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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s posted by 給我一杯熱冰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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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一》
記得那夜睡不著,坐在亭子,看著月色發著愣。
過了好一晌,從簷上傳來聲音:怎麼,有心事?是大哥的聲音。
我說,是有那麼一點事想不透。大哥說,說來聽聽,也許我有解。
我問,到底何謂寄託?大哥說,青妤,經常在做的事,怎麼反而疑惑了?
我答不上來。是啊,為什麼我突然不懂了。
大哥說,寄託很簡單,是你想得複雜了。
所謂寄託,不過也是寄的一種,先有寄處,後有寄物。
寄託,不過就是將自己辦不到的事,託於他人或他物上而已。
就像世人勤於求神拜佛,不也是把自己做不到的,希望神佛能替他達成嗎。
神佛是一種寄處。當然,任何人也可以成為寄處,只是是否能揹負而已。
正因人無法背負另一些人的期許,才因此轉嫁到神佛身上。
神佛本無心,既不逃也不跑,你給什麼,他就承受什麼,不過如此。
而人有心,又有手有腳,見難或逃或避都有。
我問大哥,那若人無心呢?大哥反問,可能嗎?
我沒有回答,明知不可能,卻希望從大哥口中得到一絲希望,也許這也是種寄託。
大哥說,為什麼總想著把自己的事情寄託在他人或他物上,而不試圖解決?
我說,正因我自己無法解決,所以才會寄於他人,如果我能解決,還需寄託嗎?
那句話,我帶著憤恨的語氣表示我的不悅,卻也顯露我的無能。
大哥問我,你知道為什麼神佛在人心中的地位始終高過於人嗎?我搖頭沒有回答。
大哥接著說,那是因為他們不動如山的承受所有人的寄託。
唯有面對,才能解決難題,也更顯得你的萬能。你變強,在他人心中地位自然提高。
神佛正因如此而崇高,人則因此而卑賤。
那夜,我問了大哥最後一個問題,那你寄託嗎?大哥說,寄啊,不過只寄於自己。
之後大哥就再也沒說話了,僅剩我一人在夜色中思考大哥所說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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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常聽人說哭是懦弱的表現。後來三哥告訴我:哭是正視自己的弱點,進而堅強。
好一陣子沒做買賣了,只覺身手有些鈍了,於是走到院子裡拉拉筋骨。
一邊動著身子,一邊想著那天二姐哭的唏哩花啦的事情。從沒看二姐像那天那麼哭著。
就偶爾那麼一兩次看她一個人紅著眼眶,聲音不大,就只是鼻頭泛紅。
二姐是因為難過才哭嗎?又或是三哥教我的喜極而泣呢?我越來越搞不懂了。
我以為學多了會靈光些,可不懂的事卻越來越多。
越想越煩悶,把梯子搭到簷上,想學三哥躺在那清靜清靜。
一上去就看到三哥人已經躺在那了,閉著眼動也不動的,像是睡著了。
找了個位置躺下,卻聽到三哥對我說,怎了,今天也學我上這休息了?
我問三哥不是睡著了嗎。三哥說,有人說閉眼身不動就是睡著了嗎?我想想好像也是。
三哥說,是不是又有疑惑,我點點頭,但卻沒向三哥說出來。
三哥問我為什麼不把問題說出來,我默了一會向三哥說,懂得多是好事嗎?
三哥說,回答這個問題前,先讓我問個問題,你懂捨得嗎?我搖搖頭。
三哥說,捨得捨得,有捨有得,有得有捨。
懂得多,表示你得到很多知識。既然你有得,自然也得捨去某些東西做為代價。
至於代價是什麼,得看你得到什麼,然後失去對等的東西。
失去的東西未必看得到、摸得到。正因如此,你才以為你沒失去任何東西。
我問三哥我失去了什麼,三哥說我失去的是純真。三哥問我懂純真嗎,我又搖搖頭。
三哥說,很多東西在我們了解它之前,就已經失去它了,你不是第一人,也非最後一人。
失去它是一個過程,重要的是,你在失去之後了解它了嗎。
三哥一連說了好長一段話,起初還能聽懂他說什麼,到後來卻越漸模糊。
我坐起身,低著頭,發著愣,什麼話也沒說。三哥見我這樣,也沒說話,只是閉眼。
我想著三哥的話,為什麼有得就得有捨?我向躺在一旁的三哥這麼問著。
三哥問我肚子餓又沒人煮怎麼辦,我說上街買東西填肚子啊。
三哥說,買東西不就是失個幾文錢換吃的東西嗎。三哥的回答讓我啞口無言。
見我沒說話,三哥又說,沒人能只得不捨,必然是有捨才有得,捨與得一體兩面。
三哥站起來身,一躍而下,剩我一人在簷上發愣。
不知過了多久,突然聽見二姐叫我的聲音。一看,二姐在梯子上探頭找我來了。
二姐問我坐這幹嗎呢,我照實把剛剛問三哥的那些事告訴了二姐。
二姐聽完沒說話,我向二姐這麼問,三哥說我失去了純真,那到底是什麼?
二姐先笑了笑,然後便正著臉跟我說,純真是人打從娘胎出來就有的東西。
就像當你見人哭,你便覺得他傷心。當你見人笑,你便覺得他高興。這就是純真的表現。
二姐直直的看著我的眼睛問我,現在的你還會覺得哭就是傷心,笑就是高興嗎?
我搖搖頭,就像這些時日三哥教我的,可能是喜極而泣,也可能是裝出來的。
二姐說,老四,你真的聰明多了。我反問二姐,那為什麼我反而覺得不懂更多事情了?
二姐說,本來就是懂得越多,才會發現自己原來懂得不多。
我不懂二姐這句話的意思,這像是二姐之前跟我提過的矛盾。
可我沒再多問,因為我怕問了,只會得到更多不懂的回答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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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二姐說過:「沈默不能掩飾什麼,尤其是事實擺在眼前的時候。」
二姐回來十餘日了,一切都像二姐離開之前一樣,沒有什麼變化。
只是,二姐明明離開過,大家卻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
難不成就我一個人滿是疑問想問二姐嗎?
我就這麼抱著一堆問題在院子裡走來走去,一點也靜不下來。
突然一個聲音把我叫著了,是二姐。
二姐問我怎麼一人在院子裡踱步,我就如實地跟二姐說了。
二姐拉著我到亭子下坐著,她看著那石桌好一會,才又抬頭看著我。
二姐說,你想問什麼?我張大著嘴,卻說不出一個字。
明明有很多不懂的事,卻說不上來,也不知該從哪說起。
二姐說,很多事,你不去提它,不代表它不存在。
有些事讓人難過,有些則讓人愉悅,有些則讓人無措、驚慌,甚至恐懼。
提及那些讓人想來痛苦的事,豈不像傷口灑鹽般?
沈默有時並不表示想掩飾什麼,只是單純想讓傷口沒那麼痛而已。
我說,那我是不是問了二姐不想回答的問題?二姐只是低著頭,沒有回答。
「留不住的,何不送他一程。」聲音從後來傳來,是大哥和三哥。
大哥說,聽過一種說法嗎?現在淚流多了,以後就不會流了。
我問大哥這什麼意思,大哥說,就是先把未來的該受的苦難全數接下,之後再無苦痛。
二姐沒說話,只是咬著下唇,把頭擺得更低。大哥對著二姐說,送他一程吧。
之後,二姐放聲大哭,就只是一直哭,眼淚就這麼流啊流的。
二姐的淚沾濕了衣襟,那是熱的。
在二姐哭的這期間,什麼也沒想,就只是發著呆看二姐哭。
大哥和三哥也只是站在一旁看著二姐,什麼也沒說。
不知道過了多久,二姐哭聲越來越小,後來就這麼停了。
靜了一會,二姐說,我剛才是不是很難看?三哥說,西施會因哭花了而變東施嗎?
二姐聽完便笑了,笑得和以前不太一樣,可是卻又說不上來。
大哥說,哭也哭了,笑也笑了。大哥指著肚子又說,這該填的,好像還沒填。
二姐沒好氣的說,就只想吃,今兒個不做菜,一起去外頭吃吧。
三哥說,那就去肆龍樓吧,那的烤鴨還不錯。三哥說完,便和大哥往大門去。
二姐也跟著大哥他們的腳步過去,一回頭發現我沒跟上,又跑回來。
二姐問我怎了,我搖搖頭,只說沒事,起身與二姐一同跟上大哥他們。
只是有件事我不明白,那時大哥說的「送他一程」,到底是送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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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還記得二姐說過:「別人認為對你最好的,未必是你想要的。」
半個月過去了,二姐依舊沒有消息。也許,二姐真的不會回來了。
對大哥和三哥來說,二姐在不在好像都沒什麼影響。
對我好像也沒差別,只是吃飯時,還是會很習慣的往膳房走去,而不是外頭。
一到午時,大哥便叫上我和三哥一同吃飯去。
吃飯時,我問大哥,二姐若真的不回來,三哥是不是會變二哥,我是不是升上去做老三啊?
三哥聽到這話,把嘴裡的東西噴的我滿臉,還咳了好幾聲,大哥則笑到用手扶著肚子。
過了好一會,大哥才說,好啊,如果你二姐真的沒回來的話。
我不懂大哥的意思,聽起來好像大哥認為二姐會回來的樣子。
我又問大哥,可是多久才算二姐不會回來?大哥說,就一個月為限。
突然大哥一個彈指,小二便靠了過來,大哥又吩咐了幾道菜讓小二送來。
這讓我想起,那晚大哥也是一彈指,三哥就把架在那人頸上的劍放下了。
我問大哥,那晚彈指是什麼意思?大哥說,讓三弟把劍放下。
我又問,可是剛剛三哥沒把劍架在任何人身上啊?而且為什麼倒來了個小二?
三哥說,並不是每個動作的背後都是同一種意義。我搔搔頭,不懂三哥的意思。
三哥問我,假如你今天跪在另一個人面前,你認為是為什麼?我說,做錯事吧。
三哥說,你有求於人的時,難道不會嗎?我想了想,好像也是。
三哥又說,再舉個例,哭一定是傷心嗎?不一定吧,喜極而泣就是個反例。
在我想三哥的例子時,小二已經來回了好多次,把大哥點的菜都上完了。
大哥說,吃飯別想事,有什麼事等吃飽了再說。
在回去的路上,我回想著三哥跟我說的那些例子,只是我有一個地方還是不懂。
就是我怎麼知道哪些動作在哪個時侯表示什麼意思?
於是我把這個問題告訴了大哥,大哥只說了四個字:「心領神會」。
我轉過頭問三哥那是什麼意思,三哥說,就是心領神會的意思。
嗯,我突然開始懷念有二姐的日子了。
到了門口,發現門是開著的,我轉頭問大哥,我們是不是遭賊闖空門啊?
大哥說,有那麼笨的賊會開著門讓人知道他在偷東西嗎?我想了想好像也是。
推開門走進院子裡,飄來一股香氣,是從膳房傳來了。
走進膳房一看,有個人正在炒菜,是二姐。
二姐一看到我們,便說,你們去哪了,快可以吃飯了,還不準備準備。
我摸著發脹的肚子跟二姐說,可是我們剛吃飽回來。
二姐說,是嗎,那還真可惜了這牛辣子,看來只能自己吃了。
大哥輕咳兩聲說,那個,我還沒吃。二姐問,可大傻剛剛可是說你們都吃飽了。
三哥說,正確的說,是大哥和我看四弟吃飯,我倆可都還空著肚子呢。大哥附和似的點點頭。
二姐說,是嗎?那你倆還不快準備吃飯了。
看著大哥和三哥坐上座位吃著二姐炒的牛辣子,光聞我口水就流出大半了。
二姐看著發愣的我說,還不坐下,我可沒說吃飽了不能再吃吧?
