有傷害。」 「我知道。不過世事總是不能盡如人意的啊。我若不喝咖啡的話,感覺就會像是體內的靈魂失去了依靠一樣。我需要藉著那種味覺刺激的快意來確認自己真實的存在吶。」 「聽起來像是某種不負責任的說法啊。」 「嘿。有負責任的說詞該是什麼呢?」F笑了起來。「你覺得人生應該就像這樣子一直討論著誰對誰錯的關係嗎?」 「我想我不知道。」我搖著頭。「我只是覺得妳的生活可以過得更快樂些。」 「我會的。」F感激似的向我點著頭。「人會學習如何在不利於自己的環境中成長的。而且總是要試著讓自己更快樂的啊。」「希望如此。」我把最後一口藍山喝盡。「妳應該不會逃避再一次的戀愛吧。」 這次她沒有直接給我回答。沈默了好一會兒之後,也許有半個鐘頭之久,她才緩緩地對我說: 「你知道的。我們一直生活在某種悲哀的循環裡。經歷過許許多多現實與非現實的高潮之後,一瞬間了解到了所謂甜蜜的愛情這東西,其實也只不過是虛美的幻影而已。」 「我們都在重複其他人所曾經做錯的一些事情。而遺憾的是,這些事總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讓更多人陷入,然後沈淪。包括我們自己在內。」 「於是我想逃避也逃避不了。或許。我現在又在進行著另一次未知的沈淪也說不定。」 我看著她。她消瘦的臉型輪廓邊緣泛著奇異的光芒。「另一次未知的沈淪。」我重複著她的話。 「的確是如此吧。」 1997和第一個女朋友分手的夏夜,我和F在一家咖啡廳裡再一次地相遇。並且一起喝咖啡,聊到天亮。 ※ 之後我斷斷續續地和F保持聯絡。不過她總像不甘寂寞的風似的,來無影去無蹤。而且選擇只屬於自己快意的方式過著不同於常人的生活。 我們有時會到學校旁的咖啡廳裡坐著喝咖啡。我習慣性地只喝藍山。 而且最多就兩杯。她則是什麼都喝。像拿鐵、Cappuccino 都能津津有味地連續喝個十杯以上。 「如果咖啡擁有和酒一樣特質的話,那麼妳已經不知道醉過幾千次了。」我有時會嘆口氣,勸她少喝一點。 而她也總是不說話,只微笑地搖搖頭。一副不得已的模樣。像是執拗的孩子似的不肯妥協。 大四的寒假過後,我交了第二個女朋友。是個可愛而又乖巧的女孩子。小我兩屆的學妹。 雖然說面臨畢業所帶給我的壓迫感像是一塊大石頭般地不斷朝我進襲而來,但我還是依著自己的步調,做著屬於自己的事。用著態度認真的元素組成每一個和風的日子。 學校研究所考試的前兩天,F打了個電話給我。電話是新女朋友接的。她用著好奇的眼光,把話筒交給我。 「只是個朋友。」在聽到了F的聲音之後,我對女朋友這麼說。我知道她是相信我的。 女朋友點了點頭,又自顧自地做著自己的事。 「女朋友?」F在很久以後才再對我說了一句話。感覺她的聲音像是傍晚的太陽似的發出微弱的光芒。 「是啊。剛交不到一個月。」我說。 「喔,喔。」F呼了一口氣。或許是嘆氣,但是在電話中聽不清楚。她沈默了一會。「要不要喝杯咖啡?」 「現在不行。我在唸書,後天要考試。妳不是也要考嗎?」我記得F之前有跟我提過要考學校的研究所。 「那不在我生命範疇之內的啊。」F幽幽地說。「家裡強迫我考的。簡直就像是法西斯統治思想似的,我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啊。」 「好吧,」我想了大概三十秒。「好吧。也許我們都該輕鬆一下。」 世界某種奇妙而又不詳的關連在默默地運行著。 我跟女朋友交代說要到朋友家查資料。當然不是我存心要說謊。