聽到二姐這樣說,我趕緊坐下,拿起筷子便夾起菜往嘴裡塞去。
二姐回來了,感覺一切都像平常那樣。
二姐還是二姐,三哥還是三哥,我還是我。至於大哥,依舊是我們的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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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大哥曾說:別信什麼女人水做的,女人明明是蠟做的。只是大哥從沒給我解釋為什麼。
上頭傳來滴滴答答的聲響,外頭下起雨了。
我從床上起身,隨手拿了張凳子走出房門,就這樣坐在房門口看雨。
雨下的很大,風也是。倒不覺得冷,反倒覺得舒服。
就這樣不知道待了多久,只是傻傻的坐在那看著雨,什麼也沒想。
突然有人從後面拍了拍我的右肩,是大哥。
大哥倚在門梁上,問我在看什麼,我說看雨。大哥又問我在想什麼,我搖搖頭。
後來大哥就沒說話了,只是和我一同看著雨,
但感覺不太相同,大哥像似看著雨的另一端,而我只是發愣似的看著雨而已。
過了一會,大哥冷不防的問了一句:你希望你二姐回來嗎?
我一時答不上來,因為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大哥看我沒有說話,便問我為什麼不說話。
我說我不知道該怎麼答,大哥說,心裡怎麼想就怎麼答。
於是我跟大哥說,其實我很希望二姐回來。大哥問,那為什麼剛剛不這樣說?
我說,可是跟我們在一起不對啊,我們是殺手,怎麼給二姐安穩的日子?
那隔壁縣的郡守好歹也是二姐舊人,給他安頓總比在咱們這好多了不是嗎?
可是,少了二姐,就覺得好像少了什麼一樣那麼不踏實。
大哥沒說話,只是笑了笑。我問大哥是笑我傻嗎?大哥說,是笑你成長,不是笑你傻。
大哥問我,如果你二姐真的不回來呢?我低著頭想了許久,最後還是看著大哥搖了搖頭。
大哥說,別以為只有你為難。我歪著頭問大哥,難道大哥和三哥也會想念二姐嗎?
剛說完,後頭傳來一聲「噗哧」,我回頭一看,是三哥。
原來三哥早在我和大哥後頭偷聽許久了,只是大哥好像不意外的樣子。
三哥走向我們,對我說,大哥和我可不會為這種小事為難。
那我就更摸不著頭緒了,這就我們三人,除了我,還有誰會為難?
大哥說,你二姐也許會為此為難。
大哥這麼一說,讓我想起很久之前二姐拿了兩個爛掉的果子的事情。
二姐說有選擇的時候是很幸福的,沒有的時候恰好相反。
在安穩和不安穩的選擇中,傻子都知道要過安穩的日子,更何況是二姐?
所以大哥這樣說,我才更不明白二姐為什麼會為難。
大哥問了我一句,你是你二姐嗎?我說不是。大哥說,那不就得了。
我說,什麼得了?三哥說,大哥的意思是,你又不是二姐,怎麼知道你二姐是怎麼想的。
我又問,可以過安穩的日子,誰希望成天動刀動槍的?
大哥又問了我,那如果現在你是你二姐,你要怎麼選?我被大哥問的一時語塞。
在這裡的日子,除了買賣,我一直都過得很開心。
不管是大哥、二姐或是三哥對我都很好,有時我真覺得我們就像一家人一樣。
若真的要離開這裡,自己一個人去過安穩的日子,好像又有些寂寞,也放不下大家。
可是,二姐會和我一樣猶豫嗎?
大哥看我沒有回答,便說,不用急著回答我,為不為難,你自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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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下》
三哥說,同件事在不同時間做有不同意義,就像喜極而泣一樣。
一天過去了,二姐沒回來。三天過去了,二姐還是沒回來。十日過去了,二姐依舊沒回來。
每天我都問大哥「二姐會回來嗎」,大哥從「事情處理完就會回來」變成「應該會吧」。
二姐不在的日子,都是三個人到外面一起吃完再回來,可總覺得少了種我不會形容的東西。
那天休息過後,起來時肚子咕噥咕噥的叫著,而外頭又飄來一陣香味。
隨著香味走去,走到院裡的亭子,看到大哥和三哥已經坐在那,桌上擺上好幾道菜。
也沒等大哥向我招手,我便自己過去坐下,準備大啖一番。
可是我在桌上看到一道很眼熟的菜,是那道梔什麼來著的菜。
看到那道菜,頓時想起有許多問題想問,我轉過去看大哥時,大哥示意我先吃飽再說。
我便沒多說什麼,拿起桌上的筷子便吃起來。吃飽後,我便轉向大哥,等大哥開口。
大哥說,你想問什麼?我說,為什麼這次買賣不讓二姐知道?
大哥和三哥瞪大了眼,像聽到了什麼很驚人的消息似的。大哥問,你真的不知道為什麼?
我點點頭。三哥說,我知道你傻,可沒想到你這麼傻。
於是大哥告訴我,那晚我們要殺的,是當年棄了二姐的負心漢。
我又問,為什麼不告訴我?大哥說,以為到了府邸的時你就知道了,誰知道到現在你才明白。
我搔搔頭,又問大哥,我們為什麼不直接殺了那人,還讓他拖到二姐來?
見大哥沒開口,三哥說,好歹他也是你二姐舊人,吃飽上路不過份吧?
想想也是,不過提到二姐,我又想到那時為何二姐會帶著一群官兵圍上我們?
大哥說,還記得我留了封信嗎,我說記得。大哥說,信上寫著我要去殺那個負心漢。
可是我想不透,為什麼二姐看了那信,反而幫那負心漢,而不是幫我們?
正當我想提問時,大哥搖搖手,只說,算了,你也別問了,我直接說給你聽好了。
大哥說二姐一直都無法切斷對那人的思念,也就是一直愛戀著那人。
那也是為什麼當二姐看到信的時候,會那麼著急的帶著府邸的士兵圍著我們。
那晚三哥制住我叫二姐,也是為了讓人在表面上看不出我們和二姐有關,二姐才好脫身。
至於二姐為什麼會那麼剛好在我們要殺他前趕到,大哥說這是「老規矩」使然。
而最後為什麼我們沒有殺了那負心漢,不是為了二姐,而是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殺他。
我問大哥,那這買賣怎辦?大哥說,什麼買賣?從頭至尾都沒這買賣,是我計畫的。
我歪著頭,不能理解,大哥到底為了什麼要做這些事?這差點把所有人命都賠上了啊。
我又想開口時,大哥右手扶著肚子,左手對著我搖啊搖的。我懂,大哥肚子又疼了。
留下我和三哥,我把剛剛的疑惑告訴了三哥,三哥卻說,這答案,那晚大哥有說。
說完,三哥也離開了,就剩我一人坐在亭子裡,還有一桌未完的菜餚。
我舉箸夾了那道梔什麼來著,對了,是梔香鳳。
靠近嘴邊時,我問到一股淡淡地香氣,像是胭脂粉味,又像是花香。
吃進嘴裡時,有甜、辣、酸的味道混在一塊,又很滑溜。可是,和那人說得一樣,容易膩。
我在想,二姐做的梔香鳳不知道是什麼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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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中》
大哥曾說,每個人都有著讓自己千頭萬緒的東西,有的是人、是事,有的則是物。
那人只是一直盯著那道菜,沉默了好一會,開口只問一句:是六兒讓你來殺我的?
大哥說,她沒那個決心,所以我來幫她。那人仰著頭吸了口氣,然後淺淺的笑著。
那人說,那道菜又如何?大哥說,她說你最愛吃她做的梔香鳳,我給你帶來,做你最後一餐。
那人又問,她做的?大哥回答,不,路上買的,還熱著呢,趁熱吃,吃完還得上路。
聽著大哥和那人的口氣,不像是個殺手和將死之人的對話,反倒像是多年不見的朋友。
只是我不懂的是,既然是朋友,又為什麼要刀鋒相對?
突然聽見外面一陣騷動,一群士兵圍著門口。更令我訝異的是,二姐站在那群士兵的前頭。
正當我要叫二姐時,被三哥從後頭推了一下。轉頭一看,三哥用眼神示意我不要說話。
只見那人向門口的二姐喊了一聲「六兒」。我瞪大了眼,二姐竟是大哥和那人口中的六兒。
大哥對二姐說,來的是時候。大哥一彈指,三哥把架在那人頸上的劍放下。
二姐準備跨門而入時,大哥舉起手中的刀擋住了二姐。而那人拉張椅子,坐在那道菜前。
那人舉箸夾了菜往口裡去,又反覆夾了幾口,只說,香,但膩,還是六兒親手煮的好。
那人起身,轉向二姐。只見二姐鼻頭泛紅、淚眼蹣跚,一句話也不說和那人四目相對。
那人對二姐說,欠你的那些年華,就這麼還吧。他閉上眼,只說一句「動手吧」。
大哥一反手把刀往那人頸上揮去,刀未及頸,只見二姐跪在大哥面前。
大哥沒說話,但手上的刀握得更緊了。二姐也沒說話,只是低著頭。
大哥突然開口,看來買賣今天是做不成了,只好麻煩您送我們出去了。
大哥把那人推到前頭,刀依舊沒離開那人頸子,而那些官兵退出了一條路。
我和三哥跟在大哥後頭,二姐也是。
到府邸門口,大哥在那人耳前說些話。然後喊了聲「走!」,我們三人便迅離開。
而那些官兵應該會跟著追上來,不過在跑的途中卻聽到那人喊著「不准追」。
我們三人就這麼一路跑,跑回馬廄。上了馬,我們連夜奔回。
騎沒多遠,大哥又像以前一樣放聲大笑。我不懂大哥在笑什麼,畢竟我們還在逃命。
說真的,一天折騰下來,我沒一件事是懂的。當回到宅院時,已經是卯時了。
下了馬,正納悶著為什麼二姐沒出來接我們,才突然想起我們把二姐留在隔壁縣了。
正當我準備再上馬回隔壁縣找二姐時,大哥把我叫住了。
大哥問我,你上馬要去哪?我說我要去把二姐接回來啊,不然在那多危險!
大哥說,再危險也不會比我們還危險,你忘了你是要殺郡守的人,去了還回得來嗎?
想想好像也是,可是總不能把二姐一個人扔那。
大哥說別擔心二姐,事情處理好,她自個會回來的。
事情?二姐有什麼事情要處理的?大哥越說我越不明白了。
我滿肚子疑惑想開口,卻又不知道該怎麼問。
大哥看我這樣,便說,我知道你有很多問題想問,不過大家都累了,睡一覺先。
大哥說得也是,折騰了一天,也著實累了。回房裡躺在床上沒多久就呼呼大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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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上》
大哥、三哥和我,要做個不能讓二姐知道的買賣,至少大哥是這麼交待的。
一早,大哥吃飽後,向我和三哥使了眼色,讓我們準備一下。
大哥那晚交待,說是要去隔壁縣做買賣。
奇怪的是,平常大哥都會交待一下對象的背景,這次反倒什麼都沒說。
趁著二姐上市集時,大哥便叫上我和三哥準備出發,臨走前大哥在廳堂上放了封信。
可能大哥也覺得不告訴二姐有些愧疚,才留了封信給二姐吧。
大哥叫了三匹馬,我們乘著馬往隔壁縣去,到那已是申時。
三人一路奔馳,路上除喝水外就沒吃東西。大哥找了間客棧,讓我們好好果腹一番。
大哥向小二點了四樣菜,突然大哥這麼對小二說,你這有梔香鳳這道菜嗎?
小二說,客官你可真內行,那可是敝店的招牌,也是這的郡守大人最愛吃的菜呢。
大哥說,那道戌時前做好,要熱的,其他的菜現在上來,再給我三間上房,不要打擾。
大哥擺了錠元寶在桌上,小二看的直發愣,我推了他一下他才醒神。
小二拿了元寶就一直向大哥鞠躬道謝,過了好一會才轉身跑去準備大哥交待的事情。
一路上,大哥和三哥都沒開過口,我也不敢多說話。不過還是很好奇,我們殺的到底是誰。
終於大哥開口了。大哥說,一會吃過飯,回房歇會。老樣子,我們戌時動手。
見大哥開口,我也忍不住想開口提問,可大哥先我一步對我說,別問,時候到你就知道。
我從未看過大哥這麼認真的神情,這是我和大哥做買賣以來,第一次看見這種表情。
過沒多久,小二把所有菜都端上來。吃飽過後,小二帶著我們回房裡休息。
回到房裡,我躺到床上,想著剛剛大哥說的最後一道菜,總覺得那道菜很耳熟。
可總想不起來到底在哪聽過這到菜。可我也悶著,為什麼大哥要在戌時上那菜?
要我們吃飽再出發嗎?可從前沒這例啊。我就這麼懷著一堆疑問闔上眼皮子睡著了。
過沒多久,一直感覺我的臉被什麼打著,睜眼一看是大哥。
大哥說,醒了?我點點頭,聽著外面敲著一更天的鑼聲,才驚覺已經戌時了。
大哥叫我準備一下,到客棧門口會合。
到了門口,小二把大哥交待的那道菜端了出來,看到的當下我就想起了。
是那天晚上二姐看到就轉身跑出去的那道菜。大哥對小二說,包起來,要帶走的。
小二迅速走回廚房把東西打包好,跑回來把菜交到大哥面前,大哥示意讓我拿著。
大哥又從袖口拿出一錠元寶給小二,大哥向小二說,今晚的事,一個字也不准說漏嘴。
小二收下後,大哥二話不說便邁出大門,我和三哥緊跟在後。
三人在深夜中快步奔馳,我們沒有交談。最後,我們停在了當地郡守的府邸外頭。
外頭有幾個士兵輪夜看守著,正當我以為要正面衝進去時,大哥說,繞後頭,我們翻牆進去。
進府邸後,我們躡步走到了一間燈火通明的房間外頭,從外頭看,似間書房。
大哥在外頭敲了兩聲,裡頭傳來一聲「進來」,三哥便破門而入,把劍架在房裡那人的頸上。
那人神情並沒有恐懼,只說,你不知道我是誰嗎?今日行徑,死罪難逃。
大哥要我把菜擺到桌上,並對那人說,給您送夜宵,一會,還得送您上路。
那人看見那菜,先是詫異,接著是我不曾看過的神情,也不知該如何形容,只覺一絲哀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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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三哥說,你有你的大義,我有我的。相同時,我們是盟友,衝突時,我們是敵人。這中間沒有對與錯,只有理念不同而已。
吃早飯時,三哥看起來和往常一樣,那晚的三哥,就像夢一樣。
三哥吃完早飯後,就先離開膳房了。我很快的把飯扒完,然後出膳房找三哥去。
不過找遍三哥的房間、亭子和院子,都沒看見人影。
就當想放棄時,從我頭上傳來三哥的聲音,我抬頭一看,三哥又坐在屋簷上了。
我跑到後院去搬梯子爬了上去,和三哥肩比著肩坐在一起。
三哥問我為什麼在宅子跑來跑去的,我說在找他。三哥又問,找我做什麼?
被三哥這樣問,我一時也答不上來,因為我還沒想到要跟三哥說什麼。
就這樣我們沉默了好一會,突然三哥問我,會怕嗎?我一時間不懂三哥在問什麼。
過了半晌我才知道三哥在問我那晚的事,我只點點頭,沒說話。
三哥說,會怕是正常的,畢竟你又不是身經百戰的將軍,豈能不怕?
我想了想,我又問三哥,為什麼大哥卻一點都害怕?三哥說,你忘了大哥只怕痛嗎。
這時,我和三哥不約而同的笑了,這還是我第一次看到三哥正常的笑。
我繼續問三哥,為什麼那晚後來要把劍丟掉,用空手應戰?
三哥說,用劍很麻煩的,一次只能殺一人,而且遇上質地堅硬的武器又易斷。
我說為什麼三哥不用其他武器,而要配劍?三哥說,因為我允諾一人,不再用原本的武器。
正當我想開口問是誰時,三哥搶我一步先說,至於是誰就別問,有時知道太多不是好事。
所以這事我就沒繼續問下去。
三哥在屋簷上躺了下來,我也有樣學樣,跟三哥躺在屋簷上。
今天的太陽很刺眼,我用胳膊擋著眼,然後休息。
突然,我想到一件事,我問三哥,幹了這麼久的殺手,我們殺的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三哥說,有縣官、員外、山賊,還有一些我記不得的。我說我想問的不是這個。
三哥問我,那你想問什麼?我說,我想知道我們殺的是好人,還是壞人?
三哥笑了一聲,接著說,你都當殺手的人了,還在乎自己殺了什麼人嗎?
我沒有回答,因為我也知道這樣問很奇怪,可我就想知道。
三哥問我,在決定是好人或壞人之前,你要怎麼分辨好壞?我說,看他做對還做錯啊。
三哥接著問,那什麼是對,什麼又是錯?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因為我不懂。
三哥說,既然你沒辦法判斷對錯,你又怎麼能判斷你自己殺了什麼樣的人?
我說,但是你們懂啊,不管是大哥、二姐,還是三哥你,應該都知道的吧。
三哥說,在這個問題之前,我先問你,你覺得你殺人是對的嗎?
我啞口無言,我明知道殺人是錯的,可是我還是在做。
三哥看我沒回答,只說,你也知道殺人是錯的吧,可是我覺得我們是對的。
我驚訝的看著三哥,我說,為什麼是對的,我們明明在殺人。
三哥說,還不明白嗎,每個人的判斷是不同的,即便我覺得是對的,你也會覺得是錯的。
如果當你覺得你殺人是錯的,那麼你殺的就是對的人,也就是你口中的好人,反之亦然。
我閉上眼,想著三哥剛剛說的那些話,我更不明白什麼是好人,什麼又是壞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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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我忘不了,那個佈滿狂妄的笑聲以及血花的夜。
我滿身是汗的從床舖上驚醒,我做了個惡夢。
突然覺得口渴,起身想到桌子倒杯水喝,卻看見二姐趴在那熟睡著。
我輕輕的搖了二姐,二姐迷濛的眼神看了我一下,然後整個人就突然醒神。
問了我好多了嗎,我納悶著,我又沒什麼事哪來什麼好或不好的。
我倒反問二姐有沒有事,二姐搖搖頭,我又問二姐為什麼趴在這睡著了。
不過二姐沒回答,只說我沒事就好。
突然想起我剛剛做的夢,我就趁二姐還在的時候告訴她。
我說我夢見三哥殺了好多人,然後踩在數十具屍體上狂妄的笑。
二姐聽了臉色似乎不是很好,只問了我一句話,你不記得昨晚發生什麼事嗎?
我左搔搔,右搔搔,就是想不起昨晚幹了什麼事。
二姐拉著我坐下來,二姐說,那不是夢。
二姐說,昨晚我和大哥、三哥三個人去做買賣了,對象是個山寨賊寇。
二姐還說,昨個下午大哥有說,也該是讓你看看真正的三弟了。
到這我有些亂,真正的三哥是什麼意思?正想開口,卻被突來的腳步聲打斷,是大哥。
大哥跨步進門,拉了張椅子坐下,問我沒事吧,我搖搖頭。
二姐看著大哥,大哥看著我,沒人說話。
靜了好一陣子,大哥開口了,大哥問我聽過狂妄之花這個稱號嗎?我又搖了搖頭。
大哥說江湖道上的人是這麼叫三哥的,可三哥是個男人,怎會用花來形容我三哥?
大哥說,那晚我們去雁翎山上做買賣,我讓你三哥一個人進去,讓你在外面看。
聽大哥這樣說,我好像想起了一些那晚的事情。
那晚,大哥讓三哥一人進賊寨,然後大哥和我站在外頭看。
起初,就跟一般的殺人沒什麼兩樣,要嘛往心窩刺,要嘛劍往脖子上一抹。
時間一久,死的人越多,三哥身上的血也越多,但都是賊寇的血。
看到自己人死傷慘重,賊寇們也一口氣朝三哥湧上十多人。
三哥不閃不避,把握劍的手放開了,然後仰天大笑。
那種笑,跟大哥不一樣,我不會形容,只知道那笑聲讓我直打冷顫。
我看見三哥一邊笑,一邊衝向賊寇,雙手襲向賊寇中的兩人。
三哥的雙手就這樣穿過他們的身軀,三哥伸回手,只見那兩人身上有著拳頭大的窟窿。
賊寇們看傻了眼,沒一個有動作的,三哥卻沒停下。
哀號聲不絕於耳,卻沒一個蓋得掉三哥的笑聲。眨眼間湧上的十幾口人全死了。
湧上的賊寇沒一個全屍,在那血花四濺、身首離異的屍堆中只有一個活人,三哥。
那些站在後頭的賊寇,其中有一個顫抖著身軀,似乎要大喊著什麼。
我只聽他喊了一個「狂」字,然後他的頭就飛到我腳邊來了。
我被那顆飛來的頭顱嚇暈了,之後的事我就不清楚了。
大哥說我沒有必要因此懼怕三哥,因為三哥還是我認識的三哥,只是我不夠瞭解他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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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大哥說曾對我說:「你現在的樣子很好,要記著。」,我不懂,誰會忘記自個兒的樣?
一早起來,遠遠就看三哥坐在大門的屋簷上。
我想到的不是三哥在幹嗎,而是三哥怎麼爬上去的,因為旁邊連梯子都沒有。
我往後院找了把四尺的梯子架上,費了翻功夫才爬上屋簷向三哥打聲招呼。
三哥轉頭看我一下,又轉回去,我問三哥在看什麼,三哥用手指著對面沈大娘她家。
沈大娘抱著一個看起來跟我差不多年紀的小伙子哭著,我問三哥那是怎麼一回事。
三哥說那個是沈大娘征戰後歸鄉的兒子,我說那沈大娘應該高興啊,怎倒哭了起來?
三哥說這叫喜極而泣,這回答倒讓我悶了,人高興不就該笑,傷心才哭?
三哥說一切事物都有極限,越過了極限,一切就會反過來,如同九九之數一般。
我搔了搔頭,三哥看我這樣,又在舉個例給我聽。
三哥問我,如果今天買了十個瓜,我能吃幾個?我說最多就四個吧。
三哥接著問,那如果我要繼續把剩下的六顆吃完呢?我說那我應該會吐出來吧。
三哥笑了笑,沒繼續說下去。我突然明白了物極必反的意思,可我又有另一個疑問。
正當我要開口時,聽到二姐叫我和三哥,三哥一躍而下,我卻跌個狗吃屎。
我和三哥往亭子走去,看見大哥和二姐正坐在那吃瓜。
二姐把瓜放下,問我和三哥剛剛在上面聊些什麼。
三哥還沒說話,我就搶著跟二姐說,三哥在教我什麼叫喜極而泣。
大哥喔了一聲,似乎很感興趣,便叫我說說看。
我驕傲的回答說,就是瓜吃太多會吐出來的意思。
語落,大哥和二姐都笑開了,而三哥除了左手搔了搔頭,還嘆了口氣。
後來三哥拍了我肩膀,然後搖搖頭的走回自己的房裡。
大哥問我怎麼學的,我就把三哥告訴我的那個例子講給大哥和二姐聽。
二姐說,例子只是講一種意象,並不是表面上的那種意思。我歪著頭,還是沒懂。
不過我突然想起剛剛來不及問三哥的問題,就問了大哥和二姐。
我問,有喜極而泣,那是不是也會有悲極而笑啊?
大哥對我的問題沒什麼反應,倒是二姐楞了一愣,過一會才回神。
大哥見二姐沒回話,就問我說,那你覺得有沒有?我說一定有的啊。
大哥說,那倒未必,你身子再好,總有天會老會死,可你聽過死久了會活過來嗎?
我想想好像也是,這時二姐開口問大哥,真的沒有嗎?
大哥笑了一下,他說,如果只是指悲極而笑的話,是有的。
二姐又問,那又為什麼從所未聞?大哥冷冷的說了一句,你確定嗎?