只是覺得不能給女人有歇斯底里的機會。否則結果會跟把染色與白色的衣服丟在洗衣機裡一起洗一樣的難處理。 人總得試著掩飾一下即將可能出現的錯誤。 在學校旁的咖啡廳裡,我和F各喝了兩杯的藍山。其間說的話也不多,多半是近來生活過得怎麼樣之類的瑣事。像是庸俗化的客套式交談。 「我們都在不停地往前走著。」那時是傍晚時分,快要隱沒在地平線下的太陽掙扎著釋放出最後一絲熱能。天邊的雲靄漆著美麗的暗紅色,三兩隻不知道是什麼名字的鳥懶洋洋地飛過天際。 在快喝完第二杯藍山的時候,F望著我,也是懶洋洋般地說道:「不停地走著。這樣的前進到底是想得到些什麼呢?我只覺得所謂人生這東西實在是空泛得無趣。」 我沒有說話,只是規律地啜著藍山。 「誕生、成長、求學和工作。以及戀愛。」她的眼睛像是湖水一樣地澄藍。「說到戀愛這件事。」 「為什麼男人們的慾望總是放在得到某一個女人的身體之上呢?能夠用心談的戀愛始終是不存在的嗎?」 「我想那只是妳還沒遇到罷了。」我說。 「還沒遇到。」F喃喃自語著。「你是這麼認為的嗎?」 「世事總是不能盡如人意的啊。妳說過的。」我嘆了口氣。「妳不能一直往死胡同裡鑽的啊。」 「或者是我本身太黑暗了。看不到光明的一面。」這次換F嘆氣。「我一直在想著一個問題。如果大三時我不上人生哲學、然後不打瞌睡的話,我們今天是否還能在這裡喝著咖啡呢?」 「這是結果論的問題吧。我想會形成我們在這裡喝咖啡的可能性有很多種。」我把想到的東西說出來。「當然我們的相遇只是其中的一種而已。不過只要知道結果就好了。一點也不需要在意她的開始或經過是如何的啊。」「是喔?」F像是恍然大悟般地點了點頭。「你真是個理性的人吶。或許我可以把這個寫成故事也說不定。」 「這個?」 「我和你相遇的故事啊。我覺得那實在是棒透了。」 「也許吧。可是妳不用準備考試?」 「再怎麼準備都是一樣的啊。家裡打算我沒考上的話就要把我送出國去。可是我實在厭惡那種被限定住的人生。不過我又能如何呢?就順其自然吧。」 F絕望似的搖了搖頭。 「妳應該有辦法試著讓自己快樂的吧?」我有點替她難過。「妳總是很愜意自我的,不是嗎?」 「是啊。希望你的話總是對的。」F甩甩頭,似乎想把所有的不安與難過通通都拋棄。許久不見的細水晶墜子耳環飄了出來,在從窗口斜照進來的夕陽薄幕裡閃著小小的光輝。 「你知道村上春樹的《國境之南、太陽之西》嗎?」F在喝完第二杯藍山之後,這樣問我。 「有聽過。不過沒仔細翻過。」 「也許你可以試著去看看。」F笑了起來。「我覺得我吶…跟裡面的島本很像呢。」 「哦。」我仔細看著F的細水晶墜子耳環。「她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呢?」 「該怎麼說呢?那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得清的。總而言之她是個很奇妙的女人啊。既代表著某種不真實的存在,而且也表現著人在追求自我慾望時『與自我現實不合』的象徵哪。」 「似乎很難懂的樣子。」我記得村上春樹的文字就跟奇士勞斯基的電影一樣深奧而難解。也跟我眼前真實存在著的F一樣令人摸不著頭緒。 「也不用太過於把村上刻板化吶。」F注視著我,像是要把我看穿似地。「用心去讀讀吧。一定可以有些收穫的。」 「例如說,能夠瞭解妳心裡所想的感覺—之類的事?」 「說不定可以喔。」F又笑了起來。我搞不清楚她是否是因為真的想笑才笑起來的。 還是覺得眼前的女孩子不可思議。