大哥接著說,之所以很容易看到喜極而泣,是因為喜樂的極限容易達到。
我問大哥,那悲傷的極限就不容易到達嗎?大哥說如果容易的話應該隨處可見。
我又問大哥有沒有個例子?大哥問我知不知道住在東門郊外的呂大嬸,我點點頭。
呂大嬸的兒子不像沈大娘她兒子一樣幸運,她兒子在戰場上死了。
大哥說,因為這事,呂大嬸悲傷過了頭,得了失心瘋,就這麼瘋瘋癲癲的過下半輩子。
二姐低著頭沒說話,嘴上倒唸唸有詞的,我問二姐怎了,二姐只說沒事,就自個回房了。
後來大哥也走了,就剩我一人坐在亭子裡,我想著大哥剛剛說的那些話。
想著想著,就這麼在石桌上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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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二姐說我和大哥都是傻子,只是一個裝傻,一個真傻。
最近都沒什麼買賣,就這麼閒在宅子裡,閒的有些荒。
說實話,能過上這太平又舒適的日子,從我打娘胎來都沒想過。
不過宅子待久了也著實有些悶,於是我換了裝,出了房門準備上街去。
正走到大門口就聽到二姐叫我的聲音。
二姐往我這走了過來,問我要上哪去,我說宅子裡悶,想上街逛逛去。
二姐說正好要上街買些東西,就說要不一起逛去,我就答應二姐了。
到了市集,二姐就在菜攤子附近繞啊繞的,她和那些菜販一來一往的喊著價。
我在想,人家賣多少我就直接給多少了,不會像二姐這樣和人喊價。
一個沒留神,手上就提滿了一堆大包小包的布料和菜
二姐回過頭看到我這樣,連忙跟我道歉,都說忘了我是要出來逛逛的。
我說不打緊,反正我也沒事做,當個提菜的也沒什麼不好。
接著二姐跟我說她知道有個好吃的點心,問我想不想吃,我想都沒想就答應了。
到了攤位,卻發現大哥已經坐在那大啖起了,而大哥也看到我和二姐,便向我們招手。
我們坐下後,大哥向賣點心的喊了再來兩份一樣的,就又繼續吃自己的。
等大哥吃完手上的東西,便問我和二姐出來街上做什麼。
二姐右手往大哥後腦杓上招呼過去,大哥一臉撞在桌上。
大哥還來不及哀號,二姐對大哥說,沒看到老四手上拿的是什麼啊?
大哥抬頭看了我,便又放聲大笑,也不顧周遭的人。
過沒多久老闆送上兩份點心到我和二姐面前,我想都沒想就抓起來吃。
二姐看了我一眼,搖搖頭的笑了,然後才拿起自己那份吃。
二姐吃到一半突然把東西放下,她說,真好呢,這樣平和的日子。
我沒理會二姐,繼續埋頭吃我的東西。
二姐接著說,真希望這樣的日子能夠一直下去,即便它很不真實。
大哥說,以後的日子都會這樣太平,不用擔心,然後大哥又繼續他的招牌大笑。
二姐向大哥說,你犯傻啊,怎麼可能。
我顧不得嘴裡有東西,也附和大哥說的話,二姐只是搖了搖頭沒說話。
大哥仰著頭這麼說著,與其擔心還有多久的和平日子,不如好好珍惜現在擁有的。
二姐沒說話,可我倒聽不懂了,什麼叫珍惜?我開口問了大哥。
大哥說,珍惜就是把針拿去洗一洗,就叫做珍惜。
然後大哥就大笑的離開了,留下二姐和搞不清楚狀況的我。
轉過頭打算問二姐,卻看二姐好像想事情想得出神了,後來就沒問了。
後來我和二姐回到宅子,二姐問我懂什麼叫珍惜嗎?我搖搖頭。
二姐說用心體會每一次的悲歡離合,便是珍惜。
可這樣我又有個疑問,怎樣才算是用心體會?二姐笑而不答,轉過身往膳房走去。
二姐說她和三哥都很癡,只是一個癡情,一個情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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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外》
距離上次看到叔公,剛好是一年前的事情
這次再見叔公,他比去年的這個時候消瘦許多,也蒼老很多,活像是變了個人
整個人變了憔悴很多,我甚至不敢去看叔公的眼神,深怕看不見底部
大家都在準備祭祀的事情,唯獨叔公一個人拿著剪刀修剪著奶奶的墓園
一株株的雜草在這一開一闔中斷了新發的嫩芽
「叔公。」
『……』
「叔公。」
『啊……蓓蓓啊。』
「叔公要不要坐著休息一下?」
『不用了,我還要把後面那邊整理完呢。』叔公話說完,就繞過我往後面走去
其實我不叫蓓蓓,叔公從小就這麼叫我
稍微長大一點,爸爸才告訴我原因,叔公會這樣叫我,是因為我和奶奶年輕時一模一樣
而「蓓蓓」是叔公從以前就對奶奶的暱稱
還記得最後一次見到叔公
那天下著大雨,叔公來參加奶奶的告別式
叔公穿著深黑色的西裝外套,全身濕漉漉出現在會場
媽媽從室內拿了一條毛巾要為叔公擦拭,叔公只是搖了搖手,又自顧自的走
叔公走到爺爺的面前,和他點頭致意
爺爺站起身來,和叔公說了些什麼,叔公只是一邊微笑一邊搖頭
最後叔公只是拍的拍爺爺的肩膀,獨自走向奶奶的靈堂
爸爸點了香交到我手上,叫我拿給叔公
叔公接過了香,又將眼神轉回到奶奶的照片上
『多少年了呢……蓓蓓…』
『我應該恭喜你嗎?恭喜妳比我先走到終點。』
『…雖然這不是最完美的解決辦法,但總是一種…』
『我啊…終於也不用再逃了呢…也沒什麼逃的理由了。』
『好好休息吧,我們都累了。』
叔公對著已經過世的奶奶說著我聽不懂的話
接著叔公把香遞給我,讓我插在奶奶的靈堂前
當我回過身來,叔公已走進大雨,漸行漸遠,直到消失在我眼中
大概是剪累了,叔公坐在一旁的小矮牆上
叔公面向我這邊,朝我招了招手
我隨即放下手邊的東西,小跑步的往叔公方向過去
『蓓蓓啊。』
「嗯?」
『今年…幾歲了啊?』
「十九了。」
『啊…十九了啊。』
「嗯。」
『還記得,那年我和妳奶奶也是十九歲。』
「那年怎麼了嗎?」
『那年叔公對你奶奶做了一件很過份的事情。』
「………」
『那叔公有跟奶奶道歉嗎?』
「嗯…有啊。」
『那奶奶有原諒叔公了嗎?』
「…不知道,我從來沒問過她。」
叔公沒有說他做了什麼,我也不敢過問
『啊……』
「叔公怎麼了嗎?」
『蓓蓓啊,叔公一直有個疑惑,我可以問你嗎?』
「可以啊,如果我答得出來的話。」
『如果你很愛的人在你身邊哭,你會說話安慰他,還是靜靜的陪著他呢?』
「應該…是靜靜的陪著他吧。」
『看來我沒有做錯啊…』
之後叔公就再也沒有說話,僅僅閉上雙眼,露出淺淺的微笑而已
過沒多久,爸爸就叫我過去幫忙準備要祭祀的器具和擺設
雖然叔公對我說了不要擔心,可我還是不時的朝叔公看去
看著那背影,只感覺到上面充滿了許多孤單和寂寞的沈積
天空飄著雨,越來越大
我轉頭過去看向叔公,他依舊低著頭坐在原位上,我立刻拿起傘要去幫叔公遮雨
大概離叔公兩公尺的距離,我看到一隻蝴蝶停在叔公的左肩
突然拍擊著翅膀,就這樣忽高忽低的在大雨中飛行,最後停在奶奶的墓碑上
那隻蝴蝶被雨淋濕,顯得奄奄一息,卻依然試著在墓碑上揮動著翅膀
一個不小心看著那隻蝴蝶看到出神,都忘了要幫叔公撐傘
於是我轉過身去,三步併兩步的小跑步到叔公身邊
「叔公,下雨了,我們去旁邊躲雨吧。」
『………』
「叔公,我們去旁邊躲雨吧?」
『………』
叔公沒有答話,大概是睡著了,於是我用左手試著搖了一下叔公
叔公的身體並沒有出現驚醒的反應,而是就這麼往前倒下
就這樣撲倒在地上,除了我,沒有人注意到
當下我沒有太多的反應,沒有叫出聲,只是傻傻的站在那
而當我回過神時,媽媽已經把我緊緊抱在懷中
至於雨,不知道已經停了多久
耳朵聽到的,不外乎是「急救」或是「救護車」的字眼
而眼睛,卻緊緊注視著奶奶的墓碑
不知從何時開始,原本在上面的蝴蝶由一隻變成了兩隻
後來的那隻蝴蝶並沒有被雨淋濕
牠就這麼待在那隻被雨淋濕的蝴蝶旁,似呼喚,似呢喃,又似等待
不管是哪一種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後來那隻蝴蝶一直都在牠身邊
即便剛剛襲來一陣吹倒牠的強飛,牠也是拍拍翅膀後又回到原點
過沒多久淋濕的蝴蝶也開始拍動翅膀,起初,拍沒幾下又倒了下去
最後,好不容易飛上了天空,和另一隻蝴蝶一起
我從媽媽的懷抱中掙脫,別過頭往後看了剛剛和叔公說話的小矮牆
在那邊,只留下著一只沾滿鞋印的信封,收件人的地方沒寫名字
我打開信封,往右手掌倒,倒出了一張照片和一封信
照片已經泛黃,但依然可以分辨出大致的顏色
裡面中有一男一女,一個長得和我很像,我猜是奶奶。至於另一個,我猜是叔公
因為照片裡的那件外套,和一年前叔公身上穿的那件西裝外套一模一樣
那年,他們還是年輕的模樣
奶奶挽著叔公的右手,抬著頭笑看著叔公的臉
而叔公則是用著靦腆的笑容看著奶奶
從他們的臉上,我看見了滿足,一種無法言喻的滿足
他們似乎只看的見彼此,沒有時間或是攝影師的存在
翻到後面,照片的後面寫了一句英文:「I’ll be with you, forever.」
我拿起照片後的那封信,輕輕的展開它,上面這麼寫著:
青:
謝謝你,對不起
要謝的,是謝謝你愛我
要道歉,是我們沒辦法相愛
把那天留在回憶裡面,就當作是休息的中繼站,好嗎?
過了那裡,就不會再有休息的機會了
這次,我們要一直逃、一直逃、一直逃
為了公平起見,這次我先開始,你就跟在後面吧
但不一樣的是,我不會停下來,也不會回頭
你會跟上來的吧?我相信你
我還要謝謝你的沉默
真的,謝謝你
蓓
這是一封奶奶寫給叔公的信
字跡、紙張,甚至連記憶都一同泛黃
在信紙的最後,有幾個大小不一圓圈皺摺在那
不例外的,它們也泛黃了
我想,這一定是很重要的回憶吧,不然叔公怎麼會隨身帶著
我把照片和信紙裝回信封,走向火堆,丟下
看著它們慢慢被燒掉,黑煙裊裊,我想天上的奶奶應該也會收到吧
至於叔公和奶奶的過往,就讓它隨這封信一起消逝在這世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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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後》
敲著木製的門板,除了「叩叩叩」的聲響外,毫無回應
用著食指、中指和拇指輕握門把試圖旋轉門把,卻是徒勞無功
背靠著門,慢慢坐下,門的另一端傳來溫度
我知道,門後也用著相同的姿勢蜷曲著
深吸一口氣,再慢慢的吐出,試著讓自己平靜下來
於是聽見門後傳出微弱的鋼琴聲,那是我曾在她面前隨意哼過的曲子
突然,聲音中斷了,從門底縫隙傳來一只耳機,我掛上了左耳
耳機繼續播著剛剛未完的曲子,一首接一首,未曾間斷
音樂停了,沉默卻沒有
這對我並不難熬,畢竟早已習慣這種長久的沉靜
可門後卻恰好相反,那一定不好受,腦袋一片空白,連哭都忘了
外面下起下雨,打在遮雨板上「滴答滴答」的響著
其中,摻雜著兩個人平穩的呼吸聲
要如何想要一個從小快樂成長的人,在需要哭泣時卻不懂該如何表現出來
我不知道,這是第一次面臨這種問題,腦中沒有想法,絲毫沒有
雨聲漸大,聲音從原本的「滴答滴答」變成了「咚咚咚咚」
而原本已停止的音樂,又播了三輪
唯一沒有改變的,只剩門內與門外的沉默僵局,因為沒人知道怎麼開口,於是我們選擇不語
很難得的,我們存在著這種不需要培養就能自行產生的默契
可是,此時再好的默契也比不過一個打破沉默的契機
窸窸窣窣的摩擦聲從門口傳入耳中,但門上的溫度並沒有消失
我猜,她只是將自己的身體更加蜷曲,也更顯出不安及惶恐
看了一下時間,三點四十三分,我們維持這樣的狀況已經兩個小時又十七分
能做的,就僅有像現在這樣靜靜的陪著,然後不在意時間的流逝
該死的颱風正在蹂躪著外面的寸土寸草,而蹂躪我的,是這該死的僵局
這房子儼然像個颱風眼,無論外圍風雨再大,裡面依舊紋風不動
所以我想,只要有人先開口,颱風眼就將遠離,隨之而來的是沉默後的風暴
沒人知道這風暴有多大,只知道我們正處於暴風雨前的寧靜
門的那端傳來細碎的聲響,背上可以感覺到些微的振動,是發抖,我想
「會冷?」,這是我打破沉默的第一句話
『嗯。』
「穿件外套?」
『可是現在是夏天。』
「但是會冷。」
『嗯。』
門後傳出扶門起身、打開衣櫃、穿上衣服的聲音,但都只是輕輕、細細的
最後回到原地,坐下
「好些了嗎?」
『沒有。』,她回答了我不曾開口問的問題
「對不起。」
之後那頭再也沒有任何回話,再次陷入沉默
逃避了這麼長的一段時間,好多年了吧
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放棄逃避,突然想面對該面對的一切
到底是忠於自己的心跳而坦然面對,還是繼續裝作無所謂會好一點
沒有人知道結果,因為每個人只能選一條,然後走到底
卻終其一生無法得知另一條路的結果
明知道有些事不能做,有些話不能說,但我還是做了也說了
門後再次傳來起身的聲音,接著聽到撕紙聲、從筆筒拿筆,以及在木質桌面上書寫的聲響
回到門邊,從門縫發出「嘶嘶」的聲音,並遞出一張紙,上面這麼寫著:
你怎麼可以先放棄逃避,放我一個人要怎麼逃,又要逃去哪?
我從沒想過會有逃避比面對還困難的時候
不見面,我以為我可以一直躲下去。可是每次見面,那種信心就會一點一滴的瓦解
這些年支撐著我一直逃下去的,是因為你也努力的逃著,而不是我太堅強
我無法回答她的問題,因為我也不過是毫無目標的抱頭亂竄
我不曾回頭看過自己的身後,所以我也沒看到她原來一直都在我身後緊追著
人在迷惘時,往往只會佇在原地,一動也不動的發著呆
當在這迷茫中看到有在前方,便會盲目的跟上,只會逃離當下的困境罷了
一旦前方那人停下,又再次陷入駐足原地的迴圈
正因為瞭解那種行為的無濟於事,我才會在迷茫中選擇繼續奔馳著
拿出放在左胸口袋的筆,翻到紙的背面這麼寫著:
自有記憶來,我也是第一次遇到逃避比面對還艱難的困境
每當看到妳,腦中總會浮起放棄的念頭
可是我也告訴自己不可以,也不應該這樣做
於是我一直跑、一直跑、一直跑,就這樣跑了多年,到了一條死胡同
我轉身試圖找尋另一條路,卻看你朝我跑來
如果妳是我,妳會放棄,還是繼續逃?
把紙對摺三次,塞進門縫,聽著紙條、門縫和地板三者的摩擦聲
紙條就停在那,不動如山
過了一會,紙條稍微被移動了些,但並未完全抽走
看不見她的臉,我不知道她現在是什麼表情
看不見她的心,也猜不著她現在想的是什麼
分針與秒針不斷地交錯而過,而我能做的只有靜靜的等待
等什麼?等開門、等見面、等回應,以及一個未知
就這樣發呆出了神
當我再回神時,塞在門縫的紙張早已不見,毫無預警
『這不公平。』
「世界從來沒有公平過。」
『我喜歡你。』
就是這句話,毫無預警的要了我們的命
只是,這句要命的話,卻是由我先開口
「這樣…有讓你稍微覺得公平了嗎?」
『可是…這已經卻不是公不公平的問題…』
終於,我聽見了用手握住門把,並且轉動它的聲響
我沒有去推開那扇門,畢竟現在的權利不在我
我依舊等她自己打開門,等她做好見我的心理準備
同時,我也在做見她的心理準備
我確定我想見她,可是卻不知道見了面該說什麼
她打開了門,我們四目相交,隨即又迴避彼此的視線
除了沉默,再也沒有更多的反應
「思念可化千萬字於筆墨,卻在見面時不發一語」,這或許是現在最佳寫照
我上前,將她抱在懷裡
現在,不再隔著門來感受她的體溫
用雙臂、胸口、肩頸去瞭解她現在的溫度
她用顫抖的雙手,繞過我的手臂,扣在我的脖子上
她就只是哭,一直哭
同時,這也是我第一次看見她哭
那又鹹又苦澀的水滴從眼角、臉龐,最後溫熱了我的右肩
那是一種沒有聲音的哭泣,更顯哀傷
有時候沉默是種最好的安慰,有時則不是
我不知道該作些什麼,於是選擇了沉默
這時沉默好嗎?我不知道,或許過個幾十年後回來看才會知道
她抬頭看著我,我也看著她,不過這樣的動作並沒有持續多久
當我回過神時,四片唇早不知親密了多長的時間
這到底是冷靜中帶有激情,還是激情中帶有冷靜,我已經搞不清楚了
我們褪去彼此的衣物,在這不到六坪的空間,做愛
像是要彌補過去的時光,我們不斷地索求著彼此的身體、溫度
我不知道以後到底還要壓抑多少思念和愛意
我只知道當下有一個出口,而我只是順著這個出口宣洩
至於她是否也一樣順著這個出口在釋放這多年來的壓抑?我不清楚
畢竟,我不是她
我們停下了動作,四目相望
「我…」
這次,是她的唇主動貼上我的唇
無須言語,無須文字。僅僅讓思念去操作身體,不帶一絲遮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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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大哥對我這麼說過:「決定別人的生死並沒什麼,能夠決定自己的生死才厲害。」
今天難得起個大清早,決定來繞個宅子跑它個幾圈。
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沒跟大哥做買賣了,總覺得身子骨硬得很。
大概跑了兩圈就上氣不接下氣,於是就停下腳步,慢慢的走回亭子。
大哥說過,越是喘的時候,越是要大口吸氣,在緩緩吐出。
可是怎樣也做不到,喘的時候根本顧不了那麼多,只想儘快吸氣吐氣而已。
正當我在想喘氣的問題時,好像又聽到有人在叫我。
我繞了一圈,找不到聲音從哪來的,又繞過了西廂才看到二姐在亭子向我招手。
我遠遠就瞧見那石桌上有兩個瓜,二話不說就往二姐那跑去。
我眼巴巴的看著那兩個瓜,二姐卻一定也不動,完全沒有要切瓜的意思。
二姐說,上次大哥教你一點東西,今天我也教你一點,教完在切瓜給你吃。
我猛點頭,剛跑完宅子口正渴著,只要有瓜吃,什麼我都肯做。
二姐從身後拿了兩個桃子出來,一個爛了一半,一個則全壞了。
二姐叫我從這兩個桃子選一個吃,我說我不要,我要吃瓜。
二姐敲了我的頭,又把剛剛的話重複一遍,然後多了一句:沒有其他選擇。
我看來看去,後來選了爛一半的那個,至少用刀子把爛掉那邊切掉還可以吃。
另一個全爛就沒辦法了,怎麼切都沒救。
我正要伸手去拿那個爛一半的桃子時,二姐把兩手的桃子都往院子的樹下扔了。
我問二姐這是幹嗎呢,二姐說那兩個一開始就都沒打算給我吃。
嚇我一跳,我還以為二姐今天怎麼這麼狠,要我吃爛掉的果子。
可是想想又不對,既然不要我吃,又幹嗎叫我選?於是我又轉頭向二姐問個明白。
二姐說這就是今天要教我的東西,可是到現在我還是搞不懂二姐教了什麼。
二姐一邊拿刀切著瓜一邊跟我說,剛剛是不是覺得沒有選擇?我點點頭。
二姐遞了一塊瓜給我,我低著頭就猛吃。二姐看我這樣,也沒繼續說下去。
吃完後,二姐又繼續說,剛剛若改成爛桃子和瓜你會怎麼選?我當然回答瓜。
二姐說,這就是可以選擇的幸福。我歪著頭,不懂二姐這話是甚麼意思。
二姐舉了個例子,她說我選擇喜歡瓜,而討厭爛掉的桃子,這是因為有好與壞可以選擇。
而當她拿了兩個都是爛掉的桃子時,我就變得沒法選擇,因為兩個都是壞的。
所以如果一定要選擇的話,我最多也只是選那個爛的沒那麼嚴重的。
聽完二姐講的,我好像有些明白,卻又不是那麼懂。
二姐看著疑惑的我,她說再舉個我一定能聽懂的簡單例子。
二姐問我,你是喜歡那個叫繁璃的姑娘,還是討厭她呢?我說,當然是喜歡。
二姐又問,那她是美如天仙呢,還是如花似玉?我答不上來,應該說我不知道怎麼答。
二姐把切好的瓜全推到我面前,可是我卻沒那個心情吃瓜了。
二姐說,當你有選擇的時候,你是幸福的,沒有選擇時,剛好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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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看著床頭那把大哥送的虎頭刀,我想起了一些和它出生入死的日子。
打我十歲多起,我就有個心痛的老毛病,這些年來都沒停過。
每次痛的方式都不太一樣,有時像針刺,有時又像被手掌緊握不放,有時又像揪的。
只是好一陣子沒有發作了,突然發作起來還真有些不習慣。
就這樣一手扶著左邊胸膛走出了房門,沒步出幾步就被三哥看見。
三哥問我胸口怎麼了,我跟三哥說這是老毛病了,沒什麼大礙。
三哥低吟了好一會,又說,有病就要看大夫,別像那隔壁巷口賣蔥餅阿祿一樣。
我問三哥那阿祿怎樣了,三哥說:那阿祿也是不找大夫,就這麼一直拖下去,後來就…
三哥話說一半就沒接下去了,我等急了,就問三哥後來那阿祿怎樣了。
三哥說,阿祿一直痛到現在還沒好。三哥說話說一半,差點嚇死人,還以為阿祿死了。
三哥拍拍我的膀子,一臉正經的對著我說:有病就要找大夫,然後就這麼走了。
帶著一身被三哥嚇出的冷汗和胸口的痛,低著頭在院子裡走來走去,就是沒個法子。
當我一抬起頭來,遠遠地看到大哥和二姐似乎在說些甚麼,我就悄悄的往他們走去。
正當我覺得沒人發現我時,大哥卻往我的方向一喊:大傻出來吧,躲也沒用。
我走到大哥和二姐身旁,問大哥怎麼發現到我的。
大哥說我的腳步聲太大,就算沒看到人,聽聲音也知道有人來。
可是我又納悶,聽聲音也只知道有人來,又怎麼知道是我?
大哥又說,每個人有每個人獨特的腳步聲,不刻意去隱藏的話就很容易聽得出來。
我抓了抓頭,因為我沒想過連腳步聲也有這麼大的學問。
大哥拉我坐下,說他今天心情好,要教一點東西。
而二姐只是坐在一旁,像似想事情想了出神,一句話都沒說。
大哥叫我用一隻手指指著他,然後說他是個傻子。
我照著大哥說的去做,畢竟活到現在我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要求。
然後大哥叫我看著我指向他的那隻手的手掌,我就把手翻過來。
大哥說,看看你現在手指怎麼比的,當你用一只手指指向我,另外四只卻指向自己。
我不明白這什麼意思,又問大哥這話什麼意思。大哥說,就是罵人的同時也在罵自己。
我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我問大哥難道沒有罵別人不罵自己的方法嗎?
大哥說,那簡單,就罵人不要指他就沒事了。聽到這裡,二姐突然噗哧的笑了一下。
我低頭想了一下,突然靈光一閃,想到了一個比大哥講的更好的法子。
大哥叫我說來聽聽,我說,就罵人的時候五只手指全指向他就好了。
二姐這下整個笑開了,大哥也是,一邊笑還一邊對著我說:天才,真是天才啊!