像是歷史上許多不為人知的秘密一樣,有關她的一切,依然神秘地蜷伏在一個由密閉曲線所包圍而成的世界裡。 那是個沒有任何外在物質能夠侵入的一個世界。 「對了。你有試過在凌晨兩點四十七分時喝咖啡了嗎?」分手時,F忽然想起了這件事。 「還沒。」我誠實地回答。「事實上除了跟妳來喝之外,我其他的時間地點幾乎都沒嚐過咖啡的味道。」 「這樣啊。那也沒關係。」F保持著笑容。「總而言之有空的話就試試看吧。」 「老實說我蠻喜歡你的。跟別的男孩子就是不太一樣。可惜你已經又交一個女朋友了。」 「謝謝妳。有機會的話我一定會試試看的。」我說。 這樣的回答,是否會讓她以為是一種雙關呢?其實我不知道。只是隨口說出來,如此而已。 不過從她眼裡所散發出來的某種奇異光彩,似乎可以作為窺視她如何行進未來路線的,其中一個線索。 也許將來在另一個地方再碰見她時,彼此的心境都會有更不同、更清新的感受吧? 我是這樣覺得的。 ※ 研究所考完後,我向女朋友借了《國境之南、太陽之西》來看。剛好她就有這麼一本書。簡直像是事先串通好的一樣。這是否也可以歸屬於某種宿命式的安排呢?我在心中揣測著。 當然不會有正確的答案。也不能以結果論來評斷。只能說是這個世界上充滿了太多的巧合與奇蹟的結果。 我試著在半夜的時候讀《國境之南、太陽之西》。順便讓女朋友幫我泡上一杯咖啡,然後一起聽著輕音樂。 老實說女朋友泡咖啡的功夫並不是頂好。藍山泡起來的味道像是在喝炭燒咖啡一樣。不過我並不怪她,畢竟她也只是一個學生罷了。 「世事總是不能盡如人意的啊。」我想起了F說過的話。有書看,又有咖啡可喝—就某種意義上來說我應該要滿足了吧? 可是我就是覺得哪裡不對。靈魂的兩端像是被剝離一樣零碎地拼湊著錯誤的空缺。 我每每在書看了一半的時候就開始嘆氣。腦袋像是脫了次序在草原上胡亂奔跑的羊群一樣混亂。總是會有阿始和島本兩個人的影子在腦海中模糊而又清楚地交錯浮現的形象。 F一定是想暗示些什麼的吧—我一直有這樣的感覺。 不過我始終就是抓不到。那種虛無飄渺又不切實際的失落感。一個禮拜後我終於把《國境之南、太陽之西》給看完。並不是很刻意地想加緊速度把她看完。只是大概每天讀兩章左右的份量而已。 那真是蠻吃力的一件工作。我個人對看書其實不是很有興趣的。在那一個禮拜間,我天天喝著由女朋友所泡的咖啡。而令人洩氣的是,我居然每天晚上都錯過了02:47這個時刻。 有時是看得太累直接就在桌上睡著了。 有時是看得忘我, miss掉了F所謂「喝咖啡的黃金時刻」。 不過不管怎麼說我都覺得有必要再和F聯絡。從《國境之南、太陽之西》裡我似乎得到了一些啟示。一些感覺莫名而又懼畏的思維在我的身體裡遊走著。我想我應該和F一起分享這些悸動才是。 但是F卻像是融化在空氣裡似的消失了。或者說,就像是《國境之南、太陽之西》最後的島本一樣,無聲無息地從某個實質存在的定點,一個人獨自離開了。 簡直就像是老早籌畫好的劇本一樣。我打了她的電話、到她在校外所租的公寓去找她,甚至在她系上的通訊錄裡留言尋人,但都沒有任何結果。 竟然沒有人知道她究竟在哪裡。這實在是不可思議的一件事。半個月後,有個她系上的女孩—我猜是她的學妹,說過這麼樣的一個情況: 「她跟新的男朋友吵架了。而她那個男朋友居然很用力地摑了她一巴掌,並當著很多人的面前罵她是婊子。」 「那時大概是學校研究所考完後的第二天。自此之後就沒有人再見過她了。誰也不知道她到底消失到哪裡去。」 我默默地聽著這個女孩所提供的消息。