大哥說他笑得肚子疼,就這樣一邊笑,一邊走回房,剩我和二姐兩人。
我問二姐這答案不對嗎,二姐沒說話,只是搖搖頭。
我又更納悶了,既然答案沒有不對,為什麼大哥和你都笑得這麼開心?
二姐說,其實大哥的答案並不是那句話真正的意思。可我看大哥很正經,不像開玩笑。
我問二姐那話是什麼意思,二姐說是要在指正別人之前,先看自己是否犯下同樣的錯。
可是我不懂,難道說一個比自己傻的人,難道自己會比他傻?還真沒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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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手不傻《十一》
我做了個夢,夢見很多年前還沒發生戰亂的時候,也想起為什麼再也沒和繁璃說話的原因。
一早醒來,我一直很在意昨天晚上的那個夢,連早飯也沒吃就坐在亭子裡發愣。
我遠遠看見大哥朝我走了過來,大概是沒見我吃早飯來找我了吧。
大哥劈頭就問我在想什麼,我說昨晚做了個夢,夢見了很久以前的事情。
大哥又問那夢是開心還是不開心,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因為這和開不開心無關。
大哥看我沒有回答就這麼說了:既不是開心,也不是不開心,那就是煩心啦。
我問大哥什麼叫煩心,大哥說無法決定又揮之不去,那就叫煩心。
我聽了大哥的解釋,覺得蠻有道理的,於是我想把那個夢告訴大哥。
正當我要開口時,大哥向我下了噤聲的手勢,正經的對我說:我不想聽。
然後大哥隨即大笑的往房裡走去,不過大哥也真厲害,我都還沒開口就知道我想做什麼。
大概是大哥的笑聲太大,把二姐給引了來。
二姐走過來便問我為什麼大哥這麼開心,我就把剛剛的事告訴二姐。
二姐說,大哥不聽,那我聽吧。於是我把當年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訴二姐。
那年,我很喜歡一個隔壁鄰居的女孩,也是從其他人口中得知她叫做繁璃。
平常也沒什麼交集,就是偶爾在街上會遇到,會藉機看個兩眼,然後那天我就會過得很愉快。
每次經過她的身邊,總會聞到一股淡淡地幽香,但卻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它。
有次機會可以說上話,我忘了說過什麼,只記得她最後瞪了我一眼,然後就走了。
直到現在,我還是記得當初的那個眼神,那是厭惡的眼神。
後來我就一直躲著她,一直到戰亂之後都再也沒見過她一面。
當我說完,我發現二姐一動也不動的看著石桌,我搖了一下二姐的肩膀,二姐突然驚醒。
我問二姐怎麼了,二姐只說沒什麼。二姐問,為什麼最後要躲著那個叫繁璃的姑娘?
我說,討厭一個人的時候,不就是不想見到那個人,連聲音都不想聽見嗎?二姐點點頭。
我又接著說,所以我才要躲著她啊,因為她一定不想見到我,更不想聽到我的聲音吧。
二姐說,要也是她躲你,你為什麼要自己去躲她?我說,大概是喜歡她,所以才為她著想吧。
二姐對我說,你們一定還會再見面的。我問二姐為什麼,二姐只是笑著沒回答。
她又說,下次見面的時候,你一定要說清楚。我問二姐要說什麼。二姐說,說你喜歡她。
我說,我怕又說錯話又惹她不高興,還是一輩子都不要見面好了。
二姐沒回答,只是冷不防的抱著我,對我說:你真的是個很好的人,老天爺真的虧待你了。
接著二姐放開了我,轉過身去用衣袖在臉上擦了擦拭就離開了。
突然我右肩被拍了一下,是三哥。三哥一開口就對我說:你把二姐弄哭了?
我搖搖頭,三哥又問,不然為什麼二姐哭了?我說我沒看到二姐哭啊。
後來三哥就問我和二姐談了些什麼,我就老實的告訴三哥。
三哥聽完後只問了我一個問題,你確定那個姑娘叫繁璃?我點點頭。
三哥說,那你二姐沒說錯,你們一定會在見面的。我問三哥為什麼他也這麼確定?
三哥也是笑著沒回答,只說時候到了就會見面的。
不知二姐和三哥為什麼都可以這麼確定我和繁璃會再見面?但他們知道卻又不說,真是怪了。
其實我還有個疑問,老天爺到底是誰?從小到大經常聽到大人們說起,但卻從來沒見過他。
算了,下次找個時間問問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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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跟了大哥後,懂得東西變多,卻更不會處理事情,這讓我覺得奇怪。
還記得以前做事情就是想做就做,也從來沒考慮過什麼。因此做錯的比對的還多。
可現在懂多了,做事前會想一下怎麼做,可怎樣也沒辦法把所有事做好。
就好比有兩件事要做,可這兩件事是有衝突的,我就這樣一直想,完全沒有動手。
要是以前,就是先做一件,再做另一件,管他對不對,先做再說。
所以我不知道,像大哥他們懂這麼多,到底是好還是不好?
於是我又去找了二姐,走到一半看到二姐剛好在亭子裡吃果子,我就往二姐走了去。
二姐看我過去,就我問要不要吃點果子,我搖了搖頭,然後對二姐提出了我的疑惑。
我說,我覺得我明明懂了不少,卻為什麼反而越不會解決問題?
二姐笑了,她說我的確變聰明了,可是感覺不到,因為我變得什麼事情都不會做了。
二姐叫我別急,她提了個問題,叫我回答。
她說,如果你有個心愛的姑娘,但她爹是你的殺父仇人,以前的你會怎麼做?
我說,當然是先砍了她爹,再跟她成親啊。二姐聽完後,整個人笑到岔氣,還咳了好幾聲。
二姐又問,那如果是現在呢?我沒說話,因為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反倒是二姐說話了,她說,這就是你的成長,你知道殺了她爹後會有怎樣的後果,對吧?
我點點頭,我問二姐這要怎麼解決?二姐回答的很快:不會。
二姐說不會的時候,讓我傻楞了一會,在我印象中二姐從沒有回答不出的問題。
我問二姐為什麼不會,二姐又跟我說了個商人的故事。
她說有個商人在街上叫賣,商人左手舉著矛,像圍觀的人群說手上的矛是世上最利的矛。
世上沒有它所無法刺穿的盾,接著右手拿著盾,像圍觀人群喊著右手的盾世上最堅固的盾。
世上沒有它所無法檔下的矛,此時有一人向商人提問說,若用左手的矛刺右手的盾又當如何?
二姐說這是一個叫做「矛盾」的故事,跟她剛剛問我的問題是一樣的。
而我問二姐那故事後來怎麼了?二姐說故事就這樣而已,後面就沒有了。
我滿肚子疑惑,不過就是一把矛和一面盾,敲下去不就知道了,為什麼不做呢?
我把問題告訴二姐,二姐說把矛當作要殺心愛姑娘的父親,把盾當作你要和心愛的姑娘成親。
接著二姐問我要怎麼把矛和盾直接敲下去?我答不上來。
二姐接著說,矛和盾的敲擊的確只會有一種結果,但沒人知道是什麼。
而二姐又說剛才問我的問題也是一樣意思,只會有兩種結果,看自己怎麼選。
要嘛是放下仇恨,和心愛的姑娘成親,要嘛報仇,然後讓心愛的姑娘憎恨一輩子。
二姐問我要選哪一個,我還是答不出來,明明兩樣都該做,但現在卻得為一樣放棄另一樣。
二姐摸了摸我的頭,然後對我說,懂得越多,才會發現自己的不足。
我問二姐,懂得多到底是好還是不好?二姐說這要看情形。
二姐說,在沒有遇上矛盾的問題時,懂得多是件好事,反之就不是了。
但二姐又說,但懂得多未必比較開心,我說,可我看大哥懂得也很多,也是過得很開心啊。
二姐笑著說,你大哥那叫裝傻。我不明白二姐的意思,傻就傻,還能裝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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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我做了個夢,夢見和心愛的姑娘在一起拿香祭祀,至於拜誰,我記不得了。
一早起來就一個人坐在亭子裡,右手撐著頭、張著嘴,想著昨晚做的夢。
還記得那她的面容,長頭髮、鵝蛋臉,還上了點妝。那夢裡我們沒有對話,就只是祭拜。
忽然背後被人推了一把,是二姐。二姐問我在想什麼,想得這麼失神,連嘴都合不攏。
我就把我昨晚的夢境一五一十的跟二姐說了。二姐聽完也沒說什麼,只是笑了笑。
我問二姐在笑什麼,二姐說,沒什麼,只是覺得有趣。
過了一會,二姐問我,假使真的有個我心愛的姑娘待在我身邊,我要怎麼辦?
我說,當然給她安穩的過日子啊。二姐又問,那什麼叫安穩的日子呢?
二姐這會問的我不知該怎麼回答,我沒想過什麼叫做安穩。只常聽女人家要的就是安穩而已。
於是我問二姐什麼叫安穩,因為二姐是女人,應該知道才是。
二姐說,你覺得我們這樣的日子怎樣?我說,一開始覺得會怕,可現在就習慣多了。
二姐又問,那你會想一直過這樣的生活嗎?我很肯定的搖了搖頭。
二姐問為什麼不想繼續過殺手的日子,我說,做這買賣的,總得提心吊膽的擔心仇家找上門。
二姐說,這就是原因,所以對我來說,所謂安穩就是安心。二姐說完摸了摸我的頭就走了。
我一時還沒反應過來,為什麼安心就是安穩呢?在我還沒想通時,看到大哥朝我走來。
大哥問我幹嗎一清早的一個人坐在亭子裡發愣?我說我在回想昨天晚上的夢。
我又從頭到尾的把夢講一遍,也把剛剛二姐問我的也告訴大哥了,也問大哥安穩就是安心嗎?
大哥聽完,往廚房走去,拿了兩個碗,各打了一瓢水往碗裡裝去。
大哥拿了一碗給我,叫我頂頭上。我說頂著它幹嗎呢?大哥說,叫你頂就頂,哪來那麼多話?
我接過大哥手上的碗,試著把碗頂在頭上。大哥說,別把水灑出來了。
那碗在頭上怎麼擺都不對,過沒一會就從頭上掉下來了,水也灑了滿地。
大哥沒說話,只把另一碗擺在石桌上。就這樣我們沉默了好一晌。
後來大哥開口說,你看看這石桌,它頂的好好的,水也沒灑出一滴。
我說,大哥這怎麼能比,我頭圓的,這桌子平的,怎麼看都是放桌子的穩啊。
大哥說,所以啊。我問大哥,所以什麼?
大哥嘆了口氣,所以安穩就是日子能過得長,而不會起起伏伏的,瞭解嗎?
我問大哥,那碗裡的水又代表什麼意思?
大哥說,那是別人對你的信任,也就是你心愛的姑娘對你的信任。
大哥說,當你每灑出碗裡的一滴水,就失去一點信任。
到碗裡沒水的那一天,也就失去所有信任,有沒有你這個碗都不是那麼重要了。
大哥說完,拍了拍我的肩,也這樣走了。
聽完大哥說的,我好像有些瞭解。只是我不明白為什麼大哥和二姐說的不太一樣。
當我正納悶的時候,二姐剛好從市集回來經過亭子,我拉住二姐,把疑惑告訴她。
二姐指著手上提的西瓜問我覺得那像什麼,我說像顆皮球。二姐說,我覺得像十五的月亮。
我說,可是它明明就像皮球啊。二姐說,難道它就不像十五的月亮嗎?
我點點頭。二姐說,這不就得了。
同一樣東西,你可以覺得像皮球,當然也有人可以認為它是十五的月亮。
霎時,我突然明白了大哥和二姐的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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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在這宅子裡,我就是沒看過大哥和三哥哭過。可是,人不就是開心就笑,傷心就哭嗎?
這天,二姐從市場帶回了幾顆瓜和梨,叫我們大家出來吃。
大哥、三哥和我都到亭子坐著,二姐也隨後拿了一顆瓜和四顆梨子。
二姐把瓜切成了四份,然後每個人一片瓜和一顆梨子。
大哥看著瓜,就這樣發呆了好一會。我問大哥怎麼了,大哥說等我吃完再跟我說。
當二姐、三哥和我都吃完時,大哥拿刀把他那片瓜又切成三份。分給二姐和三哥,就沒給我。
我問大哥為什麼沒我的份,大哥說,就是不給你。於是我就這樣跟大哥爭了好一會。
爭到後來累了,就放棄了,但是還是覺得很不甘心,為什麼大哥就是不多切一份給我?
大哥看我不爭了,就把他手上那片瓜給了我,然後咬了一口自己的梨。
我看到大哥把瓜給我,我還來不及笑,就先把瓜拿起來吃了。
大哥問我,你們知道什麼叫開心嗎?我心想大哥怎麼問這種蠢問題,笑不是開心嗎?
可是我看二姐和三哥一個低著頭,一個仰著頭,好像這問題很難似的。
大哥對我說,老四啊,剛剛爭瓜的時候你開心嗎?我說,當然不開心啊,就我一人沒份。
大哥又問,那後來不爭的時候你開心嗎?我說,怎麼會開心,爭不到只有不甘心啊。
大哥再問,最後我把瓜給你的時候,你開心嗎?我說,當然啊,我又多塊瓜吃,怎會不開心?
二姐和三哥突然都看著大哥,好像聽懂了什麼,可是我還是不懂大哥要講什麼。
大哥繼續啃他的梨,就沒繼續說話了。我問二姐剛剛大哥說那些話是什麼意思,二姐這麼說:
你越是執著的追求某些東西,在這追逐的過程中,你不開心。
但當你追到累的時候、追到不想追的時候、放棄追的時候,你還是不開心,因為你沒有追到。
所以開心只有在你追到你想要的東西時才會出現。
大哥聽完二姐說的話,就又哈哈大笑的離去,就剩我們三人坐在亭子。
我問三哥,對他來說得到什麼才會開心?三哥說不要失去他就很開心了。
可是這跟二姐說的又不一樣,二姐明明說要得到才會開心,但三哥卻說不失去就是開心了。
當我想再向三哥問明白時,三哥已經起身要回房休息了,所以我只好轉向求助二姐。
二姐她沉默了好一晌,然後她看著我好一會,又低下頭去,只說她不知道。
那我又問二姐要得到什麼她才會開心,二姐說:幸福。
我問二姐幸福是什麼,二姐說每個人所想的幸福不同,所以沒有一定。
這樣我就更不懂了,像瓜就是圓圓的,切開來有紅色的汁,還很甜。
而天上的日也是圓圓,很亮的東西。為什麼幸福卻沒辦法像這樣形容呢?
二姐說我剛剛提的那些東西都是有形的,而幸福是無形的,看不到也摸不到。
我說,可是開心就是有形的啊,開心就會笑啊。
二姐說,也有人開心是不笑的,就像有人傷心是不哭是一樣的。
二姐說得我越來越糊塗了,我問,為什麼開心時不笑,傷心時又不哭呢?這樣不是很奇怪嗎?
二姐說,人像一匹白布,一生中會經歷許多染缸,在白布上染上了色,染色卻又非自己所願。
久了,就忘了當初是什麼顏色了。人也是這樣,誰還記得自己以前是什麼樣的。
二姐看著我,她說,你還是一匹白布,雖然有點髒,但還看得出是一匹白布。
可是我明明是個人,而且我昨晚有把身子洗乾淨,哪裡髒了?二姐也真糊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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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遇見大哥他們之前,我以為那些我騙不到的那些人只是太聰明。現在才明白,原來是我太笨。
一早起來,就看到大哥坐在亭子裡撥弄的什麼東西,那東西發出的聲音挺美妙的。
我跟大哥打了聲招呼,坐在大哥旁邊繼續看他撥弄那一條一條的東西。
大哥說那叫箏,是一種樂器。可是我不懂什麼是樂器,就沒再多問了。
大哥停下手,他問我習慣了這段當殺手的日子了沒,我說差不多了。
大哥又問我會怕死嗎,我一時間答不上來,因為我從沒想過這個問題。
於是我反問大哥這個問題,大哥沒有回答。而他又問,你知道人為什麼會害怕嗎?我搖頭。
大哥說人之所以會害怕,都是因為不知道結果。
所以他說這天下只有兩種人不用怕:一種是一定會殺你的人,一種是一定不會殺你的人。
那我又問大哥,哪天下還有什麼人還需要怕的?大哥說,就是那種不知道會不會殺你的人。
但這又有疑問,為什麼那些被我們殺的人,他們的眼神都充滿害怕,他們明知道自己會死啊。
大哥說,他們知道會死沒有錯,但是他們不知道死是什麼,死了又會怎樣,所以畏懼死亡。
所以我問大哥怕死嗎?他說不怕。那我問大哥到底怕什麼,大哥說他怕痛。
我覺得很奇怪,死都不怕,為什麼會怕痛。大哥說,雖然知道會痛,卻從來不知道會有多痛。
後來想想,好像真的是這樣。
忽然,三哥的聲音從我後面傳來,他問我和大哥在聊些什麼。
我如實的把剛剛和大哥的對話告訴三哥,也問了三哥害怕什麼。
三哥說他和大哥一樣不怕死,和大哥不同的是,他怕失去。
我問三哥為什麼他也不怕死,難不成三哥知道死亡是什麼,也知道死後會怎樣嗎?
三哥說不是這樣的,他說不怕死,是因為有著更害怕的東西,相對來說,死亡變得沒什麼。
我又問三哥,失去有比死亡更令人害怕嗎?三哥說對他而言沒有比失去更令他恐懼的事了。
三哥說死亡的過程,就只是皮肉上的痛,到流乾血而已。
但失去,卻是心痛。只要不死,就會不斷地在左胸口隱隱作痛。
聽到後來,大哥和三哥好像都怕痛,只是我不是很懂三哥的痛是什麼意思。
碰巧我遠遠地看到二姐,便把二姐喊了過來。二姐說難得一夥人都在一起,到底是怎回事。
我又把剛剛與大哥和三哥談論的東西告訴二姐,也問了二姐同樣的問題。
二姐說她怕回憶,但她沒說她不怕什麼。我低著頭想了想,回憶有什麼好怕的?
她沉默了好一會,然後說:回憶是殘酷的,是痛苦的,只要你不死,就會繼續折磨你的心靈。
我問二姐,那回憶會痛嗎?這次二姐沉默更久了,最後二姐只點了頭,沒有說話。
可這樣看起來,大哥、二姐和三哥都怕痛啊,為什麼二姐和三哥要拐那麼一大圈?
我問大哥為什麼回憶和失去會痛。
大哥說,痛以許多不同的形式存在,皮肉是一種,回憶是一種,失去也是一種。
而會痛,不外乎是心上的或是皮肉上的。大哥最後問我,所以老四你到底怕什麼?
大哥說因為未知所以害怕,雖然我不知道死是什麼,可是我並不怕死。
只是我到底怕什麼,我還是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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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我記得那些被我殺死的人的眼神,除了恐懼、害怕,什麼都沒了。
我聽說,英雄死的時候是從容、無懼,眼神多帶威凜或是清澈。
所以我到底殺了一些什麼樣的人,老實說我也不清楚,畢竟我從來沒問過大哥。
每次大哥都是在大家面前念出委託,然後挑選和他搭檔的人選。
隨著委託的不同,大哥會依照能力來挑選合適的人。
像二姐擅長的就是下毒和暗器,而三哥就是用劍的刺客。
至於我和大哥一樣,都是拿刀的,通常都是和敵人正面衝突居多。
這天,大哥和三哥做買賣去了,就剩我和二姐兩個人顧家。
二姐說,就趁這個機會,好好把宅子清掃過一遍。
於是二姐就讓我去挑水擦拭宅子裡的器物,又命我把院子的落葉掃乾淨。
而二姐就在每間屋子裡打掃,像是廚房、廳堂還有所有人的房間。
當我掃到了後院時,發現有塊大石頭,我就想說反正石頭底下也沒人看,就乾脆不掃了。
可當我轉過身時,卻看到二姐站在我後面直直的看著我,我想我瞭解二姐的意思。
我使勁的試著把那石頭移開,可怎麼也推不動它。二姐只說,那是你不夠努力,再多用點力。
於是我更使勁的推,好不容易推動了,那石頭像變輕似的,害我不小心失去平衡跌個狗吃屎。
可當我爬起來再推時,它又變回原來那樣重,又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將它推開。
那個下午光是搬這塊石頭就累的半死,還好那也是整間宅子最後打掃的地方。
掃完後,拖著疲累的身子走到亭子,找個椅子坐下後,就把身子攤在桌子上。
二姐倒了杯茶給我,我沒拿,因為雙手已經無力舉杯,可是腦子還是想著剛剛搬石頭的事。
歇了一會,稍微恢復一些體力,我就又開口問二姐剛剛搬石頭那個奇怪的現象。
二姐說,一開始作任何事情都像搬那塊石頭一樣,這輩子都不知要努力多少才看的到成果。
但如果不這麼努力的話,就一定不會有成果。就像那石頭一樣,你不推,它就這麼不動如山。
當你努力到一定程度時,就可以看到一些成果。當然這個成果必須一直努力下去才會有。
萬一因為看到結果而就這麼放手了,要再重新看到結果就得再重新付出一堆曾經施與的努力。
聽完二姐說的,我還是不懂這跟我搬石頭什麼關係。二姐笑了笑,但沒說話。
其實二姐笑起來挺好看的,只是通常都只看見二姐對我發脾氣,不然就是一本正經的樣子。
我說,二姐妳應該常笑些,妳笑起來挺好看的啊。二姐說,這還要你說,這是當然。
我又問二姐為什麼不多笑些,原本在二姐的笑臉就收起來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臉哀愁。
我猜大概又說錯什麼話,於是我急忙跟二姐道歉。
二姐只說沒關係,這不關我的事。然後二姐轉過頭望著天上,那眼神和三哥發呆時一樣。
我想二姐大概也想一個人發呆一下,所以我就拖著一身疲累回房休息了。
到了晚上,大哥和三哥都回來了,剛好趕上吃晚飯。
大哥從外面帶了不少東西加菜,有獅子頭、燒子鵝和蜜餞鴨梨,還有一些我沒聽過的東西。
二姐從廚房出來,看到大哥帶回來的菜色,便不停的稱讚大哥。
二姐一道道看了一遍,突然看到某道菜時臉色就變了,然後叫我們先吃,她自己就跑了出去。
三哥好像明白什麼似的,他看了一下大哥。
而大哥沒說話,也好像沒看到三哥的眼神,只是吃自己的飯。
可是我還是什麼都不明白,也不敢開口問,所以我就跑出去找二姐。
大概跑沒幾步,就見二姐一人坐在亭子裡,望著天上。我問二姐怎麼了,二姐沒說話。
我問二姐是不是不喜歡大哥帶回來的菜,二姐搖頭。
正當我要繼續問時,大哥的聲音從我後面傳來。
大哥只說,妳沒有努力,一輩子都無法克服。二姐對大哥這麼吼著:難道我沒有努力過嗎!