心中想著的卻是阿始和島本在日本石川縣的河堤旁靜靜走路的模樣。 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想法呢?我也不知道。只是感覺體內好像有某種東西就這樣突然地死去似的。我想起了「西伯利亞歇斯底里」。我以後會不會就像西伯利亞的農夫那樣,朝著某個世界的西邊一直不停地走下去呢? 會不會呢? 後來F消失的這件事在學校裡引起了不小的騷動。警察來了學校幾趟,F的新男友也被傳喚過好幾次。不過我直覺地瞭解這些動作都是沒有用的。 F是消失了。徹徹底底、永永遠遠地消失了。乾乾淨淨地消失在台灣這塊土地上。 我嘆氣著。學校研究所放榜的那天,我在榜單上找到了自己的名字。而F的名字,則是和她的人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再也沒有出現過。 ※ 有時在清明的夜裡,我會到學校旁的那家簡陋咖啡廳喝藍山。一個人的。坐在曾經坐過的位置上,想著F曾經說過的話。想著人生哲學課時打瞌睡的模樣。想著我與第一個女朋友分手時的夜晚,和F一起喝咖啡的時光。想著F左耳的那串細水晶墜子耳環,在微弱的燈光下所反射的螢光。 而這些,當然只是像懷念老朋友一樣的想念她。我是愛著現在的女朋友的。 不過很多事也當然性地不會以人們理想中的走法,繼續進行下去。沒有人可以預知所謂不確定性的未來。 F消失滿一年之後,我跟第二個女朋友分手了。原因跟和第一個女朋友分手時一樣。我並不覺得生氣,只是有些許的悲哀。 F的話時時刻刻地迴盪在我的腦海之中。那關於愛情的論點。 「從某個角度來看或者是。不過並非愛情的過程全部都是不可取的。總有某個炙熱的點會在難以忘懷的記憶裡持續擴大著。只是這種理想的世界偏偏很難與現實的世界有所關連。」 到現在我終於可以完全明白F所說的話中,被那孤獨所深刻包圍住的涵意,究竟是在哪了。 和第二個女朋友分手的夜,我像是遊魂般的又到了學校旁的咖啡廳裡,一個人喝咖啡。 依照往常一樣點了藍山來喝。瀰漫的咖啡氣味帶著我的寂寞裊裊地上升。 多希望F在啊!不過這或許只是我空泛的一廂情願罷了。 我呆呆地在煙霧繚繞裡回憶著。很長的一段時間。猛然驚覺到時間正朝向某個神秘的定點狂奔而進。 兩點四十七分了。我所喝的是第二杯藍山。那味道並不似F所說的甜蜜甘醇,竟有一點微微的酸意。 畢竟喝咖啡的人不同,那心情的感受、味道也會不一樣吧? 驀然一滴淚掉了下來。落在深顏色的咖啡裡,旋即失去了蹤影。 感覺心底深層的寂寞與咖啡的色調逐漸緊密地融合了。變成了一種悲哀的循環。 ※ 「你知道的。我們一直生活在某種悲哀的循環裡。經歷過許許多多現實與非現實的高潮之後,一瞬間了解到了所謂甜蜜的愛情這東西,其實也只不過是虛美的幻影而已。」 「我們都在重複其他人所曾經做錯的一些事情。而遺憾的是,這些事總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讓更多人陷入,然後沈淪。包括我們自己在內。」 我在喝完了第二杯藍山之後,繼續想著F曾經說過的話。 看不到窗外皎潔的月光。快要天亮時,一陣令人哀傷的深藍色憂鬱,朝著我默默地席捲而來。 【END】 鏈接文章 分享到其他網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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