大哥說:還不夠,照妳這樣一輩子都別想丟掉過去。二姐哭出聲,沒有說話。
我只覺得大哥說的話跟二姐下午跟我說的好像,但二姐到底要努力什麼,我還是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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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直到當了殺手,我才明白原來當年對隔壁那個叫繁璃的姑娘所存有的感覺,叫喜歡。
那天下午,宅子就剩我跟三哥兩人。
大哥和二姐說是有事情要辦就出去,也沒說是做買賣還是做什麼去的。
我一個人待在房間裡也挺無趣的,於是就溜到三哥房間找他閒聊。
不過在到三哥的房門前,就看到三哥一個人站在院子裡,一個人仰著頭往天上看。
我走到三哥旁邊,問三哥在看什麼,三哥說他只是在發呆,沒在看什麼。
可我不相信,所以我站在三哥旁邊,用著跟三哥一樣的姿勢看天空。
可是看久了,看到脖子都酸了,我不時的轉頭過去看三哥的眼神,三哥的眼神始終看著天上。
看到後來我還是不知道三哥在看什麼,於是我直接拉著三哥到亭子裡坐了下來。
三哥問我要幹嗎呢,我說我在屋子裡悶,想找個人說說話。
三哥又問我想和他聊什麼,我想了一會,然後問三哥有沒有讓他印象深刻的人。
他別過頭又往天上看去,然後又轉回頭看著我說:有。
我又緊接著問三哥為什麼和那人分開了,三哥的嘴皺了起來,過了好一會才開口說話。
三哥十五歲那年,喜歡過一個有錢人家的姑娘,叫如紫。至於什麼叫喜歡,我沒問三哥。
三哥說礙於身份和自卑的心,一直不敢向那姑娘表示心意,就只是在一旁靜靜的守護著她。
在一次的機緣下,那姑娘在街上受了幾個毛頭糾纏,還好三哥路過打退那些人救了她,
也就是那一次,三哥才真正的和那姑娘說過一次話,而他們也是因為這件事才開始認識彼此。
之後他們也越走越近,到了旁人一看就知道的關係。
那姑娘他爹也注意到了,覺得三哥配不起他女兒。
很快的找了個門當戶對的公子,把女兒給嫁了。
而在那姑娘出閣之前,他和三哥見了最後一次面,把自己給了三哥。
在那姑娘出閣當日,她拿著匕首坐在花轎內自殺死了,而三哥當年就是因為這事離開了家鄉。
三哥說以為離開了家鄉,就不再會去回想傷心的過往。結果發現閉上眼時,卻什麼都浮現了。
這宅子裡,就二姐和三哥讓我害怕,雖然他們都對我很好。但二姐和三哥的恐怖是完全不同。
二姐是那種你沒把她交待的事情處理好,她會罵你罵到臭頭的那種恐怖。
而三哥則是眼神讓我感到害怕,並不是三哥的眼神有殺氣。相反地,三哥眼神中什麼都沒有。
就像一口看不見底的水井,深怕一個不小心跌了進去,就再也出不來了。
而三哥現在,就是用這樣的眼神在述說當年的事。
我不懂三哥的感受,因為我不懂什麼叫喜歡。三哥看我一臉疑惑,就問我怎麼了。
我老實的跟三哥說我不懂什麼叫喜歡,三哥苦笑著。
三哥說,喜歡就是你會時時刻刻惦記著那個姑娘,為她睡不著、吃不下飯、整日魂不附體。
也會隨時都想和那姑娘在一起不想分開。我想了想,除第一和第五點外,其他好像我都沒有。
三哥說那只是症狀沒那麼嚴重,我聽了覺得很奇怪,我又沒生病,為什麼三哥用症狀來形容?
三哥又說,喜歡就會有思念,思念表面上看起來沒什麼,但這裡會生病。
而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用左手在自己左胸口畫了個圓。
感覺三哥越說越艱深,已經不是我能聽懂得範圍了,於是我起身跟三哥打聲招呼就要回房去。
一轉過身,就有一對眼珠子和我四目相望,我嚇得大叫了出來,整個人就這麼跌坐在地上。
等我稍微從驚嚇中定神後,在抬頭一看,卻看到大哥和二姐笑得闔不隆嘴。
我完全沒注意到大哥和二姐站在我後面,也不知道他倆什麼時候回來的。
三哥也真過份,看到大哥和二姐站在我背後也不提點一下。
二姐問我想不想知道如何判別自己是不是喜歡一個人,我猛力的點頭。
二姐指著自己的左胸口說,這裡會痛、會糾在一起,那就是喜歡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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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這宅子裡,就屬三哥最少話。我很好奇三哥這樣不會悶出病嗎?
三哥算是宅子裡最好說話的人,至少我是這麼認為的。
因此向來我一有問題,第一個問的就是三哥。除非連三哥也不知道,我才會問大哥或二姐。
所以我也問過三哥關於他話這麼少的原因,三哥只說是個性使然,就沒說下去了。
只是我很納悶,哪有人天性就不愛說話?
我覺得這其中一定有其他原因,所以我偷偷的跑去找大哥問個明白。
找到大哥時,大哥正在房間看書。我心想,大哥哪來這種閒情逸致看書啊?
不過這並沒有妨礙我瞭解真相的決心,於是我向大哥提出關於三哥話很少的疑問。
大哥把書從他的面前移開,看了看我的臉,又把書放回他的面前,只說,你真的想知道?
我用力的點了點頭,大哥又說,這故事很長啊,晚上再跟你講吧。
可是我不懂為什麼故事很長,就要等到晚上才能講,所以我又跑去問二姐。
二姐說她只知道三哥在加入之前就已經是個殺手了,關於三哥更之前的事就不清楚了。
看來,我還是得乖乖的等到晚上讓大哥來告訴我了。
好不容易等到了晚上,一吃完飯我就衝到大哥房裡等大哥回來。
約莫過了半炷香的時間大哥才回來,原來大哥又壞肚子了。
我發現大哥似乎有個特點,就是每次我要從他那得到答案時,大哥就會壞肚子,真是奇怪。
大哥叫我坐下,又幫我倒了杯茶。忽然大哥的房門被推開,是二姐。
二姐問我們在聊什麼,我就老實的跟二姐說了。
二姐說和三哥相處了這麼一段時間,也還是對三哥不瞭解,因此二姐也堅持要留下來聽。
於是大哥也幫二姐倒了杯茶,然後把自己那杯茶喝完就開始了。
大哥說他們從小就認識了,因為他們小時候是鄰居,家境也差不多,但父母個性卻大不相同。
三哥的父母對他要求相當嚴格,經常因為三哥犯了一點小錯而遭受責罵。
大哥說犯錯接受責罵還算應該,但大哥又說三哥的父母經常因為自己不開心而遷怒他。
所以三哥作什麼事都是戰戰兢兢,深怕一個不小心又會遭受責難。
不過大哥說三哥其實也明白,不論做事再如何小心,只要父母一不開心依舊會遷怒在他身上。
大哥說三哥在以前笑太大聲也被罵,哭太大聲也被罵,話太多也被罵。
也就造就現在的三哥一點表情也沒有,也不愛說話,他就是在這樣抑鬱的環境下成長。
我問大哥什麼叫抑鬱,大哥問我懂不懂得拉屎,我說懂。
大哥又說,當你想拉屎的時候又不准你拉,你是什麼感覺?我說,當然會非常痛苦啊。
大哥說,抑鬱就是這種感覺。頓時我突然明白三哥小時所受的苦難。
那我又問,為什麼三哥後來會作殺手,又是為什麼會加入我們?
大哥說他也不清楚三哥後來為什麼會成為殺手,因為在十七歲那年三哥就搬離家鄉了。
後來會加入的原因,是因為三哥的組織派三哥來殺大哥。
而大哥的實力又遠高於三哥,大哥念於舊情沒殺了三哥,還收留了三哥。
至於為什麼三哥的組織要殺大哥,大哥說他沒問過三哥,所以也不清楚。
聽完這麼一長串的故事,突然讓我覺得三哥的人生好可憐。
從小就在那種想拉屎卻又不准拉屎的環境下成長,就是大哥剛剛說的抑鬱的環境。
可是現在已經沒有那種束縛了啊,為什麼三哥還是這樣子?
二姐摸了摸我的頭,她說,正因為小時候受到那種待遇,長大個性才會扭曲,沒法改變。
我還是不懂,改變不是很簡單嗎?為什麼在二姐眼中好像很困難似的?
我說,那三哥這樣會不會憋出病來啊?
二姐似笑非笑的看著門外的天空,然後對著我說:你三哥早就病了,而且藥石罔效啊。
我看三哥身體還挺健朗的,為什麼二姐會說三哥病了呢?我還真不能理解。
殺手不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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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我問大哥殺人真能麻木嗎。大哥沒回答,只叫我記著這個問題,幾年後回頭再問自己。
突然轟隆巨響,把我從床上給驚醒了。爬起身子打開門往外一看,只見一片黑。
沒看見什麼,就是風大了些。正當我打算回頭繼續睡時,突然看見二姐房裡還有一絲燈火。
我悄悄走到二姐房門口,正想敲門問問二姐做什麼時,一個劍鋒從門縫鑽出,直走眉心。
我驚呼一聲,劍停了下來,我卻也跌坐在地上。
二姐持劍從房們走出,見我跌坐在地,便伸手拉我一把。
二姐問我三更天不睡覺,鬼鬼祟祟在她房門口做什麼。
我說我被一聲巨響吵醒,出來看到二姐房裡燈亮著,正想敲門問問,誰知招呼我的是劍鋒。
話一說完,便下起了大雨。遠遠看見一個人影從簷上跳下往我們這跑來。
一看原來是三哥,我問三哥為什麼不在自己屋裡睡要睡屋頂上。
三哥說他是睡不著,上去吹風和看星星月亮的。
二姐說風雨越來越大,先進她房裡避著。二姐和我先後進了房裡。
三哥又在房門多站了一會,二姐問三哥為什麼不進去,三哥說是想再吹吹風。
二姐笑了笑,便拉著三哥進了房裡,然後把房門關起來。
二姐放下劍,遞了條汗巾給三哥和我,示意我們把身上的雨水擦乾。
我問二姐為什麼這麼晚了還不睡,二姐說她也是睡不著,於是起來看些書。
可我看桌上擺的都是書信,當我想拿起其中一封時,二姐急的制止我,並把桌上全收拾了。
當二姐回過身來,滿臉通紅。我問二姐為什麼臉這麼紅,二姐只管往我頭上敲下去。
這下可不輕,痛的我叫了出來。二姐見狀又摸摸我的頭,只說下次別再這樣,我也直點頭。
三個人坐在房裡,聽著門被強風吹而晃動,以及大雨打在屋簷上的聲音,我們都沒再說話。
耳邊突然傳來一句話,三個人坐在那什麼話也不說,不悶嗎。一聽,是大哥的聲音。
我和二姐四處張望,不見大哥的身影,三哥只是坐在那伸伸腰。
二姐喊著,躲哪了,還不出來。忽然房門被推開,是大哥。
我問大哥是什麼時候在門外的,大哥說怎麼不問你三哥。
我轉頭問三哥,三哥說他們倆剛剛一起在屋簷上,也是一起下來跑到這的。
二姐說明明只看見三哥一人,至頭到尾都沒看見大哥的影子。我點頭附和著二姐的話。
大哥問我們有沒有注意到他穿什麼樣的服裝。我看了一下,回說是黑色的夜行衣。
二姐聽到我的回答,好像明白了什麼「啊」了一聲,可我還是搞不清。
大哥說他和三哥一起過來的時候,讓身影疊在一起,讓人看不出有兩個人。
也因夜晚昏暗,和黑色夜行衣,更不易察覺存在,所以二姐跟我才會無法發現。
聽到這我才終於明白,於是我又問大哥這法子是不是咱們幹殺手的才會的。
大哥說這東西我們還不算專門,弄權之人最善此道。我不明白了搖著頭。
大哥問如果今天有件事要做,但不能讓人知道,要怎麼做。我說那得偷偷來。
大哥又問如果你沒法偷偷來呢。我想了想,對著大哥搖搖頭。大哥回答,那就光明正大的做。
我問大哥,這不是全讓人給看光了嗎?大哥說那也要人看得見才行,大哥這回答我又不懂了。
大哥接著說,假設你和某個村的人結了仇,村裡的人也都知道。
某天你殺了他跑了,即便沒人看見,村裡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你,你覺得你不會被抓到嗎?
所以不想讓人聯想到你的方式,就是隨便再殺掉村裡的幾個人。
而死的那些人,就會影響聯想到的對象。你殺的若都是惡人,村裡自然聯想到是路見不平者。
但你殺的若是無辜的老弱婦孺,村裡想到的就是山賊或是惡人。
聽完大哥說的話,我向大哥問為什麼還要殺掉其他人,跟我有仇的只有一人不是嗎。
大哥反問我想被抓到嗎?我搖了搖頭。
大哥說又說,將殺意隱於殺意,如同我將自己隱於黑夜。你看不見我,不代表不存在。
風雨漸大,大哥說的我不明白。倒想起一事,二姐擅長的是暗器,剛剛怎麼用劍招呼我呢?